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有目的性的寻人,哪怕两广的海岸线委实不短,张夫人也把人给找着了。

张夫人一见弟弟还活着,当时心下喜悦就甭提了。张夫人握着徒小三的胳膊,直道,“我就说,我的弟弟,定是长命百岁的!”又关心了一回林靖,见林靖还起不得身,就知这些日子,两人定是吃了大苦头。

张夫人的消息便多了,张夫人道,“外头传言说你们出了事,我只不信,我说句不中听的,除非见着你们的脑袋,不然,我断不能信的。哎,原本,阿靖这身子,应该先就地休养,可现下不成,你们一直没消息,关外军那里,我看军心也不大稳。自从那姓关的到了北靖关,每天叫阵攻城,倒是段飞羽极是勇猛,当真一员猛将。小四出战,还受了些伤,好在,伤事并不严重。这些天,我一直在寻你们的消息。这就随我回去吧,你们一回,北靖关便安稳住了。”

诸人都不敢耽搁。

张夫人的船队也只带走了五千人,剩下的,徒小三让贾演在这里,带着余下兄弟,以后就管着货物往来之事。至于穆氏兄妹,他们也留了下来,说是在江南还有些人手,倘是便宜,也能帮忙。

徒小三回到北靖关,给这座芨芨可危的关隘带来了一剂定心散。

当时北靖关的欢呼响彻了大地,随着城上一幅大大的“徒”字旗帜挑起,关庭宇气的,直接捏碎了手中的三军令牌。

而随之,又是另一幅“林”字旗帜挂了出来,关庭宇就知道,林翊麻烦了。

因为,林靖接下来写了一封颇是情真意切的,谢兄长不杀之恩书。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下午安~~~~~~~~~~~星期天总是有些困倦~

战事之十

争天下不就儿戏, 更容不下谁人儿女情长。

争天下, 从来都就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林靖先炮制了一封《谢兄长不杀之恩书》, 就令林翊在朝颇受政敌攻击, 虽有陈柒宝多方维护, 而且, 林翊此番总是打了胜仗的,再说,引关外军入江南的连环计,就是林翊首倡,陈柒宝点头, 联手关庭宇完成的。陈柒宝相信林翊的忠心,但,林翊与林靖当年亦父亦兄的情分, 陈柒宝也是眼见过的。陈柒宝没见过比林翊更宽厚的长兄,也没见过比林翊更骄纵的幼弟,再加上林靖这次是真的落水未死…陈柒宝在相信林翊的同时, 也相信,林翊面对林靖时, 未尝不会动恻隐之心。

朝中一番震荡,林翊虽则一回京便上交虎符, 仍是被林靖这缺德挂冒烟的一封鬼书弄的灰头土脸,完全没了得胜还朝的风彩。

林翊在家骂林靖骂了半日,连家里都再听不得一个“靖”字。

越氏想打听一下小叔子的动向, 都是叫婆子守门,越氏做贼一般同儿子问的。林泽如今也是满心郁闷,无他,他小叔写的那什么《谢兄长不杀之恩书》还提到了他,提到了在晋中见到他之事。把林泽弄的,林泽同他娘道,“原我还以为小叔是个好人哪,原来他是在行离间计。”

越氏叹口气,就没再多说什么。

越氏是长嫂,当年自老家守孝回京时,林靖才六岁,自宫中搬回府里,就小大人一般,特别招人怜爱。越氏成亲后多年无子,见着林靖这小叔子,拿他当儿子一般看待。所以,这些年,林靖生生死死的,越氏没少操心流泪。好容易知道林靖没死,结果,一家人,父子兄弟的,倒越发形同陌路了。

越氏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索性什么都不说吧。

这打仗什么的,原也不是妇人能管的事。

林靖隔空就把林翊林泽父子弄得立场尴尬,然后,他再次设计,命段飞羽亲自带精兵,直冲关庭宇前军。段飞羽之勇猛,亦是当朝有一无二的猛将,要知道,当年徒小三、林翊联手之下,都可从容退走,可见其英武盖世,罕有人敌。纵以关庭宇之能,见着段飞羽,都要头疼的。不然,换别人守北靖关,估计早叫关庭宇打下来了。

