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一笑,道,“可我过了十八岁,就开始渐渐不若以往了。但,豪门女子不同,她们的细致是用无数香料膏脂保养出来的,所以,她们的美貌更为长久。而我的美貌,只在青春那几载。”

“姐姐又不是以色侍君之人。”

“是啊。”张夫人神色洒脱,拉起林靖的手,看他这只手,几乎莹白无暇,在阳光下,连指骨关节都似被仔细打磨过的美玉而成,张夫人道,“这样的一双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靖反握住张夫人的手,张夫人的掌中有着淡淡薄茧,林靖道,“姐姐以往,吃了不少苦吧。”

张夫人笑,“我还真有事与你商议。”

张夫人与林靖商议的,倒也非旁的事,就是她的亲事。

张夫人道,“手下人手越多,事务越多。当初,你们让水离过来有联姻之意,倒是给我提了醒。就像你说的,我们妇道人家,在这世上想成事,比男人要难上千百倍。毕竟,这世间,还是由男人主导的世间。我是这样想的,我需要有个男人的名头来倚仗,你们呢,你来这里住这许久,想来,你定有一桩极要紧事,要与我合作。我没相中水离,不过,我看阿靖你不错,不如,你便与我做个名头夫妻。”

“什么叫名头夫妻?”

“就是,只有夫妻的名头,不必你出力气。”张夫人十分坦率大方,林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早说过——”

“并不是真正夫妻,更不会影响你对你未婚妻的情义。”张夫人直接打断林靖的话,与林靖道,“我需要有个丈夫,这样,我在海上的势力会更加稳固。你呢,想来,你们也有用我之处,不是吗?”

林靖劝张夫人,“既只要名头,水离不也挺好。姐姐不晓得,他还是举人老爷哪。”

张夫人道,“就算只是个名头,我也就相得中你!什么举人不举人的,我又不是找夫子。水离不过你的手下,我为何放着你这做头领的不联姻,反是找你的手下。”

林靖道,“我也不过是别人的手下。”

张夫人笑,“阿靖你是说,你们那个‘三哥’?”

“对。”林靖斩钉截铁道,“我家三哥,才是个大大的英雄啊!”

张夫人一笑,“我没见过他,只见过你。”

“无妨无妨,倘姐姐有相许之意,我立刻叫三哥过来,你们互相相看一番,如何?”林靖完全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在林靖看来,反正又是假成亲。

张夫人有些犹豫,林靖见状,又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简直是把徒小三夸的,天上有人间无的,张夫人笑道,“能让阿靖你为属下,这人,自是有些不凡之处。但,他难道没有妻室姬妾?”

“没有没有,还光棍着哪。”林靖道,“主要是,我家三哥眼光高,必要寻一世间奇女子为妻不可。”

张夫人郑重道,“我可是只要个名分。”

“这也无妨嘛。”

林靖直接就干起了扯媒拉纤之事,张夫人道,“他敢过来海上?”

“我都敢,他如何不敢。”林靖道,“我回去将这事与他细说,他必能亲至。”

张夫人道,“既如此,我就等阿靖你的好消息了。”

“没问题没问题。”林靖行事,向来是无把握不出手,这一回,却真是有点担心张夫人把他扣下做男宠了。

张夫人打趣,“还怕我用强不成?”

“我倒不是怕姐姐用强,是怕我这等人才,万一真动了姐姐的心,岂不是叫姐姐白相思一场。”

张夫人却是感叹,“是啊,如阿靖你这般,既不乏才干,又洁身自好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

林靖这都打算回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徒小三就乘大船过来了。林靖听闻此等消息时,正在尝张夫人做的饼,林靖倒是喜食鱼虾,不过,他是北人,也喜面食,偏生挑嘴,丫环做的总不合口。张夫人却是好手艺,亲自做了饼与他吃。林靖连忙放下饼,道,“三哥如何到了?”

