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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 著

代序

干部,为外来谐音词,源于法文CADRE,意为框架、军官、高级管理人员等。后来作为军队官员、社会团体和企事业首脑等涵义,逐步为许多国家所通用。中国使用的“干部”一词,则源于日本。“干部”一词,其概念的外延和内涵在各国并不一致。在中国,“干部”一词最早沿用时,便有狭义和广义之分。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就广泛应用了“干部”一词。其狭义是指党的骨干和指挥人员;广义则指为党从事政治、文化、经济活动等方面工作的人员和军队排以上的军政人员。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继续沿用、强化和扩大了这一历史概念,在国家公职人员不断发展分化的过程中,干部的范围越来越广。各级各类领导人员,党政机关、群众团体的一般公务人员,企事业单位专业技术人员以及教师、医生、警察、法官、税务员、工商人员等等均属于干部范围。也就是说,只有这些人才真正具有干部身份。再后来,还出现了以工代干、以农代干等普遍的社会现象,甚至于出现了干部门卫、干部司机、干部厨师等怪异现象,成为中国现实社会中的一大奇特景象。在上个世纪70年代左右,更是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致使生活在中国的公民,不论是工人、农民还是学生、军人,没有一个人不向往着能成为一名正式国家干部。中国的干部体制自然而然地促成了一种干部文化,在这种干部文化里,也就势必使得中国的干部队伍越来越膨胀,也势必使人们对干部身份的向往越来越强烈……
在毛泽东的五卷著作里,使用最多的词汇也是“干部”。
干部的种类有很多很多,如党政干部、行政干部、领导干部,省部级干部、厅局级干部、县处级干部、科级干部,机关干部、事业干部、党外干部,厂矿干部、农村干部、乡镇企业干部,等等等等。在这些干部里头,有些具备真正的干部身份,有些则并不具备真正的干部身份。
在中国社会中,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干部其实只是这样一批人:具备干部身份、担任领导职务、从事领导工作的党政机关负责人员。只有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是国家干部。
这里并没有任何歧视其他干部的意思,因为只要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导干部,就必得具备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首先得具有干部身份。而只有当你具有了干部身份时,才会具有真正的领导干部的候选资格。具有干部身份的人并不等于就是领导,而领导则必须具有干部身份。所以在当今中国,干部并不等于就是政府官员,惟有具备领导身份的国家干部才能称得上是政府官员。
共产党员身份和干部身份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党员并不等于就是干部,但党政干部和行政干部,绝大多数肯定都是党员;尤其是党政干部中的一把手和其他单位部门的主要领导干部,都必然是党员。
中国当今所有的领导干部,绝大部分都是从具有干部身份的共产党员里提拔起来的……
据报载,截止2003年,中国的干部人数已有数千万之众。在如此庞大的一个领导干部的候选队伍里,容纳了中国绝大多数的精英分子和优秀人才。当然,在这样的一个团体里,也一样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在战争年代或国家的特殊时期里,精英和人才会很快、很容易地显现出来。但在平稳时期,数不清的磐磐英才却常常得同庸才与小人,甚至得同腐败分子在一起苦受煎熬。他们同是政治的产物,然而他们中间的不少人并不真正了解政治,以至于有些人常常在拒绝或瓦解着政治,以至于常常在政治的巨轮之下粉身碎骨。
国内和国外的一些学者认为中国的干部队伍缺少应有的监督,因此就容易产生动荡、昏乱和腐败。其实,中国的干部队伍也一样有对它自身的监督和制约机制,所不同的是,这种监督和制约机制不只是来自于外部而且还来自于其内部,有时还会来自于不同的社会环境、文化环境、经济环境等等所产生的各种团体和派系相互之间的监督、竞争和斗争。由此也就产生了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各种各样的由来已久的尺度和准则:“文死谏,武死战”“不事二主,不做贰臣”“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县官不如现管”“一朝天子一朝臣”“窝里斗”“顶头上司惹不得”“官大一级压死人”“清官”“贪官”“昏官”“极左分子”“中间派”“右派”“改革派”“少壮派”“实权派”“强硬派”“温和派”“保守势力”“腐败分子”“既得利益群体”,等等等等。在当今中国这样一个具有特殊国情的政治环境中,当一个领导干部非常清明和廉洁时,他手下的这个干部群体就会变得井然有序、欣欣向荣;反之,当一个领导干部变得十分昏庸和腐败时,他所管辖的这块地方就会民怨沸腾、冤狱丛生……
干部,已经成为中国政治文化生活中的一个特有的专有名词。即使是那些并不真正具有干部实质、而只是具有干部称谓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诚信和尊严,也常常会在众人面前摆出自己的最具说服力的身份:“还用说吗,怎么着咱也是个国家干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曾大大小小、断断续续进行过无数次整风和运动,而每次整风和运动的实质,其实都是对干部进行整顿,也就是对那些具有真正领导身份的干部进行整顿。所谓的波澜壮阔的群众运动,究底里都是一次次大规模的干部整顿运动……
改革开放以来,干部一词的内涵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国家公务员称谓的引用和出现,现在似乎在人们意识中已经形成这样一种定式,只有成为国家公务员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干部。
但不管怎么样,一旦你在党政机关占据一个位置,那么在老百姓眼里,你自然就是一个领导干部、一个国家干部……
国外的人们大概很难能听得懂这样的话,这种话惟有中国人才会一听就明白。
是为序。

引 子

隐隐约约地他看到门好像被轻轻地推开了。
他揉了揉眼睛,目标终于要出现了!
