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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备好了。”林靖道。

林翊不禁问,“备了什么?”

林靖从手边书案上取出一件卷轴给兄长过目,展开来,是一卷裱好的平安经。说句老实话,林靖的字相当不怎么样,倒不是他练的不用心,实在是人小力微,力道不足,欠些功底。不过,依林靖的年纪,倒也规整,可见是用了心的。

“姑母不是外人,金玉珠宝宫里不缺,大哥哥按例备礼就成。亲不亲近,也不在于这些寿礼。”林靖别有论断。

林翊道,“那也不能太简薄。咱们是太后的娘家人,岂能不给太后做脸。”又问林靖,“书念的如何了?”

“还成。”林靖反问,“夏先生没跟大哥哥说么?还是说,大哥哥没问过夏先生我念书如何?”

林翊笑,“可只显着你聪明了。问夏先生跟你自己说一样么。”

倒不是林靖念书不好,相反,就这么七灾八病的时不时耽搁功课,夏先生对林靖依旧是赞不绝口。夏先生相信,假以时日林靖绝对能成就他名师之路。林靖天资极好,一点就通,但有一样,身体原因是其一,再者,林靖于四五书经并不大用心。

因林靖身体所限,林翊不敢给他安排太重的课业,每天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还不能有课外作业。就这样,林靖那一日千里的进度,也够叫夏先生长见识的。夏先生都跟林翊明说了,依林靖的资质,日后考个进士那是手拿把攥,十拿九稳的。

林翊起初为林靖延师教导,不过是想着小孩子读书明理,根本没打算日后科举啥的。夏先生对林靖评价如此之高,算是意外之喜了。林翊心里很为弟弟骄傲,在他看来,林靖有这样的资质,就不该浪费这难得的天分。

志存高远。

林翊正欲借机问问林靖日后的志向,鼓励一下林靖啥的。可不知为啥,只要跟林靖说话,总能被这小子无限歪楼去。

未待林翊说起日后科举仕途之事,林靖已道,“夏先生挺好,不过,他总是跟我讲一些科举的事,瞧着像是想让我走科举的意思。”

“有什么不好,你三哥早中了秀才,今年秋天也要下场一试。”爵位再好,只有一个,有林家的大树在,子弟依旧要各自奔前程。相对于林飒林端,林翊更看好林靖。

林靖兴致缺缺,道,“我哪里受得了去考功名,听说考场里头可冷了,还没饭吃。这不是要我命么。”

林翊想到林靖的身体,道,“你现在还小,细心养着,待大些便无碍了。”

“那我也不想考功名。”林靖小声道,“陛下的脾气,大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大哥哥都是嫡子。大哥哥袭爵,我安享富贵便够了。”

别看林靖年纪小,他早有打算,道,“以后,大哥给我捐个闲职,分家时多给我些银子家业也就是了。我也不大想做官。”

“那你想做什么?”

林靖眼睛晶晶亮,“我想有空各地去瞧瞧,秀丽河川、风土人情,也开阔眼界。”

这叫什么话,林翊道,“先把正经书念好了再说。”昭德帝在的时候,或许轮不到他们兄弟再显眼,林靖毕竟年纪小,依林靖的才干,谁说的准以后呢。

林靖懒懒应下,随口道,“要我说,今秋三哥也不必下场。想要前程,直接捐个官就是了。”林靖竖起根细细的手指,指了指上面,道,“也不仅是为了上头的忌讳。咱家本是世族,世族子弟谋出身,有世族的规矩。何必要跟寒门子弟挤那根独木桥,挤赢了,不过六七品芝麻官的苦熬。若是挤输了,更没面子。”

想到两个庶弟的脾性,林翊道,“老三愿意试,便让他试一试,没什么不好。”如今兄弟尚未娶亲,故此未分家。待日后分家,几个弟弟便是旁支,便是自科举出身,也无妨。

说也奇怪,林翊身为长兄,看着林飒林端长大,自幼在一处,即使有嫡庶之别,到底是相处十几年的兄弟,结果林翊硬是觉着不如林靖相处没几天的弟弟亲近。

譬如,林靖回家其实日子尚短,不知挨了林翊多少骂。这当中多是因林靖胆大包天,不过,林翊骂林靖,真没啥心理压力。可,对林飒林端,别说训斥,稍重的话林翊都会斟酌之后再说。对着林靖,林翊完全没这样的顾虑,即便说重了,林翊也不觉着会怎么着。当然,林靖根本不是吃亏的性子,他没理尚且能搅出三分,你想给他委屈受,那是做梦!

