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引发的贪腐大案:官方车祸(全文)
作者:高和


第一部分

  内容简介

  公车腐败,令老百姓深恶痛绝。善写官场的畅销书作家高和这次把笔触伸向这个公开而又神秘的领域,创作了他的第三部官场反腐。一场车祸,引出了一桩贪腐大案,引发了一场官场震动。作品不仅揭露了公车腐败的真相,还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官场的原生态,并粉碎了那些苍白虚弱的口号,鞭挞了某些权力者的灵魂……
作家高和的前两部官场反腐小说《接待处处长》和《局长》分别以金州市、银州市为背景,这部《官方车祸》又以铜州市为背景,而且是高和官场反腐小说的封笔之作。金、银、铜的递次排列,不是说三部官场小说一部不如一部,而是表述了作家身处当下文艺环境、面对这种题材的一种复杂心境。至于这部新作的质量,无疑比前两部更加娴熟老辣。尤其是增加了前两部没有的都市底层人这条线,不仅加大了小说的色调的反差对比,还使这部长篇的社会关怀、人文关怀更加浓郁了。这在唯利是图、良知消解的当下,是难能可贵的,而这恰恰是知识分子的灵魂,应该是文艺家的本分。

  起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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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是铜州市民政局车副局长的绰号,他的本名叫车福禄,福禄、轱辘语音相近,于是不知不觉间在人们的口中车福禄就变成了车轱辘。然而,车轱辘的绰号不只跟谐音无关,他的绰号还因他的癖好而生,他的癖好是飙车。
作为一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局级领导,车轱辘属于先天下之乐而乐的阶层。全国人民还在为奔小康累得屁滚尿流时,他那个阶层已经率先进入“大康”,过上了让人民群众艳羡到牙根痒痒的幸福生活。他跟绝大多数他那个级别和那个级别以上的官员一样,除了身份待遇带来的种种好处之外,还拥有一部由纳税人供养的专车,那是一部本田雅阁,任他怎么飙都有国家和人民替他埋单。俗话说,撑死的都是贪吃的,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什么事情过于热衷,浸淫其中,往往就会在这上面栽跟头。车轱辘经常飙车,终于飙出了让他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祸。
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在组织眼里是一个勤政廉洁的好干部,生活俭朴,工作勤奋,从来不到酒楼歌厅鬼混,也从来没有任何绯闻传说。不但廉洁勤政,就是在日常生活中,魏奎杨也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比如坐车,他从来都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据说那个座位最安全,因为,遇到险情,司机的动物求生本能会支配他采取下意识的动作,把自己这边避让开,留着乘客那边去挨撞。坐在司机后面,既能保证司机遇到险情本能避险时不至于把自己送到虎口,又有司机在前面挡着,等于车内除了防撞气囊,还加装了防撞肉囊,安全系数比司机自己还要高。不但座位是固定的,魏奎杨对车速也有严格的限制。组织上给他配了一台时速可达二百多公里的奥迪,他的车时速却从来没有超过八十公里,他说得有道理,再高级的车,车速过了一百就没安全可言,行车安全不能靠车,要靠人。即便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速超过八十公里,魏奎杨也会发火。虽然如此谨小慎微,魏奎杨还是没有逃脱厄运,他遇上了爱飙车的勾命鬼车轱辘。
车轱辘、魏奎杨生活的这座城市叫铜州市,前几任市领导乘改革开放之初浑水摸鱼,跑到上面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忽悠成功,把铜州市由原来的县级市鼓捣成了地级市,所有的干部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爬起来都升官了,股级变成了科级,科级变成了处级,市委书记和市长自己也由县级变成了地级。铜州市的干部弹冠相庆,喜笑颜开,倒霉的是老百姓。因为,城市级别升格了,老百姓的级别并没有升格,谁也没见过正地级老百姓。正地级城市的老百姓比县级城市的老百姓既不能少流一滴汗,也不会多拿一分钱。相反,行政级别上去了,需要供养的官员也就更多了,官员级别上去了,需要提供的待遇也就更高了——工资要涨,住房要扩大,配车要增加,配车的档次要提高,等等等等,这一系列待遇的提升自然都得老百姓埋单。
魏奎杨、车轱辘之类的局级、副局级干部对照国家行政级别实际上是处级、副处级,然而,既然称之为局长、副局长,就要“比照”局级干部享受待遇,国家也没有什么级别可以配专车,什么级别不可以配专车的硬性规定,即便有硬性规定,官员们也会“变通”,于是各单位纷纷给这些局长、副局长们配车。魏奎杨、车轱辘之类的局长、副局长们有了专车,上趟厕所都恨不得坐车去,就像刚刚买了新鞋的孩子,晚上睡觉都恨不得穿着鞋。
从铜州市到省城不过二百来公里,要安全有铁路,快车慢车软卧硬卧旅游列车应有尽有。要便捷有高速公路和国道,豪华大巴、商务大巴,比省委张书记下来视察坐的那种旅行车还要舒服快捷。要快有飞机,从铜州市到省城连起飞带降落不过一个小时。然而,铜州市配了车的领导们来往于省城之间,决然没有尝试别种交通工具的念头。凡是有配车的领导,到省城公干私干一律乘坐专车,既是为了到省城后行动方便,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行政级别。有没有专车,这是官员身份发生质变的标志,有了专车就如同毛毛虫羽化成了蝴蝶。

