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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王彼得提前做了交代,洛戴接过名片,只对着虞红豆看了两眼,便领着她往楼梯间去:“是密斯虞吧,请随我来。”

刚欲走,被贺云钦拦住:“洛戴你自去忙,我带她上去就是了。”

红豆心知贺云钦跟王彼得熟络,听了这话,迈开脚步跟在他后头,边走边打量道:“王探长在二楼办公么。”

贺云钦嗯了一声,见红豆没有走在前头的打算,便率先上了楼梯。

他身材高挑,一步抵得上红豆三步,几下便上到了二楼。

红豆闷头爬了几步梯阶,再一抬头只看见贺云钦的背影。

好在这人还有些绅士风度,并未自行进房,待她也上到了二楼,这才抬手推门。

这是一间套房,外头是小小的会客室,里头是书房。

进来时,王彼得翘着脚歪在靠窗的躺椅上,正自斟自酌。旁边圆几上搁着西洋玻璃酒瓶,里头盛着琥珀色的液体。

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他明显有些惊讶,打了个酒嗝道:“你们二位是约好一道来的么?”

“半路遇到的。” 贺云钦坐到沙发上,向王彼得讨水道,“渴了,有水喝么?”

王彼得放下报纸,从躺椅上起来,迎过来道:“密斯虞想喝点什么?我遇到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爱喝橘子汁,要不要来一杯?”

红豆自进来后便只顾着打量房间里整垛山墙似的书架,听了这话便笑道:“谢谢王探长,不必了,就跟贺先生一样来杯水就可以了。”

王彼得于是揿铃让人送了两杯水来。

托盘很快送到了跟前,贺云钦待红豆先拿了一杯,才端起另一杯来喝。

红豆暗想,贺云钦这人虽然时刻一幅傲睨万物的模样,教养倒甚佳。

王彼得到对面的法兰绒椅子上坐下,颇有兴致地盯着红豆:“密斯虞,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找我。”

红豆皱起眉头:“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想请王探长帮忙。”

“哦,什么麻烦?”

红豆垂眸暗自思忖,王彼得素来跟警察厅有隙,倘若直截了当说出这几件失踪案的首尾,他准会拒绝帮忙,斟酌了一番,不提陈白蝶和王美萍,只道:“王探长,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王彼得跟贺云钦一对眼,讶道:“密斯虞要找什么人?”

红豆顾及到表姐的名声,本不欲当着贺云钦的面说出表姐的事,然而贺云钦从头到尾没有要避开的意思,王彼得更像是早已习惯了贺云钦的在场,再一想人命关天,贺云钦料也不是那等好言是非之人,便定了定神道:“我表姐潘玉淇。”

贺云钦听到这名字,喝水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望红豆一眼。

“你是说你表姐失踪了?” 王彼得原本歪着的身子稍稍坐正,“这确实很不幸,难怪你这么快来找我,唔,密斯虞,能说说具体经过吗?”

“上礼拜六我表姐从家里出来,参加新亚茶室的茶话会,因为我加入了学校的某个团契,所以也在应邀之列,那天下午我跟同学到茶室时,大约是两点五十,进门的时候,我还看到过我表姐,不过当时她正跟一位男士聊天,我们俩没能说上话。后来等到您开始讲课的时候,我表姐就不见了,之后我又找过一回,仍未能在大厅看到她,当时我以为她提前离席了,可是直到今天中午我才知道,我表姐礼拜六那天就失踪了,至今未回家。”

王彼得敲了敲太阳穴:“也就是说,你表姐失踪两天了。”

“是。”

王彼得静了几秒,借着醉眼,认真打量红豆的神色:“密斯虞,你经常看报纸,应该知道最近沪上有不少拆白党作乱,一个月总少不了有一两起绑票案。按照拆白党的惯例,他们在绑了人之后,往往会在一个礼拜之内主动联系被绑着的家人,眼下你表姐刚刚失踪两天,你们只需一边找寻你表姐的下落,一边静等绑匪的电话即可——”

红豆心里咯噔一声。

贺云钦放下水杯,往椅背上一靠,洞若烛火地望着红豆。

王彼得道:“你该知道这些拆白党虽然经常作乱,图的仅是钱财,意不在伤人,他们在收到钱后,自会毫发无损地放人,据我所知,近一年来的绑票案几乎全是如此,鲜少有人例外。”

红豆从容应对道:“因为我担心绑匪会对我表姐不利。”

她看了看贺云钦:“贺先生跟我表姐在同一所大学共事,若是早前见过我表姐,应该很清楚我表姐长得非常漂亮,要是那些绑匪见色起意,极有可能会对我表姐造成巨大的伤害,所以我想尽快找到我表姐。”

王彼得眼皮耷拉下来,掸了掸西裤上的细绒:“仅仅是这样?”

