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又道:“有句古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仗一打,无论伍如海还是敌寇,都急于得到那批金条,方案势必重新拟定,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在找第七栋洋房时,向其晟会以爱国人士的身份有意接近,组织上大部分人都在执行其他任务,金条只有贺云钦和瑞德几个在负责,大家想递送消息,可是组织上谁都不知道他们在何处。红豆,这些人中,惟有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好好想一想,贺云钦可向你透露过第七栋洋房的信息。”

红豆心剧烈地跳起来,下意识抚摸肚皮,她自然比谁都希望贺云钦平安归来,可是在那之前,她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

公共租界。

天仍未亮,远处炮声震天,老百姓们梦中惊醒,拖家带口疲于奔命,租界入口出原设立了岗哨,如今在英美领事馆的示意下等同于虚设,街上哀嚎哭喊声不断,到处是涌动着的人头,人若置身其中,只需一秒便会觉得触目惊心。尚未沦陷已如此狼藉,若是侵略者的铁蹄真正踏入,驼铃荆棘的景象光想想就让人心颤。

好不容易闯入了租界,老百姓们暂且谋得了一块护身牌,但因临近郊区,可供容身的居所少之又少,街上比肩继踵,每一个角落都挤着人,贺云钦他们的洋车夹裹在人潮中,根本开不动,好在附近设有不少工厂和洋行,老板们一听说租界收容难民,唯恐老百姓趁乱哄抢货仓,一时间附近开出来的洋车不少,贺云钦的洋车混迹其中并不起眼。

开到一座废弃的旧工厂前,教会在门口架好了临时食物施放所,不少爱国义士自发到此处安抚难民,车上人观望了一会,身后一个年轻人肃然起敬道:“是向先生。“

又道:“贺大哥,本来这地方平日根本没人来,这一打仗,公共租界闯入这么多人,郊区工厂这么多,一个一个找起来实在太费时间,眼看要天亮了,我们怎么联络其他人。”

贺云钦从裤兜里取出一根烟点上,望着工厂的方向,并未接话。

瑞德看一眼那年轻人道:“余睿,你第一次执行任务,遇到事情时多想少问。”

余睿笑了笑,赧然道:“知道了。”

行到一条两边都是筒子楼的狭窄街道,贺云钦和瑞德将车停到一个不起眼的街角,

几人趁着天黑舍了车,路过一家关闭着的店门时,瑞德和余睿闪身入内。

贺云钦逆着人潮走了一截,忽然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只听小孩哇哇直哭,有人惊讶道:“噫,贺先生,你怎么也会在此处。“

贺云钦一看,原来是彭裁缝两口子,便笑道:“贺家附近有工厂,打仗太乱,我过来帮忙迁移物资,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彭裁缝两口子巴结地笑道:“我们打算到乡下避一阵。”

余睿等人这时已经上了楼,不见看贺云钦上来,透过窗缝往下一看,就见贺云钦立在台阶上跟一家四口说话。

余睿定睛一看,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贺云钦明明表情平静,右手却始终审慎地放在裤兜里,从形状来看,那地方应是一把枪。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哈。私信我看了一下,这文的确三月份就售出了影视版权,但是我近期没再稳定双更跟此无关,主要是因为有点忙加要考试了,理解大家想看甜宠的心情,但是这故事我得按照我的想法写,你们可以留意一下标题,这几章不想看的不要买,等章节标题变成《明月照我还》,就说明红豆和贺二团聚了,还有一两章吧。

第98章 第98章

余睿惊讶极了, 如此普通的一对夫妻,贺大哥何以戒备到这个地步, 难道以往执行任务时谨慎惯了, 所以任谁都信不过?

