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土壤和阳光的牡丹会怎么样?”我今天说话只想任意而为,再不管那么些顾忌与牵绊,“我不知陛下与娘娘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离开了陛下,娘娘很不好,而没有娘娘陪伴在身边,陛下也不好。”

“大胆!”玄宗忽然喝道,一下子自榻上坐直身子,眼中充满厉色,这一声吼惹得高力士手拎袍袖小跑过来,然而玄宗终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了回去。

“沈丽仪,你的胆子果真不小!”玄宗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

“娘娘已经得到惩戒了,陛下可以宣娘娘回宫了。”我抬起头,直视着苍老的帝王,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惩戒?”玄宗自言自语,“朕何尝想罚她,这么多年,朕给她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她就不能退半步,有些容人之量?”

“如果把情爱看做是生意场上的交易,男人喜欢女人的美貌、才艺,女人借此从男人那里得到宠爱和权力,在这样的角逐、较力中自然可以退让、可以容忍。但是如果两人是倾心相爱,那么彼此间又怎能容别人涉足?怎能退缩半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与这位伟大的帝王探讨爱情的唯一性和排他性,因为我对此也并不坚定,但还是一意孤行说出了这番话。

玄宗久久未语。

“贵妃也这么想?”玄宗终于问道。

“陛下可以直接去问娘娘。”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我索性把问题抛还给他。

“你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玄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虽然这么想,我却没有资格这么做,但是陛下和娘娘却可以做到!”我把心一横,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那句话,“世人都说陛下多情,说娘娘貌美,以绝色邀宠于圣前,陛下如在娘娘之后不再纳旁人,不仅可成就一段旷古奇恋,还会向世人证明当初种种只缘于一个‘爱’字。”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西风(1)

我含蓄地点出“当初”二字,我想这也是玄宗与贵妃永远的心结。

果然切中要害,玄宗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隐忍着没有发作。

“你是不想活了?”玄宗一双锐利的目光向我扫来,逼得我不敢与他对视。

我低下了头,“想与不想,都由不得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金刚经》里的这首偈语一直是我在这个茫然无助的异时空里最大的安慰,所以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信佛?”玄宗饶有兴趣,“佛教经典都读过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信佛,但是经典读得很少,也未请名师大德开悟,就是寺院都很少前去敬香。”

“哦,”玄宗有些奇怪,“那你却说自己信佛?如此看来也未必虔诚。”

“虔诚与否,与形式无关,佛在心中,我只要心存善念,善言善行,无欲无求,即为修行。”我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佛号。

玄宗先是抚须沉思,随即笑道:“你这妮子偏来卖弄,若真的无欲无求,怎会穿这身衣服来见朕?”

是的,我今天特意穿上十多年前第一次入宫时的那身红色衣裙,就是希望他和她会有一时的不忍。“圣上果然圣明!”我笑了,因为我在玄宗的眼中看到了释然后的放松,于是心中一扫郁闷之气,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活着也是一种贪念,也是一种欲望的话,那么雪飞真的是做不到无欲无求了。”

“哈哈!”玄宗开怀大笑。

一阵爽声大笑之后,龙颜又恢复了常态,说道:“许合子也是与你相知相交之人,你今日如此为贵妃说辞,不怕伤了她?”

是呀,我叹息一声,随即说道:“陛下以为,合子适合宫中生活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玄宗有意相考。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对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李白走出兴庆宫才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李白的才气固然令人称道,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个性与为官仕途之道大相径庭,合子原来就是天真无邪的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一定知道江南为橘,江北为枳,非种者不能,盖地势然也的道理。”

“你果然是一个绣口慧心的女子,只是这宫中多了你这样的女子,朕未必能安寝呀!”玄宗懒懒说道。

风云转瞬突变,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高高在上的天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却终于失望。“雪飞愿一死为陛下分忧!”我决定置身死地,奋而一搏。