张夫人把饼递给他,“趁热吃,凉就不好吃了。既然那位三当家到了,他自然会过来的。”亲自给林靖做饼,张夫人对于徒小三的到来却不大热络。

林靖便继续吃饼了。

徒小三还带了不少人马来,当然,他这些个人马,没能带进来,事实上,没有张夫人的允准,徒小三只能带亲卫上岛。徒小三素有胆色,况他心焦林靖,生怕林靖是给人扣下了,待徒小三被侍女引进一间收拾的极为雅致的屋子时,就见林靖正在与一青衣女子坐在桌间吃饼,尤其,林靖也穿了身玉青袍子。这身袍子,还是徒小三亲自给林靖收拾到行礼中的,林靖生得白净,这种玉水青,寻常人穿不出来,唯独最衬林靖那一等的斯文俊俏。只是,今见一女子竟与林靖穿的颜色相同,徒小三那眼里,先迸出三分火气。

林靖一见徒小三来了,笑着起身迎接,用帕子擦一擦手,道,“三哥,你来了,吃早饭没,来尝尝张姐姐做的饼,特别的好吃!”

徒小三气的,心说,这吃货!

徒小三简直是千百样的心情,既气林靖这乐不思蜀的,见林靖一切都安好,心下大石落地的,还有就是,看林靖竟与一女子同席吃饼,徒小三嘴上不说,心里真是打翻醋坛,心说,不就是一破饼么?三哥啥好的没给你吃过!不过,眼下徒小三是再不肯失了礼数与风范的,先与林靖道,“你吃吧。”又与张夫人见礼,一拱手道,“头一回见夫人,未提前递帖子,倒是做了恶客。”徒小三望向张夫人时,就觉着几分眼熟。

张夫人看徒小三亦是如此,张夫人秀眉微皱,问,“这位兄弟家里姓什么?”

“姓徒。”徒小三道,“我观夫人亦有几分面善。”

张夫人想着倒没听说世上有姓徒的,张夫人委实觉徒小三眼熟,便道,“我娘家复姓司徒。”

当时姐弟相见的场景,就甭提了,徒小三震惊的不能信,问,“不知夫人闺名?”

张夫人望向徒小三,轻轻的用土话唤了声,“三儿?”

徒小三惊的双手都在颤抖了,不能置信地,“阿姊?”

俩人都是钢铁一般的性情,此时此刻,却是相视垂泪,哽咽难言。

后来,林靖给姐弟二人总结:这都是缘分哪!

缘法

有时, 便是林靖也不得不感慨, 或者世间是真的有运道这种东西存在。就如同徒三哥,出身就不提了, 小时候过的日子更是各种坎坷, 就是后来好些了, 好容易在关外攒下些基业, 结果,好心为朝廷到江南平金陵王之乱,却被高凡坑了一头,一行人能从野人谷活着走出来就是苍天保佑了。然后,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直至如今, 林靖方相信,徒三哥还是有些运道的。

在这样的时刻,张夫人与徒三哥竟然是失散多年的嫡亲姐弟, 饶是林靖也得说,天意是在徒三哥这边的。

林靖见他姐弟二人只顾相视垂泪,便先扶了张夫人坐下, 道,“姐姐你坐着说话, 三哥你也坐。哎,姐姐你也不必伤心, 三哥这些年挺好的,先前官至大将军,甭提多威风气派了。”又与徒小三道, “你倒是劝姐姐两句,自己个儿先哭个没完,要紧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来前我就与你说吧,姐姐必不是凡人,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

张夫人与徒小三都是性情内敛之人,纵是姐弟经年相逢,竟也未抱头痛哭一场,再叫林靖这么三劝两劝的,张夫人拭泪道,“阿弟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

徒小三道,“也是胡打乱撞的,到了关外。”

林靖听这话直翻白眼,道,“你这也忒简单了。”想他家三哥素不知女人心思的,林靖便与张夫人道,“哎,别提了,先前三哥可是吃了不少苦。姐姐你一离家,三哥很受了你们那俩继兄欺负,连大娘都遭他们陷害丢了性命,三哥这等气性,焉能容得,把那俩都宰了。后来,三哥就逃了出来,在金陵讨生活。他那时根基不稳,因太过能干,反招人眼,后来,辗转去了山东做土匪,还因缘巧合救了一命。我看三哥这般堂堂大丈夫,为匪岂不可惜,就劝了他一劝。我后来去关外谋生,碰巧遇到三哥他们也去关外,便在一处过活了。我们关外军,那也是响当当的名气,先前就去江南平过金陵之乱。前儿刚从江南剿匪回来,哎,说来,先前咱们也不认识,要是知道姐姐在海外,断不能叫姐姐这么孤单着没个倚仗。”

经林靖这么一说,张夫人也就知道了弟弟这些年的经历,拉着弟弟的手很是伤感。徒小三问,“姐,你如何到了海外?”

