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新男友早已没了人影。我正焦急时,你突然从不远处街道边的出租车里钻了出来,冲我喊道,米楚,米楚…

你似乎看到了刚刚的一幕,着急地朝我奔来,甚至撞到了一对情侣都没来得及道歉。你冲到我面前,拉着我问,出什么事了?

我一下扑到你怀里,抱着你,踮起脚尖,吻上你的唇。

直到看到郑玉玺转身离开的身影,我才放开你。

你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说,米楚,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想说谁哭了,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但扬起手摸脸,手上却一片濡湿。

3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学校,而是让你把我带到一个网吧。

我坐在网吧里上网,抽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网吧,觉得这里喧嚣,烟雾缭绕,谁都不会关心自己旁边坐着的人是在哭还是在笑,因为网吧里所有的人最关注的都是自己面前的电脑。你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看到我抽烟时有些惊愕。你说,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对你笑了笑,没有言语。我没有告诉你,我只有遇到两种情况才会抽烟,难过或者冬天,它们相同的特点就是——我的心口会隐隐作痛。冬天我可以为了避免吸到冷气躲到屋子里,但难过却不管何时何地,春夏秋冬,无孔不入,所以我需要烟草来克制,需要烟雾将痛的那一片地方模糊掉。

那天晚上,我在网吧坐到凌晨就开始打瞌睡,你陪我坐到凌晨。你没有上网,一直看着我在网上到处逛。我打瞌睡时,你问我要不要去车里睡。

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蜷曲在车后排,你坐在驾驶座上,我问你,你怎么办?你笑着说,没事,我不想睡。

你说了我便信了,便真的安心地睡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恋枕头,所以我睡得格外不安稳,分不清自己是处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

不过我看到米丽倩了,她满眼含泪地看着郑玉玺,郑玉玺厉声说,你走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于是她便真的走了,跟一个男人。她临走前跟我说,她会经常回来看我的。但是此后的每一年我能看到的,只是我们曾经的照片。

我大声地哭大声地叫,我恨郑玉玺,恨他的无情。但是米丽倩只是对我笑了笑,说,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错,我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哭,我说,妈妈,不要丢下我。

我是从阵痛中醒来的,睁开眼,在狭窄的车厢里,身上还盖了意见衬衫。一没枕头我就容易从睡的地方摔下来,我爬到座位上,车里没有你的影子。

我从车窗往外看,街上已经有陆陆续续的行人,还有叫卖的早餐摊。你站在早餐摊边,挺拔如一棵白杨树。

当你抱着买的小笼包和牛奶奔过来,把它们塞到我怀里说,快吃,吃完去上课时,我突然有些哽咽。

我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小笼包,却对你抱怨,干吗不给我买水煎包?

你愣了一下,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欢吃水煎包。

转而你又说,你等一下。

说完你就朝马路对面的早餐摊跑去。你的身影在夏季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干净单薄,你的眉眼简单澄澈。我见过很多男孩子,他们或好看或会玩,却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让我觉得安稳。

我不想说,我让你去买水煎包,不过是为了遮掩眼底的泪。

自从妈妈走后,已经没有人会在我睡着时帮我盖衣服,也没有人会殷勤地为我准备早餐。

我跟林洛施说我要追你时,她哈哈大笑道,米楚,你就别祸害人家了。

她这句话让我急了,我说,操,我怎么就成祸害人家了?!林洛施揶揄地斜了我一眼,你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我换衣服的速度都快。

我说,是,可是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沈丁丁这样的男孩。

她正色道,是,你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男孩,但这不代表一定要去靠近他。

她说的话让我瞬间冷静下来,是的,友情会比爱情走得更久远一些,停留在身边的安全感为什么一定要变为爱情呢?