段飞羽率兵冲锋,徒小三则另率一支人马绕过前锋,痛击关庭宇中军,然后,柳志高为将,直取后军缁重粮草。关庭宇治军多年,自有防备,不过,此刻北靖军精兵良将齐出,而且,有斥侯远见后方起火,关庭宇立命关小二去救粮草,结果,关小二冲着烟火处跑去,正为柳志高所擒。

柳志高捆着关小二就回城了,之后,北靖关立刻鸣金收兵。

关庭宇一听说儿子叫北靖关逮了去,当下脸色大变,命人在北靖关城下叫骂,结果,骂哑了嗓子也没人理。就是关庭宇命大军攻城,北靖关据地利之便,也不惧关庭宇。

林靖一见关小二就笑了,他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中,笑得那叫一个欢快,拊掌笑道,“小二,好久不见啊。”

关小二见林靖是被一极高大男子推了进来,以为林靖残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嘴上极是硬气,“林小四,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现下各为其主,你也不必与我说什么以往的情分!我是再不能降你的!要杀就杀!要剐就剐!”

“我怎么能杀你呢,虽则你们对我无情,我是不能对你们无义的。”林靖哈哈大笑,“我今设此计谋,专为了小二你啊。”

关小二简直是给林靖气个半死,他绝着他都等不到林靖宰他,估计就得先给林靖气死了。

林靖确认关小二的确是给劫了回来,一没对关小二用刑,二没对关小二恶言,他就是瞧了关小二一回,便让徒小三推他出去了。

徒小三这回险把命丢在江南,尤其他家阿靖,现下腿上都没什么劲,想大安且得养着。如今事务烦杂,哪里又能静下心来休养。徒小三每每想起,都把关庭宇与林翊恨的死死的。

徒小三与林靖道,“咱们在江南吃这么大亏,难不成,就这么养着这个关小二?”

“非但要养,还要把他养好,养胖,养的红光满面。”林靖冷声,“我要叫关庭宇失信于朝廷,让天下人皆疑他忠贞,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领兵到几时!”

林靖道,“接下来,关庭宇会全力攻城,不论他怎么打,都要顶住。撑过一个月,包管他退兵。”

林靖于战事上其实已颇有天分,包括他与徒小三一手建立的关外军,就是现下,林靖奉徒小三为主,可徒小三什么出身,大家都晓得的。徒小三是打仗不错,可徒小三有如今的成就,林靖居功至伟。而后,关外军平金陵王之乱,徒林二人下江南,亲手打造出了一支江南军。

当然,江南军自然比不过关庭宇的边军。

就是在战术上,林靖也叫林翊关庭宇坑的好惨,险没把命搭进去。

可是,这不能说,林靖没有战事天分。

想一想看,林翊关庭宇都是什么样的年纪阅历,而林靖是在什么样的年纪。何况,今江南之战,林靖一入金陵城便觉出蹊跷,当机立断立刻带兵突围,彼时,林翊的东西大营军队还未赶到金陵城。林靖就此为江南叛军与关外军赢得了最富贵的生机,这一次援兵江南,关外军虽则折损不少,但,也保存了大部分的实力。

这就要归功于林靖的机敏。

便是关庭宇未尝不觉得,当他们这一代老将离开沙场,年轻一代中,怕是无人能掠林靖之锋。

而最令关庭宇遗憾的便是,林靖很早便与朝廷反目。如今的皇帝陛下,也完全没有再接纳林靖的意思,至于如今,林靖直接举起反旗。林靖这样的人,若不能在他尚未完全成长时杀之,待他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怕是无人能动摇他了。