“当真?”玄宗俯身问道。

“雪飞没有戏言。”我坦然答道,其实心中波澜迭起。

“对适儿和李豫可还有交代?”玄宗似是有些不信,还在拿话探我。

“没有,各人的路各人去走,我无话可讲。”虽然从局上看我已无生路,但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好。”玄宗轻轻拍掌,高力士端着一杯御酒上前。

毒酒,我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果真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罢了,缘去随缘,我接过酒杯,冲高力士展颜一笑:“谢过高公公。”

我举着酒杯,看着清凉凉的液体,闻着淡淡的酒香,留下一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冲着玄宗盈盈一拜,随后一饮而尽。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西风(2)

玄宗赐给我的并不是什么毒酒,我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后终于醒来,我想大唐天子终究是仁慈的,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提点了我,让我从此对宫中之事缄口,也让我更加谨慎行事。

我开始闭门不出,日复一日过着状似悠闲的生活,其实内心波澜焦虑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一入冬,我就被风寒袭倒,缠绵数日身体才渐渐复原。一个晴朗的午后,我让芸儿和紫藤收拾东西,准备搬到静莲苑里,如今静莲苑里我常住的那个耦园,已经改建了暖炕,最适合冬日里窝着避寒。

适儿已经十三岁了,因为聪慧过人,常常被玄宗带在身边,最近还被钦点随玄宗与贵妃一起去骊山华清宫避寒,圣宠正隆。

适儿和李豫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我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忙问道:“娘,又要去静莲苑?”

“是呀!”想抚一下他的头,突然间发现适儿长得太快,如今已经高过了我,“你们去华清池避寒,娘也怕冷呀,也要找个暖和地方窝着去。”

适儿瞧了一眼他父亲,抿着嘴一乐,“瞧娘说的,还窝着呢,用词真是不雅。”

“是呀,大才子,娘可雅不过适儿。”我嘴上说着,心里可是极为骄傲,如今在他面前我都不敢说什么诗词典故,我对这些一般都是记个大概,然后再自己演绎,而每到此时,适儿都会一本正经地纠正我,对句、典章、出处,一一道来。有时候被他缠得烦了,我就会说上一句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假。

适儿拉着我,仔细端详,冲李豫笑道:“父王,娘是舍不得咱们,我去求了圣上,让娘与咱们同去。”

李豫每到此时,都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坐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适儿,笑道:“算了,那年去华清池,赖在里边不出来,睡晕了险些出事,还是待在家里稳妥些。”

“啊?”适儿有些不信,“娘,真有此事?”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那一年,受贵妃之邀,与建宁王妃一道,第一次来到长安城东,骊山北麓的华清宫,在专属王妃、公主的莲花汤里享受了一次温泉御水的洗涤。泡在由汉白玉砌成的汤池中,水气缭绕,心神放松之余有些懈懒,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差点儿被淹在池中,自此以后变得有些怕水,后来常常被李豫拿来取笑。

我白了李豫一眼,“华清宫虽然好,但是伴在君侧,适儿要多留心,不要只顾贪玩,不可有逾礼之举。”对着适儿嘱咐一番。

每一次离别前都会细细叮嘱,适儿都极其恭敬地在听,其实这些话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可是每一次都是很耐心地听,然后伸手一揖,“娘且放心,适儿记下了。”

适儿和李豫,还有王妃崔氏与她的儿子素节,一行四人,仆役车马,还有王府禁卫浩浩荡荡起身向东宫方向出发了。

这一年,每一次小别,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景,我都会默默祈祷愿他们平安。这一年对我来说是那么漫长而无奈,隐约中,我觉得就是这一次是真正的分别。

马上的适儿突然回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我努力留给儿子一个最美的笑容,我要让适儿的心中永远记住母亲最美的一瞬,适儿冲我挥了挥手,快马加鞭,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

“娘娘,最近怎么总是伤感?”芸儿近前扶着我关切地询问。

“没事,芸儿,咱们也走吧。”看了看“广平郡王府”的匾额,内心波澜,感慨丛生。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零落(1)

坐在马车上,借着帘子的缝隙向车外望去,长安城里,繁华依旧,喧闹依旧。也许几天以后,这盛世之景就将不复存在了,不由轻轻叹息。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芸儿递过手炉,又帮我理了理斗篷,对上她的视线我心中惭愧不已,这些年芸儿处处为我着想,就像黛玉身边的紫鹃,体己贴心。我握住芸儿的手,说:“芸儿,你可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处于战火乱世之间,如何自处?”