他立刻兴奋了起来,甚至微微地还有几分紧张。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当远,而他所等待着的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个小时了。他就好像一个隐蔽的猎手,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看似轻松的事情,其实很累很苦。他必须耐心地等在这个地方。因为他所等的这个人太没有时间概念了,随时都可能回来,也可能一整天一整夜都不回来。
他只能等待。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这里究竟等了多长时间了。至少也快四个小时了,至少!
他得用极大的耐力和毅力,当然也包含着极大的风险,一直等待着。
因为他呆的这个地方是在市委市政府机关大院。
再具体地说,这个地方是在机关大院的一间极不显眼的屋子里,而他所等待着的那个人则是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对方的屋子不大,而他的屋子更小,严格点说,根本就不能叫什么屋子,而是一间只有七八平米左右的地下室。这是一间被废弃了的地下室,看得出来常年无人光顾,蛛网遍布,又闷又热,黑黑的一层尘土足有半寸厚,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破旧家具和杂物,散发着浓浓的霉味。他就像一只地鼠,小心翼翼地拱出了一块两平米左右的能藏身的地方,然后打开他眼前的机关,屏气闭声地潜伏在这里。只要在这里呆上半个小时,他的脸上、身上、鼻孔里、眼睛四周,包括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和喉咙里的痰液唾液,基本上就全变成了灰的。他每天必须赶在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在机关大院的干部职工们下班以前,偷偷溜进这个地下室,因为此时此刻楼道和大院里的人相对较少,他这样一个陌生人也较少会引起管理人员的注意。同时他每天又必须赶在晚上12点以前,也就是机关大院大门关闭之前,以及大部分加班的机关人员回家之前悄悄地溜出去。再晚了,就会引人注意,如果再晚到凌晨三四点,那就意味着他只能再在这里呆一天一夜了。一旦天亮了,他就再也不好出去了,别的不说,只他的身上脸上黑不溜秋的颜色和汗渍就足以让任何人大吃一惊、顿生猜疑。
但他对这样的一个地方实在太满意了,只要不出意外,简直可以说是应时对景,恰到好处,再完备不过了。尤其让他满意的是,他所呆的这个破破烂烂的地下室,面对着的竟是整个市委市政府机关大院,只要他站起来稍稍一踮脚,就能透过地下室那个窄窄的小窗户看到整个机关大院的一举一动。真是太棒了!尽管太热了点、脏了点,闷了点,但只要能让他感到安全,再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准确地说,有三四百米左右。对于当今的现代化通讯设施,这实在太近了。但对于一个必须极为隐蔽的无线装置来说,这段距离也就不能算近。他所使用的技术,其实是一套不怎么复杂的可编程逻辑控制器技术,但在中国,尤其是在一个内陆县级市使用这种无线系统,就显得极为机密和尖端。它的伪装技术尤其高超,即使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也极难察觉。正是借助这样的一套极其隐蔽的装置,才足以让他毫无顾忌一览无余地看到对方,而对方对他的存在和偷看则全然不知、毫无察觉。说白了,这是一个极少数人才能拥有和掌握的可视可听无线装置,带有2.4千兆赫发射器、暗藏式摄像机和天线,它的微小的监视器探头可以安装在对方任何难以发现的地方。电源是普通的家用电源,可录制其范围内所有物件清晰生动的画面和声音。
他是在监视,是在窥探。
他明白,他必须耐心地等待,只有耐心等待,才有可能等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要等到他所需要的东西,首先必须看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得找到证据,他需要的也是证据。
他胸前的这套价值数万美金的全方位微型摄像监视系统,是他冒着巨大风险,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偷偷安装好的。对方的办公室、卧室,包括洗手间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只需动一动按钮,只要这些东西有用,立刻就可以成为他所需要的证据。
