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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腾私下与林靖诉苦,“四叔,我是不是太笨了。”

林靖看林腾写字写的大汗淋淋,连纸上都滴了汗来,糊了大字。先吩咐一声,“井里不是湃着果子么,取些来给腾哥儿吃。再拧条帕子来。”

林靖身子娇弱,虽生于豪富之家,三伏天,却是冰都不敢用一块儿,顶多地上用井水多擦几遍消暑,这便苦了身体倍儿棒的林腾。好在林腾懂事,从不叫苦,而且,他与林靖渐渐熟了,觉着热便去了外头的单袍,只短衣短裤的穿着。

一时,丫头取了果子来。林腾擦过手脸,他知林靖不吃凉的,便也不让林靖,自己守着瓜果吃起来,听林靖与他分说,“你念书是不聪明,背个书能要你半条命,有那么难么?不过,我看你学拳脚便挺灵光的,一学就会,连诚叔都赞你呢。”

说到武功拳脚,林腾嘿嘿一笑,吐出两粒西瓜子,道,“我也不知为啥,拳脚什么的,我看一遍就记得住。就是记不住,诚叔跟我说一遍,我就明白了。可是,夏先生教的这些之乎者也,饶舌的很。我每次勉强记住,可一看夏先生那脸拉的老长,一害怕,便又忘了。”

林靖挑起眉梢淡淡,“你怕他做什么?就是背不下书,也是他没教好,与你有何相干?”

林腾十分讲理,道,“可是,夏先生一样教,怎么四叔就一学就会呢?”

“你能跟我比么。”林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说林腾,“要不,你怎么叫我四叔呢?”

二老太太在家便教林腾要尊敬林靖这个小四叔,再加上林靖心眼儿多,人也聪明,见林腾憨头憨脑,便常指点于他。便是功课上,林靖虽年纪小,也能教导林腾一二。

故此,林腾对林靖非常服气。

林腾渐渐长大,也有一些男孩儿的烦恼。他深信林靖,于是,就说与林靖听。林腾道,“我倒不怕苦,我比不得四叔聪明,就在私下多用工夫。可是,四叔,我大约真不是念书的材料。唉,我自己倒没啥,就是怕祖母会失望呢。”虽然祖母一直说并不求他考状元功名,但,林腾隐隐知晓,祖母将他送来与四叔一道念书,定是盼他有出息的。他自己也非常努力,从公府回家后,晚上还要看书用功。

可是,不知为啥,就,就,就是不开这窍。晚上背下来了,早上再一想,就忘得个七七八八。

林靖天性中自有一股灵气,他不仅念书在行,过目成诵,便是许多人情世故,眼界见识,都胜常人百倍。见林腾愁的连瓜果都吃的没滋味儿了,说他道,“看你这心胸,没个出息。”

“便是朝廷中,还分文臣武将呢。别信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都是读书人说的酸话。”林靖道,“咱家本就是武将出身,你这是有祖宗遗风,别人羡慕你都羡慕不来呢。你怎么倒垂头丧气,哪里像个爷们儿!”

林腾到底年纪小,且受到了他最祟拜的小四叔的鼓励,当下将一大盘的瓜子啃个精光。林靖直说他,“行不行啊,凉的很,别闹肚子啊。”

林腾拍拍肚皮,道,“没事,我在家,连吃两碗酸奶果子冰都没事。”

林靖一声长叹,果真是巧者劳、智者累、愚者无忧享富贵。眼巴巴的瞧着林腾一大盘的果子下肚,林靖嘴里有些馋,特意吩咐晚上给他做果子羹,觉着味儿好,多吃两口,胃里便积了食,折腾了大半夜,到底尽数吐了出来,才算安生。

第二日,林靖身上不大爽快,又是请医延药的一通忙活。

资优生林靖请了病假,只余林腾听夏先生授课。夏先生是个认真尽责的人,想着人家林靖早便资质出众,随便谁教,人家都差不了。倒是林腾,若是能把林腾教出来,才能显出自家本事呢。