芸儿面上一惊,透过帘子的缝隙小心向外张望了一下,轻声说道:“娘娘,怎会有此一问?”

不知如何对她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徒增烦恼而已,罢了,不说了。

到了静莲苑,芸儿几个忙着把东西往耦园里搬,玲玲和安嫂还有守园的太监早已候在那里,早早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来不及休息,让芸儿叫来安嫂和玲玲,有些话还是要对她们提点一下。

安嫂是个慈祥厚道的老实人,一辈子在静莲苑里,善良而本分,这样的谈话还是头一回,站在房里,有些局促。我笑了,唤过玲玲:“玲玲,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这么毛躁,快扶你娘坐下”。玲玲应了,拉过安嫂,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眼中有些疑惑,不知我唤她们来做什么。

我示意芸儿把东西拿过来,“这是我这么些年存的体己银子,有不厌坊的红利,也有郡王给的。如今我也不对你们说为何,去年让你们挖的那个菜窖,把这些东西存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们和芸儿几个也可用来度日。”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愕,玲玲更是惊恐,一把拽过芸儿问:“这是怎的了?娘娘在府里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芸儿瞪了她一眼:“轻点儿,好生听娘娘讲。”

还是芸儿处事老道永远宠辱不惊,我心里暗暗称赞,又接下来继续说道:“眼下虽说是太平盛世,只是事事无常,谁又能料呢,我自来到此处,一直赖你们照料胜似亲人,总要替你们早早打算。”

安嫂看着我,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如今做些打算也是要紧,只是这东西就当我们替娘娘看着,我们人口简单,玲儿的男人如今也在郡王手下当差,总能指望些,就是以前娘娘打赏的现在也存了不少,度日也是无忧。”

“这样甚好,你们去妥善藏好,另外,再去准备些粮食、青菜肉禽,这些就与芸儿商量着办吧!”我细细嘱咐。芸儿有些沉重,领着她们心事重重地下去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告诉我,一切都办妥了。

长长舒了口气,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适儿和李豫他们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到了华清宫。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推我,“娘娘,快醒醒!”

睁开眼,是芸儿,我问道:“芸儿,几更了,可是有急事?”

芸儿一脸急切,“玲玲的男人回来了!”

“啊?”我猛地坐起,玲玲的相公是李豫王府的亲兵,不是跟着李豫昨天一起去华清宫了吗。

芸儿给我披了件衣服,神色匆匆地说:“详细的情形,他也说不清,只是到了东宫,随太子一起进了兴庆宫,护着圣驾出了城,只是并未向西去华清宫,而是改道南下了。”

“南下?”难道?

“路上走得甚急,一直未停,过了子时才在驿站里歇了,还未来得及喝上口水,郡王跟前的元子就偷偷过来找他,让他想法子溜回来把这个带给娘娘。”说着,芸儿双手递上,一块秀帕包着,还有些温热。

打开一看,竟是一块红薯,还有一个类似谷物的东西,“芸儿,这是什么?”我拿着它问。芸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像是扫帚上的苗子。”芸儿不解,疑惑地看着我。

扫帚,扫帚,山倒,难道?我明白了,“是安禄山反了!”

“那红薯?”芸儿追问。

“既然是一直往南去了,定去前往蜀地。”这一刻终于来了,没有想象中的悲壮与凄凉,这样的猜谜,不像李豫,倒是有些像适儿行事的风格。定是圣驾之前行事多有不便,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互通消息。

“娘娘,我们如何是好?”芸儿有些慌乱。

“莫慌!”我略为安抚,“玲玲的相公还说了什么?”