所以,此次江南之南,不论林靖,还是关庭宇,都欲毙其功于一役。

二人也制定了最为详尽的计谋。

林翊亲自带兵去往边州,也真正的骗过了林靖的眼睛。

可是,没料到林靖入了圈套还能反应这么快。

或者,在外人看来,江南之战,于朝廷,平叛叛军,已是大胜。

可不论关庭宇还是林翊都明白,江南之战,未竞全功。

好在,林翊当初亲眼看到徒小三抱着林靖跳入乌江。便是关庭宇,彼时虽则惋惜徒林二从皆当世年轻人中的侥侥者,不过,他二人一死,关外军不足为惧。

结果,关庭宇一到关外军,就遇着段飞羽。

关庭宇已是想骂娘了,想着这战犯是怎么混到关外来的。而且,林靖当下南下平金陵王之乱,段飞羽便是金陵王帐中第一大将,如今段飞羽竟主持关外战事。关庭宇心说,朝中清流一直说林靖脑生反骨,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关庭宇是主持平金陵王之战的大将军,知道当年关外军同段飞羽率领的叛军是一前一后的进了野人谷,倒没想到,徒林二人倒是把段飞羽收服了。

关外军私匿战犯,这就不是小罪!

关庭宇在北靖关外迟迟没有进展,便是因段飞羽之故。

更令关庭宇头疼的是,徒林二人竟这般运道,跳进乌江都没死。

当徒林二人回到北靖关的那一刻,关庭宇便明白,要想打下北靖关,必要一场苦战。

可是,如今关庭宇才明白,比林靖的军事天分更为出众的,是林靖的政治手段!

先是炮制了一封《谢兄长不杀之恩书》已是令林翊颜面扫地,如今,又劫了他的小儿子,饶是关庭宇这样的沙场宿将,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来自于战场和政敌的双重攻击时,都不禁心生疲惫。

至于林靖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样的离间手段,关庭宇都不愿意去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午安~~~~~~~~~~~~~~~~

战事之十一

自从林靖设计把关小二逮了来, 关庭宇简直是日夜不停的攻城。与关庭宇面对面的较量, 关外军要是说自己占优,那是吹牛, 但是, 据北靖关隘, 险要之地, 城坚池固,据北靖关之利对抗关庭宇,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关庭宇花样百出的攻城手段,也是令北靖关上下这些土路子出身的将领们大开眼界。

北靖关外战火不断, 林靖开始炮制第二封给朝廷的书信,这一封书信,被林靖称为——与关大将军书。林靖在书信里细述了与关家的情分, 包括当初荣家要对关家下手,是他林靖重情重义出手救了关家一家老小妇孺的性命,还写了林靖对关庭宇本人从军事才能到人品性情的欣赏, 以及林靖同关小二竹马竹马的交情,总之是, 忆往昔情义无限,而今是兵锋相见, 虽你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你无义。还有关小二,林靖也保证了, 他就是请关小二到关外做客,绝对不会伤关小二分毫。因为,关小二在他心里,依旧是他少时相交的兄弟。就是关大将军在他心里,亦如他的亲人一般。虽然大家在江南打过一仗,但,情义是不会变的。

这书信写的,甭提多情深义重了。

以至于,徒小三看后还醋了一回,问林靖,“你跟这关家小子这么好啊?”

“关小二考中秀才还是我给他辅导的功课哪。”说来一叹,林靖道,“真是世事弄人,以前关大将军也挺欣赏我的。”

徒小三醋的,当林靖面儿不好直接说,怕林靖批评他没心胸,私下却是让人克扣关小二伙食。他家阿靖竟然还亲自给那关小子定伙食,一日三餐的大鱼大肉,徒小三让人给换成清粥咸菜。

这事儿,徒小三自以为机密,结果,没三天就叫林靖知道了,把林靖气的,说徒小三,“你是不是傻啊,我正要把关小二养胖,你就这么拆我台!”