林靖成就名师,而林腾,却是需要名师成就的人。

夏先生发下宏愿,立志教导林腾成才。

林腾简直苦不堪言,恨不能与他家靖四叔一道病一病,好逃离夏先生的折磨。奈何己身体壮如牛,想病也不易啊。

林腾去瞧林靖,道,“四叔赶紧好起来吧,夏先生现在眼睛不眨的盯着我,天天给我留许多课业。”有林翊的吩咐,因林靖劳不得神,夏先生从不会给林靖留课外作业。如今,好容易多了个皮躁肉厚的,虽然林腾笨了些,不过很能满足做先生的自尊心。

林腾几次来林靖床头诉苦,林靖给他念的心烦,道,“行了,你先学着,我给你想个法子。”

林腾见林靖要替他出头儿,立刻起身朝林靖作了几个揖,道,“四叔就是我的恩人哪。”

林靖给他逗乐,说他,“纵使日后不走科举之路,知道些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夏先生少留着课业,我也认真听他讲课。”林腾又吞吞吐吐地,“四叔,我想拜诚叔为师,你说,好不好?”

林靖看林腾一眼,一时没说话。

林腾说的诚叔,乃是家中护卫头领,姓王,单名一个诚字。

如林家这等世家豪门,自然有自己的护卫。王诚一身功夫,非奴仆之身,算是供奉一类。

林靖想了想,问,“你跟诚叔说了吗?”

林腾道,“还没有,我想先跟四叔商量。”与林靖相处日久,林腾便愈发觉着自己这小四叔不一般。虽然瞧着跟着女孩儿似的,身子也不大结实。实际上,非常有见识。故而,林腾有事,倒愿意与年纪相仿的林靖商量。

林靖受到林腾的信任,小小心灵倍受鼓舞,也愿意照看林腾,以免林腾傻傻的吃亏。

“你即便说,怕诚叔也不会同意。”见林腾面露焦色,林靖已猜透心中所想,道,“并非诚叔看不中你,实在是主仆有别。”

林靖道,“诚叔本是家中供奉,侍卫头领。你若是有心与他习些拳脚,用心去学便是。只是,若你非要摆酒拜师,诚叔成了你的师傅,俗话说,尊师如父,那诚叔在这府中便艰难了。”见林腾皱着两条浓黑的眉毛,依旧不大明白的模样,林靖直接道,“譬如,夏先生,我们皆拜了夏先生为师。夏先生既为我们的先生,那么,能叫夏先生去做下人做的事么?”

“这样啊…”林腾有些失落。

林靖道,“这世上,不一定拜了师,才算师徒。只要你心里将诚叔认为师父,将他当做师父一般的敬重,他便是你的师父。”

好在林腾年纪小,十分好哄。他立刻道,“那我这就去跟诚叔说,虽然不方便拜诚叔为师,我心里却是当他是我的师父的!”

林靖眉眼间流露出一缕笑意,打发了丫头们下去,悄悄与林腾道,“你先去跟诚叔说,要拜诚叔为师。诚叔必不应的。然后,你再三恳求,诚叔依旧不会应。这时,你再去跟诚叔说,虽他不收你,你心里当他是师父一样的。”

林腾脑子更转不过来了,问,“为啥啊?四叔,你明明说诚叔不会应的。”

林靖懒的与他解释,道,“你若不明白,便去问问二婶,二婶会告诉你的。”

林腾是个实诚孩子,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啥他靖四叔要教他这样拐弯抹脚的做事情,只得回去问老太太。二老太太听林腾把事说了,心下一声长叹,人与人真是生而不同的。看林靖这满身的心眼儿,便是林腾再投一回胎,估计也赶不上林靖一半儿。

不过,孩子总是自家的好。

林腾是个厚道孩子,身为长孙,这样的心肠,是家族的福气。何况,如今看来林靖很愿意顾看林腾,有林靖这个机缘,相信孙子日后也差不了。

二老太太与林腾细说其中原由,顺便教林腾一些驭人之道,“你想学武,师父都喜欢诚心的弟子。让王诚知晓你心诚,是诚心诚意的跟他学拳脚,更是诚心诚意的拿他当师父。他教你会更用心。”

“可是,可是,这不是骗王师父么?”