便是林翊也于心下叹息,他身为长兄,向来秉持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对弟弟们皆是尽心照料。如今,林翊却觉着,人心可能本就是偏的,不然,为何他一见林靖就喜欢,他对林靖,有着天性中的亲近。

与林靖说了会儿话,林翊在林靖的强烈要求下,在屋内没有第三人的前提下,又给他骑了回脖子,因为林靖坚持说:如果大哥哥肯哄着他,哄得他高兴了,他心情好,病就好的快。

这样的歪理,林靖素来是一套一套的,林翊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各种歪缠,便勉强应了。哄得林靖眉开眼笑,林翊又同他一道用了晚饭,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便是越氏也与林靖亲近的很,给太后娘娘的礼单,越氏还着重问了林靖的意见。林靖与林太后在一起几年,他又是个机伶人,自然知晓林太后的喜好。

林翊越氏对林靖这样的宠爱周全,也不是没人眼红。譬如林飒林萍的生母周老姨娘,看在眼里瞧在心里,一双犹带着几分水气的大杏眼恨不能燎出火星来,咬碎银牙,与前来看望她的儿女絮叨报怨道,“可见是嫡亲的兄弟了,人还没来的时候,内务府亲来收拾房屋,那银子就花的淌水了去!这才住了几日,又是小厨房又是请名师,吃穿用度别说你们,便是老太爷在世时都没这样做耗的!虽说嫡庶有别,也别忒偏了心肠,坏了良心!先时没爵位时,还做个兄友弟恭的相儿,如今有官有爵的,竟是脸面都不要了!只肯紧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了!只是到底想想,我虽是奴才出身,你们到底都是老公爷的子孙,身体里都流的林家的血!”

林飒连忙劝道,“姨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大哥大嫂对咱们,哪一样不好了。四弟年纪小,身子单弱,自然要着紧些,怎么姨娘倒不明白这个理了?姨娘说些没见识的话,我听倒罢了,若是叫兄嫂听到,岂不寒心?”昔日林老公爷因为自己有个坑爹的兄弟——林二太爷,故此对子孙的教育十分上心,生怕再出个坑爹货。儿子年满六岁便移出内宅,由家里爷们儿教养,便是怕女人没见识,耽误了孩子不说,反过来,还能坑爹。

相较之下,林老公爷对女儿就不大经心了,因为在林老公爷的心里,闺女是外人,没啥大不了。林萍见识心性远不比其兄林飒,摸着腕间剔透水润的玉镯,撇一撇唇角,道,“听到就听到,若是他们行事公允,姨娘难道是那不讲理的。我是二哥的亲妹妹,姨娘是二哥的亲姨娘,二哥可真是的,不偏着我们,倒偏着外人。”

林飒冷声训道,“放肆!哪个是外人?大哥是外人?还是大嫂是外人?”林飒冷了脸,林萍年纪小,还是有几分惧怕的,再撇下嘴,不说话了。周老姨娘忙道,“你这孩子,有气怎么倒冲着你妹妹撒。”

“我气什么?”林飒反问,“我倒想问问,姨娘这样处处挑拨我们兄弟姐妹的失和,倒是有姨娘什么好处不成?”

周老姨娘自认一片好心为儿女,却给林飒噎个半死,一声尖叫,拉扯着林飒哭骂起来。林飒一见姨娘要撒泼,他拔腿跑了,更是把周老姨娘气个好歹,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好一番叫骂。

也不知周老姨娘是怎么猪油蒙了心,或者是因为林翊与越氏对于这几个老姨娘向来宽厚,周老姨娘气了一场,竟把一腔怨气都算在了林靖头上。周老姨娘暗中嘀咕,“这么个克父克母的东西,一家子还拿着当活宝贝,哼!”自己被窝里说说也就罢了,周老姨娘或者是瞧着林靖年纪小,又时不时的病啊痛的,不过毛孩子一个,有甚要紧。竟然头脑发晕的指使身边儿的两个丫头去林靖院外说些闲言碎语,打算恶心一下林靖,也出口气呢。

只可惜周老姨娘既无智慧又无运道,林靖是什么性子,他可没有林翊的雅量,当下命人捉了两个丫头,打个猪头脸,给周老姨娘送了回去。

周老姨娘大约觉着她生儿育女有功,昔日连过逝的老太太都让她三分,林翊越氏亦不与她一般见识。手下丫头被打了,周老姨娘气不过,竟找了林靖去评理。林靖直接令人把周老姨娘满院的人拿了来,全都打个动弹不得。周老姨娘简直气疯,再口出狂言,林靖当着周姨娘的面把她贴身丫头直接杖毙!

