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鞋印走了一截,鞋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可惜跟前头那鞋印一样,越往后越模糊,后来干脆跟校门口旁去往公园附近的诸多脚印混在一处,根本无法再进行追踪。

这学校地处闹市,左边是条长窄的巷子,里头挨挨挤挤,全是一色的老房子,右边则是个门脸不大的小公园,公园内外悄无声息,想是已到了闭园的时间,大门紧锁。

他竭力让自己不自乱阵脚,站在校门口望了一晌,并未朝校内走,而是径直朝公园走去。

后头有人道:“云钦,这洋人公园闭园时间是九点,未闭园前我们刚好进去找过,未发现不妥。”意思是不必再浪费时间,应抓紧时间找其他地方。

贺云钦却仿佛未听见这话,执意到了公园。王彼得等人于是兵分两路,一行人去别处找,剩下的跟着贺云钦。到了门口,跟门房交涉了一番,打发了厚厚赏钱,这才开了门,公园里路灯本就无人,加之路灯早已熄灭,到处伸手不见五指,几人打着电筒沿着垂柳小径一径找到顶里头,半个小时过去,每一处都找了,依旧一无所获。

从东北角的花圃里出来,王彼得早已死了心,与其继续在此处浪费时间,不如到别处去,正要劝贺云钦,就在这时候,从后头湖心亭边上的灌木丛中,像是重物摩擦过地上的落叶,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簌簌声。

因那地方夹于假山与湖畔中间,白天树荫蓊郁,晚上漆黑一团,极容易错眼漏过,贺云钦心猛的一跳,那声音只轻微响了一下,复又归于岑静。

他侧耳分辨一晌,小心翼翼循着声响往前走去,待分开灌木丛用电筒往里一照,心立刻静止在胸膛里,就见一人无声无息躺在地上,从身形轮廓来看,不是红豆是谁,他眼圈蓦地一红,一时迈不动步,木然站了好一会,才敛声屏息往内走,然而越靠近越凄惶,惟恐来的太晚,等待他的不过是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待他蹲到红豆身边,听到她极轻然而极平缓的呼吸声,身上的血液这才重新热腾腾地汩汩流动过来,忙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涩声道:“红豆。”

红豆睡颜极安祥,被他抱起时,只微微蹙了蹙眉。

贺云钦小心翼翼撩开她的额发,她睡得这般昏沉,因仍是残留体内的迷药所致,便回头对王彼得道:“王探长,把你怀中的酒借我一用。”

王彼得眼看找到红豆,早大松了口气,只纳闷地想,从刚才车边的脚印来看,应是凶手将红豆连车带人丢在此处,再自行离去,而红豆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下了车,后来不知何故到了这公园。

听了这话,不解地将酒递给贺云钦道:“怎么了。”

贺云钦拧开瓶盖,仰头饮了一口,又将酒瓶里的酒洒了些到红豆身上,这才脱下外套,将红豆裹好抱了起来,对王彼得道:“我这就带她回去,你帮我给瑞德医师打个电话,就说我妻子醉了酒,请他立刻上门来看。”

王彼得忙点头道:“好,我打完电话就去顾公馆去找顾筠。”

贺云钦用衣裳掩住红豆的头脸,将她一径抱出公园,待将她放上后座,又从边上人手中接过她遗失的那件红外套,将她整个人盖好,这才嘱咐那几人几句,开了车往贺公馆而去。

路上,他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虽然红豆仍未醒转,他却仿佛劫后重生,几次有痛哭一场的冲动,又担心那迷药损及身体,一心要尽快将她带回家。

好不容易到了贺公馆,仍用外套将她头脸盖好,打横将她抱起,上了台阶,往内走去。

不到十点,贺家平日应酬多,素来歇得晚,贺家上下一干人等,只有一个贺竹筠因身体孱弱早早就睡了。

贺云钦抱着红豆路过客厅时,贺孟枚正和贺太太和在客厅说话,贺宁峥和段明漪夜间去友人处拜谒,也才刚回来。

见贺云钦抱着红豆,诸人都吃了一惊,贺太太忙从沙发起来,走近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红豆这是怎么了。”