芸儿想了想说:“元公公只对他说,您看到此物就会明白。”

“没有说让咱们随他而去?”我心底闪过一丝失望。

芸儿看着我,一下子明白了,眼波流转,转身要走,“我再去细问。”

“不必了。”我静下心来,有几分明白,这是李豫的风格,大局为重,如果一切如我所猜,那么玄宗一行定是以华清宫避寒为名逃往蜀地了。如此机密,李豫不能公然走露消息,李豫与建宁王各自领着东宫护卫和王府亲兵,两三千人,如今显然成了护驾的主力,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来接我。

他知道我是不会抛下园中的侍女仆役不顾,只身去追随他,即便去追,也未必赶得上,所以是让我自行定夺了。想明白了也没什么可急的,索性拉过芸儿,一同坐在榻上,“芸儿,朝堂的事情一时也难以说清,眼前应该是一场战乱来临,安禄山反了。”

芸儿很是混沌,有些摸不清状况,是呀,如今的长安百姓安享太平时间已久,战乱对于他们太过陌生了。

“芸儿,以后的日子没有郡王、没有太子,只有我们,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我顿了一下,其实心里也惶恐得很,不知这两条路的尽头通向哪里,“其一,我们守在一起,与长安百姓共存亡;其二,府中和园子里的人南边有亲威的,可以分了银两各自投奔去,剩下的可随咱们往西南去蜀地寻郡王。”

芸儿低头不语,稍许,抬头对上我的视线,说道:“如果有家,谁不愿守着家人而飘零在外呢,我们几个自跟了娘娘,就是生死同往了。”

好个生死同往,我忍住闪动的泪花,握住芸儿的手说:“芸儿,以后这里就没有娘娘了,叫我雪飞吧。”芸儿轻轻点头,我们紧紧相偎,盼着黎明的到来。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零落(2)

看似平静的日子,实则已见硝烟。

街上西域各国的商人早已无了踪影,小商小贩也不多见,坊间茶楼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安禄山反了。

安禄山打着奉玄宗密诏*杨国忠的名号,以“清君侧”的幌子公然挥军南下。因为久无战事而猝不及防,在西北各郡都没有遇到真正有威胁的阻击,叛军得以顺利地长驱直入,如今已经占了洛阳。长安的皇亲富豪一时间分成两派,一派是如临大敌、仓皇出逃;而另一派则想到那憨态可掬的胡儿安禄山定不是真正的谋反,许是学烽火戏诸侯,博玄宗一笑的新花样,于是仍旧是丝竹声声,美酒佳肴自在如常。

与芸儿和园子里的众人商量了,大家都不愿意离开长安,外面逃亡的人乱轰轰的,想想百姓的步子怎么敌得过北下大军的铁骑呢,与其零落在外备受颠沛流离之苦,不如相守在自己的家园。

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一切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随着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安禄山的军队踏入了长安,这个中世纪最为繁华的大唐帝都,曾经为四方朝拜,如今跌入了异族的铁骑狼烟中。

“娘娘——”紫藤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紫藤,别着急,慢慢说。”我一阵心惊。

“太惨了,带兵的那个孙孝哲,带人冲进了崇仁坊!”紫藤泣不成声。

崇仁坊,是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府地。

信诚公主,我一下子惊醒,一把拉过紫藤问:“那信诚公主…”

紫藤仰起脸,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有些闪烁,“信诚公主、驸马,还有霍国长公主,建宁王妃,三十多位皇亲都…”紫藤说不下去了。

我重重跌落在榻上,我应该把信诚公主接来的,敏儿不在了,我应该…

“娘娘。”芸儿和绿萝在旁边轻唤,我缓过神儿,看着紫藤。

“娘娘,那孙孝哲简直不是人,驸马、公主、王妃全被杀了,还被剖腹,说是要用心肝祭祀安禄山在叛乱中死去的儿子安庆宗。”

“紫藤!”芸儿低喝一声,示意紫藤不要说下去了。

我瑟瑟发抖,只听过嘉定三屠,没想到这安史之乱中的血腥竟也如此惨烈。

“那城中的皇亲可有侥幸逃脱的?”我低声问道。

“皇室成员、百官家属被杀者无数,只崇仁坊内居住的公主、皇孙、郡、县主就有三十多位被处死,现在街上惨不忍睹,听说那孙孝哲已经下令,在长安搜索三日,可以带走的金银玉器就带走,不便携带的统统或砸或烧…”

果然是一场浩劫。

在这历史的浩劫中,我该如何呢?