周老姨娘自被林老公爷收房,倍受宠爱,又生下一儿一女,府里不少奉承她的下人,倒是奉承的她骨头都轻了三分,只恨不能上了天去!似林靖这样凶狠残暴的,周老姨娘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碰上,别看养了一儿一女,她也不过三十出头儿的年纪。当即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先时种种伶牙俐齿,如今竟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越氏闻信赶来,先劝林靖,温声道,“四叔身子刚好些,何必对奴才生气,气坏了身子,倒给他们脸了呢。”

林靖面色如常,唇角一翘,道,“我犯不上与奴才生气,不过,有奴才出口不逊,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便教训一二罢了。嫂嫂请进,我这里有刚做好的花生糕,嫂嫂尝尝,味儿可好?”

越氏早知林靖主意大,林靖院里闹的这样惊天动地,越氏的确担心气着林靖,如今见林靖气色尚可,谈笑风声,便是越氏也深为以罕。林靖既然无事,越氏又道,“老姨娘的糊涂,是出了名的。不想她如今越发无礼,竟然得罪了四弟。姨娘值什么,不过瞧着二弟二妹的面子罢了。”

正当此时,林萍慌慌张张的跟着林翊林飒赶了过来,见自己姨娘模样不成模样、颜色不成颜色的,地上两个丫头身死不知,身下有浓稠的血流出来,林萍亦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扑过去抱着周老姨娘大哭起来。周老姨娘此方回了神,见儿女都到了,转而抱着女儿哭起早死的林老公爷来。

林翊面若玄冰,越氏皱眉道,“先扶老姨太太、二姑娘回去。”

林靖冷声道,“先给我堵了嘴!”

林靖刚敲死了两个,此刻他的话竟比越氏更加好用,他院里的两个婆子上前便用帕子堵了周老姨娘与林萍的嘴。林靖双眸如火,看了林翊林飒一眼,道,“大哥哥二哥哥来的正好,也正好看看咱们林家的规矩,一个老姨娘,竟然敢到我院里来要我的强!”接着林靖令丁香找出周老姨娘院里的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将周老姨娘如何不满林靖的超然待遇,如何在自己院里骂骂咧咧,如何指使丫头在林靖院外说林靖命硬克父克母的话学了一遍。

林飒愧的脸都红了,上前对着林靖一揖道,“老姨太太不懂规矩,还望四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且饶老姨太太一遭吧。”

“若不是有二哥哥与二姐姐的面子,老姨太太也不至于此。”林靖一句话堵了林飒的嘴,缓一缓颜色,林靖问,“那依二哥哥说,老姨太太当如何处置?”

咬一咬牙,林飒道,“自此老姨太太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绝不出院出一步。”

林靖淡淡道,“二哥哥这样说,倒也罢了。”林靖漆黑的眼珠缓缓扫了家下人一眼,道,“主子宽厚,便宽厚出错了。你们既然认个老姨太太做主子,听她的差使,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们。二姑娘眼瞅着就要说婆家,还这样没个大家闺秀的体统,教养嬷嬷与贴身侍女竟不知劝诫一二,由着二姑娘疯疯颠颠,丢尽脸面,要你们有什么用?”

林靖平日里养身子看书,鲜少出门,一些奴才瞧他年纪小,难免看轻于他。如今林靖乍一出手,便把周老姨太太收拾的吃斋念佛去了,便是林萍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都换了个遍。

因林靖趁机与越氏说,“若非家里太过宽厚,瞧着好欺负,二太爷焉敢动了夺爵之心。”越氏更是不留情面,将府里狠狠的梳理了一遍,把一府整治的如铁桶一般。

倒是林飒,生母禁足后,他又心愧生母失礼于林靖,还有妹妹这样不着调,简直能叫人愁白了头发。他与林靖真心不熟,便求助林翊,想着再跟林靖赔礼什么的。林翊安慰林飒,“靖儿素来宽厚,不是个小气的。”这话,倒也不是林翊有意赞林靖,原本林翊想着,依林靖的脾气,有老姨太太在他院里闹腾,还不得气个半死呢。结果林靖处置了周老姨太太,便没事儿人似的照常吃喝。林翊那时明白,林靖是真心没将周老姨太太放在心上。