“他本就是咱们的俘虏,没把他关大狱,就是看你面子了,还想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徒小三都怀疑,林靖是不是见着老相好要变心。

“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跟关小二就是要好的朋友,除些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你这小心眼儿的劲,关小二都成亲十年,儿子生仨了。”

徒小三一听说关小二都有仨儿子的事,心胸立刻就宽宏起来,唇角一翘,“哎哟,原来这样,阿靖你怎么不早同我说。既如此,随你吧,你就天天给他炖老参也没关系。”

林靖瞪徒小三一眼,徒小三对林靖嘘寒问暖一番,还倒打一耙,“自回了关外,尤其是逮了这关小二,你就待三哥冷淡多了,能怪三哥多想?”

林靖根本不上这当,“你少没事找事,我都是同以前一样。”

徒小三拿出证据,“你想想,你多久没关心过战事了,我这成天出去跟姓关的打仗,你也不说问问我顺利不,可有什么难处?”徒小三甭看人高马大八尺大汉一条,说来,只是长得粗犷健壮,其实内心深处纤细的了不得。

林靖没好气,“你是不是傻啊,你都有空吃这种没影儿的老陈醋,战事能不顺么。这种还用问,用脑子稍微想一想也能知道吧。”

徒小三当下给林靖怼了个哑口无言,徒小三半晌方拉着林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阿靖,咱们俩的事,可是已经说好的,你可不能反悔,嫌三哥笨啊。”这种伴侣比自己聪明什么的,真是叫人有压力。哪怕小有事业如徒小三,都难免有些不自信啦。

林靖打开他手,笑,“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有空还是多想想以后生计。”

徒小三眼睛一亮,“这么说,姓关的要退兵了?”

“倘朝廷直接让关庭宇退兵,于咱们并不是最大利益。”林靖道,“陈柒宝这人我很了解,他这人,疑心太重,我们抓了关小二,关庭宇还死活攻不下北靖关,陈柒宝嘴上不说,定会疑心关庭宇是太过关心关小二的安危而不肯竞全力。其实,我是盼着他能派个监军什么的,关庭宇不好对付,要是能来个扯后腿的,说不得能把关外军给灭了。或者,另派人过来也成。我还挺担心朝廷直接退兵的。”

徒小三想了想,“万一朝廷认定你是在离间关大将军与朝廷的关系,而执意让关大将军留在北靖关跟咱们拼命呢?”

林靖道,“三哥,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故事你都读过,陈柒宝自然会知道我是在离间关大将军与朝廷的关系,他最初自然不会中计,就是林国公,也会在陈柒宝面前力保关大将军。可是,会有更多的人到陈柒宝耳边去说,白首相知犹按剑,陛下不得不防?何况,还有一事,三哥你或者不知道。当初荣家当道,要害关家,彼时,关大将军远在边州,是我把关家人藏到林家,才救了关家一门性命。”

“这事儿我知道,要不我说姓关的没良心,你当时对他家有大恩。”徒小三对关庭宇的本事自然是佩服的,就是关庭宇想要他命,徒小三也不会因此事不悦,原本就是敌对,关庭宇想要他命太正常不过。但,他家阿靖不是,阿靖对关家有大恩!

“不是说这事。”林靖同徒小三道,“听我说,荣家委实不像话,后来,荣家一夕倒台,满门连株,方是今上上位。陈柒宝收拢人心上很有一手,当时荣家要对关家动手,自然是说关家不忠。可陈柒宝上位后,他直接把关家女眷孩子都送到了边州,让关大将军一家团聚。你说,关大将军能不感激?”