贺云钦若无其事笑了笑道:“刚才带她去友人处玩,因玩得兴起,迫她多喝了几杯酒,谁知她酒量太浅,喝了几杯便醉了,我怕她不舒服,便提前带她回来了,已给瑞德打了电话,他一会就上门来看看。”

贺太太吓一跳:“你嗓子怎么了。”

贺云钦咳了声道:“喝酒喝得太急了。”

贺太太早闻到儿子呼吸间的酒气,见红豆身上也是一股浓而芳冽的醉醺醺的气息,料醉得不轻,满含愠意道:“你这孩子真是胡闹,红豆才多大,怎能像你们男人似的豪饮,快带她回房,醉酒的人最怕着凉,记得给她盖被子,我这就让王嫂煮醒酒汤。你这嗓子不对劲,既然瑞德来了,让他务必给你一起瞧瞧。”

贺宁峥也道:“我房里有醒酒的药丸,我一会给弟妹送去。”

贺云钦已抱着红豆上了楼,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第58章 第58章

红豆微微动了动, 周围太热了,泱泱水汽直往鼻子里钻,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生病时的光景,有人正翻来翻去地折腾她,应该是拿了帕子之类的物事,给她擦了胳膊和腿还不够,还要给她擦胸和屁股。

她又羞又痒, 老想躲开, 可是那人极有耐心,一味在她耳边低哄, 她无意识睁开眼, 对上眼前那双墨黑眼眸,蓦地放松下来, 将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忍着落泪的冲动, 迷迷糊糊任他摆弄。

不知睡了多久, 脸上痒丝丝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在脸上游移, 她皱眉躲开, 可那人像小孩摆弄心爱之物似的,稀罕个不停,不是捏捏她的脸颊,就是咬咬她的耳垂, 老不肯罢手。她不胜其扰,咕哝地翻个身,又过了许久,才算消停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再睁开眼,满室金暖的晨光,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人在喁喁细语。头依然昏沉胀痛,思维仿佛胶着住了,依稀记得昨夜做了个极长的光怪陆离的梦,待思绪渐渐清明,她转动脑袋打量一圈,这才意识到回到了贺公馆,身上换了干净衣服,被褥间蓬松柔软,怔忪地躺了好一会,记起昨夜昏迷前的事,下意识便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就喊道:“贺云钦。”

门口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她撑着双臂微微起身,朝外张望,不一会隔间门打开,贺云钦从外屋进来,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衣,脸上明显有些疲色,对上她的目光,眸子微微一亮,重新掩上门,到了床边,扶她起来,抬手摸她额头,不见有热度,低声问:“好些了吗?”

声音嘶哑无比,红豆吃了一惊,顾不上仍有些发懵,忙抓住他的胳膊坐稳身体,讶道:“你嗓子怎么了。”

贺云钦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地摸索,连她额上新长出来的细小绒毛都不肯放过,端详一晌,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道:“疼。”

“疼?”红豆下意识便想要抬手抚摸他的喉结,都哑成这样了,她知道肯定疼,之所以问他,就是想问他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然而下一刻对上他的目光,她恍惚明白了几分,昨晚遇到的事太骇人听闻了,即便在昏睡中,她仍时刻绷着根弦,直到此时此刻,她实实在在触到了贺云钦,久违的安全感才回来。

看贺云钦这光景,她能够毫发无损回来,多半全亏了他,难道他是因为昨晚的事才突然倒嗓的?他好像没有隐瞒自己的担忧的意思,还极坦白地在她面前说他疼。

她心中一暖,抬手便想好好安抚一番,然而她脑袋仍有些发昏,记性却未丧失,除了记得自己如何遇险的,也记得昨晚两人吵架时的情形,手都伸到一半了,又嘟着嘴停了下来。

贺云钦等这一刻等了半天了,自不肯让她抽回手,两人僵持一会,他干脆俯身要吻她,突然外屋有人敲门,有下人道:“二少爷,二少奶奶,顾小姐来了。”