这些证据对他来说,将是一笔巨额财富。证据越有价值,他得到的财富的额度则会越高。即使是这笔财富的底线,也足可以让他一家人舒舒服服地活一辈子。
这本不是他想干的事情,这种事情太下作了。虽然干这类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完全不同,因为他要监控的这个人物实在太不一般了。他清楚,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情,何况完全违法,严重地违法。如若被缉拿判刑,就算你花光了家产,打通了各种关节,最少十年二十年的刑期你是跑不了的。
他之所以最终能答应了这件事情,表面上看,一是因为那巨额的回报,二是因为幕后这些人的身份。虽然他并不缺钱,但这种大笔的很容易就可以到手的钱,他当然不会拒绝。尤其是这种钱没有什么实质性风险,只要他们内部没有人为的因素出意外。他清楚幕后指使他的这些人,都是些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人物。尽管同他接头的人平平常常的,看不出有什么大的来头,但从他说话的口气里,他感觉得出来,让他干这种事情的幕后那些人,绝不会是一般的人物。只这一套无线装置,就完全可以断定他们的来头大得很,背景深不可测。他明白,来头越大,背景越深,他自己相对也就越安全。即使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他首先会是安全的。他们绝对会保证他的安全,因为他的安全决定着他们的安全。这个,他心里有数。虽然他知道这是犯法,虽然有些紧张,但心底里他并不担心什么。除非他们想杀人灭口,但他明白,现在还远远到不了那个地步。何况他还留着一手,他也明白无误地已经暗示给他们他留着一手。所以他清楚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非常安全的,他们还不能、还不想、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这些并不是最终促使他知法犯法的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他太想了解他所监视的这个人物了。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个眼下炙手可热、大权在握的人。
有人夸他好,恨不得把他吹到天上;有人骂他坏,恨不得立刻就让他下地狱!
他就是眼下的嶝江市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据可靠传闻,他将是下一届嶝江市市长,甚至有可能是嶝江市市委书记最有力的竞争者。
他今年刚满38岁。
他的名字叫夏中民。
一种说不出来的欲望和冲动折腾着他,他真的想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如今那些被揪出来的贪官们,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他倒要好好瞧瞧,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究竟能黑到什么程度!



嶝江市委常务副书记汪思继在新城宾馆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仍然没有等到从昊州市委组织部下来的干部考察组。嶝江市是县级市,隶属于昊州。上一级组织部下来的考察组,作为主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无论如何也应是最主要的配合者和接待者,何况他还是常务副书记。
这一次的考察太突然了,突然得让汪思继茫然无措。汪思继今年53岁,如果这一届出了问题,那他这辈子可就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了。市委副书记,副处,退居二线时,象征性地给个正处,也就到顶了。谁都清楚,处级干部在55岁之前还得不到提升,就只能靠边站,再也没什么升的可能了。
然而这次考察组的考察对象却是夏中民!
汪思继真的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夏中民!