徒小三方知此间内情,不禁道,“那以前陛下脑子也挺灵光的,如今现下这般昏头昏脑?”这位皇帝陛下给徒小三的感觉,尤其是徒小三第一次陛下,彼时徒小三还觉着陈柒宝是明君来着,当年率关外军平金陵王之乱,徒小三虽然时常被林靖灌输些陈柒宝啥啥不好的思想,可那时,徒小三因官高位显,还挺愿意做朝廷顺民的。徒小三第一次认知到陈柒宝的昏馈,是在泉州之战时,明明林靖天大功劳,朝廷硬能视而不见,更有接下来章总督之死,徒小三才下定自立决心。倒不是徒小三天生反骨,实在是,跟着这种昏庸君王,你略明白的人,都没出路的。

徒小三就想不通死了,以前看着还算明理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走到这昏馈边缘的?

尤其如今听林靖说起陈柒宝当年收拢关大将军忠心一事,这一手,称得上漂亮。

“当年的陈柒宝与如今的陈柒宝,焉能一并而论。”林靖淡淡道,“当年他能上位,很大原因是因为襄阳王府早已落败,甚至因谢太妃之故除了爵,陈柒宝无依无靠,而我家,与他却算有些渊源。所以,林国公选了他,而其他朝中大员,则是看中陈柒宝毫无背景不说,还在宗人府坐了好几年的牢了,偏生陈柒宝还有个替父坐牢的美名。如当年汉时权臣霍光,在汉昭帝过世后,迎立昌邑王刘贺,结果,刘贺不听话,霍光立刻废了刘贺,改立后来的宣帝刘病已。刘病已是汉武帝曾孙,出生在掖庭,后来在民间长大。未被迎立为帝之前,说是平民都不为过。难道汉宗室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归根到底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宗室,刘病已有血统而无背景,更符合当时朝中权臣霍家的利益。当年的陈柒宝,处境也没什么不同。”

“甫一登基,他有什么呢?是朝中有心腹,还是手边有能臣?他一无所有,就是这江山,原也不是他的。他自然会冒一些险,做一些邀名之事。能收拢到关大将军之心最好,收拢不到,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证明关大将军的确于朝不忠罢了。”林靖道,“你以为他当真信关大将军啊,要我说,关大将军也忒实在了些,若是政治经验丰富,关大将军便应该立刻带着家人回朝请安陛见,然后,把家人继续留在京城,关大将军就能回边州继续领兵了。可是,当时关家险被荣家所害,估计关家人也受了惊吓,关大将军上了一封表忠心的请安折子后,就把家人留在了身边。”

林靖说着都笑了,“我当时还想,要不要提醒关小二一声,可关小二也一直很想去军中历练。当年是因他年纪尚小,才被关大将军留在了京城。待他去了边州,给我写过许多信,都是说他在边州如何如何的。正赶上我跟陈柒宝向来不对付,我就啥都没说。毕竟,就是我说了,时机已过,哪怕关大将军再把家眷送回京城,其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你以为陈柒宝还真的信任关大将军啊?”林靖摇头笑叹,“正因他不信关庭宇,才不得不在登基后维持着孔谢两家共同执政的平衡。若他信关庭宇,当立刻令关庭宇接掌禁卫军,在关庭宇掌禁卫,收拾孔谢两家,跟捏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差别?他早便能大权得掌,可就因他对关庭宇不信任,他一直放关庭宇于边州。关庭宇这些年,平金陵王之乱、还有先时的江南之战,再加上边州这些年稳稳当当的,这是何等样的战功,可是,关庭宇于朝再难更进一步,便是他始终未能取信陈柒宝之故!”

“就是林国公,你也不必担心,上回是叫他和关庭宇联手坑了一回。可是,林国公太过愚忠,他一向深信,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听着好像个明白人,可陈柒宝是拿准了他这一点,陈柒宝只要信他,林国公必然要报答到底的。真正离间不了的,是陈柒宝与林国公。”林靖说着不禁皱眉,同徒小三道,“你说也怪,我与陈柒宝互看不顺眼,他对林国公可是真的好。按理,我和林国公也是嫡亲的兄弟啊。”

自从林翊逼的徒小三林靖跳了乌江,林靖就不肯再称他为大哥了,直接喊官称林国公。

徒小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就看你很好,看林国公一般。”