红豆一愣,顺势收回了手:“顾筠来了?”她尤记得顾筠昨晚是如何失踪的,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贺云钦只得罢手,扶她站好:“我对外人说你因为醉酒身体不适,她以探望你的名义来了。还有王探长,另在小书房。你哥昨晚愧疚得哭了一场,整晚都未睡,本要在此处守着你,又怕引人猜疑,只得回家等消息,既你醒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红豆直发懵,原来自她失踪后竟闹得这般人仰马翻,眼看贺云钦出外屋打电话去了,忙到盥洗室换了见客的旗袍,简单梳洗一番出来。

顾筠果然被下人领进了屋,正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脸原是绷得紧紧的,见红豆出来,忙起了身,仔细打量红豆一番,面色虽然平静,却难言鼻音:“你没事吧。”

红豆也一直悬心顾筠,眼看她安然无恙,自也感概万千:“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了。”

这时贺云钦进来道:“顾小姐,王探长已到了书房,有什么话一道到那边说吧。”

顾筠点点头道:“好。”

贺云钦眼看红豆也要跟着出来,忙拦着她道:“你身体未复原,自管在房里休息,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会再告诉你。”

红豆怎肯在房中枯等:“昨晚的事太多不合情理之处,不坐在一处说清楚,难保不会漏了什么。”

经过昨晚一事,贺云钦一来不想再在小事上跟红豆龃龉,二来他眼下只想尽快找到凶手,见红豆的确不像身体不适的模样,定定望她一晌,只得依了她。

几人到了书房,王彼得果然在里头候着,见到红豆,又羞又惭,起了身,先是端端正正鞠了一躬,这才充满愧意道:“昨晚要不是我大意,怎会连累二少奶奶历险,幸而无事,不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红豆笑了笑,怎么就叫王彼得说得这般严重,正要拿话开解,贺云钦却泰然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这一来红豆简直诧异莫名,贺云钦素来谦和,竟让她生受了王彼得的赔罪,难道王彼得从前受过贺云钦天大的人情不成。

贺云钦不容红豆多想西想,径直进入正题,对顾筠道:“顾小姐,昨天你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筠想了想道:“放学时大概四点半,我因为想研究杀害许奕山的作案工具,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然后回到教育系的大课室温书,大概温习了一个小时,我看天色晚了,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走了,课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便打算回去,谁知这时突然有人从后头拿东西捂住我的嘴,等我醒来的时候,教室里黑漆漆的,我脑子迷迷糊糊的,呆坐了半天都未明白发生了何事,昏头昏脑将东西收拾好了,回家才知道家里人为了找我闹得鸡飞狗跳的,我歇了一晚,早上起来脑子好像清楚不少,断断续续的,总算想起了一点昏迷前的事。”

贺云钦问她:“你当时可看见你身后那人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鞋子?身上有无特殊的味道?”

顾筠摇头:“我什么都没看清,只知道那人手掌很大,力气也不小,应该是个男人。味道么,我没闻到什么味道。”

其余三人全都露出讶异的神色,红豆道:“连烟味也未闻到?”

顾筠向来一板一眼,极认真地回忆一番:“没有,那人身上真的没什么烟味,不过我现在仍有些犯迷糊,也许记错了也未可知。”

红豆不解地望着顾筠,如果袭击顾筠的那人跟袭击她的是同一人,身上理应有烟味,虽说当时事情来得太快,她直到现在脑子也有些糊涂,但她清楚记得曾闻到那人衣袖上的烟味,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凶手常抽的长乐牌。

贺云钦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你们两人记忆未出差错,有两种可能:第一,袭击顾筠的跟袭击红豆的并非同一人。第二,如是同一人,从时间差来看,那人袭击顾筠时尚未布置犯案,而红豆恰好撞上凶案现场,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出现味道上的差异。”

王彼得插话道:“一个真正的烟鬼,衣裳上时时刻刻会有烟味,不会前头没有,后头突然沾上烟味,会不会这人平日根本不吸烟,是特意等到杀人时才抽烟,还因为某种原因,故意选的长乐牌?”

贺云钦问顾筠:“刚才让顾小姐带来的书都带来了吗?”