说话的当口,彭裁缝一家被人潮冲挤得站不住脚,孩子们为远方的枪炮声所慑,愈发哭闹不休,夫妻俩身上本就背负了不少行李,孩子们这一挣扎更显狼狈,草草跟贺云钦说了几句话,无奈被人群推搡着往前去了。

公共租界秩序已经濒临崩溃, 随处可见维持治安的租界巡警, 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律闭着门,铺子里的人都知外头乱得不像话,听到外头震天响的擂门声,抵死也不敢开门。

满目混乱中,只听砉然一声, 某家米铺的店门意外坍掉一块, 人群中有人听到这动静,立刻掉转头哄抢着往内涌去。

贺云钦身后店铺的门虚掩着, 全赖里头的人死死抵着门才未沦为临时收容所,他本来还想再确认几眼,然而街况已然失控,台阶上随时都有人冲撞上来, 只得回了店铺。

瑞德听见贺云钦上楼,盯着外头道:“云钦,对街那辆洋车是不是段家的?”

他记得段家长公子段明沣的洋车是墨绿色的,类似颜色的车整个上海滩没有几辆,之前去贺公馆给贺孟枚他们看病时,在门口见到过好几回。

贺云钦走到窗边,洋车的车型和颜色都很独特,马上认出是段家的洋车,只因隔得太远,一时也看不出车上究竟有几个人。

洋车的行驶方向,分明奔着刚才路过的斯摩灯泡厂而去。

他皱了皱眉。

段家世代为官,近来才学着做生意,名下一家船舶公司和一家织物厂全设在法租界,如今虹口开战,公共租界乱成一团,段家人不在法租界待着,好端端往这边跑做什么。

这时余睿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蘸了水在桌面上画道:“公共租界废弃超过十年以上的洋房和工厂共有三处,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刚才路过的斯摩灯泡厂,当年因为经营不善,只一年就关闭了,听说老板为了躲债改头换面去了南方,至今不知下落。第二处么——”

这些资料不能随手携带,出来前必须全记在脑子里,他昨晚第一次出来跟贺云钦他们打照面,为求好好表现,恨不得记住每一个细节。

瑞德看看腕表,道:“斯摩灯泡厂门口在发放救济粮,要进去必须通过教会,爆破是别想了,搜寻都会引人注目,眼下只能等救济粮发完再说了,换言之,我们还剩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太漫长,局势瞬息万变,万一彻底失控,他们连回到安全区域都是奢望。

贺云钦沉吟着不可话。

瑞德疑惑道:“云钦,你是不是有别的意见?”

贺云钦背靠着椅背,指了指桌上水印尚未消失的某处:“我们找了这许久的闹鬼洋房,到现在都一无所获,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我们的大方向就错了,接下来我们冒险一处一处试探,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所以我想换个思路。”

***

红豆陷入了难题,贺云钦走时将洋房建筑图收在了卧室的保险柜里,虽然没有明确指出第七栋洋房的方位,但从这堆留下的资料中,不难找到一些指示。

保险柜钥匙她有一份,可诚如王彼得自己所言,人人都想得到这堆金条,在拿出建筑图共享之前,她首先得确定王彼得的立场。

截至目前,她只知道贺云钦组织的联络物是脚踏车、暗语是光与真理,然而光凭这两点,她怎么绕过王彼得找到组织的活动地点。

为了贺云钦的安全着想,她绝不敢随意冒险,倘若不能确定王彼得是敌是友,这消息究竟送还是不送。

她关掉无线电:“王探长,你稍等片刻,我回房一趟。”

王彼得按耐住满心焦躁,冲红豆点点头。

红豆本已走到门口了,忽又回头道:“王探长,我记得勘查现场的时候,那几处脚印虽然都是39码,但从鞋印的形状看,有时是男性有时是女性,如果王探长怀疑凶手是向先生,向先生至少该有个女性同伙。”

王彼得一愣:“昨晚查到向其晟头上后,我直到刚才都怀疑他的同伙是邱小姐,可是你也说了,邱小姐并非39码鞋,而且向先生在那家爱国组织中地位超然,尽可以在别处找女性同伙,何况我还在陈白蝶的寓所外找到震旦的金笔……”

总之种种线索都指向向其晟。

红豆神色凝然:“如果照你所说,进口药品的邮寄地址都能成为怀疑向其晟的一个疑点,住在那所洋房里的理应个个都有嫌疑。”

王彼得狐疑地看着红豆道:“除了你们虞家,楼里的人我统统都信不过,可是因为这洋房来历不明,我们之前摸排过每一个人的底细,查来查去,楼里的住户只有向其晟和邱小姐身份特殊,一楼的彭裁缝夫妇跟你们虞家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