“是啊。”林靖也特想知道。

张夫人叹道,“我当初自卖自身,崔婶子不算没良心,赶上金陵王府采买丫环,她就带我去碰了碰运道,我就在王府了。后来,从小丫环做到大丫环,有了些体面,求人回乡去打听你们,我才知道家里的事。”说着,张夫人又滚下泪来,“知道你带着小四逃了,我这心里,没一日不记挂的,就盼着你们在外能平安。”

“那姐姐后来怎么到海外来了?”林靖问。

张夫人道,“王府里先时日子还太平,后来,听说皇帝不好,家里老王爷要自己做皇帝。我们在内闱的,也不清楚,但,以前的王妃成了皇后,我服侍的夫人,也成了皇子妃。原本,府里一团喜庆,也着实热闹了些时日,后来,战事不断,再到后来,府里乱作一团,我是随着夫人和公子避到的海外,说是以防万一。可到了海上,一切就不由人了,公子夫人带出来的东西没保住,性命也没能保住。这里的海匪头领姓张,叫张勇,他原是王爷派出的人,一直在海上做些生意,赚了银钱供应王府。可在这海上,谁还讲什么仁义,王府一倒,张勇的心也便大了。我与张勇,先前在王府认得,他没有杀我,我便跟了他。靠着自公子夫人那里得来的银钱等物,张勇招了不少人手,原本,我们生意也还可以。但,先是浙闽靖匪,后来,你们又到了淮扬。我劝他还是稳着些,毕竟我们现在的规模,原也不是那些个会到岸上烧杀抢掠的海匪,既是江南生意不好做,到通州、海州、靖海,最不济,到关外,一样有生意可做。他非不听,受了姓江九的蛊惑,集结人手要去淮扬打仗。好在,我与他说要留个退路,带了一部分兄弟到了望海涡,这里离你们关外近。也幸而如此,没把人手都丧送了。”

林靖感叹,“当真是巧之又巧。”

“可不是么。”张夫人道,“我在金陵王府,你们去攻打金陵,我在海外,你们又是抗倭主力。”

林靖笑道,“这是天意让我们相遇啊。”

张夫人也不禁一笑。

张勇虽则算是张夫人的男人,可只看张勇能狠心要了金陵王后人的性命,便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张夫人对张勇,不见得有太多情分。张夫人望着牛高马大,身量魁伟的弟弟,道,“是啊,若不是天意,我都不能信找到了阿弟。”

徒小三眼眶又红了一回。

张夫人与徒小三相认,这自然是喜事一桩。

张夫人为此大设酒宴,就是徒小三船上的那些人,也都放进来了。

晚间,林靖都要睡了,就见徒小三摇摇晃晃的推门而来,林靖一看就知徒小三是酒吃多了还没醒酒哪,一面扶了徒小三一面道,“回去没吃醒酒汤么?”

原本张夫人想把弟弟安排在林靖隔壁院子,徒小三说就在林靖院里就成了,他们都在一处。张夫人就安排了林靖隔间的屋子给弟弟。徒小三呼出一口浓重酒气,“我又没醉。”然后,他一把勾住林靖的脖子,林靖给他勒的上身不自觉前倾,抬头正看到徒小三深刻又浓重的五官。与林靖对于南人普遍过于秀气的相貌认知不同,徒小三不论自长相还是自身量,都更似北人。浓墨般的剑眉,深邃的眼窝,俊挺的鼻梁,在烛光下,徒小三的眼睛半睁半闭,喃喃,“阿靖,我真高兴,阿靖…”

“我知道。”林靖摸了摸徒小三线条硬郎的脸庞,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一张男子汉气派十足的脸该有多好。

徒小三就这么搂着林靖,嘟囔了一晚上,“我真高兴啊,阿靖…”