“哪里算得上是骗呢。”二老太太对孙子非常有耐心,道,“不过是叫王诚感受到你的诚意,如果你的诚意是假的,才叫骗。只要你的诚意是真的,便不是骗。”

林腾似懂非懂,不过,祖母与四叔皆教他这样做,他便也这样做了,果然王诚虽未收他为徒,但,教他拳脚却十分用心。

让林腾更为惊奇的是,不知他家靖四叔用的什么法子,夏先生这几日颇有几分神思不属,对他的要求也不似以往那样严明了。

林腾浑身舒泰的同时,对林靖愈发佩服了。

很久之后,即便林靖也要感叹命运之神的莫测,若非他为林腾釜底抽薪的设计了夏先生,恐怕亦不会有他与舒先生的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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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司徒三拎着两只野鸡,结结巴巴的站在崔婆子家的门口,问,“是崔婶子家吗?”

开门的是个刚刚留头的小姑娘,见司徒三拎着东西,问他,“你找妈妈什么事?”

“我来问我姐的事。”司徒三举起野鸡,道,“从山上猎的,给崔婶子尝个鲜儿。”

小镇上没太多规矩,小丫头便引司徒三进去了。

崔婆子一时未认出司徒三,司徒三忙将野鸡奉上,道,“我上山猎的,给婶子带了两只,婶子差人熬了汤,倒也香甜。”这几句话,还是司徒三与村儿里的秀才学的,在家里练习了半日,才换了最体面的衣裳上门儿。

崔婆子不过是人牙子,久过人口生意,家里虽称不上富裕,却也过得下去。见司徒三粗手大脚,脸上带着几分乡野的稚气,身上不过麻衣裹身,便知是个穷鬼,心下不禁撇嘴,很是瞧他不上。只是,司徒三又捎了两只野鸡,不算空手上门。崔婆子令小丫头接了野鸡,请司徒三在院中喝茶,笑问,“瞧我这个记性,一时竟想不起小哥儿是哪家的了?”

司徒三坐在老榆木的小杌子上,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道,“我是司徒村儿的,不知婶子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姐叫司徒小花,自卖于婶子,卖了二十两银子,便跟着婶子走了。”

崔婆子经手的人多了,若是寻常丫头,她不一定有记性。她会记得司徒小花,实在是瞧着司徒小花有几分异样。被卖的丫头多了,被爹娘老子娘卖、被叔伯长辈卖,总有各式各样的原由与苦衷。司徒小花却是自卖己身,十来岁的丫头,模样不甚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安静沉稳。到崔婆子手里,既不惊惶,亦不害怕,反是有活儿抢着干,有事抢着做,服侍的崔婆子妥滔当当。崔婆子为了将她们卖个好价钱,还会教她们些个规矩,司徒小花亦学的认真。

其实,司徒小花自卖己身时已打听过,知道崔婆子在人牙子里算是厚道的,多是往大户人家输送人口,鲜少将丫头人将那腌臜地方送。

崔婆子也算见多识广,司徒小花这样上道,崔婆子喜她伶俐有眼力,尽管是要往丫头身上赚银子,到底存了几分良心。

如今见司徒三来打听姐姐的下落,崔婆子抿嘴笑道,“按理,这个是不能说的。只是你姐姐得我喜欢,瞧着你又是懂事的孩子。”想一想两只野鸡,崔婆子格外痛快,道,“你姐姐去了金陵城金陵王的府上,也是她的运道,我手里这么些丫头,王府就挑了她一个。你且放心吧,我看你姐姐是有大造化的。”

司徒三知晓了姐姐的下落,稍稍放心,又问,“婶子,不知我能否去瞧瞧我姐姐不?”依司徒三的见识,他连戏都未过几出,更不知王府何等模样,故有此一问。

崔婆子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咯咯一笑,声音尖利,“我说小哥儿,你可别说笑话了。那是王府,别说你了,就是咱们县太爷也没那造化!你姐姐是被买去做奴才,又不是去做王妃!你去?你怎么去?王爷知道你是哪颗葱、哪头蒜不?”