然而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确定,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嘴张了张,突兀地停了下来。

红豆心砰砰直跳,想也不想就拉开门出去,王彼得虽然随性散漫,并非毫无谋略之人,之所以宁肯怀疑向其晟也不肯怀疑彭裁缝夫妇,一定是这对夫妇的背景极其干净,贺云钦他们跟王彼得在同一个组织,对此想来有共识,难怪以往每回他去同福巷都对彭家人很客气,打招呼不说,还会拿糖给孩子们吃。

想着想着,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心越悬越高,不管是向其晟还是彭裁缝,都很难让人起戒心,就算贺云钦警惕性高,他身边还有别的同伴,万一戒心不够,被暗算或是偷袭是几乎可以预见的事。

转过角,尚未回房,在走廊上听到贺宁铮和余管事说话,本意是想回避,然而因为正好撞见,不免听见了几句。

就听贺宁铮问余管事:“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出的门?”

“刚出门没多久,说是因为打仗的缘故,非要回娘家亲眼看看亲家老爷和太太不可。”

贺宁铮声音里既有不满又有担忧:“就算要去也该我陪她去。你赶快事备车,我去段家接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少了点,给大家发个红包吧,不是要吐苦水,可是我这打了狂犬疫苗/血清的胳膊真疼啊

第99章 第99章

贺宁铮和余管事说着话就下楼去了, 红豆停了一停,接着往房中走。

她并不奇怪段明漪回娘家之事, 拂晓贺家大乱时见过一面, 大家都被战事扰得心神不宁,段明漪身为家中长女,挂心娘家再正常不过。何况她眼下满心都是贺云钦的安危,根本无暇理会大房的事。

回到房中,虞太太和虞崇毅都吓了一跳,出去一趟再回来,红豆的脸色差了许多。

“出什么事了?”虞太太快步迎了上去。

虞崇毅昨晚就知道贺云钦不在家中,如今开战还不见贺云钦回来, 再看红豆模样, 愣了一愣,立刻心焦起来:“是不是云钦那边有什么事。”

红豆径直走到保险柜前,掏出钥匙,又停了下来。

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就算找到了活动场所又如何, 为了成员的安全,组织绝不可能向外界透露身份消息, 想要通过这一点来确认王彼得的立场,根本就不现实。

时至今日,只有一件事或许可以拿来判断王彼得话的真伪。

她转身对哥哥道:“哥,你陪我到楼下小会客室打个电话, 那里有外线电话,我有话要问舅妈。”

照之前贺云钦和王彼得的分析,护士的猝死、白海立的遇刺、舅妈的遭袭,可能系同一伙人所为。

护士猝死是凶手为了空置洋房以便继续找寻黄金,白海立遇刺除了这个原因,应该还有他本身卷入到金条纷争的缘故。

几桩事件里,唯有舅妈的遭袭显得突兀且草率。

从舅妈的回忆来看,出事前几天她曾无意中撞见邱小姐跟南京的伍如海接头,基于此,他们一度怀疑追杀舅妈的人就是邱小姐。

可邱小姐并非39码鞋,就算杀人案跟她有关,她也不会是现场作案的那一个。

那么剩下的线索里,关于现场凶手,仅有两点较为清晰:

第一凶手知道舅妈有如厕频繁的隐秘老毛病,为此提前就藏身在盥洗室,可见凶手要么认识舅妈,要么就是有渠道打听到这件事。

第二,王彼得查出谋害护士进口药品的邮寄地址是同福巷。

凭着这两点,的确有理由怀疑凶手就是同福巷的住户。

第一条和39码鞋印是已经经过验证的客观信息。第二条则只是王彼得的片面之词。

到了这个地步,可笑她连王彼得都信不过,只能通过第一条来验证第二条究竟是否捏造。

而验证的法子,自然是逼唯一的幸存者舅妈重新回忆遭袭前几日的事。

虞崇毅几乎想都没想就道:“好。”

虞太太追上几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舅妈兴许还在瑞德的诊所,突然打起仗来,也不知道她回没回潘公馆。”

