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离此地千里之遥,不知公子何以舟车劳顿远至此间呢?”叶羽语气平和,却是步步进逼。

“兄台从哪里来?”这次少年笑起来有一丝狡黠。

“昆仑。”

“昆仑离此地千里之遥,不知公子何以舟车劳顿远至此间呢?”

叶羽忽然语塞,竟愣住了。只听见一声浅笑,抬头看时,少年脸上满是孩子捉弄了大人的神气。

“兄台刚才曾说名叫叶羽?”最终还是少年岔开了话题。

“正是在下的名字。”

“我也姓叶,那我称兄台为大哥可好?”少年轻声道。

叶羽微微踌躇,少年一举一动都有亲近之意,对于初次相见的人显得太过亲昵。可是他话里却没有造作的感觉,仿佛依傍父兄似的。叶羽终于还是点头道:“随公子的便吧。”

“那见过大哥。”少年轻轻叫了一声,悠悠而来,几不可闻。

叶羽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声大哥叫出之前,他便和这个少年相识。

“我名叫长容,如果大哥不嫌弃,就叫我小名阿容好了。”

叶羽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少年一双晶亮透彻的眼睛投在自己脸上。终于还是勉强地叫了一声:“阿容。”

少年又是微微地笑,收回了目光。偏巧这时候一阵风来,油灯的火焰熄灭了,少年和叶羽对坐在黑暗里,各自无语。

过了很久,少年才说道:“难得今夜月色,又见到大哥这样的武林高手,真是小弟的福气。我刚才那首曲子还没有吹完,大哥是不是愿意听小弟吹完它?”

“请。”叶羽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黑暗里,少年似乎拿袖子擦了擦笛子口,随即柔若丝缕的笛声回响在叶羽身边。少年的笛声只是在一个调子上低回,婉转反复,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叶羽听来,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是一个人把一片白色的羽毛慢慢撕成缕,又吹在四周的空气里。于是周围一片,都是绒绒的白色羽丝。而每一根羽丝都奏起同一首调子,千千万万的,再汇成一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的笛声停下。

“大哥认为这首曲子怎么样?”

“好一首柔和的曲子。”叶羽点头,那确实是他所听过的最柔和的一首曲子。

“大哥见笑了。”说到这里,少年低低的笑声倒是传来了。

笑声落,两人还是对坐在黑暗里。

“外面现在安静下来了,小弟也不便多打搅,家里人还在客栈里等我,先告辞了。”少年起身说道。

“不送。”叶羽拱手道。

“不必。”随着这句话,少年缓步走向窗户的方向。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背上,落下孤伶伶的背影,隐约有萧瑟之意。叶羽站起身来看他,不知不觉间,指间的剑气已经收回。就在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回身道:“大哥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叶长容。”

“此间一会,你我兄弟相称,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要忘记叫我阿容吧。”

“阿容。”叶羽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顺从少年的心意。

“我们偶然相遇,便不要告诉别人吧。免得我父兄知道,责我深夜出来乱跑。”

轻轻的笑声里,少年双手在嘴边凭空摆出吹笛的姿势,看他十指飞动,刚才那首羽丝般的曲子又回荡在叶羽脑海。黑袍飘荡,少年飞身跃出窗外,最后留给叶羽的是一个有些天真的笑容。

还是叶羽独自站在月光里。许久他回首,目光扫过桌上,才发现少年的小竹笛已经留在了那里,笛上一串鲜红的流苏从桌旁垂下。

白衣的队伍过去了,街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魏枯雪这才从旁边的屋顶上探出头往下看了看,纵身跃下房顶。周围夜风呼啸,他却凭着敏锐的听觉在风声中分辨歌声远去的方向,直射镇子的西北角而去。

只一刻,魏枯雪已经到了镇子西北角的小巷里。绵绵不断的颂经歌声传自小巷尽头,远处有一片朦胧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影。这时候魏枯雪忽然变得悠闲自若,将龙渊剑倒提在身后,信步走过小巷,直向灯火处去行去。

单调而诡异的颂经声里,魏枯雪忽然冷冷地一哼。

哼声不大,数百人的颂经声却骤然停息。一片死寂,许久,一声大喝,颇为浑厚的声音:“何方妖人,胆敢搅乱本教的法会?”

“妖人?”墙角的魏枯雪呵呵冷笑,却不现身。

“护法,你且退下。”一个柔和绵软的声音取而代之响起,“何方高手,好生强劲的剑气!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青衣提剑的人迈着悠然的步子出现的墙角:“原来明尊教内还有高手,怪不得近来强盛如此呢。”

那是魏枯雪,他听到后者的声音,知道对方修为也颇不寻常。

“阁下是刚巧路过呢?还是有备而来?”一顶白色的轿子里传来声音,轿子旁边是一个白衣乌帽的人,身量魁梧,对魏枯雪怒目而视,周围数百个同样白衣乌帽的人席地而坐,六堆火焰分一大五小,以一个奇怪的阵形排开,照得巷子里通明一片。

“在下是听见了众位颂经的歌声,所以冒昧前来,没想到打搅了众位的雅兴?”魏枯雪面带笑容地说,犀利的目光却扫过全场,一点一滴都不曾放过。

“我教中法会,与阁下无关,还请阁下回避为好。否则……”轿子里的人缓缓说道。

“听一听不可以么?在下还没有领教过贵教教众唱颂《下部赞》的盛况,想长一长见识。”魏枯雪不动声色。

“你好大的胆子!”轿子旁边的白衣护法大怒,这就要上前来。

“且慢!”轿子里的人声音忽然变得飘渺难测,“阁下知道我教的《下部赞》,看来不是寻常人,莫非是有所图谋而来?何不直言?”

“哈哈哈哈,”魏枯雪大笑道,“好,爽快!倒显得魏某人小气了。我来这里只为了你们点的这五堆火而已。”

“五堆火?”轿中人沉吟道,“不知道区区五堆火为何让阁下如此关心呢?”

“妙风、明力、妙水、妙火、清净气,”魏枯雪面带笑容缓缓说来,“这是业火,三界不安,有如火宅。魏某怕这五堆火烧尽了天下的苍生,不得已,只好来出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