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家抹一把脸上的水,他眼圈儿也有些微红,良久方道,“我知道,我要说我没做过里通倭匪之事,怕你会认为我是在狡辩。阿青,你知道一个家族,最重的是什么?并不是让家族更上一层楼,而是,如何维持家族的地位。我初时接掌家事,得知家里竟在与倭匪做买卖时,你知道吗?我惊的一个月无法安枕。可是,我怎么退,我一旦退,霍家就会被其他那些家族攻诘,他们便会视霍家为叛徒。他们,必会利用一切手段,撵死我们霍家!何况,赚惯了这笔银子,一百两不心动,一千两也不心动,一万两、十万两、百万两呢?纵是我能无视这笔利益,底下的亲族、掌柜、伙计,霍家千千万万的人,都指望着这些红利。还有,你以为这些银子都能到霍家手里?霍家,不过是替那些个大人捞钱的那只手,我们能留下一些,但,大头,不在我们这里。阿青,我知道你最恨那些与倭匪互通有无之人,我,我也不求你开恩,只求你看在咱们以往旧识的面子上,就是动手,也给我个爽快的。”

霍东家两腮的肥肉微微抖动,虽则心知林靖大约会留他一命,但,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圈儿还是微微红了。

林靖有些怅然,“你们霍家,纵横两湖淮扬,原来,只是人家的一只手啊。”继而,林靖又说了一句,“你这,也活得忒窝囊了吧。”

林靖道,“你既是别人的一只手,做谁的手都是做,不如,来做我的手,如何?”

霍东家有些懵,“这,这要怎么做?”

林靖道,“总之,不是这种生死悬于他人手的做法。”

林靖自然把霍东家问了个底掉,连带着江南这些地头蛇的底细,也都摸了摸底。基本上,都不必林靖再如何的收服于他,霍东家都觉着,他把这些个机密都告知林靖,以后也唯有跟着林靖方得活路了。

最后,林靖对霍东家道,“以往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你既是人家的手,就继续做人家的手便是。对了,多招募些人手过来,你们霍家,不至于就这几百青壮吧?”

霍东家问,“家里护卫,总也有几千人,只是,比较分散,多是在铺子里或是家里做些护卫工作。”

林靖淡淡道,“今天,你要记住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以后的世道,兵者为王。所以,你多招募些人手,过来一并训练。你也不必太把京城的那位大人放在心里,谢家自当年金陵王谋反一事,再经此番江南倭匪,他家在江南的损失,伤筋动骨,早不比从来。至于以后,谢家虽是以武功起家的豪门,可他家近支子弟,早便弃武从文。此乃大谬,这天下,以后也不会是他谢家的天下。”

听话听音,霍东家一听林靖这话,一则觉着林靖这口气委实大的吓死人,二则心下也隐隐觉着,虽则是叫林靖抓住把柄,不得不依附林靖。可若真如林靖所言,谢家这棵大树倘不是很稳当,若能另为家族寻个靠山,亦是好的。

如此,霍东家心下一宽,淡定不少,连忙道,“诶,我听公子您的。”

林靖交待霍东家一番,最后道,“称呼还似以往便是。我知道,以后这两头张罗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觉着,我看错了人,用错了心。“

霍东家忙道,“看您说的。我是办过一些有违良心之事,可说到底,我还算个人。那日,你缫匪大胜,我一样为你高兴。”

林靖似是而非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到底如何,是聪明,还是愚蠢,嗯,就从现在开始,让我看一看吧。”

“对了,别摆着这么幅苦瓜脸了。”林靖道,“明儿你便寻个由头悄悄的跟谢知府碰个头,告诉他,你在我这里试探了,我这里似是对地段钦差遇难之事并不十分清楚。”

“是。”

“知道把祸水往哪家引么?”

