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崇毅道:“打听消息我还算有经验,不如我也跟着去趟春莺里吧。”

红豆又跟母亲哥哥说了几句话,这才跟贺云钦回了公馆。

两人甫一进门,管事便悄声说太太在楼上小宴会室跟人打麻将,因来了不少政要的太太,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理应前去打招呼。

贺云钦一讶,道:“知道了。”

看看红豆,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拉着她上了楼,尚在走廊就听见活泼轻俏的说笑声,可见来人不少。

到了宴会室内,果然热闹得很,屋里一共摆了三桌,来的全是女宾,满眼珠光宝气,除了正打麻将的太太们,还有好些衣饰体面的千金小姐。因下午无课,贺竹筠和段明漪也在座。

这边贺云钦和红豆俪影双双进来,座上一位太太定睛一看,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笑道:“你们老二这般出色,我早就好奇二少奶奶该是什么模样,可惜上回你们老二大婚我在重庆,没能赶过来参加婚礼,今日看了,这模样气度真是没话说。”

众人纷纷朝二人看来。

贺太太瞟一眼儿子儿媳,嘴里不忘自谦:“还算马马虎虎,学校里功课也好,年年都是头等,先生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平时这小两口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这老太婆想插嘴都插不上。”

众人见她脸上笑得极畅怀,知她中意这儿媳,看向红豆的目光不免更温和热络了几分。

贺云钦领着红豆到里头,笑着一一替她做介绍。

红豆甜笑一圈下来,就听贺太太道:“明漪,你早上就不舒服,红豆既来了,便让她陪客吧,你该回屋歇息便回屋歇息,不必强撑。”

红豆一看,段明漪的确气色不佳。

听了这话,段明漪只微微笑道:“难得几位伯母和我这帮好朋友来上海,别说我身子早见好了,即便未好,也该奉陪到底,王伯母,你这牌出错了,连我这么浅陋的牌技都知道该出八筒了。”

贺兰芝对红豆笑道:“明漪这些朋友们弄了个俱乐部,过几日会有节目,到时候红豆一起来玩。”

贺云钦面色稍淡,转脸看向红豆,问:“想去玩吗?”

这意思分明是要她回绝,红豆刚要答话,贺竹筠想起前几日听二哥随口说要教红豆德语,没空辅导她功课,便捂嘴笑道:“二哥这些日子天天让二嫂跟他学德语,二嫂都要忙死了,未必得空。”

众人一怔,哄堂不已:“贺太太,你刚才说你们老二喜欢老二媳妇,我还纳闷,新婚夫妻哪有不恩爱的,这下可算是知道了。德语何其难学,二少爷肯亲自教,可见对二少奶奶极富耐心了。”

第64章 第64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红豆脸顿时燃得能烧起来,贺云钦倒是一贯的稳如泰山,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幸而这时下人过来送茶饮,红豆忙借着招待诸人的机会,将这话掩了过去。

一屋子全是女眷,贺云钦跟几位长辈打了招呼,略站了一站, 对红豆道:“我还有几篇文章待写, 先回屋了。”

贺竹筠拉了红豆坐下:“二哥你就放心走吧,二嫂还能给咱们吃了不成。”

贺云钦笑了笑, 连头也未回, 一径出了屋。

贺竹筠逐一给红豆介绍在座这些淑媛,有位姓黄的小姐生着张尖尖的白净瓜子脸, 似乎跟段明漪是表亲, 见了红豆,将一只胳膊搁在段明漪的肩上, 冲她娇笑道:“二少奶奶这旗袍颜色新鲜, 不知在何处做的。”

红豆笑道:“成亲前置办的嫁妆, 当时好几家铺子都做过, 我也记混了, 这件么,应是鼎祥做的。”极平淡的语气。

几人微微一笑,她们来前便听说这位二少奶奶寒门小户出身,虽说也在学校正经念书, 全赖这一身好皮相才迷住了贺云钦。可听这话里意思,原来娘家竟也算殷实。

黄小姐望一晌红豆白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庞,笑着颔首道:“这料子也就算了,难得是这颜色,太刁钻鲜辣了,我就没见几个能压得住的。”

说着便一戳段明漪的脸蛋:“把你比下去了。”