林靖能感觉到徒小三的喜悦,他甚至有些感慨,只是,到了第二日,什么喜悦啊感慨啊,都化作了林靖的怒火,林靖被徒小三勾着脖子念叨一宿,徒小三没什么事,他第二天照样早早起床,收拾的瑞气千条,因为新找到姐姐,徒小三愈发喜上眉梢、容光焕发。林靖则叫徒小三勾的,脖子落枕了。

林靖一向注意外在形象,发作起来险没一口咬死徒小三。徒小三光赔不是就赔了一上午,张夫人请了他们这里的大夫来给林靖扎了两针,可大夫说,起码要扎三天才能好。

林靖说徒小三,“以后醉了就自己窝着挺尸去,你再敢到我屋里聒噪,我非抽死你不可!”

徒小三给林靖按脖着小细脖子赔好话,“我有心里话,不跟阿靖你说跟谁说。”

林靖大哼一声,对这种马屁不大满意。

张夫人端了早饭过来,林靖立刻要起身,徒小三按他坐下,道,“你就别动弹了,不是脖子不舒服么。”

林靖一改先时对徒小三的恶声恶气,在张夫人面前简直是不能再温柔体贴,林靖吸吸鼻子,指着一道鱼汤道,“这汤可真香,一闻就是姐姐的手艺。”

张夫人身畔的侍女春花笑道,“这还能闻出来。”

“自然能的。”林靖道,“还有这道素炒小青菜、五香小肉是姐姐做的,其他几样不是。”

春花给林靖吓一跳,“竟真能闻出来。”

“那是。”林靖露出个得意模样,还说,“姐姐你每天多少事要忙,就不要亲自下厨了,你这里厨子也还成。”

张夫人笑,“早上能有多少事,咱们正好一道用早饭。”

待用过早饭,林靖要养脖子,且他现下模样,出门不雅,就在屋里窝着看书。徒小三与姐姐久未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二人便到张夫人屋里说话。张夫人道,“我看阿靖颇有出身,昨儿就顾着高兴了,也没问你,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徒小三便与姐姐说了与林靖的这些年的交情,徒小三道,“多亏他助我,不然,我断不以有今日的。”

张夫人的脸上便露出抹笑意,竟味深长道,“阿靖可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是啊,他一直很细致。”徒小三有些不明白姐姐的意思,就随口说了一句。张夫人道,“怕他早猜出我出身金陵王府,只是看他这般不动声色,倘不是你说他是承恩公府林家的人,我都想不到。”

张夫人与弟弟道,“我在王府时,服侍的便是八夫人,八夫人便出身林公府,算起来是阿靖的庶姐。以往八夫人回娘家归省,我还随侍来着,我曾做过一道卖饼,还得阿靖赏了我几两银子。只是,那时我身份卑微,未曾相见。你看,今早我烧的菜,他一闻味道便知,先时我就给他做过饼,我不信,他没尝出来。真是难为他,竟一点异样都不露,想是那时心里想着如何猜度我的来历呢。”

徒小三笑,“那时阿靖并不知姐姐与我的关系,当然不能露了声色。”

张夫人也是一笑,欣慰道,“你身边有阿靖这么个要相帮,我便放心了。阿靖虽则瞧着性子有些娇气,实际上却是个能吃苦的。关外地界儿,我听说,十分寒苦,难得他竟能服了这辛苦。只是一样,八公子与八夫人的事,你看,要不要与阿靖提一句。”

徒小三原是不想与林靖说这些的,只是,这毕竟是林靖的姐姐、姐夫,也不好瞒着林靖。徒小三道,“我寻个机会与阿靖说吧。”

张夫人道,“也好。”

当天晚上,徒小三就与林靖讲了,林靖听后道,“怪道后来朝廷军队攻入杭城,也没能寻到他夫妻,原来他夫妻是到了海上。原本,姐姐说是随着夫人公子到海上时,我就觉着,应当是他们。哎,如今死都死了,也没法子。他们原是战败之人,就是在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后葬送在海上,是他们手段不够,怪不得人。”

