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笑从那栋宅子里送了出来,相隔甚远,却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说道:“不错,本当如此,鹤延,师父果然没有收错你。你和豆儿进来吧。”

吕鹤延听得是师父的声音,不敢怠慢,急忙和李豆儿一起上前。门微微闪开一条缝隙,他二人一进去,立刻又闭合了。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影影绰绰已有五六十个人聚在里面,其中只有十几个是吕鹤延曾见过的,可是看见其他人也一起叉手在胸前行礼,吕鹤延便知道那些也都是明尊教的教友了。

一个中年汉子正站在桌前,个子不高,看上去相当精悍。他一身的白衣,微笑着看向吕鹤延,又很有几分儒雅。吕鹤延急忙上前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汉子招呼众人坐下,才缓缓说道:“今日在此的都是我明尊教火部的教友,乃我教在开封的支柱,大家彼此或许不曾相识,但是明尊在上照耀我等毫无分别。无论贵贱,大家俱是世间的义人,我也信得过众位。不必再隐瞒,今日请各位星夜前来乃是要商量一件事关我教存亡的大事——我教地藏佛使前些日子在终南山下的祖庵镇被人杀了。”

吕鹤延大惊道:“地藏佛使在教中和师父比肩,乃是天下一等的高手,怎么会为人所杀?”

汉子叹息道:“你等虽然修习我教的神功,但还不是武林人物,不知道江湖之大,能人倍出。我教的神功虽然神妙,可是仓促习练,起初进步虽快,要成为绝顶高手,终还是要假以时日。地藏佛使的武功虽然远远在你等之上,可是与武道中的一流人物对敌,只不过是个平手。而且从死状来看,杀他的乃是昆仑山的雪煞天剑气,天下第一剑宗!”

教众中有一人急忙道:“前些日子搅乱白衣大会的人,好像也是用的昆仑剑术。”

汉子沉沉点头:“不错,而且明力尊者也已经惨遭毒手!”

下面更是一片哗然。

汉子微微摇手止住众人的议论,又说道:“在为师看来,白衣大会上焚烧活人委实太过残忍。可惜那些终南山的妖人惑乱人心,刺探消息,令明力尊者恼怒不已,为师不敢多劝。想来正是此事激怒了昆仑山的高手,那日现身的四人中,有一个好像就是昆仑剑宗的宗主魏枯雪。本教能人虽多,却也只有光明皇帝陛下对魏枯雪可保必胜。这次祸事大了,我刚从泉州回来,那边的水部的天、明二堂所有弟子尽数被杀,下手的人似乎是终南山的高手,武功不在为师之下。本教日日势大,却四处火起,不能不让人忧心如焚。思考再三,诸位是我教中精英。开封却是朝廷重地,禁卫森严,难举大事。各位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何不随我南下泉州,重建水部光明二堂?妙水尊者深孚众望,为师最为赞赏。我等投入水部,只等光明皇帝驾下,共襄义举,破暗除魔,岂不是大好?”

他环视众人,只见众弟子都默默点头,丝毫不见犹豫的神色,不禁大感欣慰。转眼身旁,却看见吕鹤延神情恍惚。他摇摇头,拍了拍吕鹤延的肩膀道:“鹤延,以你的家势,入我明尊教确实委屈了。留恋富贵人之常情,你如果不愿意去,为师不会勉强你。”

吕鹤延猛然醒悟过来,慌忙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觉得那人的武功好像正是昆仑山的路子。”

“果真?”那汉子大惊道,“你将他的招式使给我看。”

吕鹤延沉思良久,右手忽然伸到油灯的火焰上,掌影飞舞如风,虽然没有到叶羽的神妙,却像极了他那天抽打武师的手法。汉子脸色渐渐泛青,沉思良久又问道:“此人出手的时候是不是常带一股寒气?”吕鹤延想到叶羽逼近他的时候剑上寒芒刺骨,急忙点头。

“不错!”汉子冷冷地喝道,“确实是昆仑山的剑煞!既然如此,为师就先留一步,待杀了他再去泉州不迟。鹤延,那人到底是谁?”

那汉子心里起了杀气,语意生寒,吓得吕鹤延心里一紧。偏偏在这时候他想到了谢童,叶羽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吐不出去了。

谢童为什么认识叶羽?她又是什么人呢?师父会不会也杀了谢童呢?吕鹤延不知道,他只觉得心里的恐惧深不见底。

“鹤延?那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你相熟之人?你胆敢为他隐瞒么?你可曾想过惨死的教友?”汉子等了许久不见他回答,扬眉怒喝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寒风忽如其来地掠过屋子,紧闭的大门居然透进了一丝月光!