  起因(2)

  现在正是年中,也正是会议高峰时期,各级组织、各个单位都要总结上半年的经验,安排部署下半年的工作,尽管天气炎热,高温酷暑,通往省城的公路上仍然熙熙攘攘,前往省城参加各种会议的官员座驾在高速公路上穿梭往来。省民政局也要召开上半年工作会议,要求各县市的民政局局长都要到会。现在的官员们进化成了候鸟,没事不会在一个地方待着,喜欢在旅游中愉快地生活、工作。铜州市民政局的领导们也是这样,局长何茂泰到美国考察殡葬管理,顺便到拉斯韦加斯的赌城见证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堕落。第三副局长李有禄到欧洲学习老龄工作,顺便体验一下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福利。第四副局长兼纪检组组长郭小梅到香港参加民生建设研讨会,顺便考察迪斯尼乐园的游乐设施。第五副局长洪双喜到俄罗斯学习养老保险管理,捎带着到莫斯科看看红场,接受革命传统教育。车轱辘是常务副局长,二把手,上半年已经考察了新马泰,年底前还计划到欧洲看看几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医疗福利是怎么搞的,所以这一阵没有理由再混着出国,只好看家。他是唯一一个留在家里没有出去的局长,于是到省城参加工作会议的重任就历史性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车轱辘的司机外号叫葫芦,对车轱辘的习性知之甚详,把车开出市区之后,将车停靠在路边,车轱辘从边座下来,两个人换位,于是车轱辘把车开上高速公路,开始过他的飙车瘾。本田雅阁的动力充沛,车轱辘的驾驶技术娴熟,他把油门踩到底,车像一匹受惊的烈马,吼叫着疯跑起来。葫芦对车轱辘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系好安全带,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景致刮风一样朝后方掠去,一辆辆汽车被他们甩到了身后。车轱辘难以容忍有车挡在自己的前面,只要前方有车,他就非得超过去才过瘾。这种心态是官场上副手渴望当上一把手的精神发泄和心理体验。车轱辘把高速公路上前方的车都当成了一把手,看到一台台车纷纷被自己扔到了身后,他享受到了官场上无法得到的竞争、超越、成功的虚幻快感。
一辆挂着北京牌照的普桑千里迢迢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开车的也不是善碴,看到车轱辘的车开得疯狂,居然跟他摽上了,两台车依赖着日本和德国的工业科技在中国的高速公路上展开了疯狂大比拼。追逐了一阵之后,不知道是普桑体力不支,还是驾驶普桑的司机精力有限,普桑终于放弃了这场竞赛,自动弃权,降低了车速,并且把车靠到了慢车道,给疯狂的中国司机日本车让道。车轱辘却有了猫戏老鼠的兴致,他也相应地降低了速度,咬在普桑的后面,人家加速他也加速,超过了却又减速,等人家过去了他又加速,再把人家超过去。这样闹了两三个来回,那台普桑真的生气了,加了油门抢到了车轱辘的前头,准备好好治治他的毛病。车轱辘看到这台外地老普桑居然还不服气,玩到这个程度了,还敢逞能,于是狠狠地把油门一踩到底,本田像出膛的炮弹,笔直地朝那台老普桑射去,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车轱辘正想变道超越,前面那台老普桑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尾巴上的两颗刹车灯犹如充血的狼眼,车轮下冒起了缕缕青烟,刺耳的刹车声穿透密闭的车窗钻进了车轱辘的耳朵。车轱辘吓坏了,本能地踩下了刹车,高速运行中的汽车顿时像喝醉了的小丑东扭西歪地打起转来,然后冲向了高速公路的护栏,车轱辘已经无法控制车辆,只会本能地狠狠踩住刹车,车辆狠狠地撞到了护栏上,安全气囊像一颗爆裂的炸弹从方向盘里崩出,车轱辘的脑袋被气囊裹起来的同时听到了葫芦的惊叫“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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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跟那台桑塔纳斗气的时候,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的座车就在前面慢慢晃悠,魏奎杨缩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昏昏欲睡,他是到省城参加收取城市停车年费研讨会的。国家对公路乱收费抓得很紧,现在已经不太有人敢明目张胆戴个红袖标就到公路上收买路钱了。但是,许多地方政府又玩出了新花样,纷纷发布红头文件,说是要进行城市停车收费改革,把过去停一次交一次的停车费改成年费。所谓年费,就是不管你是不是停车了,只要你是本市的车就得按车的座位、吨位按年缴费,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不缴纳年费不但不准停车,还不给年检。铜州市率先推行停车年费,每年财政收入增加将近一个亿,市长万鲁生乐得直冒鼻涕泡,把市政管理局和魏奎杨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起因(3)