最终,林飒寻了几样玩物,送给林靖,林靖收了,林飒稍稍安心。

一日,林靖问起林翊那两个被他杖毙的丫头的家人是如何打发的。林翊悄声与林靖说了几句,林靖微微点头,林翊提点林靖,“家有家规,你是主子,以后纵使有气,着管家处置就是。此方是大家子弟的作派。”因周老姨娘说林靖命硬,林翊心下很是不悦,不然,也不会任由林靖给周老姨娘与林萍没脸。

林靖应,“知道啦。”不先立起规矩来,怕是那些奴才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林翊又道,“一些奴才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林靖眼尾含笑,望向林翊,“大哥哥说的是我命硬的事?”

“别胡说。”林翊摸摸林靖的头,“不过是些愚妇愚夫的无知之言罢了。”

林靖一笑,不以为然。

展眼间,林太后千秋已到,林靖换了身喜庆的袍子,与兄嫂一并入宫赴宴。

10第十章

千秋节妄语谈婚事,畅音阁昭德领训导

林太后于祈安殿接受过朝臣叩拜,再安坐慈恩宫,由皇后率诸皇子、公主、宫妃、诰命夫人行礼后,方换了一身舒适的飞凤袍,听着诸人的恭维孝敬。

林太后见林靖气色尚好,唤他至跟前亲自问过前些天生病、请医延药之事,林靖一一答了,林太后笑对诸人道,“靖儿甫落地就养在我身边,虽知他于公府一切皆好,他兄嫂皆是再妥当不过的人。不亲口问一问,到底不能安心。”

谢皇后笑道,“这都是母后慈悲。”

谢国公夫人笑道,“林四老爷这通身气派,外头谁见了不赞呢,太后娘娘会调理人。”

林太后瞅一眼谢夫人,笑,“还是你调理的好女儿,德容言工,无一不好,倒是便宜了我。”

谢国公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太后娘娘抬举,是谢家的福气。”

林太后正在抬举谢家,素来受宠的甄贵妃自不会出来惹眼,倒是荣妃同样是贵妃之尊,又是昭德帝的嫡亲舅家表妹,于宫中素有体面,亦在一畔伺候林太后茶果。

林太后瞅一眼诸诰命之上的荣老太太,笑问,“老夫人身子可还硬朗?”

荣老太太不过六十出头儿,头发花白,精神极好,脊背坐的笔直,听到林太后有问,荣老太太起身答道,“托太后娘娘的福,尚算安康。”

林太后笑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人不必多礼。”对荣妃道,“虽说宫里规矩严明,亦不外乎人情。老夫人是你嫡亲的祖母,不必伺候我了,过去服侍老夫人罢。”

荣老太太忙道,“怎敢劳烦贵妃娘娘,实在折煞老身了。”

一畔的荣夫人亦道,“臣妾巴巴在这里,做媳妇的理当服侍婆婆,哪里敢劳动贵妃娘娘。”

林太后笑容不变,“你们婆媳只管安心受用便可,你们一个是荣妃嫡亲祖母,一个是荣妃的母亲,便是令荣妃服侍一回又如何?何况是我准了的。”转眸看向谢国公夫人,林太后笑,“一家人坐在一处,大褶子不差就罢了。譬如谢国公夫人,便是我一样的疼皇后,她也没这缘法了。”

林太后这样说,荣老太太荣夫人不好再辞,只得罢了。

贵妃再好听亦不过是个妾,林太后点荣家婆媳,不提荣家乃皇帝母族,倒是扯来荣妃的娘祖母的说事儿。谢国公夫人抿嘴儿一笑,她的女儿自然不同,这才是林太后正经的儿媳,林太后自然不会叫自己的儿媳、一国皇后去服侍一介国公夫人。哪怕谢皇后与谢国公夫人亦是母女之亲,到底一国之母身份高贵,不容任何人置疑。

