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擒住他们……交给开封的官府扣押在大牢里,他们也就不可能泄露消息了……有何不可?”梁十七忽然道。

“难道你宁愿他们被囚在那种地方,也不愿他们一战而死?”叶羽讶然。

“何苦害了那些无辜……”梁十七幽幽长叹,而后扬眉喝道,“叶公子,我知道你对我们明尊教不以为然,恨不得诛尽我教高手。可是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么不同么?天之道,人为本。得放人一命处,阁下何苦痛下杀手?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

“你到了这个时候,不为自己求生,反而牵挂那些弟子……”叶羽摇头长叹,“好吧,我会尽力而为。”

“多谢,”梁十七拱手道,“至于我自己,身为明尊教十大天王,断无背教逃生的道理!”

“明尊教光明皇帝,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不知道!倘若光明皇帝已经下降,又哪容鞑子猖狂?阁下不必多问了,即使在下知道什么,也绝不会说!”梁十七断然道。

“我倒是也想到了。”叶羽静静地说道,“以你这样的人,为何会为明尊教效死?”

“以你这样的人,又为何会投入昆仑山?”梁十七反问。

“你叫梁十七?”

“不错!”

“好!”

叶羽上一步,挥剑,剑如孤鸿掠影,剑势圆转,一个浑然的剑弧罩住了他全身。第一个剑弧未消,第二个剑弧又起,叶羽再上一步。

他缓缓地舞剑,脚步缓慢,一点一点地逼近梁十七,周身无数的剑弧闪而复灭,无穷无尽。剑上渐渐生起呼啸的风声,风声渐大,渐渐转为滚滚的雷声,雷声又渐高,剑每一动都有大雨滂沱的声音。一瞬间,风声、雨声、雷声汇集在一起,配合叶羽浑然无破的剑势,逼近了梁十七。

梁十七看着叶羽每进一步章法不乱,仿佛缓缓逼近的十万大山一般,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冷汗从脸颊上一滴一滴打落在地,他的红月刀却没有一丝动静。终于,他长叹一声,刀势迎上了剑弧。出刀的一刻,梁十七的眼睛已经空洞──他的心已经死了。

叶羽以昆仑山雪煞天剑气运起“十万风雷”的剑势,以至阴至寒的剑气摧使至刚至阳的剑术,他甫一剑出,梁十七已经身在绝地。

剑落的瞬间,叶羽转过头去,随即收剑回身,任凭一腔鲜血溅在自己的背上。

“你武功太强,我留不得手。”叶羽轻声说。

然后他如一道急箭射出,直追吕鹤延一行而去。

到了岔道口,地下的脚印分为两路,一路往山下而去,一路往长峡的方向去。叶羽直接踏上了去长峡的道路。魏枯雪守在山下,以他的剑气,如果有人能够从那一路逃脱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叶羽的真气雄厚,身法也快捷。片刻工夫已经逼近了长峡,此时朦胧的曙光已经照临,长峡上一片雾气,丝丝缕缕的阳光如万道金线穿透。叶羽已经看见几个人影在那里晃动,随着他越来越近,忽然看见长峡之上居然有一道绳索和木板搭制的悬梯,明尊教的弟子正一个接一个沿着悬梯度过长峡。那悬梯只用四根长绳,两根搭上木板,两根用来扶手,一次过不得多人。明尊教弟子内力虽然不错,轻功却不行。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悬梯,过得极其艰难。可即使如此,一半的人已经过了长峡,剩下一些正在悬梯上,这边只剩下十人不到。

叶羽心里大惊。他今夜追踪吕鹤延来到这里,本来没有时间探听道路,可是谢童却说长峡上悬梯久已坏朽,只要堵住下山和上山两条道路就能截住明尊教的所有弟子。叶羽以为谢童在开封长大,说得必然不会错,可是却没有想到谢童豪门闺秀,山上道路艰难,她三年五载也难得去一次,她哪里又知道什么时候重设了悬梯呢?

叶羽现在才想到这一节,可后悔已经无用。他摸到怀里有一支昆仑山的映月银梭,立刻拈在指间,稍微凝气,激射向悬梯这一侧架绳子的木桩。银梭上带着震劲,一只银梭不大,可是带起厉声呼啸,一钻进木桩就将木桩震成两截。他射出银梭的时候,明尊教的一个弟子已经听出动静,急忙一刀回身砍落,想在半空斩下银梭。可是明尊教弟子亏在摧光明使神力虽强,却招数不精,一刀砍空。

木桩一断,四根绳子松了两根,悬梯猛地松垮,在悬梯上的明尊教弟子已经有四五个落进了深渊中。一阵孩子的哭声响起在雾气朦胧的深渊上。长峡这边的一个明尊教弟子凌空抄起了两段绳子,用尽全力将绳子拉直,这才勉强稳住了悬梯。

剩下的明尊弟子一拨守卫在那人的身边,一拨红了眼,怒吼着冲杀上来。此时听得有人大喝道:“走,快过去!”依稀就是吕鹤延的声音。

叶羽眼看着那些明尊教弟子渐渐往长峡那边去了,心里一阵焦急。此时他距离悬梯还有大约五十步,身前还挡着四五个明尊教弟子,如果那些人渡过长峡斩断悬梯,就是魏枯雪到此也追不回他们。转念间四只回风银轮已经分射他头脚,几股掌劲涌到他胸口,叶羽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步子微微一顿,拔出龙渊古剑,以腰劲带起长剑旋身一斩,剑上已经出了全力。

四股掌劲打在他身上,明尊教四个弟子也围在他左右,然后鲜艳的血光随着剑寒升起,叶羽拼着受了四掌,一剑之间将四个明尊教弟子连人带兵器斩作两段!