  这种政府出头的乱收费虽然老百姓叫苦连天骂声载道,暂时却还没有惊动党中央国务院,各地政府被收取停车年费得到的丰厚油水馋得垂涎三尺,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纷纷开始发红头文件掏老百姓的腰包。省上召开这次会议,就是要论证政府发文件收年费的合法性、正当性和利益分配原则。魏奎杨是铜州市征收停车年费的具体策划者,也是省内开创新的政府创收项目的先行者,论公论私他都是这种政策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也必然是这种政策的积极拥护者和勇敢捍卫者。在这次会议上他要作中心发言,他觉得秘书写的稿子有些问题论述得还不够透彻,有些论据阐述得还不够充足,他认为在这次会议上应该进一步大声疾呼,从理论到实践上都要为城市停车费的改革大声叫好才行。他半躺在汽车的后座上,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能把铜州市收取停车年费的事论证得更加圆满一些。司机偷觑了他一眼,见他垂首闭目好像睡着了,鬼鬼祟祟地踩下了油门,车速由八十公里提升到了九十公里,马上就要超过一百了,让一台性能优良的奥迪车在高速公路上以八十公里以下的时速行驶,犹如勒住马嚼子却又扬鞭策马,骑马的人难受马也难受。所以司机想趁魏奎杨入睡的时候,偷偷快马加鞭痛痛快快地跑一阵儿。没想到魏奎杨警惕性极高,车速稍微加快,马上就察觉了,睁开眼睛干预司机:“那么快干吗?欲速则不达,安全第一。”
司机只好又把车速降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辆老普桑风驰电掣地从身边掠过,魏奎杨嘟囔了一句:“那么快干吗?抢着投胎去啊。”心里对这辆外地车在本地高速路上耀武扬威很不以为然。话音未落,又一辆本田吼叫着飓风一样从身边刮过,把魏奎杨的司机吓了一跳,注目一看,是铜州车,从牌号来看应该是哪个政府机关的,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那辆车像一个陀螺一样原地兜起了圈子,紧接着摇摇晃晃撞向路边的护栏,护栏质量很好,没有撞烂,车蹭着护栏滑行了一段之后,像一个疲劳的乞丐就地侧身躺了下来,挡在前面的路面上。魏奎杨的司机大惊失色,狠狠踩下刹车,汽车痛苦地颤抖着朝前继续滑行,眼看就要碰到那辆倾翻的本田了,魏奎杨的司机吓得闭上双眼惨叫起来:“完了……”
片刻之后,车子停了下来,司机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没完。庆幸之余看看前面,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车和那台侧身躺在地上休息的本田相差不到两米。惊魂未定的司机回头谢谢魏奎杨不准他开快车,刚刚说了一句:“多亏领导让我减速……”透过后面的车窗就看到一座大山夹带着乌黑的阴影兜头罩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巨响和玻璃尖锐的破裂声。司机本能地抱住脑袋钻进了仪表盘下面那狭小的空间里。高贵的奥迪此时像一个柔软的肉包子,被狠狠踩了一脚,铜州市市政管理局局长魏奎杨成了包子里的肉馅。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挣扎着企图从车里逃逸。车门早已经扭曲变形,根本打不开,司机只好从破碎的窗口挣扎着朝外面挤,与此同时,他看到前面那台本田车上也有一个人正在四脚着地地从车里往外爬,两车离得很近,司机看得非常清楚,爬出来的是民政局副局长车轱辘,魏奎杨的司机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连惊带吓,刚刚喊出这一声,便精神崩溃昏晕过去。
原来,魏奎杨的车后面跟着一台二十吨级的集装箱车,他的车遇到险情紧急刹车,由于车速不快,在即将与前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而后面的集装箱车车身庞大,重量逾万斤,哪里能像小轿车那么轻松地停下来,司机踩下刹车之后汽车依然受惯性的作用朝前冲去,庞大的集装箱车就像发情期的公驴,把魏奎杨的奥迪当成母驴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骑了上去,车子的左前轮正好轧在后座的魏奎杨身上,把一贯谨慎小心专门躲在司机后面保安全的魏奎杨搞得血肉模糊。
本田车里的两个人已经自己爬了出来,所幸有高效能的安全气囊保护,两个人虽然撞得鼻青脸肿,但是都还处于清醒状态,躲在车祸现场的一边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活像两个盗贼正在策划抢银行。