霍东家还真不知道,他道,“还得公子提点。”

“笨,往孔家啊。孔巡抚先前就与段钦差争过穆姑娘,这事,你不知道?他俩,可是有嫌隙的。”林靖徐徐善诱。

霍东家不明白了,不禁道,“可是,公子,您不是孔大人这一派的么?”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林靖微微一笑,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大凤眼冷凝的盯住霍东家,声音低低的传到他的耳中,“谁告诉你我是孔家一系的?我告诉你,不论孔家还是谢家,都不入我目。”

霍东家当真为林靖气势一慑,林靖已摆摆手道,“行了,你去吧,外面有酒,喝上半壶再出门。夜已深,我便不留你了。”

霍东家毕恭毕敬的退下。在外厅果然见有摆着的酒壶,他咬牙吃了半壶,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肥肥的脸庞亦是染上血色,配着他被茶渍泼湿的前襟,倒似半醉失态一般。如此,霍东家便装个半醉模样,出门叫着自己的扈从,离开将军府。

此时此刻,孔巡抚参不透段钦差淹水之谜,谢知府则如惊弓之鸟一般。

饶是段钦差的尸身已被带回京城安葬,谢知府犹是夜不能寐,太狠了,委实太狠了!官场中从没有这般耸人听闻的手段!官场相争,便是要人性命,亦只是官场之中的范畴的。

一位官员,可以因为贪鄙、酷虐、失德、不伦等等种种恶名丢官失命,但,从来没有这种,直接在回京途中被人直接弄死的!

太狠了!

姓孔的实在太狠了!

好吧,原本便对孔巡抚怀疑甚深的谢知府,在霍东家到来之际,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若不是林靖自段钦差的信中抓到霍东家的把俩,他还当真不晓得霍东家竟是谢家人。

霍东家悄不声的过来知府府,因段钦差是在淮扬葬送,霍家又是淮场大商家,谢知府难免问上一二,霍东家叹气,一幅极惋惜的模样,道,“我在淮扬打发人打听了许久,也打听不出什么。若非是船漏水,那草民只得说,怕是行此事的人,手段在常人之上啊。”

然后,霍东家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知府皱眉,“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霍东家轻声道,“草民是有些话,只是,无凭无据,又事关一位大人,草民不敢说。”

“说吧。”

霍东家方把林靖教他的那套话说了,霍东家道,“既是淮扬那里查不出来,草民就寻思着,可是钦差大人结下了什么仇家?草民也知不敢做此想,只是,草民听说,钦差大人似是跟哪位大人争过穆姑娘。”然后,霍东家急切道,“草民也是瞎想,大人,您听听则罢。草民无甚见识,这也没因没由的,乱想的。”

谢知府却是道,“好了,你的话,我晓得了。”

霍东家便不吭气了。

谢知府无甚心情留他用饭,便打发霍东家去了。毕竟,他与霍东家一向来往不多。霍东家离开知府府,想到方才谢知府那阴沉若水的神色,心下暗暗咋舌,想着李青这挑拨离间的法子,当真绝了。

他心下又思量了一番林靖徒小三一系,这二人,固然是江南新贵,且林靖此人,果断狠决,只是,他二人根基不足,也不晓得以后到底是个什么前程。想到自己竟被林靖拿住死穴,再想到林靖的手段,霍东家现下都恨不能去庙里给林靖徒小三烧一柱高香,只愿佛祖保佑此二人顺顺利利的,也叫他能过几天平安日子。

只是,霍东家这高香还没来得及烧,他便遇着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当初,段钦差收敛的那些个银钱,悉数是自他这里兑的银票去。如今,段钦差没了,可谢家,要直接把这一笔银子提出去!

要命的是,霍东家早将原来的那一笔银票,秘秘的为林靖兑的新的押花票子。这笔银子,明显以后林靖要用的!

一个是旧主,一个是新主,霍东家倒不是想吞了段钦差这笔银子,他就是想,也知道,凭自己的小身板儿是断然吞不下的。只是,他也只有这一笔银子,要如何分去!

霍东家简直是愁死了!