段明漪淡笑着转移话题道:“你们刚才商量俱乐部的事,我听了你们所有人的发言,觉得构想不错,但仍欠成熟,若只拟些小题目,时日久了,难免沦为沙龙式的茶话会,到时候给先生们听见了,一定又要发表针对女性胸襟和见识的攻击了。我意思是提前做好设计,比如成立一个秘书会,每回讨论什么、邀请哪些来宾,都需有个章程。”

红豆静静喝了口茶,段明漪这是要弄个沪上名媛俱乐部不成。

贺竹兰插言道:“明漪,我记得你学的是文学,怎么这语气活像政治系出来的,也就宁峥吃你这一套,别人谁受得了,我们女人本就喜欢花花草草风花雪月的,男人要笑话,就给他们笑话好了。”

红豆毕竟半道加入,贺竹筠惟恐她听不懂,便悄声解释道:“大嫂她们在商量下周活动的事,因是俱乐部第一回活动,大嫂想办得热闹点,届时估计会邀些嘉宾来与宴。”

红豆并无置喙段明漪俱乐部的兴趣,含笑陪着听了一晌,便起身挨着婆婆打麻将去了。

她记性奇佳,随便一瞄牌桌,便对诸人手中的牌面大致有了数,待婆婆出牌时,少不得提醒一二。

贺太太出身锦绣,性子却极为豁达随性,平生最大消遣便是打麻将,一为打发时间,二为巩固人脉,怎奈牌技普普,每打必输,今日在红豆提点下,竟一气赢了五圈,一场牌打得是红光满面。

打完牌,有人要到后头花园饮茶,贺家女眷便亲自陪这些太太往后头花园去。

红豆只说换衣裳,抽身回了房间,推门一看,贺云钦正在外屋桌前看东西。

室内温暖宁静,他身上只着衬衫,袖子高挽着,一只手里握着自来水笔,另一手里端着杯茶正要饮。

听到开门声,贺云钦搁下茶杯,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红豆进屋将大衣挂入衣柜,回到外屋,满桌子摊满了纸张,看了片刻,认出是设计铁路一类的图纸,讶道:“噫,这是要设计何处的铁路?”

贺云钦故意道:“你看得出是设计铁路?”

红豆嘟嘴:“你是不是当我不识字?懒得跟你说了。”

扭身便要往屋内走,被贺云钦一把拽入怀中。

贺云钦一本正经道:“在下当然知道虞女士是圣约翰的高材生,只是没想到虞女士除了教育,连工程学都懂。”

红豆跟他对视,目光情不自禁掠过他高直的鼻梁,缓缓落到他的唇上,凝睇片刻,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懂的东西可多了。”

话未说完,看他耳根一红,自己心先砰砰跳了起来,趁他失神的工夫,忙从他腿上跳下来,笑着一溜烟进了里屋。

贺云钦伸手一捞,没能捞住红豆,呆了一呆,身子往后一靠:“虞红豆。”

红豆早关上了隔扇门,在里面慢腾腾应道:“做什么。”

“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你不是跟竹筠说留洋的事么,我告诉你怎么申请学校。”

“我自己很懂申请。”

“有我帮你会事半功倍。”

“我不要你帮忙。”

“我认识很多朋友,美利坚也好,德国也罢,我帮你选一个最好的教授。”

“不用你帮,我反正也不急。”

“你不急我急,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就不出去。”

“你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

红豆像是吓了一跳,忙清脆地娇笑了两声,仿佛真要躲起来。

贺云钦只觉心尖仿佛有羽毛扫过,痒得无可忍耐,起身走到门边,尚未抬手推门,门霍地一开,红豆已从里面开了门,一会工夫,身上已换了件烟紫色旗袍,手里拿着件外套,耳朵上一对白玉坠子犹自在腮边晃动不停,不等贺云钦将她拽到怀里,便抬手抵住他的胸膛:“你别乱来,我还要陪女眷,下人很快就来找我了。”

贺云钦还在等王彼得的电话,本没诚心乱来,给红豆这么一说,反倒正经想乱来了,定了定神道:“要不你先告诉我什么叫‘乱来’,平日我们怎么‘乱来’的,为何下人来敲门我们就不可‘乱来’?”

红豆被他一步一步逼到屋内,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贺云钦,你怎么这么坏。”

贺云钦目光缓缓下移,凝视着她红滟滟的唇上:“鄙人向吾妻求解,怎么就坏了?”

