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只得容长公主府诸人行了礼,他也没介意杜如梅的失礼,上前扶住可怜的姑妈,温声道,“外头有些暑气,我扶姑妈进屋坐会儿吧。”

福昌大长公主低泣道,“叫陛下瞧笑话了。”

明湛到里间儿坐下,公主府的下人捧来新茶,明湛喝了两口,听到外头几声嘈杂,接着就彻底安静下来。

“如果姑妈有看中的人,若是表姐愿意下嫁,可以与朕说。”明湛竟然对于颠狂的杜如梅有些许可怜,固然杜如梅有泼妇名声,不过古代女人刻入骨子里的贞操观,她宁可去拉拉,也不出轨,真是可悲又可叹。

虽然明湛认为拉拉同样是出轨,不过显然古人并不这样看。

福昌大长公主擦干眼泪,感激道,“谢陛下。”顿一顿,福昌大长公主叹道,“只是她这个样子,还配得起谁呢?”

“总会有合适的人。”明湛可不乐意亲自去做媒,虽然觉得杜如梅多少有些可怜,可现在关键是她不仅是个泼妇,这个泼妇还是个拉拉,且有意中人。这样的女人,赐给谁,谁也得在心里骂娘。

明湛向来滑不溜手,怎会接福昌大长公主的话?何况在这种社会形态下,以他的身份地位,没直接训斥杜如梅不遵妇德,已是宽容。

福昌大长公主满面愁容,明湛道,“要不朕问问承恩公,若是承恩公夫人愿意,干脆就让她与表姐在一处儿?”

“不不不。”福昌大长公主再也料不到明湛嘴里说出这样的馊主意,一迭声的拒绝,“皇上,万万不可。这要是传出去,杜家与魏家还有何颜面可存?不说如梅,承恩公夫人还是瑞王妃的生母呢。”瑞王妃还是皇孙的生母呢。

“若她们彼此有情谊,倒也无妨。”

明湛淡定的话引得福昌大长公主心惊肉跳,甚至明湛开明的思想简直噎的福昌大长公主哑口无言,再也不敢起请明湛做媒的心思。

公主府的气氛实在不算好,明湛与福昌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又去瞧了杜如方,顺势安慰杜如方,“只管好生将养身体,卿之品格,朕尽知。大理寺卿的位子,朕给你留着。”

杜如方虽然仍有些虚弱,明湛将话说的明白,他这心,也算稳住了。

公主府四处狗血,明湛看完杜如方,便与阮鸿飞一道向福昌大长公主匆匆告辞回家。

经过朱雀街时,见帝都府的官兵围了一处食楼,一锦衣汉子正跳脚大骂,“田老五,你少跟爷爷摆臭架子,平白无故的,敢封爷的楼,明儿你还得乖乖的给爷赔礼赔罪!”

帝都府尹田晚华一挥手,“堵嘴!”

一嚼子勒入锦衣汉子嘴里,大声狂骂变成呜呜低鸣。

耳边清静之后,一衙差对着边儿上看热闹的民众朗声道,“有人去帝都府报案,明月楼涉嫌迷|奸案。帝都府暗里查访,明月楼确有嫌疑,按律查封!带走!”

明湛瞧着一列衙差走后,见不少瞧热闹的人都对着食楼指指点点,对阮鸿飞笑道,“这楼里老板想来来头儿不小,都这模样了,还敢跳起脚来大骂帝都府尹。”

“小哥儿算是说着了,这可是驸马陆家,大驸马的亲弟弟,陆八爷。”旁有一人出言释疑,见明湛一行人衣饰考究,友好的笑了笑。

说起驸马陆家,明湛是绝不陌生的,明雅嫁的就是陆家子弟。当然,此陆家与彼陆家之间,还真有些亲戚缘份。

虽同为勋贵,明雅的婆家一等将军府陆家与凤景乾之长女大公主的婆家南丰伯陆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南平伯身为伯爵府第,家业兴旺,自然非陆将军府可比。

不过,陆将军府自从娶了明雅,明雅得封公主,妻荣夫贵,丈夫陆文沐自然是驸马。陆将军府出了个驸马,且虽大公主为凤景乾长女,明雅亦是明湛的同父妹妹,故此,陆将军府在帝都权贵圈子里的地位迅速上升,由三流升至二流。