这就是林靖对陈熙雅与林萍最后的评价了。

第 269 章

林靖这自称是徒小三手下的, 因为脖子的事, 臭脸足有三天,待脖子大安, 徒小三便带着林靖与姐姐告辞了。关外事忙, 徒小三也离不得, 因着林靖这过来久而不归, 徒小三方亲自来寻人。若再不回北靖关,怕是要令手下人担忧了。

张夫人亦是做头领的,自然明白,张夫人叮嘱弟弟注意身体,还道, “你回去了,下回让小四过来,我也这许多年没见过小四了。”还记挂着小弟。

徒小三应了, 把水离留在张夫人这里做个帮手,准备回去就把徒小三打包过来与姐姐相见。

徒小三认了姐姐,林靖的脖子也大好了, 故而,二人回北靖关时都是一幅神采弈弈的模样。以至徒小四见着林靖还打趣一句, “还以为你被那女头领留下做压寨夫人了哪,把我哥急的。”

“行了, 你闭嘴吧,不准胡说。”徒小三轻斥弟弟一句,问弟弟, “这些天军中可好?”

徒小四道,“都好,没什么事。”

徒小三道,“那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出海吧。”

徒小三半张着嘴,不晓得他哥是啥意思,倒是小牛子吓一跳,小牛子道,“三哥,小四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让他去和亲啊!”以为徒小三往女海匪那里走一遭,就把徒小四打发去和亲了哪。

林靖忍不住笑,对着徒小四微微颌首,还上下打量一番,赞同道,“不错不错,和亲这个词用的好。”

几人斗了回嘴,待徒小三回府,方与徒小四说了找到大姐的事,徒小四真不愧是他哥的亲弟弟,一听找到大姐了,立刻抽嗒了两下子,眼泪汪汪道,“哥你没骗我?真找到大姐了?”

“自然是真的。”徒小三道,“大姐说叫你过去哪。”

徒小四的感情,较徒小三与张夫人充沛的多,他抽嗒两下,然后,情绪难以自抑,哇的放声大哭起来。要是个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放声大哭不算啥,徒小四也二十好几了,他这一哭,颇有些惨不忍睹之状。起码,林靖就受不了一条大汉在自己跟前大哭的事,连忙示意小牛子去堵徒小四的嘴,小牛子果然不负林靖所望,只一句,“大姐姐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如何了?”徒小四便不嚎了,忙忙的拉着他哥问,“是啊,哥,大姐可好?”

徒小三就与弟弟说起大姐来,听说自家大姐就是海匪头领张夫人,徒小四拍腿大声赞道,与他哥道,“哥!真不愧是大姐啊!咱家人,天生就是干土匪的料啊!”

徒小四轻咳一声,纠正弟弟,“你现在也是有实职的将领,如何还能说这些个憨话。这世道,什么是匪什么是官,有些官,尚不如匪,有些匪,却是比官要强的多。”

“谁说不是哪。”徒小四一想到大姐找到了,心下便是喜的了不得,与他哥赶紧把近两日军中事交待清楚,就带着小牛子去大姐那里了。

徒小四说军中没什么事,是指他们关外军的军中,没什么事。至于江南,事情不是一星半点。

霍东家都一并将家小搬到了关外来,林靖听闻此事后忽地一声笑,唇角翘起来,却仿佛一柄出鞘的刀锋,立刻就要杀人见血。林靖毫不客气道,“他来关外还有个屁用!立刻清理出去,咱们这儿可不留吃白饭的!”

贾源见林靖全不似说笑,解释道,“霍东家带着家小是来了,不过,他家长子还在江南主持生意。”

林靖见霍家人还不是全无用处,端起茶呷一口,道,“这才像话,人要一无是处,就是叫人想留也不知道要留着他做什么呢,是不是?”说着,林靖又是一笑,笑意虽浅,却是和气许多,林靖道,“我与老霍,在江南颇有交情,什么时候他有空,不妨一见。”

林靖说的客气,贾源却是个极机伶的,立刻将霍东家拎了过来。霍东家早就叫林靖给收拾服贴的人,今在林靖地盘儿上,更是谨慎恭敬。林靖一向看不上胆怯之人,看霍东家都跑关外来了,更对他本人没有任何兴致。徒小三则道,“说说江南战事吧。”

霍东家就诉起苦来,“不得了了,他们那几家,知道郑总督把我们与段钦差通信之事上报了朝廷,直接把郑总督搞死了。我一瞅,这要坏事啊,就赶紧把家里老小带到大将军这里来了,安置好他们,我再到江南去,为大将军效力。”

“行了,这些没用的便省了吧。”林靖道,“先前给你训练了那么些个人手,都做什么用了?”