司徒三眉毛紧皱,说不出话来。

崔婆子笑了一时,见司徒三是真心担忧姐姐,又想到司徒小花的伶俐懂事。唉,人生际遇,有时也说不准,遂劝他道,“你姐姐那丫头是个有心思的,若是她能从王府熬出来,定不能忘了你是她兄弟。若是熬不出来,你也莫多想了。”

司徒三脸上忧色更甚,崔婆子叹,“我说这个也是为你好,你想一想,但凡你家里有法子,我看你又是个有良心的,也不能叫你姐姐自卖己身。她已是奴才之身,生死福祸皆在主人一念之间。你既没本事,哪里能到得王府里去?你这样的,便是去了,也是给你姐姐招祸。”

“不过,我也告诉你,你姐姐是个机伶人。在王府里,便是最低等的奴婢,也比咱们这里的县太爷过的好。起码,在里面,吃的饱穿的暖。你也莫太过担心。”

崔婆子看在两只野鸡的面子上,与司徒三说了不少。

司徒三虽知晓了姐姐下落,心中却是更加不是滋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的心肝儿们,不知不觉,今天又更了一万多啊^^多么勤劳的石头啊,撒花吧,留言吧^^

15第十五章

夏先生辞馆备春闱,慧林靖初闻舒静韵

夏先生举人功名,原是不打算继续深造的,方在朋友的推荐下入公府做了林靖的启蒙先生。偏偏林靖托他一事,倒叫夏先生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倒也并非他事,林靖说的客气,“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三哥今年秋天便要下场。我听三哥的先生说,三哥的火侯差不离了。我想着,提前搜集一下前些年春闱的题目与往年春闱为人所称颂的文章佳作,一并集成册子,介时三哥中了举,我正好送予三哥,是我做弟弟的心意。若能帮助三哥以备春闱,便再好不过了。”

这并非大事,林靖随便吩咐一声,公府有的是人替他去做,怎么倒单托了他?夏先生有些不解。林靖已径自解释道,“原本,这种事,跟大哥说一声,没什么难的。只是我想着,其一,三哥正在备秋闱,他苦读多年,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听到我闹哄哄的找这个,虽说我一片好心,难免给三哥添了压力;其二,这事若托大哥办,提前泄出去,三哥早早知晓,也算不得如何惊喜了。我思来想去,要绕开大哥大嫂,只得托给先生了。”

夏先生教林靖的时间虽不长,却很喜爱林靖的闻一知十的聪慧,如今林靖兄友弟恭一片敬爱兄长之心,夏先生更觉着自己教徒有方,当下便应了。

待夏先生回到自己小院儿,林靖差丫头送到了些许银两。要知道,商人无处不在,更有不少人盯牢了春闱的商机,私下出售往年的春闱试题并前三甲的文章。此事,林靖托于夏先生,却不能叫夏先生自己出银子。那样,就忒不道义了。

夏先生受林靖之托,自然用心打听。

往年的春闱试题集锦也很快买了回来。

只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种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只要是读书人,哪个不想一载成名天下知。

夏先生几次落榜,困于家境,又不想令朋友接济,方入府为孩童的启蒙先生,原本已绝了上进的心。只是,如今受林靖所托,看到春闱试题,夏先生那颗死水一样的心重又泛起春天的波纹。

读书人,心静。

夏先生心事重重,自然对林腾没以往那般用心,功课也放松下来。林腾乐的捉了只蝈蝈送给林靖,还跟林靖打听,“四叔,你怎么跟夏先生说的?”他苦于夏先生给他布置的功课太重,方与林靖抱怨,求他靖四叔为他想个法子,好叫夏先生为他减些功课,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习拳脚呢。不想,不多几日,夏先生给他留的功课便减了许多。可见肯定是靖四叔替他跟先生说过了,林腾觉着他家靖四叔实在能干,遂愈发祟拜林靖。