因伯爵府与将军府同属一族,出了两位驸马,帝都便戏称陆家为驸马陆家。

这位大驸马乃是南丰伯的嫡长子陆文韬。

陆文韬当年也是新出炉的二甲进士,正赶上凤景乾欲为爱女选婿,像陆文韬这样豪门出身,尚知上进的青年实在不多见。凤景乾见之即喜,择为爱婿。

如今陆文韬在朝为正三品刑部右侍郎,算是有出息了。

身为皇帝,明湛对于帝都权贵阀门的了解,远远超乎人们的想像。

当然,这得归功于阮鸿飞的教导。

这位陆八爷,明湛只有所耳闻,并未见过。

陆八爷名讳文宣,身上一无功名,二无差使,从今日情形而言,文字给陆老八用,真是糟蹋了这字。

明湛拧眉道,“陆老八本是伯府嫡支,也能出来开饭庄?”

刚刚搭话儿的男人微讶的看向明湛,见明湛个子不高,年纪不长,想着或许是哪家公子,不知世情也是有的,遂不以为然道,“这饭庄挂在陆家哪个奴才名下就是了。”

这些事,明湛岂能不知,摇头道,“我是说,饭庄未在陆老八名下,这罪,怕是不好定的。”

“这陆八爷不知是得罪谁了…”那人感叹的笑着摇头,对着明湛诸人一拱手,转身自去。

陆老八这个德行,得罪的人毕然不在少数。

不过,往近里寻思。

陆老八还真得罪了一个他不大能得罪的起的人——理藩院尚书,林永裳。

这事儿究竟是不是林永裳做的,谁也没证据。就是沈拙言偷着打探,还给林永裳骂了一脸口水,若不是沈拙言跑的快,怕还得来顿干的。

沈拙言想到的事,别人自然也想得到。

陆文韬虽然恼恨弟弟不务正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到底未失姿态,吩咐二弟陆文堳道,“奴才作耗,连累主子。你去帝都府问问,文宣与明月楼没有半点关系,帝都府为何要拿人?”

陆文堳倍觉丢人,埋怨道,“老八真是不要命了,外头养着两个还不足兴。现在还敢打外头人的主意,他以为是以前呢,还是他的脸面比永宁侯的表哥还大?”

“先弄回来再说。”陆文韬也不能真丢下陆老八不管,先不说陆老八是自己的同胞弟弟,若是陆老八被弄到法场割小JJ,那陆家人自此就不必带脸出门了。“再去打听一下上次被魏老二救走的那个书生的底细。”

陆文韬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自陆老八被逮去了帝都府,陆文韬先审问了陆老八身边儿的仆从,自然知道陆老八干的好事!

林永裳此刻也倍觉冤枉,将越发活泼的外甥踹了出去。

他的确是准备搞一下陆老八,不过并没有这样快,也不会用这样明显的直接针对陆老八的手段。

果不期然,晚上陆家人便上门赔罪了。

林永裳直接道,“贵府公子的事与林某并不相关。”

陆文堳先得代弟赔罪,“我家八弟实在糊涂,请林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文堳上门,只为致歉。待八弟收拾妥当,必要让他亲来向贵外甥赔礼。”

“这倒不必,看到贵府八公子已遭报应,我家外甥受的那点儿气已经不用计较了。”林永裳丝毫不给陆文堳脸面,淡淡道,“若是陆二爷知道是谁为帝都除一祸害,不妨告诉林某,林某定当重礼酬谢。”

陆文堳顿时胀红了脸,林永裳直接端茶送客。

陆文堳做了一天丢脸的营生,回家还要跟大哥商议。

陆文韬拧眉,拍着软榻扶手叹道,“看来不是林家出手。”

“哥,会不会是林永裳故弄玄虚?”

“你不知道,林永裳做御史的时候有个习惯,向来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把人咬死。”陆文韬半眯着眼睛,“你去了,虽然丢脸,起码林永裳不会落井下石。”

陆文堳道,“我看林永裳可不善。”

“善不善的以后再说。”陆文韬两指轻捏眉心,“林家是想坐隔岸观火,这样也好。林家不掺和,咱们才容易把这幕后之人找出来。二弟,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瞧瞧八弟。”

相对于大驸马陆文韬的焦头烂额,陆文沐倒是越发顺风顺水。

自从明雅在夫家难产,她的公主府是第一个建好的,马上就带着丈夫陆文沐搬了家。

长公主府堪比郡王府制。

明雅难产之事,让明湛对于陆文沐的印象降到冰点。明湛向来认为:让老婆吃苦的男人绝对不是好男人。

何况,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妹夫。

几位驸马,冯绍明最得明湛的看重;三公主的驸马温长枫也渐渐入了明湛眼;陆文韬向来极会钻营;最默默无闻的二公主驸马展少希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养病。