顾筠从身后取出一个书包:“当时我从图书馆借的书全在这里了。”

红豆一看,一共四本,从扉页上看,全是机械类工具用书。

“你昏迷后醒来,可发现这些书少了一两本?“

“不曾,一本都不少。”

贺云钦先拿起第一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未发现里头夹有纸条一类的物事,又翻第二本。

四本书依次翻完,书里头干干静静,什么夹带也没有。

贺云钦将最后一本书丢回圆桌,思忖着盯着书页道:“我猜那人之所以要袭击你,应该是想要趁你昏迷时,将他不小心遗漏在书里的一件极重要的物事给取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主要是贺二和红豆的对手戏,不喜欢这部分情节的话,请慎买。有人微博私信我民国书单,以我粗浅的水平来安利几本吧。

1、张恨水的八十一梦(已绝版,我手里的还是我爸当年给我买的,这本书光怪陆离,脑洞大开,非常合我口味,是张恨水所有书里我最喜欢的一本)

2、张爱玲的散文集(比起她的小说,我更喜欢她的散文,尤其喜欢《我的天才梦》和《烬余录》,在我看来这两篇是现代散文的巅峰之作,字字珠玑,每一处都值得一读再读)

3、钱老的《围城》(文字辛辣诙谐,讽刺世情入骨三分,我跑步的时候必听,有些段落基本可以背下来了)

4、巴金的《家》《春》《秋》(我个人奉之为民国时期红楼梦,我喜欢里面的几乎每一个人物嘿嘿嘿)

5、曹禺的《雷雨》(少女时代最喜欢的读物之一,里面很多场景和对话都很经典)

23333希望不是毒安利。

第59章 第59章

“这仅是一种猜测。”贺云钦补充道, “这人虽致你昏迷,却并未谋害你,可见彼时你并非他选定的下手目标,为什么突然用迷药袭击你,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需要你昏迷一段时间,以便他布置下一步的计划, 又或者是你身边有什么他急需取走的物品。”

王彼得插话道:“而最开始发现红豆失踪时, 我倾向于前一种猜测,因为顾小姐失踪没多久, 红豆也失踪了, 两件事碰在一起未免太巧,我一度认为这是有一场预谋的陷阱, 可是现在看来, 红豆应是无意中撞见凶手行凶才被袭击,那么那人致顾小姐昏迷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了, 过于鲁莽、失之冷静, 很有可能这人临时发现有样东西落到了顾小姐手里, 必须赶在她回家之前将东西取回, 故而才有此一举。”

红豆问顾筠:“当时你身边除了这些书可还带了别的物品?清醒以后没有发现其他物件丢失?”

顾筠来时路上已再三确认过这一点:“没有, 我书包里的所有物事和这几本图书馆借来的书,全都好好的在我身边。”

四个人的注意力于是重新回到圆桌的那几本书上。

红豆随手拿起一本教做推车轮滑的工具书翻了翻,道:“都是些非常常见的书,那人为什么不当面讨要呢。难道凶手知道顾筠也在调查许奕山的案子, 知道若是当面向她索要定会引来怀疑,只能在她无意识的情形下拿走?”

贺云钦道:“学校图书馆会有借还记录,如果凶手的目标真是这几本书,王探长去圣约翰一查便知。”

王彼得道:“我正有此意。但除了顾小姐昏迷,昨晚最不寻常的事,莫过于凶手掳走了红豆,最后却放过了她。”

这也是红豆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

贺云钦一听到这事脸就沉郁了几分,胸口似乎仍扎着一把极尖利的锥子,一直插到心脏的最深处,即便不碰不动,依然有种钝钝的痛感,寂然了好一会,才温声问红豆:“你可还记得当时在旧课室外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红豆自然看出他脸色瞬间差了好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摇头道:“当时课室外太黑,我并未见到什么,就只听到最里面那间课室里似乎有人被掐住了喉咙,或者是被人捂住了嘴,还伴随着挣扎的声音,我猜正因为被害人挣扎,才不小心撞开了门。总之那声音很不寻常,我害怕极了,转身就想跑,可是那人很快就从课室出来追上我,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明显的烟味,后来他捂住我,我因为拼命挣扎头顶撞了那人一下,撞的应该是鼻子,所以我猜那人至少有八尺多高,而且这人胳膊和腹部均极其筋瘦结实,无半点臃赘之态,穿的是长袍,并非西服。”