红豆笃定地点头:“就是这样。”

王彼得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脸色稍冷,显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红豆暗暗皱眉,果然如她早前所料,王彼得为人精明,一点也不好打交道,这才一两句话的工夫,已然看出她情绪上的不对劲。而且显然,说谎根本行不通。

她挺直了背:“我想当时王探长在给我名片时曾经说过:只要我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涉及大宗钱财、不触碰现有的律条,你会一概予以满足,谁知真等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王探长会旁生出这么多附加条件。”

王彼得想不到红豆会反将他一军,呆了一下。

贺云钦似是笑了笑,起了身,走到近旁书架前,双手插在裤兜里,盯着那一排竖立着的杂乱卷宗。

王彼得很快便进行反攻:“如果我不听到你的实话,如何能判断是否会损及大宗钱财,又是否会触碰现有的律条?密斯虞,合作的前提是真诚。这不仅是默契,更是放之四海的准则。在我决定要不要帮你之前,我有权听到你说出实情。”

红豆锁紧了眉头。陈白蝶的案子闹得满成风雨,一旦破案,破案的警察势必出尽风头,以王彼得和警察厅的关系,不会有兴趣替警察做嫁衣裳,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知道哥哥正查着陈白蝶的案子。

怪只怪她刚才太心急,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只不知王彼得当年因为什么跟现任的警察厅长闹翻,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她骑虎难下,只能另辟蹊径,想来想去,她决定以王美萍的死亡案来吊起王彼得的好奇心。

便清了清嗓子道:“三个月前,有位名叫王美萍的姑娘来沪投奔舅舅,她跟我表姐的情形相似,也是无故失踪,当时警察怀疑是王美萍遭了绑票,曾当作普通的拆白党作乱案来处理,然而一连三月,她的家人从未接到过绑匪的电话,就在上礼拜六,他们终于确认她已经死亡。”

这回不仅王彼得吃了一惊,连贺云钦也微讶朝红豆看过来,口气严肃:“虞小姐,这是警察才会知道的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她犹豫要不要说自己是王美萍的邻居或是亲戚,就听王彼得带着警告的意味对她笑道——“密斯虞。”

她叹气,就算能瞒得过眼下,最多也瞒不过明天,于是放弃了扯谎的打算,直视着王彼得道:“我哥哥是侦办此案的公共租界的警佐,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近来有几桩绑票案并不简单,正因为有王美萍的例子在先,所以我才格外担心我表姐的安全。”

王彼得极慢地点头:“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跟警|察|厅那帮酒囊饭袋脱不了干系。”

他拂然起身道:“密斯虞,我们谈话到此结束,比起帮警|察|厅那帮废物积累升官的资本,我宁愿多喝几杯白兰地,你说的事鄙人毫无兴趣,你的要求恕鄙人无法满足。”

红豆涨红了脸:“王探长,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人命关天,我只是想请您帮着找我表姐而已,既不会损及您的钱财,更不会触碰现有的律条——”

“律条?”王彼得声音蓦然拔高,“不跟警察厅的人打交道就是鄙人的第一律条!”

他目光冷嗖嗖的,态度也十分强硬,红豆眯了眯眼,仍徒劳挣扎道:“王探长,就在茶话会那天,我曾听你亲口说过,你说我们学校的校训‘光与真理’乃是你毕生之追求,如今至少有三位年轻女性卷入了神秘的绑票案,其中一位更是因此丢了性命,以王探长之能,要是能介入这些案子,说不定会迅速找到其他几位受害者,继而踏上真正的‘光与真理’之旅。然而王探长明知这是大义之举,却一味执着于过去的私人恩怨,怎敢忝言追求‘光与真理’?比起您所说的昏庸无能的警|察,您又能伟大几分?”

王彼得怒极反笑,断然打断她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密斯虞,当真是圣约翰教出来的好学生!明白告诉你,今天就算你说破了天,我也绝不会插手此事!洛戴,洛戴,这里有一位虞小姐闹事,快上来送客!”

红豆气怔在原地,见王彼得果然揿铃将洛戴找来,霍然道:“不劳您送。我自会走!”