林靖哪里会告诉林腾实话,拎着装着蝈蝈的竹编小笼看个没完,唇角微翘,道,“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啦。”又对林腾道,“先生留的功课少,你也要认真学,知道不?不然,下回我跟先生说,翻番儿的给你布置课业。”

“我知道的。”夏先生放松他的功课,林腾再高兴不过。少年人,又有几分显摆之心,笑道,“四叔,诚叔教了我一套新拳,我打给你看吧。”

“好吧。”林靖赏脸的看林腾打拳,待林腾耍完,林靖摇头道,“不对不对,有两处,你练的不对。”把蝈蝈笼子交给侍女丁香,林靖上前摆弄林腾,叫他摆好姿势,又指点他,“胳膊这样出,脚这样动。”

林腾大惊,“四叔,你也跟诚叔习武了不成?”林靖所与他指出的地方,的确是王诚曾指点过他,他练的不大好的招式。

林靖高傲地,“难道我没长眼,早见诚叔打过,记也记得住。”林靖当然不会告诉林腾,其实林靖非常羡慕会拳脚武功的人,只是他身体所限,不能习武。林靖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多看几遍,他自然记得牢。如今正好在林腾面前显摆一二,林腾看林靖的眼神几乎与看神仙也差不多了。

林靖享受着林腾的祟拜,与林腾道,“武学之道,其实暗含医道,赶明儿我研究下医理再教你。”

林腾立刻摆手,央求道,“好四叔,好容易夏先生减了我的功课,我正有空习武呢,哪里有空再学医。我可不愿做大夫。”

林靖道,“你既学拳脚刀剑,可这一拳一脚为何要落到这一处,你知道吗?

“师父怎么教,我怎么学呗。”林腾绝对是不求甚解那一类。

林靖摇一摇头,决心一定要帮忙他的大侄子脱离文盲的行列。

生活平静无波,除了夏先生心绪不宁之外。

终于一日,夏先生找到了林翊,言及自己想准备明年春闱,不甚委婉的提出辞馆的要求。

林翊皱眉,“先生要准备春闱?”

夏先生有几分歉疚,“学生屡试不第,原以为早死了春闱之心,如今看着诸多举子早早来帝都以备明年春闱,学生方知功名之心未泯。原本君子一诺,不应反悔,学生…学生实在对不住大人的托付。”夏先生是个老实人,起身,深深一揖,赔罪。

林翊心下有几分不悦,当初,他为林靖找先生,依着公府的权势,再怎么也不会只找个举人。原是他一心腹知交推荐的夏先生,林翊方许了夏先生进府。后,林翊着实仔细观察了夏先生几日,见他教学认真,林靖也未提出异议,倒也罢了。

如今,书尚未教几日,夏先生又要请辞,当他承恩公府是何地方?

夏先生这般出尔反尔,林翊身居高位,焉能欢喜!

好在,林翊素来心胸宽阔,虽不喜夏先生言而无信,不过,他倒不会这些许小事便与夏先生计较。夏先生毕竟是舒静韵推荐,总要看着舒静韵的脸面;再者,夏先生的心思已不在教学之上,便是留他下来,也不过是神思不属的混日子,反倒耽误了林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夏先生执意春闱。林翊上前,扶起夏先生,再问,“看来先生都想好了?”

夏先生羞愧难言,“学生辜负大人重托。”

“男子汉大丈夫,志向高远是好事。”事已至此,林翊索性便做个好人,道,“那我便预祝先生金榜题名了。”

夏先生连道“不敢”,又提出向林靖道别。

林翊温声道,“先生与靖儿师徒一场,他是个重情谊的孩子。”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林翊眼里,他家弟弟除了胆子有些大,其他无一不好之处。倒是他,千挑万选的,倒给弟弟找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先生,林翊觉着很有些对不住弟弟。当然,林翊不明原委,再也猜不到,夏先生重启春闱之心,正是林靖设计所致。

其实,便是林靖自己也未料到夏先生会请辞,他不过是想动一动夏先生的心志,反正他与林腾两个小孩子,课业本身不重。若夏先生心思灵敏,可悄悄减少课业内容,自己抽时间备考,不至于就请辞吧。

这样决绝!