原本陆文沐已是腾飞在际,因陆家一系列争产争爵事件,明湛打得陆家脸面全无后,还直接夺了陆文沐的差使。陆文沐只得在公主府伺候月子,明雅慧质兰心,自然明白丈夫心中所虑。

明雅如今身体渐安,带着孩子常来给卫太后请安。明雅生的这小孩儿吧,真不怎么好看,不过,这孩子十分会长,卫太后一瞧就乐。按理说明湛与明雅并不是同胞兄弟,可出奇的是,这孩子就是与明湛有几分相似。

卫太后很喜欢这小孩儿,明湛只是对妹夫有意见,看见妹妹与外甥还是挺高兴的,还顺便给小孩儿取了个小名儿——佳音,喻意极好,幼时叫着,讨个口彩。

明雅有明雅的本事。

这样妹妹外甥天天在眼前晃,陆文沐如今轻闲的很,做起模范丈夫模范父亲比冯绍明还要温柔周全。虽然明雅从不曾提起丈夫的事,明湛也不好冷藏陆文沐太久。

陆文沐刚刚踏出衙门的门槛儿,就看到陆文韬身边的随从朱云笑脸过来请安,“给沐老爷请安,我家老爷请您有闲过去喝酒。”

 

29、更新 ...

陆老八被帝都府尹田晚华带走的事,陆文沐略有耳闻,因是同姓同族,陆文沐亦颇觉丢脸。

只是再怎么着,陆将军府断管不到南丰伯府的事。

如今,陆文韬有请,陆文沐自然要去的。

陆文沐到的时候,陆文韬正在书房坐立难安,见到陆文沐时急忙道,“沐弟,你可来了,要出大事了。”陆文韬并非乍乍呼呼的人,让他这样失颜失态的,定不是小事,陆文沐急忙上前,见陆文韬手里攥着一叠阔幅尺来宽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陆文沐接过细看,险些气晕,怒道,“这姓沈的什么来头,敢红口白牙污我们陆家清名!”

沈拙言虽然误了春闱。

不过,他比这一界的三鼎甲更为人所熟知。

在金榜之前,沈拙言之名已在帝都大红大紫。

话说明湛吩咐魏子尧办报刊,魏子尧文笔有限,加上魏子敏顺水推舟的私心作祟,遂请沈拙言主笔。

明湛为了弄点儿噱头,专为报刊题名:皇家报刊。

虽然明湛的字实在不咋地,奈何其一国之尊,就算不好,也有无数人挑出好来夸赞。

陆老八见报之事,自然要从陆老八与主笔沈拙言的恩怨说起。

魏子尧术业有专攻,专攻吃喝玩乐,他只对这些熟。沈拙言却少年人胆大,说道,“光弄这些吃的喝的吹拉弹唱,谁乐意看!还得写些引人注目的东西才好。”

遂将近来帝都大事,明月楼被封,幕后东家陆老八事涉强奸|案添油加醋的写了出来。

沈拙言对陆老八那是旧仇旧恨,一日不敢稍忘。

想一想古人高傲的自尊吧,何况沈拙言少年才高,已中举人。并且,他自认为误考春闱一事皆由陆老八起,深仇大恨的加起来,使得帝都人着实领会了沈才子刻薄的文笔。

沈拙言将陆老八明月楼一案自陆家门楣剖析,一步步说到陆家仗势行恶,多么可恨。甚至连陆氏一族连出两位驸马,帝都人皆以为其子弟贤肖,殊不知名不符实,云云。

皇家报刊首印并没有多少,一千份。

卖的也不贵,三十个大板一份。

要知道,这个年代印刷成本极高,一本普通的《论语》都要一两银子。所以常常有穷秀才穷秀才,为啥穷,书太贵,还不能不买,自然就穷了。

卖报的也不是别人,魏子尧从家里拉出十来个奴才,大街小巷的吆喝,而且口号还是明湛与沈拙言定的,明湛亲自下场指点,“不能闷不吭气跟做贼似的,得大声喊出来。”

承恩公府的奴才战战兢兢地点头,沈拙言道,“还得把卖什么喊出来。”遂亲自示范,站在大街中央中气十足的叫卖,“报刊报刊,皇家报刊,三十大钱一套!”