林靖摇摇头,“反正这事很怪,不过,陈柒宝真是比信他自己都要更信任林国公。”

“那你先时写的那什么《谢兄长不杀之恩书》岂不是没用了?”徒小三现在也非常厌恶林翊。

林靖道,“这原也不是给林国公和陈柒宝用的?只要有这封书,咱俩还活着,江南论功,必然要大打折扣的。东西大营可是京城一等一的老爷兵,他们这么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跟着林国公南下,结果,议功时要被清流挑三挑四、大打折扣,必然生怨的。何况,还会有更多的人怀疑,当时的确是林国公故意放水,才没有活捉你我。”

徒小三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很实诚的同林靖道,“说来,林国公也不好对付。”

“他成不了大事。”林靖道,“别看他打仗还成,为人亦算有谋略,在政治上比关庭宇也强的多,甚至比陈柒宝更清明。可是,他太过愚忠,他一心想着的都是明君贤臣那一套,他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他在官场太过软弱,不然,依当年姑妈在宫中的权势,我们林家,早该是当朝第一权臣。可是,许多机会,他都没有把握住,或者,他从来没有想像过执掌一下这万里江山。”

“伊霍之事,许多文人都视为美谈。可其实,历史当年是什么样的,大家都不清楚。不过,毋庸置疑,这两人,都是当时权臣,甚至权力大到可废立君主。这于君主,自然是极为忌讳的,所以,权臣亦大多没有好下场。其实,儒家讲究的是,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的官员,都太油滑了。林国公虽非这等油滑之辈,却又太迂腐了。江山,是最难权衡与执掌的,许多人将权臣视为窃天子权威之人。可当君上无道之时,倘有个明白人能暂掌江山大权,于江山,于百姓,都不是坏事。反是于权臣自己,却是莫大风险。如今,林国公宁可尊奉陈柒宝这样狭隘的人,他看到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好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侍二主。倘君主昏庸,这样的君主又有何可侍奉之处?他也是打仗的人,竟不明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之理?只要他肯听陈柒宝的吩咐,还怕没有他失败那一日?”

林靖对朝廷的了解,便是徒小三,也时常是叹为观止。

因为,林靖说这话还没三天,朝廷已令关庭宇退兵北靖关,重回边州,执掌边州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下午安~~~~~~~~~~~~~~~~~

战事之十二

朝廷给出的退兵理由是, 北靖关叛军冥顽不化, 边州还需关大将军主持战局,朝廷另派了高凡率兵过来接掌平叛北靖关之事。

关庭宇无奈, 只得听从朝廷调令, 待高凡来到北靖关后, 双方交接, 关庭宇带着边军重回边州。

林靖还托人给关庭宇送了封信,信上无开头无落款,就一行字:他不信你。我知道,他从未信任过你。不必担心小二,他依旧是我的兄弟。祝, 一路安好。

关庭宇见这信后,当下就撕成碎片,并大骂林靖。

林靖给陈柒宝的信是这样的:我写了信给关大将军, 他给陛下看了吗?

林靖在关庭宇率兵离开北靖关那日,带着关小后驻足城墙角楼,远望大军离开, 林靖道,“关大将军一走, 我这里总算能得喘息之机了。小二,你说, 朝廷竟然让高凡那草包来换下关大将军。那高凡,先时不过是为了不暴露我们从野人谷回关外的消息,我才没动他。如今, 陈柒宝竟然派他过来,陈柒宝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关小二黑脸不言。

林靖似也不想听他答案,林靖道,“陈柒宝肯定想,你在我手里,关大将军行军打仗,未免藏私,更担心我用你来威胁关大将军。陈柒宝这个人啊,自来便是一肚子的私心私意,因其为人自私狭隘,故而,别人在他眼里也都是这样的人。其实,依关大将军为人,哪怕我把人拉到城墙上当着他的面活剥了皮,他虽痛心,也不会就战事上做出妥协。关大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且以他的战术经验,纵我有段天羽在手,可关外军在江南伤亡两万有余,逃回关外的也不过两万余人,再加上一些根基底子,我如今人手虽还有七八万,可关外气侯严寒,地广人稀,再加上朝廷对于关外的封锁,我最多能撑半年。可陈柒宝不信关大将军,他调走关大将军,我们关外军得此机会,当可重整旗鼓。”