走前想起贺云钦从头到尾几乎未置一词,摆明了是要置身事外,想想表姐算起来还是他的同事,可见此人何其心冷。

于是她连带着贺云钦也恨起来了,立于沙发前,怒瞪贺云钦一眼,这才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

转眼便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贺云钦被她无故拿眼睛这么一剜,不由一怔,倒也未生气,只有些好笑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看了一会,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翻着报纸,对王彼得说:“你的谈话技巧还是这么糟糕,好不容易找到这么‘鸿运当头智力过关’的助手,就这么谈崩了?之前你不是还对她抱有极大期待么。”

王彼得喉咙里冷笑两声:“大不了下次遇到沪上学生聚会,再当众玩一次桥牌游戏。”

“可是她说的虽是气话,却也有些道理,官|僚可憎,人命却是无辜的,如果她说的这几件绑票案真的涉及人命,依照警察厅的办事效率,等他们找到人,可就什么都晚了。”

王彼得将两只脚搁到茶几上:“你没听到她哥哥是公共租界的一名警佐么,哦,我帮她哥哥破案,送她哥哥平步青云,然后再来一个白厅长?想都不要想!”

贺云钦将报纸丢回去,语气闲适道:“你一定不管?”

“一定不管!”

贺云钦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王彼得拿一双三角眼瞪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等等,你别告诉我你要插手这件事。”

想起虞红豆刚走不久,愈发笃定:“你要去追那个虞红豆?”

第11章

红豆从王彼得家里出来时本就懊丧,谁知下楼梯时又不慎崴了脚,这一下雪上加霜,顿时让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来之前她并未指望能一下子就说服王彼得,但也没想到会碰这么一鼻子灰,照她看来,王彼得何止顽固,简直近乎冷血。

一瘸一拐走了一段,她的气渐渐消了,怪她,情急之下想岔了,就算王彼得身负奇能,凭什么一定要往自己身上兜揽麻烦呢。

她悻悻然想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先回家等着吧,也许事情没她想的那么复杂,哥哥既然去法租界打探消息了,没准回来就能理清点眉目。

王彼得这地方算得闹中取静,一路走过去几乎没几个行人,只巷弄里不时冒出几个岔路口,难免让人有点迷糊,幸而不长,眼看再拐个弯就能出巷子了,身后叮铃铃传来脚踏车的铃声,回头一看,竟是贺云钦。

红豆往边上一让,并没有停步的打算。

谁知贺云钦骑到她前头,居然刹住那脚踏车将她拦住,笑了笑道:“虞小姐,我们谈谈好不好。”

红豆睨着他:“贺先生有何见教?”

贺云钦道:“你哥哥是公共租界的警佐?”

红豆一怔,戒备地点点头:“是。”

“王美萍的事你是从你哥哥那里听来的?”

红豆疑窦渐生:“怎么了?”

贺云钦取出一根烟,擦了根洋火欲要点上,抬眼见红豆脸上还有点愠意,又将火熄了:“你哥哥是怎么跟你说起王美萍的案子的?”

这人真奇怪,为何一再追问王美萍的事。

她回答得很审慎:“我哥哥并未刻意提起过王美萍。”

话音一顿,瞄瞄他,要不是那晚他老人家去找三楼的邱小姐,她不会找出那桃色新闻来看,那旧报纸上有三月前王美萍的寻人启事,跟陈白蝶的失踪案重叠在一起,很难让人不留意。

说来说去,对贺云钦的好奇算是她关注这一连串失踪案的起因。

当然这话她只在肚子里打了个转,说道:“我哥哥见王美萍出了事,觉得最近沪上不大安全,特拿此事敲打我,让我往后晚上不要出门。贺先生,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贺云钦做出惋惜的样子:“有王美萍的案子在先,你表姐潘玉淇可能真遇到了危险,她是我课研室的文员,不幸遇到这种事,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红豆嘴角轻撇,是吗,刚才是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贺云钦显然知道红豆心里在想什么,并不介怀:“王彼得自有他的顾虑,我虽说跟他交情不错,但也轻易说服不了他,你哥哥既然负责这几桩案子,算起来是最清楚案件首尾的人,要是你真想找到你表姐,还得从你哥哥身上入手。”

这话什么意思?她狐疑地瞅他:“贺先生这是给我提建议么?”