这时下人在外头敲门道:“二少爷,王探长的电话。”

红豆推他道:“看吧,叫你乱来。”

贺云钦也知王彼得定是查到了不得了的要紧处才会打电话来,只得作罢,待身体稍稍平复了,才拉着红豆出来接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经同事介绍买了一款定量定时投喂狗粮的狗粮器,以后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不用担心蠢狗的粮食问题了,叫petkit,看卖家吹得天花乱坠的,嘻嘻嘻嘻嘻,甜丝丝等包裹中

第65章 第65章

“云钦, 我们才从春莺里回来。”王彼得语速又急又快,“这些年春莺里改换门庭,老人早不剩多少,顾筠家的老妈子相较之下算住得久的了,据她说,丙寅年在春莺里女子中学自缢的女学生共有两个,一个是虞太太的妹妹, 另一个只听说姓丁, 这姓丁的女学生死的时候也才十七八岁,原不住在春莺里。两个女学生死了之后, 晚上无人敢去那学校, 可老妈子说,学校里头那间教室极邪门, 三更半夜的常亮起灯, 有时还会有脚步声,当时都传是闹鬼, 但照我看, 会不会当年也有人去查过现场。”

贺云钦跟红豆对了个眼:“这丁姑娘当年住何处, 叫什么名字?查了一下午, 这些统统都打听不到么?”

“还真就没查到。”王彼得闷闷道, “我们到春莺里女子中学附近的住户一家一家问,都对虞太太妹妹的事有印象,唯独叫不上后头那女学生的名字,因为这孩子既非学校里的学生, 也不住在春莺里,不知怎么就跑到那学校上吊了。我打算派人去周围的学校再好好打听打听,虞先生说他朋友的父亲曾做过一段时间法租界的仵作,已经找那人问去了。”

贺云钦抬手看看腕表,四点半了:“我找的人应该已经到位了,邓归庄那边如何了,如果你们还忙不过来,我这就过去一趟。”

王彼得刚给助手打过电话:“已到了,都在邓归庄外头的寓所盯着呢,若是一会邓归庄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再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贺云钦转脸一看,红豆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便拉她起来:“在想什么。”

红豆随手披上外套:“我想的问题多半你也觉得奇怪,那女学生死后难道真有人去查现场,家人还是朋友?”这人既这么执着,都过去这些年了,理应查出些什么了。

贺云钦脚步一顿,皱眉道:“还有可能是凶手。”

“凶手?”

他看她一眼:“如果小姨和这位姓丁的女学生死因都有异,凶手为何要杀害她们,杀人地点为何选在学校里?凶手杀人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后当然可能去现场再排查一遍。”

红豆犹自思考,贺云钦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那件大红色外套上,红豆失踪时,身上穿的正是这件衣裳,昨天下人已重新将衣服浆洗过了,早上才送过来。

“红豆。”贺云钦摸摸鼻梁,眼底浮现一抹困惑,“那晚凶手的模样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红豆微讶:“为何这么问?”

“当时我朋友找到那辆车的时候,虽然你不在车里,但他们在后座发现了你的外套。”

红豆一怔,药物作用下,这件事她几乎没有印象。

“被那人袭击时,你记得这外套是穿在身上还是拿在手上?”

红豆回忆道:“原是穿在身上,但因在学校里找顾筠,我身上出了汗,就把外套脱下来挽在胳膊上——”

她一顿,当晚下了雨,天气有点冷。歪头想了想,笃定点头道:“被那人追上时,因我挣扎得太厉害,外套掉在了地上。”

“凶手应是不想让人立即发现你的行迹,带你走的时候顺手将外套给捡起来了,你再好好想想,你中途醒来的那次,外套在不在身上?”

红豆缓缓踱了两步,试着去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只记得口渴,想找水喝,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以为自己在家里,拧开门就出来了。”

如今再仔细回想,那扇她误以为的房门应该就是车门。

“然后我记得有点冷,又冷又渴,滋味难受极了,那外套么——”

记忆太零碎了,东一片西一片的,极难重组起来。

想了许久,隐约捕捉到一点模糊的片段,黑暗中,依稀记得耳边衣料窸窣的声音。

她脸色微变,愕然抬脸看着贺云钦道:“那外套好像是盖在我身上,我起来的时候才滑落下来。”