关小二冷冷道,“我们当兵的,只管带兵打仗便是,其他事,自有朝廷与陛下做主。”

“这话何其错也。”林靖随手抽出侍从腰间所佩长刀,与关小二道,“看到这柄战刀没?这是用倭国锻刀的方子锻铸的新刀,与倭刀相比,其锋锐半点不在倭刀之下。你觉着我是反贼,不过,在江南的时候抗倭的时候,三哥便与我商量把这锻刀方子献给了朝廷,如今五载之后,朝廷还是用旧制刀。”

关小二纵是面色冷冽,也不由有几分动容,关家是武将出身,自然明白这锻刀方子的重要。在关小二看来,这锻刀之方,称之为国之重宝也不为过。甚至,这应该也是关外军极机密所在。

“当时,献给朝廷,自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忠心。”林靖道,“事实上,你也知道,我一直与陈柒宝不对付,我简直烦死他。我会同意献上这刀方,是想着,如果朝廷有这样的军刀,当年抗倭,我们江南军中至少可以少死几个将士。我不是为的陈柒宝,我是为了江南。”

“那你如何不再为天下想一想,你行逆反之事,遭秧的终是百姓。”

“如果我肯早为天下想,我当更早离开京城,当更早举起反旗,当更早的不再犹豫,”林靖道,“你觉着,在陈柒宝的执政下,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吗?这些年,多少灾荒兵祸,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年,我辗转南北,见过的人间惨事比你多的多。陈柒宝若是明君,不会有章总督之死。”

“章总督死了,你不是也从中渔利,直接收拢了两万江南精兵?”林靖不再是从前的林小四,关小二也未尝就是从前的关小二。

“是啊,我是收拢了两万江南精兵。可当初,着穆容北上救章总督的也是我。”林靖道,“江南抗倭之战,章总督是第一功臣,我与三哥便是第二功臣。你知道陈柒宝为何会发动江南之战,一则抗倭,还有一则就是他要用抗倭之战树立自己在军中的权威。是我们打赢了倭人,他于朝中,先后摆脱孔谢两家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掌权帝王。可以说,我们与章总督是他掌权的最大助力。他是如何报答我们的?别说什么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的鬼话,人有付出,必然会期冀收获。他妒贤嫉能,任用那些昏头昏脑,只知纸上谈兵的清流,抗倭之战不过刚刚结束,立刻就要毁誉章总督。他担心章总督于江南声望太过,迫不及待的便将章总督调到了直隶。小二,我虽没见过明君,可也曾遍读史书,见过史书上的明君,有哪个明君,会因为臣子功勋太过而逼杀臣子?凡明君,只怕能人不能尽归其觳,而不是功者害之,贤者疑之。因为,明君自信,明君自信再优秀的臣子都可驾驭,再桀骜的臣子都可驯顺。陈柒宝,他是这样的明君吗?我不过是用计抓走了你,他便再不肯信任你父。”

关小二道,“可我看,陛下也挺信任林国公的啊。”

林靖的眼神有些感慨,“是啊,陈柒宝有多信任林国公,就有多么的厌恶我。如果不是他肯这样掏心掏肺的对林国公,我早就能把林国公策反了。林国公为人迂腐,陈柒宝以手足相待,林国公以腹心相报。连我与林国公的血脉之情,都让林国公对我们关外军下起手来没有半点手软。哎,我得多谢陈柒宝,他真是给我解决了个大难题,不然,以林国公先时待我之恩,我对他还当真忍不下心。呐,现在不存在这种阻碍了。我的心哪,一往无前,再无阻挡。”