连夜打发人去找林靖拿主意,林靖就写了两个字: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ps:下午安~~~明天争取三更,不知能不能做得到~~~~

第 253 章

如果说段钦差沉船之事只是令谢家警醒的话, 那么, 此次银两遇劫失踪之事,则是直接令京城谢家震惊了。

谢家当然明白, 自章总督权掌浙闽两地之时, 谢家在江南已是势微。但, 谢家仍能在泉州安排家族子弟担任知府之位, 且,谢知府还能在知府之位上与孔家正三品的巡抚叫一叫板,可见,谢家虽则势微,到底是根基深厚, 不可小觑。

只是,谢家当真未料到,运银两的车队会直接被人杀个干净, 至于银两,亦是不翼而飞。百万巨款,就此, 不知去向。

这件事,即便官场上知道内情的亦是有限。

因为, 谢家不可能大声张,更不可能大张旗鼓, 不然,孔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不说别个,只要孔国公当朝问一句“谢氏百万巨资由何而来”, 谢家便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但,运银子的是谢氏族中子弟,谢家人死在江淮,这自然也不能没个说法。

最终,这件案子被处理为强盗杀人案。

而一月内接连遭遇两件大案的淮扬总督,必需对自己治下治安有个交待。偏生两件案子都极是干净俐落,所留线索极少,于是,案情尚未查明,春年之前,淮扬总督、巡抚接连因无能丢官,整个淮扬官场皆因此有不小动荡。

淮扬的事,影响不到闽地,更影响不到泉州城。

林靖正在看此次朝廷的年节赏赐的单子,笑与徒小三道,“此番朝廷还算大方。”一则徒小三升了正二品大将军,二则闽地抗倭有功,故而,朝廷对军中的年节赏赐颇为丰厚。

徒小三听林靖这般说,亦是不由一乐。

俩人商量着军中的年节礼,虽则朝廷有朝廷的赏赐,可朝廷不可能赏到每年兵卒头上,徒小三林靖一向待兵卒不错,不说平日时军饷从无拖欠苛扣,便是过年过节的,也会与将士同乐。再者,徒小三眼下泉州城官职最高,下面的官员自然有年礼奉上,徒小三这里,也是要有回礼的。好在,徒小三这里的回礼不必如何丰厚,荷包对联之物便可。

这一桩桩的,虽是琐事,也是一样都少不得的。徒小三道,“这一回,别处都按旧例便好,独穆姑娘那里,要加厚几分。”

林靖一想,可不是么,此番因着段钦差提亲之事,倒是叫穆容受了些委屈。虽则这事没成,段钦差死了,谢家也不再提及亲事,可穆容早先便因亲事坎坷,颇有些不好听的名声。这一遭,段钦差提亲,后就沉船淹死了。有些无知的愚妇愚夫的,话便说的不大好听。且这些民间的话,便是禁也禁不过来,唯得在亲年礼上厚待穆容罢了。

其实,穆容自己倒未当回事。

因为,穆容自从接触练兵后便觉着,练兵什么的,可比成亲嫁人有意思的多。

俩人忙活着过年的这一摊子事,年前徒小四与小牛子过来泉州城看望徒小三林靖二人。

徒小四左右瞧了一回他哥眼下的住处方道,“当初看了邸报才晓得哥你调到泉州府,哥,你官儿升得可真快。”看他哥,这才到江南没几年,如今又是正二品大将军了。徒小四觉着,他哥在升官儿上是极有本事的。

林靖直说徒小四,“见你哥既不请安也不问好,先说升官儿的事,我说,以前也没瞧出小四你是个官迷啊。”

“我能不知道我哥好不好么?一看我哥的气色就晓得,我哥好的不得了!倒是阿靖,呃,阿青你,我都高你大半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小猫样。你要再不长个儿,等下回见,估计我就能高你一头了!”原本,徒小四这话已叫林靖恨的牙痒,偏生徒小四因着个子高,还一幅自上而下睥睨而视的模样,林靖气得,就想立刻捶徒小四一顿,林靖道,“是啊,没心没肺没心眼,再不长个大个子,就愈发无可取之处了。”

徒小四瞥林靖,“你不就多念几本书么,看这酸样,要知道你还这样,我就不给你带礼物过来了。”

“我缺你带礼物?还不都是小牛子收拾的。”林靖反唇相讥,“你也不过就应个名儿。”

徒小四都想咬林靖一口,俩人斗几句嘴,毕竟这两三年未见,便是斗嘴亦觉开怀。林靖问了问关外情况,知道大家一切都好也便罢了。

徒小四与小牛子都晓得这几年江南不太平,难免就抗倭之事多问了几句。

徒小四虽则时常爱与林靖斗嘴,私下却是与小牛子道,“听我哥说,亏得有阿靖,前番那场大战,倘不是阿靖救援及时,胜负难料。”