贺云钦不予否认,顺势道:“你哥哥在不在家?带我去见他吧。”

一边说,一边推着那车往前走,回头见红豆还站着不动,只好又停下,闲闲道:“虞小姐,时间可不等人,再这么耽搁下去,任谁都救不了你表姐了。”

红豆早就心里打鼓,听了这话更觉一惊,把他从头到脚看一遍,暗想:贺云钦这是要插手管这件事?可是,王彼得是破案能手,贺云钦可从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才能。

贺云钦万想不到自己会遭受到来自红豆的藐视,盯着她看了一会,似笑非笑道:“虞小姐听说过一句话么,‘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虽不如王彼得名头响,帮着出主意总是好的。”

虽是调侃的口吻,眉宇间却透着一种自信,可见他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确有把握。

红豆越发疑惑了,贺云钦不像那等心血来潮之人,轻易不会自找麻烦,而且查案找人自有它的一套章法,外行想要破案又谈何容易,不然哥哥不会数月找不到王美萍,更不会被陈白蝶的事弄得这么焦头烂额,贺云钦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她忽然想起那晚贺云钦在裁缝铺门口往楼上看的情形,这些日子不见他去找邱小姐,莫非他那晚不是来谈恋爱,竟是来查事情的么。

略一踟蹰,她决定旁敲侧击:“贺先生以前查过案么?”

贺云钦不搭她的腔,自顾自转头看着前方问:“你家住在哪?”

红豆含笑点点头,忽然把脸一沉,高高扬起下巴道:“贺先生不告诉我帮忙查案的真正原因,我不会带你去见我哥哥。”

还挺倔,贺云钦侧脸朝她看过来,在日头下站久了,她脸蛋被晒得粉扑扑的,因着一份焦虑,嘴唇远不如上一回看时那般嫣润,为了表示自己决不肯轻易就范,小脸板得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摸了摸下巴,把车靠墙停好,一本正经道:“虞小姐,我向你保证,不论我出于什么目的插手此事,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寻你表姐,而为了顾全你表姐的名声,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此事。第三么——”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到红豆面前,垂眸看着她道:“王彼得能在多短时间内找到你表姐,我只会比他更快。有这三点做保证,虞小姐肯跟我合作了么?”

红豆细细琢磨一番,一抬眼,正好对上他居高临下的视线。除了父亲和哥哥,她不曾这么近距离看过男人,只觉得他眉峰形状生得很好,肤色比哥哥干净几分,瞳色不像哥哥那么墨黑,竟是深琥珀色。

她下意识挪开视线,盯住他的衬衣领口暗自思忖,这个人靠得住么,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家里唯一值得他做文章的,无非就是哥哥的警佐身份,这人突然大发善心,难道就是奔着这一点来的?

可是,贺云钦到底在查什么,他会是个坏人么。

这事她一时做不了决定,想来想去,她决定带他去找哥哥,毕竟哥哥知道几个案子的相关细节,案宗又全在哥哥手里,究竟要不要跟贺云钦合作,还得哥哥自己拿主意。

“那好吧。”她抬起来脸微微一笑,“我带你去找我哥哥。”

贺云钦暗自松了口气,虞红豆说起来跟四妹差不多年纪,心眼却仿佛平白多了一窍,简直比妹妹难哄一万倍。

他推了那车,斜眼看着她道:“虞小姐还等什么,你家住哪?”

红豆想起那晚情形,有心试探他道:“同福巷。”

说着便一霎不霎盯着他瞧。

贺云钦脸上果然起了微妙的变化,然而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又恢复云淡风轻的表情道:“陆敬恒可能还在外头,我带你一道出去,等送你上了电车,我自会去同福巷,要是你哥哥在家,我就去上楼找你。”

两人走了一截,贺云钦回头看了看红豆微跛的脚道:“这要走到猴年马月,虞小姐,这里没几个人认得你,你要是不介意,我骑车带你出去。”

红豆一讶,这是要她坐他的后座。

他看出了她的踟蹰,语带淡讽笑道:“我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就算了。”

言下之意,他对她本人并无兴趣,她委实不必多心。

红豆给这话一激,两边一望,料也撞不上什么熟人,便跳上他的后座道:“我们走吧。”

心底暗自将贺云钦当作一匹泛驾之马,而她身为骑士,正挥甩着马鞭,驱动这马为她效力。

正想得美滋滋,忽然屁股底下像是咯到了什么,一下子传来一股钝痛。

她哎哟一声,推他的背:“快停快停。”

贺云钦给她这么一扯,不得不刹住车,扭头一看:“怎么了。”

红豆跳下来,低头一看,果然在后座上看到一条支出的生了锈的铁丝,幸而裤子还算厚,不然非扎出血不可,饶是如此,裤子仍被扯出了一个洞。

贺云钦忙停好车,见状,伸手按了按后座那铁丝,买这车的时候,他可从未想过要用它载人,自然也就无从去检查后座上的铁丝。

算起来虞红豆是第一次坐。

刚才隐约听到衣料扯破的声音,他不好往她裤子上看,只得歉意盯着她道:“裤子扯破了?没扎到肉吧?”