关小二知道林靖说的大约是实话,林靖为人,重情也绝情。听说这姓徒的,当初宁可抱着林靖跑乌江,林靖能捡回一条命,绝不可能对林国公无怨愤的。林靖的感情向来直接激烈,当林靖翻了脸,那么,林国公在兄弟情义上对林靖的制约就完全没有了。而从林国公回京后,林靖一系列的手腕也能看出来,与以往林靖对林家暧昧含糊的态度不同。这一次,林靖的政治针对便是林国公,而且,就是叫他闹的,林国公平叛江南之乱这样的战功,竟只得了些金银封赏。

关小二沉默良久,方问,“对自己的大哥下手,不会伤心吗?”

林靖笑笑,“如果我是陈柒宝,这样明摆着的挑拨离间,更应该重赏东西大营与林国公才对,起码,能叫下头人明白,朝廷并未受到我的挑拨。可陈柒宝受清流影响,大幅削减东西大营的战功,使林国公得底下将士之怨,更使林国公在朝威望大减。我怎会伤心呢?这是我的目的所在。”

关小二竟是一噎,林靖虽则依旧极瘦,双眸却是极亮,“可能陈柒宝会私下召见林国公,向林国公说明,他依旧信任林国公,同时,林国公依旧能掌在京禁军。其实,陈柒宝的确依旧信任林国公,他是不可能不信林国公的。可是,小二,陈柒宝觉着,他依旧深信林国公,林国公便威望无损?他陈柒宝,也太自信了吧?你比我更明白,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

“非但是林国公,就是这次关大将军,他们联手设下如此漂亮的连环计,引关外军入套。连林国公这样深受陈柒宝信重之人,所得战功赏赐不过寥寥,何况你们边军?”林靖望向关小二,“这次,他们能平江南之战,已是天大功劳。知道吗?如果是我,就是慢怠文臣,我也绝不会慢怠武将!今江南已平,关外军大损,短时间内没有南下可能,基本上,朝廷这千疮百孔的万里江山,又能有一段时间的太平岁月了。这样的战功,如何恩赏都不为过。可惜啊,自孔谢两家退出朝堂,陈柒宝所重用的,都是纸上谈兵的清流,你们在朝,没有能掌舵乾坤之人。你们此番战功,必会被清流那张无知的嘴巴刻薄的分毫不剩。血流遍野,也不过枉死。为国征战,也不过徒劳。你们的忠心,苍天可鉴,惜乎柒宝不见。你们要忠心陈柒宝,尽可忠心此一人。我所忠心的,是这个被陈柒宝治理的破败不堪的天下。他不堪辅佐,我便辅佐他人。他不堪造就,我便造就他人。千年之后,史书如何评你等,又是如何评我,都无所谓。我有生之年,必要取江山以奉英主,平天下以安黎庶。”

关小二突然道,“何妨取江山而为英主,平天下以安黎庶。”

林靖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关小二一双虎目瞪向林靖,他不过随口挑拨林靖与徒小三之间的关系,不欲林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林靖面色没有半点动容,他淡淡道,“我为人,太过重情,必会因情所困。当初姑妈在时,我不能杀了林国公取而代之,借姑妈在内宫之势成就林家权臣之位。而后,我何尝不是因与林国公兄弟之情,蛰居关外数年。纵今日我与林国公已无兄弟之情,我的身体,如今尚可支撑,只怕寿元不能长久。何况,这些年,三哥待我极好,为他所谋,亦我心甘情愿之事。”

“你们总觉着我天大私心,小二啊,今我尚在,你们连同以后那些朝中旧臣,在三哥这里,便有一线转寰之机。哪一日我不在了,这点香火情,也便断了。”

关小二纵是疑心林靖在以情相动,却是听的很不好受。一时,风中雪粒裹挟而落,落在关小二眼尾,渐渐的凝结成一滴眼泪似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