谢国公夫人笑一句,“太后娘娘慈悲。”又继续奉承起林太后来。

座次稍于其下的越氏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至极。

过得片刻,酒戏齐备,时辰正好,昭德帝前来慈恩宫,恭请林太后移驾畅音园听戏。

每年皆是如此,林太后一面儿子一面媳妇,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妃、诰命们去了畅音园。畅音无早安排好,自然是林太后、昭德帝主位,谢皇后略次一阶,余者按品阶亲疏各有座次。

林太后还叮嘱一句,“荣妃,好生伺候老夫人与你母亲。”

昭德帝见着亲外祖母,自然问候一二,又道,“我看靖儿气色比往日更见好了。”

林太后笑,“非但如此,我怎能放心。”

甄贵妃忽然道,“这是荣家的姑娘么?生的真个好相貌。”

林太后往荣老太太身畔的红衫子小姑娘身上瞧一眼,笑,“这是荣老夫人的重长孙女,小名叫玥儿的。”

荣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自然是粉雕玉琢的好相貌,听林太后道出她的名子,连忙上前行礼,声音也清脆动听,“臣女荣氏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秋康泰。”小小年纪,宫礼一丝不乱,难得的很。

林太后笑着招手,“过来给我瞧瞧。”一番打量后,林太后赞道,“倒比荣妃少时生的更好些呢。”

荣妃笑,“谢太后娘娘的赞赏。”

甄贵妃眉眼含笑,左右看过,拊掌赞道,“瞧瞧,靖哥儿与玥姐儿在太后娘娘面前这样一站,活脱脱的可不跟观世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因是心头好说话,昭德帝听的格外顺耳,笑,“两个都是好孩子。”

林太后道,“甄妃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

甄贵妃笑,“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妾只是越看越觉着孩子们般配,这模样,这品格儿,就是出身门第,都无一不好。”

荣老太太谦道,“玥姐儿不过浦柳之姿,焉配得上林四老爷?”

甄贵妃愈发道,“一个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女,一个是承恩公府的嫡出子弟,哪个就配不上了。要依我的短见,简直天造地设。”

甄贵妃与荣家一唱一和,说的热闹,上首的林太后已是笑意转淡,荣妃忙道,“甄妹妹切莫打趣我这侄女了。”又一娇嗔道,“陛下,您也管一管甄妹妹这张嘴呢。”

昭德帝早觉出林太后不悦,只是一面是嫡母家族,一面是生母家族,昭德帝两相为难,又有宠妃这里嗔怪过来,只得含糊道,“孩子们还小呢。”

荣妃立刻面露委屈,低语道,“本就是玥姐儿配不得靖哥儿。”

昭德帝条件反射的安抚荣妃,道,“这是哪里话。”

甄贵妃笑,“妾身便知道陛下是赞同的。老夫人,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做的大媒呢。老夫人,还不谢恩。”

荣老太太与荣夫人刚刚起身,尚未大礼谢恩,林太后冷声问,“皇帝,矫诏之罪,当如何处置?”

甄贵妃脸色微白,昭德帝连忙道,“母后,不过大家玩笑罢了。”

荣老太太俐落非常,扑通跪在地上,呯呯呯三个响头嗑在地上,道,“都是老身的罪过,惹得太后娘娘不悦,太后娘娘要治罪,便治罪老身吧。”

林太后冷冷的盯着荣老太太,一句话未说,更不必提恕荣老太太平身之语。荣家女眷都跪了,荣妃屈身跪下求情,“太后娘娘,请看在臣妾祖母一把年纪的面子上,饶恕祖母的罪过吧。”

荣家人这样跪着,昭德帝的脸色亦不大好看,只是林太后不说一句赦免平身,昭德帝亦说不出话来。

甄贵妃那张娇俏无比的脸蛋儿渐渐的失去了血色,请罪,“是臣妾口出妄语,臣妾知罪。”

在座的诰命夫人早已离座,林太后问,“史官可在?”

昭德帝当即立断,道,“甄妃矫诏,不敬太后,去贵妃衔,降为宫侍,打入冷宫!”

甄贵妃浑身颤抖,含泪望了昭德帝一眼,已有女官上前,先拔了甄贵妃头上的七尾凤钗,便要将人拖了下去。

“慢。”林太后淡淡道,“我的千秋节上,甄氏便敢明目张胆的矫诏,视皇帝与我如无物。如此有恃无恐,定有倚仗。宣御医,看甄氏可有身孕?”