这话倒提醒了红豆,到了楼下,她先给瑞德诊所打电话,别说瑞德,诊所里就连平日负责接电话的护士都不在,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一无回音,无奈只得挂断。

潘公馆的电话安在舅舅舅妈的卧室,打到潘公馆,同样响了许久才有人听,透过电话可以听见那边吵吵闹闹,显然因为打仗家里正乱着。

好不容易下人才找来玉沅接电话,红豆道:“玉沅,舅妈恢复得如何了,方不方便请她来接电话,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问她。”

玉沅尚未回答,就听远远有人喊:“玉沅,电话谁打来的?是不是红豆,快、快扶我过去接电话。”

一听就是舅妈的声音。

红豆跟哥哥诧异地对视一眼,莫非舅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他们说?

潘太太似是因为牵动伤口先是“嘶”了一声,接着便强忍着痛道:“红豆,舅舅舅妈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刚才你舅舅去轮船公司抢票子,抢来抢去只抢到几张三等船票,你也知道舅妈身上还有伤,怎么能坐三等舱?”

红豆嘴张了张,还未答话,潘太太又连珠带炮似的往下说:“贺家是不是马上要动身前往重庆,舅妈跟你商量件事,要是贺家的飞机没有位置了,能不能给我们弄几张头等舱的船票?这仗打得人心慌,谁也不知道上海接下来到底怎么样,我们都打算先到重庆去避一避。你玉淇表姐和袁箬笠马上要起程去香港,只剩我们一家三口,所以票不在多,只需三张即可。”

红豆惊讶道:“玉淇表姐要去香港?”

“对。没时间操办了,两家人打算这两天先登个报,等仗打完再回沪好好办婚礼,袁箬笠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两张二等舱的票,说来委屈玉淇了。”

红豆心中五味杂陈,仗一打,亲友们为了生计各自奔前程,玉淇表姐的离开也许仅仅是个开头,接下来还会面临一连串的分离。譬如顾筠,到现在她没来得及确认顾家是走是留。

她勉强打起精神道:“这是大喜事,舅妈先替我给玉淇表姐和袁先生道个喜,我这就让余管事送贺礼去潘公馆,票子的话,我问问有没有,有的话一并让余管事送过去。”

潘太太松了口气:“不是舅妈要矫情,三等舱我以前没少住过,我这伤口真要在三等舱里颠簸十几天,一定是会恶化的呀。对了,之前我在瑞德医师的诊所,有不少人在诊所外头看守,昨天半夜因为打仗我们搬回潘公馆,这些人又跟着过来了,你帮舅妈跟云钦说一声,现在世道这么乱,凶手未必能想得起我,请这些朋友都回去吧,不用再守在公馆外头了。”

红豆道:“这件事太复杂了,不能说撤就撤,因为不止牵涉到您一个人的安危,还有方方面面的顾虑。现在我想问您一件事,在茶话会的头几天,您就没遇到过不寻常的事吗?”

潘太太愕然了好一会道:“这件事不是早跟你们说了,我撞见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在警察厅的车上说话,那女人的声音很像你们楼里的邱小姐。”

“除了邱小姐,前几日您还有没有遇到过我们楼里的其他邻居?”

潘太太愣了愣:“其他邻居?”

这一年来,她因为不想让玉沅跟虞崇毅扯上关系,宁肯冒着跟大姑子交恶的风险,也不肯去同福巷,近来最多红豆成亲去过几回,何以经常碰见其他邻居。

到了这个地步,潘太太也知此事重大,沉住气尽全力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因想得太入神,老半天没接话。

隔了许久才道:“上回我就说了,那天我去给玉沅到糕点铺买糕点才路过了那辆警察厅的车,在店里结账的时候,我前面有位客人落下了一包糕点,我本来想提醒店里头的伙计,因为人太多我也没顾上,只拿了自己的糕点走了——”

说到这她忽然停了一下:“等一等,我记得当时店里有个矮个子的男人一直盯着我瞧,可等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又猫到后头去了。”

矮个子的男人?红豆暗暗思忖,向其晟虽然瘦削却并不矮小,整个楼里的男人,只有彭裁缝身型矮小。

“您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没有。”潘太太声音透着迟疑,“这人在后头做事,一见我就闪身进去了,就这么一错眼的工夫,没机会看到那人头脸。”

“一见到你就走了?”红豆凝眉,“那人认识你?”