半年多前,昊州市委曾考察过一次嶝江市委市政府的班子,事后汪思继才知道,严格地说,那一次不仅仅是一次考察,而且还是一次全方位、多层次的对嶝江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全面考核。那次被考察的对象里面,据汪思继了解,并不止夏中民一个人,至少还有他汪思继。在此之前,汪思继曾当过两年乡镇干部,三年组织部副部长,四年人事局长,六年市委秘书长(第二年被提升为市委常委),五年组织部部长、常委,八年主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虽然是考核,但当时以考察组的规模和层次来看,这决不是一般的考核。无论从哪头看,他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至少没大问题。夏中民虽然在年龄上比他有优势,但汪思继的优势是在口碑好,没什么大的争议。尤其是还有一点夏中民根本无法同他相比,那就是他的“处龄”特别长。虽然他和夏中民都是嶝江市委副书记,而且夏一直排在他的前面,然而汪思继在这个副处级的位置上,已经苦撑了将近二十年!这在整个地区,甚至在整个省里,也可以说是闻所未闻、极为罕见。夏中民尽管在副处和副书记的位置上时间也不算短,但满打满算也就十年多,只是他的一半。
汪思继所在的嶝江市,是一个独立性较强、工业化程度较高、交通相对比较发达、地位比较特殊的县级市。全市人口170多万,划分为两区28个乡镇,所以在这儿任职的干部级别同一般的县级市相比,要略高一些。比如嶝江市市委书记,一般都是昊州市委常委,级别为副厅。相比之下,就比别的县市略高那么半格。但高也就只高这么一点,除了市委书记,其他的规格同别的县级市基本上就没什么两样了。
半年多前的考核考察,当时大多数人都看好他,至少圈子里的人都看好他。汪思继这大半辈子,几乎是在人事圈子里滚过来的。虽然祖籍湖北,但从小在嶝江长大,一口标准的当地方言,言谈间来几句俏皮的家乡话,下面的干部立刻就会笑声一片,大家都觉得少有地亲切。同学同事同乡,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两年乡镇干部,三年组织部副部长,四年人事局长,五年组织部长,八年主管组织的副书记。不论是市委还是市政府,也不管是召开什么会,黑压压的往下一看,常常是几乎有一半以上的干部都是经他的手起用提拔起来的。想想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气派。天时、地利、人和。什么是基础?这就是基础。尽管夏中民年轻,而且可以说是风头正健,人气指数旺得不得了。当然汪思继还有其他的优势,稳重、成熟,没什么明显的缺点。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在当时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哀兵”。红花还得绿叶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五十出头,二十年的处级干部,哪个听了会不同情?
没想到那一次考核的结果,再次让圈里的人跌破眼镜,在市长人选的考核名单上,考核结果位居第一名的并不是有近二十年“处龄”的汪思继,而是只有38岁的夏中民!虽然差距并不很大,但汪思继竟然只能被排在第四!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汪思继虽然尽了最大努力,市委书记人选的考核结果,夏中民居然仍比汪思继高。夏中民第二,汪思继仍然是第四。第一名则是现年58岁的市委书记兼市长陈正祥。
在此之前,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嶝江市班子在这次考察后,肯定会有一次大的变动。陈正祥将会退居二线,市委书记一职很可能外派,但也有可能在汪、夏二人中产生。而市长一职,则肯定将在汪、夏二人中产生。说白了,未来嶝江市委市政府班子主要领导的竞争,其实就是汪、夏二人之间的竞争。
那一次的打击,对汪思继来说,实在太大太大了。因为他已经到了不能再走错一步的年龄,53岁,已经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了。
而后不久,就像是照顾情绪、照顾舆论似的,突然间给夏中民安排了一个常务副市长,同时给汪思继安排了一个常务副书记。夏中民的权力相应扩大,汪思继主管的系统也多了两个。仍然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汪思继在回味和琢磨中甚至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分量!也许正是由于自己的存在,所以对嶝江领导班子的下一步安排,任何人都不会、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要动,也必须保持和寻求一种平衡。
时至今日,汪思继的自信力之所以能得以迅速恢复并越来越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一次的考核过去半年多了,嶝江市的班子仍然还是这个格局,仍然一直未动。一切照样,谁也没动!而且直到现在,也仍然没任何要动的迹象。在班子的排名上,仍然还是过去的规格,身兼书记市长的阵正祥排第一;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夏中民排第二;常务副书记汪思继依旧第三。