小牛子道,“师父就是武功平平,不然,他肯定也当是一员大将。”

徒小四道,“不会武功就够难缠的了,他要是再会武功,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小牛子笑,“你也是,怎么偏爱与他斗嘴。”

“是他总寻我不是。”徒小四跟小牛子提意见,“你能不能别给他叫师父,咱俩兄弟相称,你叫他师父,他岂不是要高我一辈,我就吃亏啦。”

“你就吃亏去吧。”小牛子不理徒小四了。

徒小四则唧唧咕咕的同小牛子商量明儿个往军营去的事,徒小四颇爱拳脚武功,带兵打仗也这些年了,他好几年不见他哥,自然思念,可见到了,也就这样,大家都是大小伙子了,徒小四总不会再如幼时那般跟他哥粘在一处。徒小四就想瞧瞧他哥军中如何,说来,徒小四这几年在关外当家做主,也是颇为自得滴~

徒小四虽则还是个莽撞样,反正在林靖看来,长进不大。不过,徒小四有一样好处,用林靖的话说,虽则笨些,倒是笨有笨招。如徒小四,虽则文事上无甚出息,武事上还是比较爱学习的,遇到个军营什么的,他也爱看人家怎么训练。何况到他哥这里,徒小四还时不时的与他哥讨论一二。

林靖则与小牛子在暖阁煮茶说话,林靖问起北靖关那里的大将军可好相与,小牛子道,“除了胃口略大些,其他倒还好。”这话,当真是颇为客气的评语。小牛子细与林靖说了北靖大将军之事,但凡出关入关的,没一样不扒皮的。大商贾们干脆都按干股孝敬,方得平安。小牛子道,“我私下给他算着,他这一年,哪年都得上百万两的银子,可北靖关的军饷,就没发全乎过。有个一官半职的还好,这位大将军倒也晓得笼络手下武将,不敢很刻薄他们。只是,寻常兵卒过得极苦,他们逢年过节也只得半饷,平日里,一层层的剥皮,到他们手里,有个三成就不错了。”

林靖讥诮道,“不晓得上辈子是不是穷死的。”

小牛子亦道,“当真小家子气至极。”

林靖将想打发水离到倭国打探消息的事与小牛子说了,小牛子道,“这并不难,就是咱们关外,也时常与倭国有些交易。说来,江南这里又是打仗又是禁海的,倒是便宜咱们不少。”

林靖略一思量便明白,“想是不好江南许多积存的货物,都到了关外,再走水路与倭人交易。”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价钱便又格外高些。也就是商贾,肯吃这千里迢迢的辛苦。”不过,价钱高不高的,小牛子他们是收保护费的,只要商事繁华,自然亏不着他们。小牛子笑道,“江南这仗再打几年,咱们关外就发了。”

林靖道,“银子再多有什么意思,非得兵将得力,保得住地盘,方是长久基业。”

小牛子受教。

林靖自来没将银钱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明白,银钱的作用不可小觑。不然,如谢家这样的豪门世族,也不能段钦差这刚入土,谢家就迫不及待的到银号来提段钦差存下的银两。

其实,在银号界,这是极其不合规矩之事。

不过,谢家势大,霍东家又一直依附谢家过海,也无甚法子。甚至,谢家还要求,倘有拿着先时段钦差所开具银票来取银子的人,必要扣下。谢家这种要求,表面儿上看,也合乎情理,毕竟,银票各有其防伪标识,段钦差所兑银票,押花便是不同。只是,谢家说的容易,霍家银号又不只淮扬这一家,举朝上下,霍家虽不是最大的银号,但分号也有几十家。这要如何留心?

也就是霍东家晓得那银票的去处,谢家又死活非要提银子,霍东家没法,征得林靖同意后,只得让谢家把银子提走。

原本,霍东家还想着,这李秀才不愧是做秀才的,手虽则黑些,人到底清高,不似谢家这般死要钱的,李秀才直接就把这大笔银子让谢家提走了。这人,当真气魄不凡啊!