两人一时都未开口,只觉得疑团百出。

凶手掳走红豆而不杀她,勉强可以用不愿滥杀无辜来解释,可是就算这人再仁慈,总不至于宽厚到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冷热。

贺云钦面色复杂地望着红豆:“我怀疑凶手不仅是认识你,还对你有种特殊的怜悯之心,而且如果他对你有一定的了解,应该知道随着你记忆力的恢复,会慢慢想起更多细节。而这人不会等到你完全想起来那一天,下手的速度也许比我们想的还要快,如果邓归庄不是凶手,至少也该是知情人之一。”

他脸色微沉:“不行,我得马上去他寓所一趟。”

红豆忙跟上几步,若家里没有这些政要的太太,她定会缠着贺云钦一起去,今晚忙于应酬,跟着去是万万不行了,只得打消念头,在后头道:“要是有什么进展,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贺云钦点点头道:“如果我回来得晚,你别等我,自己早点睡。”

就在这时候,身后电话铃突兀地响了起来,因为两人正满腹猜疑,那铃声于刺耳之外还有种悚然的意味,都吃了一惊。

贺云钦本已拉开房门了,跟红豆对视一眼,又走到书桌前接电话。

“贺云钦。”王彼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灼,“邓归庄死了。”

红豆原就贴着贺云钦在听,王彼得嗓音又大,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到她耳中,脸色蓦地一白。

“死了?”贺云钦呆了一呆,静了片刻才开口,“何时发现的?已经确认过了?”

“你派来的人刚到邓归庄寓所外,一去就问我新招的那两个助手,得知邓家一整日都未有人出来,觉得不对劲,便翻墙进了邓家寓所,到了楼上才发现邓归庄已自缢了,忙出来给我留的号码打电话,怪就怪我那几个助手没经验,一整天都没发现不对劲。我现在正往邓归庄的寓所赶,云钦,你若得空,赶快来一趟。”

贺云钦挂下电话就往外走。

红豆忙也跟上,邓归庄既能借农耕类工具的书来看,说明他早起了防范之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依然能敲开他的门。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他是自缢还是被杀,若是被杀,凶手到底是谁。”

贺云钦脸色也不大好看,走到门口,忽又停下:“你找出婚礼上的名单,找找里面你熟识的人。”

红豆正有此意,忙点头道:“好。”

两人出来,走廊上就遇到贺竹筠:“二嫂,又来了好些太太,都是南京来的,母亲正到处找你呢。”

贺云钦停步对红豆道:“你去吧,有什么发现我会给家里打电话。”

红豆只得敛了异色,跟贺竹筠走了。

第66章 第66章

屋子主人的死讯尚未传开, 邓归庄的寓所外仅有王彼得的助手及贺云钦派去的底下人把守,报了警,警察暂未赶来。巷口静悄悄的。

贺云钦在马路边停好洋车,刚到门口就遇到王彼得,他刚勘察完屋子出来,一见贺云钦就道:“邓归庄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当时我助手尚未过来。邓归庄眼下独居, 家中只雇着一个下人, 昨天傍晚邓归庄说这两日要静心做事,让下人出去住几天, 下人正好要回家照料老小, 便回家住了一晚,今日又忙着给母亲抓药, 到傍晚才拎着菜进屋。邓归庄是在二楼书房里上吊的, 但现场跟前几次有些不同。”

贺云钦进了客厅,果然看上次那个领他们进屋的下人惶惶立在一边, 茶几上摆着一杯未饮的茶, 旁边搁着一只西洋珐琅烟灰缸, 然而里头光亮如新, 半点烟灰都无。

他收回视线, 三步两步上了楼。

邓归庄的尸首已从梁下取下来了,记得见时,此人不修边幅,头发乱蓬蓬的, 这次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脚上皮鞋擦得铮亮,身上一件海天青色长袍亦是簇新平整。

他蹲到尸首边细看。

王彼得早前已进行过简略的尸检,衣领里缢痕清晰可见,略一翻检,尸首表面不见其他伤痕,从指甲和尸斑率先出现的部位来看,应是窒息死亡无疑。尸首头侧有根吸了一小截的烟头,已被王彼得用纸袋固好,捡起一看,是长乐牌。

他起身环顾四周,屋内有一扶梯,估计是王彼得为了查看房梁临时弄来,便搬过那梯子上去,一看才知为何王彼得说这次跟前几次有不同了,因为从房梁上的灰尘范围来看,这次死者的挣扎时间和幅度较之之前小了许多,怎么看都符合正常自缢的痕迹。

他满腹疑问下了扶梯,从怀中取出袖珍手电筒,细细在房中每一个角落盘查一遍,然而一番检查下来,房间里并无上回使用杀人工具留下的钉痕及细绳纤维,不觉呆立在房中。

“难道是自杀?”