4

不过,你显然连念想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我第三次见到你时,也见到了叶萱。

我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你送我到酒吧门口时脸色会突然变得黯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见过叶萱无数次,在酒吧里,她问过每个过往的客人,要啤酒吗?她是拉啤酒赞助的。

只不过那时的她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而此时站在你身边的她,却清纯得像朵百合花。

你去洗手间时,我上下打量着她,她不卑不亢地回视着我。我冲她微笑,她的回视多么大义凛然,甚至让我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个在男人怀里千娇百媚的女孩不是她。

不过我米楚是什么样的人,我自认为千帆过尽。我淡定地对她说,我不管你跟丁丁在一起的原因,我只希望你远离他。

我相信,你只是被她的外表蒙蔽了眼睛,假以时日,你知道她在酒吧的工作后,就一定会放弃她。

所以,我像你的正房一样担心你,维护你。可是,叶萱只是对我安静地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我和丁丁是一起长大的。

她一句话便堵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我怎么能忽视你看她时眼底的怜惜呢?那种怜惜是经过许多岁月堆积而成的。你并不是一个前卫的人,可没想到连恋情都这么老套——青梅竹马。

我有想过把照片放在你眼前时,你会愤怒,却没想到你会哭。

那是我在酒吧里拍的,一个男人搂着叶萱,叶萱欲拒还迎的模样。那时的我,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好,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不是保护,而是伤害。

那天你看了照片后,便疯了一样冲到酒吧里,拉起正在跟某个男人调笑的叶萱就往外走。可是,混迹夜场的人哪个是吃素的,男人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发现刚刚还在自己怀里的女孩瞬间不见了,顿时觉得极没面子,“噌”的一下站起身,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就往你头上砸,边砸边骂骂咧咧,妈的,哪个洞里爬出来的东西,敢砸老子场子!

那个烟灰缸急速地朝你的头飞去,我想也不想就扑过去,但还是比叶萱慢了半步。站在你身边的她,一把推开你,那个烟灰缸直直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天,我打电话叫郑玉玺来解决了这件事。

在诊所包扎时,叶萱没有哭也没有叫疼,你却安静地走了出去。

我跟你站在月色里,你仿似在对我说,又仿似在对空气说,萱萱她不用这么辛苦的…我不想治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不怪她,我真的不怪她。

我搜集到你断断续续的言语里的关键词,走进诊所疑惑地问叶萱,丁丁到底得了什么病?

叶萱依旧像上次见面时一样,神情坦然,问我,有烟吗?

我刚要从身上摸出来,她又苦笑了一下说,算了,丁丁不让我抽,免得待会儿回来看到。

郑玉玺带我走时,我没有反抗,他叫我郑楚楚时,我也没有纠正说他应该叫我米楚,甚至在他说“你以后可以去当女土匪”时我都没有吭声。

我只是在他说完后,突然跪在他面前,这是我七岁后第一次喊他“爸”。

我说,爸,求你给我二十万。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说话总是慢吞吞的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年纪轻轻便出来开出租车了。

叶萱说,所有的事发生在三年前,你们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三年前,为了减轻院长的负担,你们开始出来打零工,卖报纸,送牛奶,在夜市上摆小摊。你们两个人像亲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当然,这是你的理解,因为你不知道叶萱已经对你暗生情愫。她说,她原本以为,即便你不明白也没关系,至少你们还可以在一起。但好景不长,有一次在夜市摆小摊到很晚,你们收拾完准备回去,在路口却突然有一辆车快速转弯冲撞而来。当时,行走在街边的叶萱正低着头清点着包里剩余的东西,所以浑然不知,直到听到响亮的鸣笛声,她才愕然地抬起头。而你,扑上去一把把她推开…

叶萱说,那一夜成了她此后的噩梦,她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你倒在血泊里的场景。因为是午夜,那条路又比较偏僻,所以鲜少有人走,那辆肇事的车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没有防范意识的你甚至连车牌号都没看清。她艰难地叫人,最后是路过的一辆出租车把你送进了医院。高额的手术费让她望而却步,她只能哭着打电话向院长求救。

最后,你昏迷了一周才醒来,命保住了,可是智力却停留在了十四岁。医生说,要想彻底康复,恐怕得去北京做个大手术,手术费大概要二十万。

之后,为了还孤儿院的那笔钱,以及为了给你赚取高额的手术费,她便浓妆艳抹地混迹于酒吧、KTV包厢里。你依旧辗转着打一些零工,后来闲暇时听院长的话去考了个驾照。因为你平时说话做事与正常人无异,所以成为了一名出租车死机。