  起因(4)

  魏奎杨的司机一半身体耷拉在车窗外面,一半身体夹在车窗里面,活像从踩扁了的汉堡包中挤出来一条酸黄瓜,几个过路的司机连忙奔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他营救出来。魏奎杨的司机其实伤得不重,他的昏迷主要还是吓的。拖出车子他马上醒了过来,号叫着呼喊大家救人,可是没人再靠近车子去救魏奎杨了,司机挣扎着回到已经轧扁的汽车跟前,还想抢救魏奎杨,可是一看到魏奎杨变成了一摊血淋淋的烂肉,就恶心得呕吐起来。
交通警察的现场勘验车、公路施救车和120救护车呼啸着先后赶到,看到变成一团肉酱的魏奎杨,交通警察也忍不住呕了起来。120嫌恶心,也怕拉死人没人埋单,声称只救活人不管死人,死人的事情由殡仪馆管,说完便倒车调头,拉响号丧一样的警笛一路上欢唱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扬长而去。交通警察呕吐够了,先把吓成泪人儿的大货车司机扣了,然后追到引发事故的罪魁祸首本田轿车跟前,查问谁是驾驶员,葫芦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驾驶证双手捧给了警察:“是我开的车。”交警照例二话不说先把他的驾驶执照收了,然后才开始询问事故经过。
魏奎杨的司机站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目瞪口呆,因为他在爬出汽车昏迷之前,看到从倾翻的本田轿车里驾驶员一侧爬出来的是车轱辘而不是葫芦。他傻乎乎地还想纠正这个错误:“你、你……不、不……”
交通警察厌烦地打断了他:“没问你,有什么事到队里再说。”他的车上死了人,而且是局长级的人,属于特大交通事故,所以警察要把他带回队里进行调查。魏奎杨的司机可怜兮兮地闭嘴躲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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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州市分管民政局的王副市长和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卫骏闻讯赶到了事故现场。骄阳似火,高速公路上无遮无盖,晒得人冒油,在这种环境处理公务谁都心烦意乱,看到车轱辘和他的司机还活着,王副市长气哼哼地问:“没事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干吗来了?”
车轱辘连忙解释:“我们是到省里开会去。”
王副市长又问:“魏奎杨干吗来了?”
车轱辘摇头:“不知道。”
王副市长便吩咐交警:“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市政管理局,让他们来个人处理后事。”
交警提醒他:“王市长,魏奎杨的尸体已经运回去了。”
王副市长便说:“那就通知他们到殡仪馆去处理后事。”
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卫骏在车轱辘身边围前围后地张罗照料,殷勤周到:“车局长,是不是先给家里通知一声,报个平安?”
车轱辘烦躁地说:“不用,一告诉,她们闹哄哄地跑过来烦人,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
看着经受一场大难却仍然活生生的车轱辘,卫骏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他是局领导班子后备干部,目前牢牢靠靠地在第二梯队中排名第一,如果这一次车轱辘玩完了,只要没有特殊人物加塞儿,他将会依次递进,成为名正言顺的副局长。卫骏是局长何茂泰从原单位带过来的人,对车轱辘谈不上什么感情,出了这么大的车祸,车轱辘仍然活蹦乱跳,卫骏内心的遗憾在酷日的烧烤下蒸发成烦躁、恼火。所以当现场勘察完毕,警察向车轱辘、葫芦询问完毕,大家可以撤离的时候,他却笑眯眯地说要留下处理善后事宜,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他来的时候带着自己的专车,尽管他仅仅是局办公室主任,还不是正式的副局级干部,但是因为他是局党组成员,局里也就为他配了一台专车。反正现在配车也没有什么规矩,即便有规矩谁也不会遵守规矩,国家富裕了,官员待遇首先就要提高,这用不着谁提醒更用不着投票表决,官员自己就可以决定自己的待遇。
卫骏有自己的专车,带了自己的专车来处理后事,却不愿意让刚刚出了车祸的车轱辘坐他的车,嫌他晦气,笑眯眯信手拈了一个借口就把车轱辘给晾在那了。王副市长不讲究这些,不能眼瞅着车轱辘他们被扔在高速公路上当烤肉,只好让车轱辘和葫芦上了他的车。他们前脚走卫骏后脚就上了车吩咐司机:“走国道,回家!”