他疑惑地看向地上烟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彼得望着房梁,“可如果是自杀,这烟头又是怎么回事,是邓归庄吸完烟上吊,还是有人在边上吸烟亲眼看着邓归庄死了才走?”

若是后者,也太令人不寒而栗了,而且邓归庄若不是疯得不轻,怎会乖乖自缢。

两人下了楼。

“王探长。”那下人走近,一开口牙齿便直打颤,“我们先生是、是怎么死的,不是被人给害的吧。”

贺云钦端起茶几上那杯茶端详,里面茶叶团团浓碧,横斜有致漂浮在清绿的茶汤里。

是碧螺春。

他问:“你家先生平日喝碧螺春么。”

那下人木呆呆地摇头道:“不喝,我家先生只喝银针,平日待客只用陈茶,这碧螺春是友人送的,因是明前茶,茶色极好,先生只在贵客来才会拿出来待客。”

“昨天你走的时候可替你先生泡过茶?”

“不曾。”

王彼得走近道:“所以这茶是邓归庄自己泡的了。”

贺云钦望着那茶暗忖,邓归庄应是早知此人会登门拜访,不知何故提前遣走了下人,那人来后,还特拿出这罐新茶来招待对方。

熟人?故人?

他问那下人:“家里可安了电话,这几日你先生可曾接过电话?”

“家中无电话,先生一贯的好静,素不喜这些西洋玩意。”

贺云钦跟王彼得对视一眼,可见邓归庄是通过别的法子知道这人会来家中了。

王彼得早前已核对过抽屉里的部分书信和照片类物事,看完后又一一放回原位,因为未看信件内容,光从扉页来看,未发现跟贺云钦红豆婚礼宾客重合的名字。

贺云钦回到楼上,明知以凶手的谨慎,就算继续在书房盘桓也未必会有收获,仍打开书桌抽屉,重新检查一番邓家近半月的拜帖,看了一晌,依旧一无发现,只得下了楼。

***

消息传扬出去,是晚不少人来贺公馆登门拜访,连顾太太也带了顾筠来了,来客极众,红豆陪着女眷们应酬用饭,因贺太太着意抬举红豆,女眷们大半注意力都由段明漪转移到红豆身上,红豆整晚忙于应对,无暇回房研究那份宾客名单,更无暇跟顾筠交流案情。

闹到八点,不知谁说难得回上海,提议去西洋大剧院看洋人出演的莎翁话剧,太太们都觉这主意极佳,纷纷应和。贺家于是令人安排车马,将众女眷送去大剧院。

红豆本要陪着一道去,谁知这时贺云钦回来了,门口遇到,有位年高德劭的郑老太太对贺太太笑道:“我这老婆子听不大懂洋文,你们贺家两位少爷英语都极流利,可惜大少爷素来正经严肃,不如你们老二风趣,不知二少爷有暇否,肯不肯陪我们几个老东西一道去看西洋戏。”

贺云钦一讶,碍于长辈诚意相邀,不好推却,看了看红豆,笑道:“自无不奉陪之理,伯母们先走一步,晚辈稍后就来。”

贺太太笑道:“那你早些过来,也别让你媳妇跟我们挤一处了,干脆让她坐你的洋车。”

红豆便拉着顾筠留在原地,待目送一行洋车远去,刚要上车,忽然想起未带那份婚礼名单,忙要回房取,被贺云钦拦住:“王探长处有。”

红豆诧异道:“我们一会会见到王探长么?”

贺云钦替红豆和顾筠拉开车门,待她们上了车,这才进了驾驶室,

顾筠打算让贺云钦半路将她放至顾公馆,上车之前就对红豆说:“明日是是严夫子的国文课,我跟你不同,一来国文功课不及你好,二来也不是新婚,他那般严厉,待我远不及待你们这几个优等生有耐心,我实在不敢再缺课了,不如我将整理好的资料给你,一会你想起什么要问我,只管给顾公馆打电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