关键是,林靖这里一松手,霍东家总算不必叫两家挤兑的上吊。

只是,饶是霍东家也没料到,林靖敢对谢家人下手啊。段钦差虽则高官,却并非姓谢的。这次过来提银子的谢公子可不同,这是正正经经、地地道道的谢氏族人哪。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谢家提走的银子,此刻就如同一团烧得极旺的通红炭火,又回到了霍家私库。林靖打发人与霍东家说的,“凭谁也料不到,银子还在霍家,你就先存着吧。”

把个霍东家险没吓死,别人过年都是往胖里过,独霍东家过年,被林靖烤烤的腮帮子都不若以往圆润了。

陈粮商见他这形容颇为担忧,还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霍东家心说,谁家库里放着百万两赃银,能适的起来啊!霍东家一脸愁苦道,“我每想到谢公子之事,就心惊肉跳。那可是国公府的人,就这么…哎,谢公子都…何况咱们这些人。平日里瞧着好像也人模人样,以后到底如何,真不好说啊。”

好吧,陈粮商也是霍东家一伙。

陈粮商听霍东家说起谢家公子遇难之事,也不禁一叹。

因着谢公子出事,淮扬诸多地头蛇,颇有些唇亡齿寒、心有戚戚之感。

至于京城谢家,这个年过得似乎也有些冷清。而接下来的,淮扬两位大员出缺,孔国公上本所荐的两位官员皆未得中,谢国公精神头不济,没参与淮扬巡抚、总督位的角逐。最后,淮扬总督花落大学士郑泉,淮扬巡抚则由一位林靖的老熟人夏三郎接掌。

林靖正研究朝廷这份邸报时,章总督何先生二人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章总督对于孔国公荐人没荐上的事并不清楚,只是,他在官场多年,一看这番任命,不禁道,“看来,陛下更青睐清流啊。”

何先生明白章总督的意思,他在章总督身边多年,虽则未入仁途,但于官场之事也知道的不少,何先生道,“郑泉郑大学士不是一直在翰林院修书的么,总督要掌一地军务。淮扬亦有倭匪之患,朝廷如何着这位大人任总督之位?”

章总督倒并不觉奇怪,他道,“清流得陛下信赖,一地总督,军务自然要紧,但,陛下的信重,更为要紧。何况,倒是听闻这位夏巡抚少时曾任武职。”

何先生好笑,“如此说来,此番淮扬任命,倒是反着来的。”

反不反着来,章总督不清楚。不过,章总督这个年过得很痛快,要说先前章总督因着徒小三跟他的时间尚短,对徒小三总不很放心,自谢氏族人在淮扬出事后,章总督对于徒小三的忠心再无半分疑虑。得一如此心腹,章总督不忘与何先生道,“年前事情多,年后你去一趟泉州,可得亲自叮嘱他们,再不可胡来了。”

何先生笑,“是。”

作者有话要说:ps:午安~~~~~~~~~~~~

第 254 章

眼下, 非但章总督何先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 便是林靖,也对此任命长眉微锁。徒小三打仗自然是行家, 但, 徒小三虽则官高, 不过, 他在官场中浸淫的时间太短,如淮扬这番官场任认,就是林靖研究邸报,徒小三研究林靖了。

徒小三对官场中人不大了解,郑泉与夏三郎, 他正是哪个都不认识。但,徒小三了解林靖啊,见林靖皱眉, 徒小三心说,这邸报难不成哪里不对?只是,徒小三又有些别个心思, 他虽不认得这两大高官,可徒小三性情机敏, 他一见有个姓夏的,便不禁多想, 想着他家阿靖之前岳家便是姓夏的,不会是他家阿靖见着夏字,便想到前妻了吧。

一念及此, 徒小三心下还微微的醋了一回,却又在琢磨着,如何开解林靖方好,毕竟,人死不能复活。

徒小三正准备如何开口,林靖忽就道,“不对呀。”

“有何不对?”徒小三连忙问。

林靖道,“这姓郑的,原是德宗皇帝在位时的一个翰林,这些年,记得他在翰林修了十来年的书,后来,转任礼部、国子监,最后,又回了翰林做大学士。完全没有半点外任经验,朝廷如何会派这么个人到淮扬任总督?”由此一句,便可知林靖对官场之熟稔,较之何章二人皆毫不逊色。说来,自从离家,林靖远离京城,不过,他这些年有个好习惯,只要是朝廷邸报,从来都会认真细致研究。故而,他一看郑总督之名,饶是与此人并无交情,林靖竟是将此人履历说的大致不差。