霍东家道,“我那长子留江南了,毕竟,家里生意得有个照管。再者,他在南边儿,有什么消息,也好传递。我不放心,把人手都给他留下了。”

这还像话,林靖心想,道,“你家大郎倒是个有出息的。”

霍东家捧着肥肥的肚皮一笑,“是,比我有出息。”

“青出于蓝,可见你是个有福的。”见霍家还有可用之人,林靖对霍东家也客气许多,细问他几家豪族造反之事,林靖道,“如何就反了?凭你们几家,就是弄死郑总督,寻个合理由头也不算什么。”

霍东家满面苦涩,“大人您不晓得那姓郑的,当真是个愣头青。自来有这种事,咱们几家抛出几个人来,案子也便结了。姓郑的可不是,他简直是要挖咱们的祖坟,京里国公府因段钦差之事正受怀疑,想援手,又不敢援手。这也是没法子,那姓郑的,家里老爹死了,宁可夺情都要查办咱们,这有什么法子,只得叫他去死上一死。可他一死,朝廷就跟疯了似的,又派了好几个愣头青过来。明摆着是抄家的阵仗,再不反,我们几家无葬身之地,且不说自家老小,阖族性命都堪忧,便,便反了。”

林靖点点头,“原来,你们还杀了郑总督的父亲。”

林靖并未纠结此事,他亦无甚悲悯之心,林靖问,“那还说什么你家大郎在南面儿主持生意,想来,他们几家人也怀疑你了吧?为何会怀疑你?”

“那啥,不是大人把我的那封信拿回来了么?”霍东家道,“这事叫他们几家知道了。”

“哦,他们知道也没怀疑你是内鬼,想来,你把我的事说出去了?”林靖一向逻辑清楚,他好奇的问霍东家,“你敢泄露我的事,还敢带着家小到关外来,你当真是不怕死啊?”

霍东家虽为林靖瞧不大上,却也称得起一句“不凡”了,霍东家道,“我宁可死你这儿,也不想让家小死在江南战乱里。”

不必林靖再问,霍东家便把林靖离开江南后江南的事都说了,霍东家道,“他们打听出郑总督递上的证据唯独缺少我这里时,就开始怀疑我。我也是没法子,就把大人说了出去。就是我带着家小北上,他们也晓得的。我说了,先来趟趟道,说不得大人这里便是一条退路。”

林靖道,“你们与海上颇有来往,我以为,退路也当以海上为先?”

霍东家道,“这几年抗倭剿匪,海匪那里损失不少,几家相近的头领,死伤泰半,现下能称得上规模的就剩两家,一个张夫人,一个江九。先前金陵王打发儿女到海上避难,结果却是给人黑吃黑,我们自然不敢轻信倭匪。大人这里,咱们在江南总是认识的。何况,大人官身,我们也很为章总督之事不平!”

说到章总督,霍东家那个肥圆的肚子似乎也在散发着凛凛正气,霍东家道,“虽则我们是给章总督断了财路,可说来,章总督在浙闽剿匪时,我们在淮扬做生意。后来,金陵城之战,倘不是章总督与大将军率兵来援,怕金陵城都守不住的。再后来,章总督出事,哎,不瞒大人与将军,我以往也私下觉着,章总督怕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可我是十分佩服章总督的本事的,章总督出事后,我还特意打发在大名府的掌柜送了路祭。哎,真是宁与明白人吵架,不与糊涂人说话。我只愿天下皆是章总督这样官老爷,也不愿与郑总督这样的三青子打交道啊。”

林靖问他,“穆家现下如何?”

霍东家道,“穆姑娘这样的人,纵是咱们反了,也不会为难穆家的。就是请穆大当家做个官儿罢了?”

“什么官?”

“水师大将军。”

林靖搔搔下巴,“看来,你们战事不利啊。”不然,霍胖子不能把家搬关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