难道夏先生不知道,与他搞好关系,做他先生的好处,假以时日,要较一个进士有份量的多。

虽然在林靖看来夏先生学问就那样了,但,夏先生对他一直不错。

一时间,林靖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林靖想了想,道,“先生既要备考,我原不该拦。我心下算了一算,至明年春闱,也就九个月的时光了。我与先生师徒一场,说句放肆的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壮士,几千个举人,只取进士三百,先生可有把握?”

夏先生苦笑,“谁人敢说自己一定就能榜上有名。”

林靖凤眼含笑,“未虑胜,先虑败。那,我再问一句,若先生不第,可愿意继续来教我诗书?”

“这?”自己入职不久,便要请辞,夏先生虽说有几分愚钝,也能感觉到主家的不喜。此刻,听林靖这样说,夏先生惊容难掩。

林靖微微一笑,他素来骄傲,自认为见识不凡,这世间之人,于他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即便夏先生去了,再来一个,也是一样,倒不如一直令夏先生教他些诗书。如今,他示恩于夏先生,夏先生定会对他心存感激,收服了夏先生,于他日后亦有好处也说不定。

夏先生的确是满腹感激,他知林靖的资质难得,教林靖念书十分用心。

但,或许是出身的缘故,林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让人觉着并不好接近。何况夏先生乃被承恩公府请来授课,他是收银子的,故而,夏先生虽是先生之身,却不能在林靖面前摆出先生的架子。

夏先生自己觉着,他是走是留,这位公府出身的少年应该无所谓才是。他却是想不到,挽留他的人并非是请他入府授课的承恩公林翊,而是素来淡淡的林靖。

“先生不说话,我便当先生是应了我的。”林靖走过去,拉住夏先生的手,认真的说,“我是真心喜欢先生的,先生只管去备考,这几个月,我自家念书,有何不解之处,待日后再请教先生是一样的。”

林靖如此懂事,夏先生更是惭愧,低声道,“倒耽搁了你。”

林靖唇角一翘,眼睛弯弯,露出孩童特有的稚气与可爱来,林靖道,“先生也知道我的身子,禁不住劳累,何况我年纪尚小,日后又不为考状元功名。念些书,不过是知道些圣人道理罢了,便是耽搁些时日亦无妨。”说着,林靖孺慕万分的望着夏先生充满感激的眼睛,恳切道,“我与先生投缘的很,先生便应了我吧。”

林靖的口才,比夏先生好百倍不止,再加上夏先生落第已非一次,这次动了春闱之心,是出于男人的志向,要说多大把握,真说不上。如果再次不第,再回公府教书…

何况,林靖情理兼备的一通说,还给夏先生做足了面子。夏先生心下十分觉着对不住林靖,但在林靖的劝说下,还是满心感激的应了。

林靖道,“原本该留先生在公府备考,只是,这样一来,于先生倒多有不便。先生既然一心备春闱,便放下私心杂念,我盼先生能回府授我功课,亦盼先生青云直上,壮志得酬。”

夏先生满心感激的告别林靖,临走前跟林靖指出念书的进度,道,“靖儿,你资质胜我百倍,日后纵使不走科举之路,也定非凡俗之流。看圣人书,听圣人言,知圣人行,倒不是叫我们去做圣人,只是,将来你为官作宰,与清流打交道,这是基础,也是阶梯。”

林靖想,先时觉着夏先生呆瓜的很,如今看来,这夏先生倒是个内秀之人,并非一味呆板。林靖拿出做人学生的恭谨来,起身道,“学生记得了。”

夏先生又道,“公府能人济济,若有不解之处,你请教他人亦可,差人到我家里问我亦可。”

林靖展颜一笑,嘴巴甜甜,“待先生中了进士,入了翰林,不要嫌我笨方好。”

夏先生笑,“有你这样的弟子,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