“娘娘,”芸儿略略思忖,“有句话——”

看她欲言又止,“说吧,芸儿,到了今日,我们生死相连,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芸儿看着我和绿萝她们说道:“听紫藤讲的情形,我担心叛军会继续追查逃亡的皇亲,进城之后只杀了皇亲和百官家属,百姓不是还在其次吗?”

见紫藤点点头,芸儿又道:“如今为了安全起见,只得请娘娘改妆,充作侍女,也许可以躲过此劫。”

芸儿一席话,让我深深感动,此时此刻,大难临头,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替我打算。

“芸儿,到了如今,你还如此为我打算。”我有些哽咽。

“娘娘…”芸儿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帮我换上一件她自己的半旧衣裙,又为我梳了一个侍女的双环垂髻。

“娘娘!”玲玲神色慌张奔了进来,“快躲起来,有人朝咱们园子里来了,我男人在前边挡着呢。”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东都

芸儿一示意,绿萝和紫藤拉起我就往竹林后面跑,我知道那里是前几日我让她们准备的藏身之所,本是为了储藏梅子酒用的酒窖,现在用来藏身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四个人栖身在此,漆黑一片,绿萝摸索着用火石子点亮墙壁上凿出的洞孔里放着的油灯,借着光亮,这十米左右的酒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被褥还有厚厚的毛毯,食盒里还有可以充饥的糕点,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水缸。

四下里静静的,我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心,不知道玲玲和她的相公能不能应付那些叛军的盘问,也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心里有些烦躁,又有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步子临近了,细细碎碎的。

接着是轻轻地拍掌,三声,是玲玲。这是我们约好的,紧接着,顶上微微被掀开一个小缝,玲玲探着头说:“没事了,盘查了一番,搜了些碎银子和厨房里的吃食骂了几句就走了。”

芸儿蹬着梯子第一个上去,绿萝刚待要起身。

忽然听到玲玲的惊呼,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大笑,一时间上边好像聚了很多人,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说这园子里有古怪,你们还不信,这点儿小把戏能骗得了爷!”

我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吹灭了油灯,暗暗拉了绿萝和紫藤的手,耳语道:“万事不可出头,我们不能全被俘了去。”

然后摸到梯子边上,紧紧扶着梯子。

只听上边玲玲的哭音,芸儿似乎在解释着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起:“去看看,下边还有没有别人?”

我心里一横,蹬着梯子爬了上去。我心里知道,这洞口极小,从上面向下看是看不到角落里藏着的一两个人的。

我麻利地爬上来然后故作镇静地轻轻掸了掸土。眼光一扫,看到跌落一边、满脸泪痕、悔恨不已的玲玲,还有呆立一旁的芸儿,盯了芸儿一眼,眼神交汇,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抬起头,十几个腰挎弯刀、身穿铠甲的胡族军士,在我举目的一瞬也在打量着我。

“头儿,这小娘子长得真水灵,一会儿赏了我吧!”其中一个小眼横肉的黑脸军士对那个看似领头的人说道。

“问清了再说,急什么!”那领头人瞪了一眼,目光打量着我,像是在猜度我的身份。“那屋里的古琴你可会弹?”

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得如实以对,我点了点头。

只见那小眼的黑脸军士有些失望,那领头的军士目光如炬,“算你造化,带上你的琴,随我们去洛阳,走运的话能为大燕皇帝献艺。”

在微微一怔中,又见他冷笑一声,马鞭指向芸儿和玲玲说道:“她们两个赏了你们,完事也带回军营。”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就过来拽起我就往外走,身后随即听到芸儿与玲玲的哭声和衣帛撕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