汪思继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平衡和格局迟早得被打破。已经58岁的陈正祥,绝不可能再这么继续身兼二职。其实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再看好他陈正祥,更多的人在不断地改变立场、改换方向。事实上,陈正祥控制全局的驾驭能力已经越来越弱,甚至于在大多数情况下,嶝江的整个领导班子早已处于一种半失控状态。陈正祥当初来嶝江时,其实也只是一个过渡。一个外来书记,时间又不长,在嶝江的干部队伍中,陈正祥并没有什么基础,因此在他到龄之前,这种失控是必然的。一个58岁、随时都会被撤换的老书记,还会有什么权威可言?何况是在嶝江!谁都清楚,在这个嶝江市,所有的名分都毫无用处,真正的权力并不在名分之中,而是在于你的实力和号召力。不管是谁,如果你没有这种相应的实力和号召力,没有这种应有的势力和基础,就算你当了市委书记,最终也只能是一块招牌,一块没有任何意义的招牌。
关键的关键,嶝江市的权力核心,不能完全落在夏中民手里,汪思继在这一点上极为清醒和警觉。如果嶝江市委市政府的大权落在夏中民手里,他几十年苦心营造的堡垒就等于面临着彻底垮塌瓦解的危险和结局。
这个,他清楚。围绕在他四周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一样非常清楚。
夏中民不同于汪思继,更不同于陈正祥。
所幸,眼下的局面他还可以接受,还可以伺机等待。
目前他与夏中民都同在一个起跑线上,两人都是副处、副书记,而且都是常务。
下一步最好的局面,就是夏中民在新一届人代会上被顺顺利利地选举为市长。而他,则在新一届党代会上被波澜不惊地选举为市委书记。对汪思继来说,这自然是最好的一个结局。虽然夏中民是一个极难驾驭的人物,但作为嶝江市委书记,作为领导班子的一把手,作为一个将会成为副厅级别的领导,作为一个上一级市委常委,嶝江的局面他并不难控制。
还有一个他依然可以接受的局面,那就是夏中民被任命为市委书记,他汪思继被选举为市长。以他的实力和基础,这个市长他也并不难当。他完全可以接受夏中民的领导,绝不会同夏中民有任何争执。夏中民年轻,他不会在嶝江呆一辈子。只要平平稳稳地熬过三年五年,嶝江的市委书记还会是他的。五十七八岁以前解决副厅级,并在嶝江这个地方最终退下来,他心满意足,也心安理得。
半年多来,汪思继就一直在这个方向上努力着、奋斗着。表面上看,一切都很平稳,波澜不惊,从没大起大落。
几个月过去了,再有十多天党代会就要召开了,而后还有人代会和政协会,原来定好的市委书记陈正祥在这次换届中继续担任市委书记,市长仍然由书记兼任。所以尽管是换届,并不让人紧张,所谓的党代会换届和人代会换届,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人事的安排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真正的争夺还远不到时候,心境也还是平静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这种平静中,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竟会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考察组!
最让汪思继感到窒息的是,这次考察的对象只有一个人,不是他,而是夏中民!
而且还有一个更让他感到惊心动魄的消息,就在他躲出去的这一天里,受省政法委、省纪检委、省检察院委托,由昊州市纪检委、市检察院反贪局组建,嶝江市政法委协助,在三天前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已经在嶝江市秘密调查了将近两天。
实在太反常了!联合调查组下来调查问题,竟然没有通知他,矛头所指,显然不是别人,极可能是他汪思继!就算不是直接对着他,那也至少跟他汪思继有关联。
与此相反,事先知道这次调查的,并且直接安排了协助办案人员的,却又恰恰是夏中民!
一个联合考察组,一个联合调查组,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双管齐下,而又如此诡秘迅捷,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汪思继一边打听情况,一边琢磨了整整一天,最终得出来的结论依旧是两种可能:
夏中民不仅将会成为新一届市长,而且将会是市委书记陈正祥的惟一接班人!这也就意味着汪思继和夏中民之间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竞争也将随之结束。从此以后,汪思继离嶝江市的权力核心将会越来越远,甚至意味着汪思继在嶝江市的权力生涯即将结束。等待汪思继的很可能是调离嶝江市,或者退出政坛。因为事情太明显不过了,如果汪思继失去了这次擢升机会,那几乎等于他在嶝江市的仕途之路走到了尽头,而且也没有可能东山再起了。一旦夏中民成为市长,汪思继却没有被同时擢升,这便意味着58岁的现任市委书记陈正祥不会马上退居二线,这也就意味着陈正祥将会彻底倒向夏中民。等到两三年之后,只能是夏中民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嶝江市委书记。以夏中民的性格,如果这种局面一旦形成事实,那么在此期间,他是绝不会希望任何一个人再来嶝江任市委书记。汪思继了解夏中民,他宁可要一个顺从的市委书记,也绝不会要一个他并不了解、或者他很了解的人来当市委书记。即便不是这样,但有一点则是肯定的,只要有可能,那就是夏中民宁愿从外面调来一个市委书记,也绝不会同意、而且肯定会全力阻止他汪思继来当嶝江市的市委书记。他们相互明白,走到这一步,他们已注定只能是对手,绝不会、也没有可能再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