贺云钦怔住,想不到红豆在那种凶险的情形下还能记下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王彼得简直恨不得喝彩:“实属难得!这一来又提供了好几个关键线索。”

他取出怀里的自来水笔,在纸上写道:

一、据后巷面馆服务员和红豆的描述,这人身高不会在八尺以下。

二、贺云钦现场勘测这人脚印约有43码。

三、顾筠回忆,此人手掌大、力气不小。

四、红豆补充,高而瘦,并非高而胖,有穿长袍的习惯。

五、平时未必吸烟,但作案时一定会吸烟,吸的还是长乐牌。

六、极有可能参加过贺云钦和红豆的婚礼,而且能顺利进入圣约翰图书馆借书。

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思路顿时比先前明晰了不少。

贺云钦拿了那张纸看:“最后一条存疑。首先我们还不清楚迷晕顾筠跟红豆是否是同一人。第二即便是同一人,他未必是为了那几本书迷晕顾筠。第三,就算真是为了书而迷晕顾筠,以凶手的谨慎性子,岂能不知顾筠和你王探长会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图书馆借还记录?这行为无异于提前自我暴露,那么他早前迷晕顾小姐岂非是多此一举?”

王彼得愣住。

顾筠推推眼镜道:“我们学校图书馆的借还记录的确是记录极详,一查便知。”

贺云钦道:“所以图书馆的借还记录值得一查,但别太乐观,因为未必能从这一条摸到凶手头上。我最想知道的一点还是:如果凶手因为红豆撞破了凶案现场想谋害她,当时便可下手,为何大费周章用车将她掳走,掳走也就掳走了,后来还放过了她。”

这的确太前后矛盾了,谁能想到,似这等连杀三人而未露出破绽的冷酷凶手,竟也有思绪混乱的时候。

贺云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红豆:“当时你在课室外可曾听到交谈声,比如傅子箫挣扎时,有没有不小心喊出了凶手的名字?”

红豆思忖着道:“没有,那课室废弃近半年了,晚间少有人去,当时那条小路黑漆漆的,我走近的时候有点害怕,门打开之前我不清楚,但打开之后,我的确只听到那种古怪的濒死的闷气的声音。”

贺云钦敲了敲那张纸道:“凶手前两次杀人都是在被害人的家里,唯独这一回杀害大兴洋行的傅子箫时例外,也许他事后也觉得前两次太过铤而走险,行凶时难保不会被提前回来的被害人家人撞破,故这次选了较偏僻的地方。而且虽然当时红豆未听到不利于凶手的线索,但我猜凶手动手前应该跟傅子箫进行过交谈,他不敢确定红豆听去了多少,一急之下才冒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可是他追上红豆后仅仅只是致红豆昏迷,并未痛下杀手,不知是不喜滥杀无辜,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红豆不解:“如果他不想滥杀无辜,只管迷晕了我将我丢在原地即可,为何还要将我带走?

贺云钦脸色微微一沉:“可见他的确犹豫过要不要杀你。从你失踪到我朋友找到那辆车,中间隔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足够一个人作出决定。尽管他不确定你是否听到了关于他身份的只言片语,最后依然选择放过你。”

王彼得起了身,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结合他之前用迷晕的法子对付顾筠,我倾向于相信凶手不喜欢滥杀无辜。那么他为什么杀害傅子箫他们?阳宇天、许奕山、傅子箫,这三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傅子箫这条线我还未来得及往下细查,大兴洋行算是有年头的洋行了,傅子箫身为大买办,跟许奕山阳宇天他们认识不稀奇,就不知过去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贺云钦抬手看看腕表道:“我需回学校一趟。王探长,既然你已知道阳宇天、白凤飞、许奕山都曾住过春莺里,何不继续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还有白凤飞,她现在凶多吉少,你应该尽快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凶手能将傅子箫约到圣约翰见面,彼此认识的可能性较大,昨晚他接过谁的电话?前几日可有信或帖子寄到他府上?这些问题都需利用你的侦探身份,好好去盘查傅子箫的家人。至于圣约翰的图书馆,虽不必抱希望,毕竟出了顾小姐的事,理应去查查那几本书的借还记录。”