“我不知道,要不是红豆你一再追问,我都想不起来这件事,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不起眼了。哦对了,我听玉沅说,茶话会的点心就是那个糕点铺供应的,所以这人到底是铺子里的伙计还是客户,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红豆心里越发有数,茶话会需要邀请帖子才能进入,凶手能从后门来去自如,他身后的势力应该提前就替他做好了安排,若是以点心铺伙计的身份去送糕点,不失为一种极好的伪装。

一个裁缝铺的裁缝突然变成了点心铺的伙计,也就舅妈这么心粗的人才会未起疑心。

潘太太又道:“说实话,你们楼里的这些邻居,我也就对三楼的邱小姐有点印象,其他人就算站到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出。”

挂掉电话,红豆跟虞崇毅回了房间,这件事事关几方势力的角逐,已经无法用普通的凶杀案来推理,虽说她至今不敢确定凶手的身份,然而零零碎碎的线索拼凑起来,由不得她不疑心这两位邻居。

而这个怀疑,恰好跟王彼得的推论相符。

她回到卧室,打开保险箱取出那叠资料。

一页一页翻过去,到第七栋洋房时果然一片空白,贺云钦只在公共租界的地图上标记了一个范围,既没有建筑图也没有具体方位。可见究竟是洋房还是工厂,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她失望的同时,不免松了口气,第七栋洋房的位置成谜,如果王彼得是奔着金条去的,自然会对这份资料大感失望,是敌是友,一试便知。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王彼得为了送信独自一人穿越炮火,要提醒贺云钦,总会有个万全之策。

忽然想起哥哥在公共租界当了许久的警察,她压住心中的焦躁,指了指地图上的那片范围,问哥哥道:“哥,你知道这片范围里有哪些工厂或者有几家洋房吗?”

***

段明沣和段明波将车停在斯摩灯泡厂前面,昨天妹妹有句话说得对,段家风光了近百年,如今已是摇摇欲坠,要是彻底败落下来,他们身为家中主心骨何以面对老幼,家里如今已是黔驴技穷,买卖上有心无力,建筑上有什么暗层他倒是一看便知,无论成与不成,总该试一试。

他们拿出建筑图对着工厂看了看,眼看门口全是领救济粮的老百姓,略停了一停,正要将车开走,忽然有人道:“段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大概十点半

第100章

段明沣往外一看,立刻认出是上海大学余校长的孙子余睿, 因为父执辈相识的关系, 以往曾在社交场合见过几面, 算得点头之交。

他忙收起手里的建筑图, 冲余睿道:“公共租界这么乱,余老弟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睿指了指身后的大长龙, 从容道:“昨晚听说打仗, 我来帮忙发放救济粮和药品。”

段明沣顺着指引往前一看, 安抚难民的人群中,的确有不少爱国人士。他二人虽然跟余睿算不上相熟,但也知道余睿是出了名的热血青年, 犹豫了一下,劝道:“这里临近交战区,随时可能会被攻陷, 消息又全部封锁了, 暂送不出去,若是救济粮发放得差不多了, 余老弟还是就早些回安全区域吧, 免得余校长他们担心。”

余睿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眼看救济粮发完了, 这就要回去了。此处太危险了, 段大哥和段二哥也早些回法租界。”

等他们走了,余睿先是混在人群里回到街区,接着又趁乱走到那片店铺, 最后径直上了楼道:“车上只有段氏兄弟,但后面有辆车一直尾随他们,车上的人约有十来个,我看着像段家的家仆,段明沣手上的确有张建筑图,光凭这一点我也判断不出他们的来意。”

瑞德露出头痛的表情道:“如今四帮人马在找金条,敌寇、南京伍如海、政府、还有各组织,无论哪一帮人都不会明晃晃将建筑图拿在手里,可若是没有依仗,段家绝不敢单枪匹马来找金条,我怀疑政府有人泄了密,不知为何此事传到了段氏兄弟耳里。他们如此没有成算,既不像给敌寇卖命,也不像伍如海手下的人马,照我看,会不会跟政府的人有什么关联?”