  官方车祸 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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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班时分,市委书记洪钟华从机关大楼走了出来,还没出大门,滚滚热浪便迎面扑来。最近一段时间受副热带高压的控制,本市及周边地区一直保持着33℃到36℃的高温。门外沿着台阶停满了等着接领导下班的轿车和供普通干部乘坐的通勤大巴。车子的发动机都轰隆隆运转着,一大堆汽车空调运转时产生的噪音震耳欲聋,烘出的热气活像沸腾的开水朝人劈头盖脸地泼洒过来。洪钟华的车停靠在最方便上下的位置上,政府大院里的司机都认识这台车,所以谁也不敢跟这台车争先恐后。洪钟华钻进车里,一股沁人肺腑的冷风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冷风开得太足了,没必要。”司机连忙把空调开到了弱挡,然后起步,汽车平稳地朝市府大院的大门开去。洪钟华问司机:“你们每天都这样早早地把汽车发动着,冷气开开等领导吗?”
洪钟华的司机叫司马达,原来是省武警总队政委的司机,车开得好,又有全省武警系统散打比赛第三名的头衔,复员的时候总队政委把他当做礼物送给了洪钟华。司马达人很老实,话极少,从铜州市到省城有二百来公里,一路上如果洪钟华不说话,他也能沉默一路,这样的人最适合给领导当司机。听到洪钟华问,司马达说:“现在天热,一般要提前半个小时左右就把车发动着,空调打开,这是车队统一要求的,说现在天气热,不能让领导上了车身上出汗。”
洪钟华嘟囔了一声:“老百姓的血汗全都变成汽油也不够烧。”
司马达没听明白,连忙追问:“洪书记,您说什么?”
这种近似于发牢骚又带着无奈情绪的话洪钟华当然不会再给司马达重复一遍,况且说了也没用,因为坐车的并不仅仅是他洪钟华一个。洪钟华含糊其辞地回答:“我说开慢点,注意安全。”
司马达奇怪地扫视了洪钟华一眼,因为不用洪钟华说,车也快不了。正是下班时间,政府大院临街的道路上车辆活像过江之鲫,鱼贯而行,政府机关的公车从大门里蜂拥而出,就像山洪暴发的污泥浊水冲入河床,顿时搅乱了正常的交通秩序,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有的争道抢行,有的避让停车,交通开始混乱起来,交通警察狼狈不堪地指挥着没法指挥的车辆。司机们根本看不懂手忙脚乱的警察的张牙舞爪是什么意思,各种车辆在政府大院门前挤成了一团。洪钟华的司机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汽车,在乱成一团的钢铁洪流中慢慢爬行,既要防止撞到别人,又怕别人撞到自己,精神高度集中,腮帮子咬出了两个硬核桃。