外头下人敲门道:“二少爷,瑞德医师来了。”

贺云钦望着红豆道:“你身体尚未复原,我约了瑞德给你复诊,他是我极好的朋友,医术也精湛,有什么不适之处毋需瞒他,正好顾小姐也在此处,若你们是被同一种迷|幻|药|品所袭击,症状和体征应相似,可以让瑞德看看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说着便开门,亲自引了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进来。

这人昨晚来时红豆仍未醒转,今日才正式打照面,大约三十出头,举止斯文,笑容满面,进来后先跟红豆行西式礼:“二少奶奶好。”

红豆学校里常跟洋人教授打交道,见瑞德伸手过来,不以为忤,大方跟其握手:“你好。”

引瑞德进来的是位贺家老妈子,当即看得一愣,大少奶奶受过西式教育,常有些惊人之举也就罢了,没想到二少奶奶也像男人似的这般不羁。

她忐忑地看向贺云钦,二少爷手插着裤兜在旁边笑望着,分明对二少奶奶的举止风度再满意不过,惊讶归惊讶,一望之下多少放了心。

瑞德又冲王彼得打招呼道:“彼得。”语气熟络,应是早前就认识。

最后才跟顾筠握手:“女士好。”

待下人走了,瑞德给两人诊视一番,用英文对贺云钦道:“想要确认是否同一款迷|幻|药|品,需得抽血样进行化验,但是昨晚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如果药品半衰期短,早就查不出什么了,何况我的诊所条件简陋,没办法进行详细化验。但从她们丧失意识前曾被帕子捂住口鼻来看,那人很有可能用的乙|醚,这药品我们西方围术期常用,但本埠只有几家私立医院有,你和彼得试着从这条线索往下查,也许能有什么收获。”

说着又交代了几句两人这几日多休息,不宜四处奔波,免得出现意识方面的后遗症之类的话,便告辞而去。正好王彼得要去查案,顾筠要回家休息,贺云钦便亲自送他们出来。

又另叫了车送顾筠回顾公馆。

***

红豆只觉困乏,贺云钦那边送客,送完客还需去震旦教课,就算回来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在走廊立了一会,不见他回来,便自行回房歇息。

进了里屋,不经意一抬眼,总觉得妆台上少了什么,再一看,原来搁在妆台上的那捧花不见了,而且是连瓶带花消失得干干净净。

早前只觉得刺心,眼下那地方空荡荡的,心里依旧堵得慌。自早上醒来一直忙于梳理案情,顾不上跟贺云钦置气,然而心里毕竟扎着根刺,要不是新婚怕惹来闲话,恨不得回娘家多住几日才好。

定定看了一晌,索性眼不见为净,闷闷上了床,闭上眼,原只打算假寐,哪知她低估了那药物的残留作用,一不小心又睡死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恍惚间又有人像昨晚那样摆弄她,不是捏她脸颊,就是咬她的鼻子,见她不肯醒,索性贴近,一口一口吮她的唇。她被堵得喘不过气,出于本能睁开眼,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一时躲不开,下意识便反咬他的唇一口。

贺云钦吃痛,嘶了一声,仍不肯松开她,只稍稍移开了些,居高临下望着她道:“你一天没吃饭,先起来吃东西,等你吃饱了,你想咬何处就给你咬何处。”

红豆听他声音仿佛断了线的胡琴,暗哑得近乎发不出声,心知他定不好过,一愣神的工夫,已被贺云钦扶着坐起。

红豆这才瞥见床头搁了一碗粥,正丝丝冒着香气。

贺云钦端了粥喂她,她尝了一口,粥不烫不凉,温度晾得刚刚好,难怪他刚才非要缠她起来,莫非是怕粥凉?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吃,心一软,又由着他喂了,那粥熬得极香糯,一口下去,胃口彻底被吊了起来,她吃了一口又一口,怎么也停不下来,竟就着贺云钦的手将那碗粥喝得一干二净。

他脸上平静,心里却和悦了好些,搁下碗,淡淡问:“还要吗?”