红豆气得满脸通红,深悔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贺云钦,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吝啬的阔人。”

作者有话要说:赔赔赔,给老婆赔一百条裤子

第12章

她脸色和音调同时变了,显然这一下气得不轻。

贺云钦看她两道秀眉都竖了起来,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可他也知道此时绝不能笑,不然事态只会更糟,见她不像伤到了皮肉,料只扯破了裤子,便以极严肃的口吻道:“虞小姐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想办法。”

红豆牙缝里挤出话道:“希望贺先生想点好法子。”

贺云钦故意皱起眉头,骑了那车走了,回来时见虞红豆背贴墙老老实实站着,倒有点像小时候他被父亲罚站时的光景,他不让心底的暗笑浮到脸上,到了她面前,踩住脚踏道:“我回王彼得那里打了个电话,一会就会有洋车过来接虞小姐。”

洋车?红豆很想提反对意见,可是她刮破了裤子,现下连动也不敢动,出去呢,外头说不定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陆敬恒,何况这样子乘电车,怕是会给人笑掉大牙。想来想去,除非这时候母亲或哥哥从天而降,不然也只能如此了。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淡淡的,可见仍未消气。

贺云钦从裤兜里取出洋烟点了,看红豆一眼,怕烟熏到她,便走到一边自顾自吸烟。

红豆等了一会不见车来,朝贺云钦看过去,见他嘴里含着烟,眼睛却盯着地面,像是在想事情,显得异常沉默。

似是察觉了她打量的目光,他转脸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他状似随意问道:“虞小姐的哥哥当警察几年了?”

“三年。”

“你哥哥一直在公共租界?”

“嗯。”红豆跺跺站麻了的脚,转移话题道,“贺先生,你叫的车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巷子口传来洋车喇叭声,相较于刚才那个陆敬恒,这喇叭声显得较克制,只响了一声便停下了。

贺云钦将那熄了一小半的烟按灭:“走吧。”

红豆紧紧揪住裤子破的那地方,一步一挪跟在贺云钦后头。

到了巷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洋车。再往马路对面一看,陆敬恒的车早已开走了。

车夫显然是贺家的,一见贺云钦便道:“二少爷。”

贺云钦领着红豆径直走到后座门前,对那车夫道:“送这位小姐去同福巷。”

只字不提红豆的来历。

车夫似是受过良好的训练,一句也不多问,和颜悦色替红豆打开车门,转而去另一边给贺云钦开门,被贺云钦止住:“我还有事。”

红豆上了车,回头见贺云钦仍在外头立着,虽奇怪他为何不一道上车,却也并无追究的兴趣,后座上放了一叠衣裳,似是临时取来的,最底下一件是件藕灰色的薄呢大衣,虽略厚,正好可以用来遮挡裤子上的破洞。

她望着那衣裳暗自怙惙,一扭头,发现贺云钦还在外头看着她,便狐疑地问道:“这是给我备的?”

“我的脚踏车不小心刮坏了虞小姐的衣裳,临时去不了百货公司,只好让人先从家里取了些未穿过的衣裳来,虞小姐先将就对付一下,改天我抄了虞小姐的衣裳牌子,再去买一件一色一样的。”

想是怕引起车夫的误会,不说裤子,只说衣裳。

红豆傲然道:“我这‘衣裳’是我母亲给我做的,百货公司可买不到一色一样的。”

贺云钦脸皮比她想象中厚多了,听了这话连眉毛都未抬:“那我就去买了一样的衣料赔给虞小姐,总之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怪只怪我这人太‘吝啬’,不知虞小姐怎样才能消气,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他一脸真诚,可是红豆老觉得他话里有话,虽然仍憋了一肚子气,却也不想当着车夫的面一味纠缠,便宽宏大量地说道:“贺先生既是无意,也就无所谓赔不赔的了,这外套我今天先穿回去,等一会见了面,再还给贺先生。”她才不会占他的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