叶萱说,她一直告诉你她在酒吧的工作就是把啤酒卖给人家。虽然你潜意识里很不喜欢那样的地方,但也没话可说,直到我给你看那些照片。

那时的我,浑身戾气,不怕天不怕地,却在听了叶萱的一席话后,为被私心侵占的自己感到愧疚,甚至羞耻。

5

郑玉玺说,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会丢钱去救一个弱智的人。

更何况,郑玉玺顿了顿,就算他康复了,难保你不会因为他让我做更多的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真不愧是商人,就连亲生女儿求他的事情他也如此盘算计划。

郑玉玺叹了一口气说,米楚,不要怪爸爸,任何父母都不会拿出这笔钱的。如果你有个什么事,别说二十万,就是两百万两千万,我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不会不管你。

我捂着耳朵,不听不听,郑玉玺,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我说了这话就要跑,却被郑玉玺拉住,他厉声说,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学校,以后我会找人看紧你。我花钱送你去念书,不是让你出来玩的。

我有很久没有看到丁丁和叶萱了,因为郑玉玺叮嘱老师看紧我,我没有机会再逃出去。

我开始每日每夜给丁丁打电话,丁丁说叶萱的头快好了,叶萱的头拆线了,叶萱要去上班了,但是她换了工作,在酒店的前台当收银员。

林洛施说从没见我给哪个男生打电话这么殷勤过。我也从未发现,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么奇妙。

所以,除了给你打电话,我每天还给郑玉玺打电话,从开始的软磨硬泡,到最后的威胁。我说,不给我这笔钱,你会后悔的。

郑玉玺却并不答理我,他坚信我遗传了他坚毅的基因,哪怕活到无路可退,都不会自杀。所以,他任我折腾。

她说,楚楚,你就是杀个人,我都能拿钱为你摆平,但是我不会把钱花在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郑玉玺的话像警钟一样敲醒了我,他说,他只担心我的安危,他只会为我花光所有的钱。

那天下午,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在我的头脑里酝酿出来。

我连林洛施都没有告诉,趁着吃饭的时候翻墙跑出学校,然后找了个以前在网上认识的小混混。

我约他见面,并让他喊了几个朋友。那天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网吧上网,然后他们几个人东奔西走,去办卡,去找车,去找声音处理器。

因为,我准备策划一桩绑架案,人质是我,目标是郑玉玺。

晚上七点,我和他们在大排档吃完饭,料定我不在学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郑玉玺那里,于是,我们一起开车到郊外的某个废弃工厂。小混混说,那里鬼都不会去。

果然,刚到工厂准备好,我的手机上就显示郑玉玺打来了电话。

小混混熟练地操作着声音处理器,在电话里对郑玉玺说,你女儿现在在我手上,要想换她回去,一个小时内打五十万到这个账号,不然…

打完电话后,他们开始跟我有说有笑。我吃着他们买给我的零食,说,钱一到账,你们拿走十万,剩下的四十万转到我卡上。

小混混嬉笑着表示同意,但是半个小时过后,小混混刷新网银,却没有任何动静。小混混的脸冷了下来,我一把拍在他头上说,你是不是把卡号给错了?

小混混说,不可能。我说,再等等。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依旧空白…四十分钟过去了,我变了脸色,小混混的几个朋友也开始抱怨了…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

只听到破旧的厂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外边光亮一片,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楚楚,楚楚…

我惊讶极了,冲出门,竟然看到你惊慌的脸。你看到我时,开心地扑了上来,说,太好了,你没事…

转眼看到我身后的那些小混混,你立刻气愤地捡起身边废弃的铁棍说,你们这群坏人!欺负楚楚!

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次绑架失败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小混混有所交代,还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你举着铁棍便朝他们扑过去。

我没料到小混混找的几个朋友都是社会中人,他们游手好闲,心狠手辣,你还没扑到他们身边,他们便先举着凳子朝你的头砸去。我失声尖叫,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