红豆抬眸看着他:“你自己为何不吃。”

贺云钦拉过她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喉咙,声音一低:“痛。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喝药水。”

红豆本意是想抽回手,然而用了用力,一时没能抽回,轻瞪他道:“那你该去吃药,缠着我做什么。”

贺云钦一本正经道:“我问过瑞德,他说我这是情绪上的剧烈波动所致,若是不好好调理,说不定会化脓生疔,声带彻底损毁。”

这么严重?她竟忘了赌气,小心翼翼抚了抚他的喉结,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那怎样才能见好。”

贺云钦声音低了几分,静静望着她道:“昨晚找到你,不消用药,已经好了大半,若是没能找到,恐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话未说完,他耳后一红,这辈子从未说过这等情话,为了哄红豆,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估错误,所以明天还是一整章两人的对手戏。本章有红包。

第60章 第60章

红豆愣了愣, 黯然收回手,若是没有先前的事,这番话给她听见,她怕是梦里都能甜醒,可有了前番龃龉,此刻心境早大有不同。

倘若不是在意那个女人,他怎会婚礼上还会收那女人的东西, 甜言蜜语他可以对她说, 自然也可对别人说。

她那么骄傲,怎屑于跟别人分羹。然而脸上可以假装不在意, 心却酸胀得如同泡在柠檬水里, 要是当初没有遇到贺云钦就好了,她还是那个活得恣肆洒脱的虞红豆, 一旦遇上便是一劫。

又或者没有前几日的缱绻蜜意也就罢了, 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正因为尝过甜,酸才显得格外涩口。此种心绪难以形诸言语, 惟有身当其境的人才能领略一二。

他自是将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 若无昨晚一番劫难, 未必能感同身受, 此时心房却仿佛注入一缕亮光, 早变得豁亮无比。他的红豆,怎会这么可怜又可爱,便肃容道:“那束花是我北平的一个朋友为贺我新婚,特托大嫂赠予我的。”

红豆一怔。

“早前我跟你说过, 我跟段明漪是中学同学,头三年我几乎未跟她说过话,直到后来我大哥开始正式追求段明漪,我才因为替我大哥传话,陆陆续续跟她有了交集。”

他脸色稍淡,毕竟仅是猜疑,从未得过证实,而且以他多年来所受教育,从不喜议论旁人,但他委实不想再让红豆多心,只得一五一十道:“我大哥当时刚大学毕业,因忙于接手家里的事业,无暇常去学校,便时不时托我去约段明漪,段明漪起初并未接受我大哥的追求,每回我去递信或是传话,她都极不高兴,我传过几次话后,仍拿捏不准她对我大哥的态度,而且因为我常去找段明漪的缘故,学校里当时有同学误以为我在追求段明漪,我不想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后来便怎么也不肯替我大哥递话了,不久适逢毕业,我申请留洋,一去德国便是数年,今年回国时,她已经成了我的大嫂。”

红豆坐直身子,原来他们叔嫂还有这么一段,看来流言蜚语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种子的,难怪陆敬恒后来拿此事做文章。可是明明贺云钦未追求过段明漪,段明漪自己为何不在同学面前撇清呢。

贺云钦那么聪明,想必也疑惑过这一点。

“回国后,我决定接受震旦的聘书,在此之前,本埠有位美利坚教授时常举办学术聚会,我因为拟文章的缘故,时常会受邀去听课或是授课,也就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大嫂跟我认识不少共同的朋友,托她送花的便是其中一位,后来因报上传出那则桃色新闻,我因为避嫌再未去过此类聚会。婚礼那日,她自己并未跟我有交集,只托了下人来送花,我本不欲接,但送花这位朋友跟我有极深的渊源,这花的寓意也好,于情于理我都该收下,于是便收了。这朋友说来跟瑞德、王彼得都认识,不久会从北平回来,届时我会介绍你们正式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