他微微气滞,运一口气卸掉身受的剑气,再挺剑直指守护绳索的几个明尊弟子,一道剑光快如飞电,叶羽的身影和剑融合在一起。

三个明尊弟子冒着他的剑煞冲上前来,只是一错身的工夫,他们血肉之躯就被叶羽摧枯拉朽的剑势突破。叶羽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顺手一剑扫向最后那个守护绳索的弟子,急速往悬梯上冲去。他必须在对面的明尊教弟子砍断悬梯前渡过长峡。

可是身旁的那个明尊教弟子居然大喝一声拦住了叶羽的去路,双掌带起浑厚的力道拍向叶羽的前胸。叶羽去势顿时被截断,他心下大怒,长剑从腋下穿刺送出,猛地刺穿了那人的胸膛。叶羽正要拔出剑来继续追赶,忽然觉得一股力道把自己的长剑扯住了。他回眼一看,正面对着吕鹤延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吕鹤延眼睛瞪得血红,极尽怨毒地看着叶羽,两只手紧紧抓着龙渊剑的剑身,不让长剑脱出自己的胸膛。而他的腰间束着两条长绳,正是他竭尽全力稳住了悬梯。

叶羽运气在剑上,正准备一剑把吕鹤延劈作两半,可这个时候他心里猛的一凉!

他看见了吕鹤延的眼睛。

在吕鹤延那双血红的眼睛下,叶羽忽然有一种畏惧。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垂死的眼睛里会有那么多的愤怒和执着。

活人是不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可是如果吕鹤延已经是一个死人,他又怎么能这样瞪着自己呢?

两个人僵持在那里,叶羽眼看着落在最后的李豆儿就要渡过长峡,可是他竟然抽不回自己的长剑。

李豆儿还在哭,一边哭着一边爬向长峡的对面。那哭声让叶羽毛骨悚然,他忽然想起白衣大会上那个孩子的哭喊。现在这个孩子也在哭,可是这一次他不是救他的人,而是杀他的人。叶羽一下子恍惚了,他想起梁十七的话。

“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么不同么?”

是啊,真有不同么?孰善孰恶只因为他是否是明尊教的弟子就决定了么?这些人们为什么要为明尊教效命呢?至死不屈的梁十七、拼命也要稳住悬梯的吕鹤延,还有那个哭喊的孩子,他们都是明尊教徒,那么他们难道都是恶人,都该杀么?

“我们为何要与明尊教为敌呢?”叶羽茫然地问自己。

李豆儿终于爬上了对面的山崖,被明尊教的教友接在了怀里。就在这个瞬间,叶羽看见吕鹤延眼睛里那种慑人的光芒消逝了。忽然间,吕鹤延变成了一个死人,他再也没有力量握住叶羽的长剑,也没有力量支持绳索。他被沉重的绳索拉扯着摔下了山崖,滑进了深谷的大雾中。

与此同时,悬梯崩塌了。

叶羽凝视着自己的剑,剑上鲜血淋漓。剑上有梁十七的血、吕鹤延的血,还有很多人的血。浓重的血色一滴一滴落在山石上,叶羽的眼睛里尽是一片空白。

对面的明尊教弟子还没有离去。他们已经逃得了性命,可那些人还在看着这一侧,看向山谷里的迷雾。叶羽的耳边又响起了李豆儿哭声:“公子……”

叶羽在他的哭声里微微打了个寒战。

此时,一个紫衣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山坡上。谢童惊恐地看见一身血色的叶羽默默站在长峡边,急忙向他这边跑来。

她身后跟着的竟是一队官兵,人数不下一百,为首的是一个蒙古百夫长。官兵们赶到长峡边,只见对面的明尊弟子还没有离去。那蒙古的百夫长冷笑了一声,喝退汉人的刀兵,一对蒙古射手单膝跪在长峡边,缓缓张弓搭箭。

对面的明尊教弟子刚要撤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百夫长喝道:“射!”长箭如蝗,带着凄厉的风声穿过长峡,将那些明尊弟子扎成了箭垛。蒙古射手箭术过人,张弓搭箭,一一射去,十有八九不曾落空。明尊教弟子空有一身内力,招数上的修为却不够,怎么也无法拨开三石弓射出的长箭,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对面的山崖上。

谢童看着叶羽失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去捏他的手道:“叶公子,你……你怎么了?”

叶羽抬起头来,这时候李豆儿的哭声忽然听不见了,只有一片惨叫取而代之地响起。叶羽猛地回头看去,对面的山崖上,鲜血缓缓地在山石上流淌着,一地的鲜红。叶羽呆住了,剑上的血,山石上的血,血色似乎弥漫到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