徒小三则是道,“做官就看品阶,大学士也是从一品,品阶够了,陛下看重,就把人派来了呗。”

不得不说,徒小三此语,与章总督颇有灵犀。

林靖却是道,“江南正值多战之秋,这几年,倭匪跟脑子有病似的,就爱往浙闽跑。可淮扬亦是临海之地,不见得就太平。太平年间,派个太平总督则罢了,这是什么时候,派这么个大学士出身的总督,能抵什么用?越发昏馈了!”最后这句,完全是点评陈柒宝。

徒小三却道,“这位郑总督,谁也没见过,也不好说。人家毕竟大学士,不都说大学士极有学问么,说不得人家真人不露相哪。”

林靖一向刻薄,轻哼道,“这个郑总督,都六十五了,大半辈子没露相的人,突然来淮扬他就能露相了?倒是夏三哥,还有些军中经验,只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到底只是个巡抚,又不是说了算的那个。”

徒小三见林靖果然认识这位夏巡抚,不禁道,“你与这夏巡抚很熟啊?”

“是啊,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儿过。”说到夏三郎,林靖不禁忆起少年时光,不觉有几分怅然。良久,林靖方道,“夏三郎一向资质出众,只是,他少时有些坎坷,极早中了举人,偏生春闱屡试不第。后来,他离家去了晋中,就在我大姐夫麾下。要不是那杀千刀的段飞羽伤了大姐夫,大姐夫也不能离开军中。大姐夫回乡养伤,不久,夏三哥也便离开了军中。前些年,他中了进士。不想,短短数载,便能官居淮扬巡抚。他这人,本事向来一等一。”

林靖感慨一回,徒小三道,“那个夏巡抚,不会把你认出来吧?”

林靖道,“咱们远在闽地,又不去淮扬。再者,我又不是做官的,就是见面,也是你们可能会有见面。”

徒小三道,“我怎么会与他见面?”

林靖却是忽地心下一动,想说什么,却又觉着自己想得多了,并未再言。

新年之后,整个闽地似乎都迎来了和平宁静的时光,哪怕生活多是庸碌,可经过战事的人们会明白,和平是如此的难能可贵。这一日日的光阴,哪怕就此庸碌而过,但只要在和平的阳光的普照下,再如何庸碌的时光,似乎都带上了淡淡的安然与舒适。

出了正月,徒小四与小牛子就准备告辞回关外了,他们过来,原也就是徒小四记挂他哥,过来看他哥的。看且看过,男人的情感多是粗率的,起码在徒小四看来,见到他哥与林靖都挺好,他便贩些货物,回关外去了。毕竟,关外也是一摊子事业,因着他哥这几年在江南,关外的,大都是徒小三操心。

徒小四、小牛子二人就要回关外,何先生赶巧过来。见他二人,一人生得高大威武,方脸大眼,一身的彪悍之气,却又眼神纯真直接,便知这是个心思直率的武人。另则小牛子则是面皮细白,斯文干练,人物俊秀,只是,气韵清淡,不大热络。不过,此二人端看行止,皆极易令人心生好感。何先生笑道,“大将军这里有贵客。”说着深施一礼,向徒小三行礼。徒小三连忙扶住何先生,回礼道,“先生莫总这般,我可是真不自在。”

何先生笑,“礼不可轻废。”自徒小三官封大将军,便是何先生在他面前,也断然不肯失礼的。

徒小三给何先生介绍了一回,“我以往在关外讨生活,这是我以前认识的小兄弟,他们年前就从关外过来了。难得他们还想着过来瞧瞧我。”又与徒小四、小牛子二人介绍了何先生的身份。

二人给何先生施一礼,林靖便先叫着他俩人下去准备回关外的东西了。

何先生随口问,“他二人皆是商贾?”这二人皆极是精干,便是周身气势,也非寻常商贾可比。

徒小三笑,“是啊,以前都在关外讨生活,颇是不易。他们都是极小便在外闯荡的,关外那地界儿,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