甄氏此时已非抖如筛糠这样简单了,她一声凄厉,“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太后娘娘…”话尚未说完,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已堵上甄氏的嘴,以免她吵到太后的清静。

太后的千秋节,早到了开戏的时辰不见上头点戏,诸王公大臣心里已开始打鼓了。如今见里头竟传了太医,更是想什么的都有。只是大喜的日子,再无一人敢露出半分喜色来。

林太后冷声道,“我不喜这桩婚事,倒不是看不中玥姐儿,只是一样,皇帝奉我至孝,林家本为外戚之身。荣家是孝温皇后的母族,亦是皇帝的母族,荣妃居贵妃位,膝下诞有二皇子。皇帝,荣家是你的母族,谢家是你的妻族!皇后所出皇子,是你的皇嫡长子。皇帝,我的确不愿意看到林家与荣家联姻,不知皇帝是何意思?”

林太后开口便将荣家往死路上逼,荣妃急道,“太后娘娘,荣家万死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意!”

荣老太太继续呯呯呯的嗑头,“老身愿一死明志!”

林太后根本不理会荣老太太,继续道,“皇帝,林家尊荣已足,只要我在一日,林家绝不会与任何一个皇子的母族联姻!也望皇帝莫要再加恩于林家!”

“皇帝,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亲政。皇帝正当壮年,膝下已有三子二女,日后,皇帝会有更多的皇子龙孙。皇帝自幼读史,当知多少圣明之君、盛世繁华便湮灭于龙椅争夺之中。”林太后沉声道,“我已是这把年纪,想来是看不到那天了。皇帝喊我二十几年的母后,咱们母子这一世的缘分,皇帝,如今这盛景恭维之下,皇帝要看的真切才是。”

林太后一番话下去,昭德帝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望向荣家的目光渐渐冷却。他恭谨的起身,单膝着地,沉声道,“朕谨领母后训导。”

11第十一章

昭德帝千秋立太子,司徒三携弟烤家雀

昭德帝行此大礼,畅音园内所有刚刚站着的诰命夫人公子姑娘皆跪了下去,荣老太太眼前一黑,脊背一弯,当即扑倒于地。林太后双手扶起昭德帝,御医自发过去,刷刷两针将荣老太太扎醒。

正当此刻,皇二子一脸天真的不知从哪儿出来,见自己亲娘瘫在地上,满脸泪痕,二皇子年纪不过四岁,胆子又小,嘴巴一咧,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林靖悄悄一推身畔的皇长子,皇长子比二皇子年长五个月,也是孩子,见二皇子哇哇大哭,皇长子一咧嘴,也哭了。

林太后大喜的日子,一时之间,倒哭声震天。

昭德帝先时那般抬举自己舅家,此刻见到荣妃母子抱头痛哭,昭德帝不禁又有些心软,林太后掩面叹道,“都是皇帝的儿子。”

皇长子皇二子都是皇帝的骨肉。

一个人心软,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便是懦弱。

昭德帝会对荣妃母子心软,但,此刻见到皇长子亦在咧嘴大哭,如林太后所言,都是他的儿子。昭德帝的心软,也不只是针对自己舅家,他微声一叹,唤道,“华儿,你过来。”

皇长子瞅瞅自己的母亲,谢皇后携儿子到昭德帝面前。昭德帝看一眼谢皇后不甚美艳的面孔,这个皇后,他一直不大喜欢。但是,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宫务,尽管爱吃醋要强,这是性情原因,并算错处。昭德帝牵过嫡长子软软小小的手,道,“母后千秋之喜,朕竟不能令母后开怀,都是朕不孝。”

“与皇帝有何相关,我与皇帝几十年的母子,皇帝的孝心,天下知,我亦深知。”此时,林太后方转而看向被太医守着、想昏倒都不能、伏于地上的荣老头头,叹,“我看老夫人年岁大了,倒别为了我的千秋节劳累了老夫人,差人暂送老夫人回府吧。着太医院院判一并随老夫人回去,服侍老夫人身体。荣妃身子单薄,我又不是那等刻薄婆婆,竟也不必在这儿立规矩了。”

昭德帝道,“母后慈悲。”

顿一顿,昭德帝似下了某种决心,沉声道,“华儿年纪渐长,今年便可进学念书。自来嫡长为国之根本,华儿为中宫皇后所出,品格贵重,性情纯孝,今日朕便借母后千秋之喜,册立华儿为皇太子。待母后千秋之后,再发明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