贺云钦听到“政府泄密”这几个字,早蹙了蹙眉,老半天没接话。

刚才已让余睿提醒段氏兄弟,此时撤走还来得及,硬要淌这滩浑水,任谁也拦不住。

至于是谁泄密谁横生枝节,回家一查便知。

他看向另外一个同伴道:“仍打不通电话?”

那人摇头:“北区和东区现在是敌寇进军沪上军防的基地,线路早被震断了,暂拨不通。”

瑞德道:“法租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公共租界其他区域早前就找过了,偌大一片租界只剩苏州河以北未找,这地方临近战场,动起来委实太麻烦,我怀疑其他几派人马都已经到附近了,只是目前豆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余睿起身看向窗外道:“还有大批难民往公共租界涌,少说有三十万,等这些老百姓全涌进来,大部分建筑物都会塞满人。如果伍如海的人马第一个找到金条藏身之所还好说,这人虽然跟敌寇勾结,但既要名声又要牟利,不敢直接将刀锋对准老百姓。可要是敌寇抢先弄明白具体方位就麻烦了,他们根本不会顾及这些人的死活,会直接动用弹药来找寻地下的金条。”

贺云钦笑了笑:“第二点可能性低,别忘了公共租界目前是英美使馆的天下,若敌寇真以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找到了金条,如何将金条运到敌军战场?恐怕还未驶出租界大门就会被扣下。所以无论哪派人马,就算再急也只能以隐秘的方式找寻金条。”

余睿眉心拧成个疙瘩,这的确是个通天的难题,首先要避过其他人马的耳目找到金条,其次要确保能运到己方战场。

今次之事,成则能助国救民,不成难全身而退。这一点,想必这些前辈心中都有数,然而在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彷徨或瑟缩之态。

“所以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现在临时拟定了两个方案。”贺云钦道,“第一就是沪上这些废弃多年的工厂和洋房早已被翻遍,重来一遍也无非是无用功,我打算换个思路,不再继续找寻空置多年的洋房和工厂,而是将重点放到十年前空置过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投用的建筑物里。”

众人怔了怔,这的确是个新的思路:“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如果那几派人马的思路未变,类似于斯摩灯泡厂这等空置多年的建筑物,他们一定会前来窥探,一旦露出马脚,我们正好可以趁机会除掉几个。我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够接通线路,否则我们最好按兵不动,因为不管谁第一个动,立刻会成为其他几派的众矢之的。”

余睿苦笑道:“但问题是那两派人马一个比一个会伪装,我怎么判断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贺云钦抬眼看着他道:“不要轻信你看到的任何事物,也不要轻信看上去再无害的人,这两点能不能做到?”

余睿神色转为肃然,默然片刻,慎重点头:“我记住了。”

“”

红豆决定拿着那份空白的第七页建筑去试探王彼得。特殊时期,她谁都信不过,可如果王彼得真心要给贺云钦送消息,她不会放他独自一人冒险。

跟哥哥到了书房,她将最后一页搁到桌面上,对王彼得道:“贺云钦走时留下了这个,我现在只知道第七栋洋房有可能在这片区域,但具体是哪一栋,图上并未标识。”

王彼得拿起纸张一看,皱了皱眉道:“居然在北区。昨晚不打仗还好说,一打仗这片区域早已不安全,我这就去找他们,万一向其晟和彭裁缝夫妇真是敌寇人马,我必须马上给他们送信,”

虞崇毅愣了愣,从刚才到现在,通过妹妹和王彼得的对话,他已经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何事,王彼得如此决然,他不免也有些动容。

红豆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王彼得的背影,眼看王彼得已经走到门口,忙道:“王探长,那地方炮火连天,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王彼得头也不回,只哼了一声道:“不安全又怎样,我还能看着这些伙计被人暗算?我这样的糟老头,不比贺云钦瑞德他们,他们年轻有为,我浑浑噩噩度日。这些年我孑然一身,长期酗酒早染了一身病痛,我的命,不值钱。”

说着便摆了摆手,大步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