市府机关大院斜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市民李桂香牵着她十岁的女儿在这儿等车,遮阳篷是玻璃钢的,在这样的酷暑烈日下,篷下面成了正在被蒸烤的笼屉,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李桂香是一个下岗女工,今天到劳务市场找工作,招工单位倒是不少,可是人家都嫌她年纪大,文化低,没人肯聘用她。其实她才三十五岁,由于长年在生产岗位上没日没夜地倒班,繁重的劳动损害了她的容颜,让人看上去足有四十五岁。拿出身份证给人家看,谁也不相信她才三十五岁,有的招工单位甚至问她这身份证是不是真的。在劳务市场奔波了一个上午,结果是一无所获,李桂香就到学校接了女儿,也算是今天上午没有白出来一趟。
市府门前的道路此时活像堤岸崩塌的河床,各种车辆挤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朝前磨蹭,比小脚老太婆走得还艰难。体格庞大的公交车被堵在远处根本动弹不得,等车的市民眼睁睁看着公交车已经来了,却无法进站,焦急和烦躁憋闷在心里,人们的脸就像刚刚浆洗过的床单,呆板、紧绷,上面还挂满了汗珠。李桂香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耐心地等待着交通混乱的场面能够好转,耐心地等待着公交车能够来到,生活已经教会了她忍耐,她也习惯了在无尽的忍耐中生活。她已经想好了,今天不回家做饭了,咬咬牙领着女儿奢侈一回,娘儿俩买盒饭吃,吃盒饭还可以喝到免费的萝卜汤,那是消暑解渴的佳品。她女儿扯扯她的手说:“妈,我难受得很,想吐。”她看看女儿,女儿脸色蜡黄,她连忙摸摸女儿的额头,女儿的额头冰冷,满脸冷汗,她把女儿揽到怀里,安慰着:“是不是早上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没关系,等车来了妈直接带你去医院,先检查检查,然后再吃饭。”

  官方车祸 第一章(2)

  可是女儿已经等不及去医院了,突然像脱骨肉似的在她怀里软软地朝下脱落,眼睛也闭了起来,牙关紧咬,嘴角溢出了白沫,随即昏迷过去。李桂香吓坏了,大声呼喊着女儿,一起等车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有懂得急救知识的人就开始忙碌,让李桂香把女儿平放在地上,然后就开始掐人中、做人工呼吸。一位老者翻开李桂香女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脉搏,对李桂香说:“中暑,得赶紧送医院,不然很危险。”
这时候就有好心人赶紧打电话叫120急救车,也有人提醒叫急救车也没用,现在塞车这么严重,急救车根本过不来。李桂香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焦急万端,恨不得给满大街的汽车跪下,求他们给自己的女儿让出一条活路。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们乱成一团,有帮忙抢救的,有给110、120打电话的,有在一旁怒火中烧骂政府、骂官员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李桂香再也控制不住,焦急地喊着女儿的名字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