那汉子大惊,随后拍灭了油灯,低喝一声:“各守原处,不得轻动!”

一切都静悄悄的,一缕一缕的寒风穿过屋子,门扇在风里开合。一片明净的月光洒下,风动帘影,似乎有人正侧身站在门外,淡淡的影子投在细密的竹帘上。吕鹤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汉子长身而起,从桌上拔起一柄光华四溢的单刀。刀身泛起飘忽不定的苍红色,似乎不是寻常兵器。

“阁下何人?”汉子横刀问道。

“昆仑山,叶羽。”

第十二章 多情杀

一阵风疾,卷起竹帘翻飞。冷月无声中,叶羽白衣提剑,垂首站在屋外。

“昆仑山?”那汉子的话音里略带无奈,“来得好快!”

“不快,刚到。”叶羽对那汉子微微颔首。

“这样……”汉子看了看吕鹤延和李豆儿,摇头道,“你二人太不小心了。”

“何必埋怨他们,以他们的武功,再小心又能如何?”

“说得不错,是我错怪了他们。阁下就是白衣大会上的人物吧?鹤延所说的人……”

“也正是在下!”叶羽接口道。

一片沉默,叶羽身边的寒意越来越盛,寒风一阵急似一阵地在屋里流转。汉子手指轻轻拭刀,刀光在月下变幻莫测。四周都是苍白的面孔。

“好强的剑气!”汉子低声赞道。

“阁下的刀也不是凡品。”

“七百年之后,昆仑绝世神剑再出人间。莫非真是我明尊教的劫数?”汉子长叹。

“剑术为道,出鞘与否,全看有没有用武之地。既然明尊教再现江湖,昆仑山也就不能再坐视。”

“我明尊教当真和昆仑山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恩怨么?”

“明尊教光明皇帝降世,则天地俱焚,光明煞灭,自此人间将万物不生。可是如此?”叶羽冷厉的目光落在那汉子的脸上。

“经文如此,可究竟如何,我并不知道。我想昆仑山的各位也不会知道,何苦就为了一个故事,要和我明尊教苦苦为敌呢?”汉子扬眉喝问道。

“是么?那明尊教召聚教友,惑乱百姓也是为什么呢?”叶羽挑了挑眉尖,心里有些疑惑。汉子眉目间凛然生威,不乏一派宗主的威严。那日白衣大会上四个光明使的武功恐怕不在这个汉子之下,可是风采气度和这个汉子却是天壤之别。

“家无存粮,野有饿殍,不知道多少百姓生不如死,蒙古鞑子徭役赋税却一年更重一年,我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官逼民反!阁下却妄论我教惑乱百姓,不觉得心中有愧么?”汉子昂然道。

“生不如死?”叶羽心头一颤。那汉子声音算不得高,说话算不得快,可是字字道来,没有半分停顿,眉宇间隐隐有悲愤之气。叶羽从来少下昆仑,朝廷如何,百姓如何,他都不知道。可现在他竟然不得不相信那汉子所说的是实。

“不必多说了,”沉思良久,叶羽拔剑,长剑清粼粼地横在门口,“今日诸位都留在这里吧!”

“既然如此……”汉子缓缓说道,而后低喝一声,长刀展开,绵绵的刀光在身边吞吐,化作蒙蒙的影子,一片苍红色直卷出门,斜向叶羽肩头劈下。这一刀缓缓而去,刀势柔和,力道却极尽雄浑,山岳一般压下。叶羽长剑半转,凌空浮起一团森森的光影,龙渊古剑已经看不见形迹,数种手法夹在一剑之间刺向那汉子的小腹,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眨眼之间,几度生死。

微微有“砰”的一声,刀剑未交,汉子却弹身退出一丈开外,刀光剑气一起收敛,汉子横刀而立,叶羽长剑画圆,静静地指向自己脚下。

微风流过,呼啦一声吹落竹帘,无数碎片洒在叶羽和那汉子的脚下,汉子长刀上血红的刀衣在同一刻飘然落地。

“好刀法!红月刀,苗疆的驱魅刀法,想不到今日有幸一见。”叶羽沉声道。刚才他和那汉子真气互相压迫,汉子已经输了半招,可是临退的时候尤然仗着驱魅神刀诡异的刀势逼迫住叶羽的追袭,也是一代高手的风范。

“人外有人,天上有天。”汉子仰天叹息,“想不到……想不到,世间真的有雪煞天这种寒煞无匹的剑气。可笑我梁十七二十年来自负刀法,阁下何必自谦,你年岁不及我,武功已经在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