明湛喜悦的点头,很有前世电视剧中军阀时期旧上海报童的味道,笑道,“还得报一下报刊里最引人注意的内容。”

沈拙言灵机一动,顿时一手扬着一份报刊,边扬声高喊道,“皇家报刊!皇家报刊!南丰伯陆家八爷涉嫌迷|奸案,近日收监帝都府啦!”

明湛暗笑,也不知这小子跟陆家有多大的深仇旧恨。

卖东西一定要选好位置,像沈拙言就选的帝都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他高声一喊,诸人侧目。

一千份报刊没废力气,全部售磬,得银三十两,明湛用来请魏子尧与沈拙言吃饭,楼下出了力气的奴才们也摆了一桌,共花用十两。余下二十两,明湛对魏子尧道,“你们的辛苦费。”

魏子尧笑了笑收起来。

第二日,沈拙言大红大紫,魏子尧小有声名。

如果让明湛说,沈拙言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沈拙言虽然把陆家得罪狠了,不过既扬了名,又得了清流的好感。

要知道,自古清流豪门不两立。

读书人,总有些拘泥。

沈拙言却不是此路,在明湛看来,沈拙言在炒作方面颇具才干。

陆文沐被这份报刊气去半条命,就因为与南丰伯府同姓同族,陆将军府真是躺着中枪。

陆文沐正想问沈拙言底细,找沈拙言麻烦,翻开报刊,抬头四个大字,御笔。

明湛生怕别人不知他的大名,还在“皇家报刊”下面附了自己的名子——凤明湛。

若不是陆文沐现在差使顺风顺水,重获帝宠,又是驸马之身,他得怀疑明湛是不是想搞死陆家。

陆文沐十分有底气且十分无赖道,“韬哥是陛下的姐夫,我是陛下的妹夫,公主夫家声名不雅,于陛下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

陆文韬看向陆文沐的眼,道,“我是想与沐弟商议,咱们是否要在早朝上奏姓沈的小子一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不是豪门作派,再说此事事关家族清白,怎好默认呢?

陆文沐道,“既然有皇上题名,想来这东西皇上是知道的?皇上亦好面子,早朝人多。不如下朝后私下求见,请皇上主持公道。”

当然,回家还得跟公主老婆说说,请老婆们再暗地里走走关系。

两人商议毕,准备起诉沈拙言胡说八道。

至于魏子尧,俩人很默契的没提。毕竟魏家是太皇太后的母族,那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不说理只偏帮,要命的是辈份奇高,真恼火了给个没脸,纵然明湛也只有干受着,何况他们这两只小鱼小虾。

故此,魏子尧逃过一劫。

林永裳倒没把这当成回事儿。

世家在他眼里都是狗屁,何况外甥颇有他当年不畏权贵的御史风范,还着实赞了沈拙言几句。

沈拙言掏出五两银子给林永裳,“报刊卖了三十两,十两拿来吃酒,剩下二十两,我与魏子尧每人五两,剩下十两打赏奴才了,下次还得叫他们出来卖报刊呢。”

林永裳收下,笑,“来帝都,竟然也会赚银子了。”

“那是。”沈拙言皱着眉毛,“不过,估计陆家会找我麻烦。”

“怕他作甚,反下这是皇上点头才印的东西。”林永裳毫不担忧,明湛这样古怪强势的性情,定是有自己打算的。

沈拙言忍不住笑,“舅舅,皇上挺有意思的,半点儿不像舅舅说的那样。我们吃完饭,皇上还让店家免费送了我们一瓶酒。嗯,酒给魏子尧拿回去了。”

“你知道什么,伴君如伴虎。”林永裳道,“你有事多问皇上的意思,别自作主张。皇上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虽然不简单,可我觉得皇上人品好。”

“请你吃顿饭就…”人品好啦?后四字林永裳没说,鄙视的瞟外甥一眼,“幸亏没做官,否则,做官也是个贪官。”

“做官有什么好的?”沈拙言道,“你做官是为陛下做事,我现在也是为陛下做事,说到底都一样,不过是你名头儿好听些罢了。”

林永裳敲他脑袋,“谁是你啊?嗯?好大的胆子。”

沈拙言躺在庭院的竹椅里,望着天空的无数星星,扭头对林永裳笑,“舅舅,我喜欢为陛下做事。”

林永裳不理他,沈拙言继续说,“虽然陛下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高大威猛高不可攀,可是更有人情味儿。”

有人情味儿的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姐夫一妹夫,挠一挠发痒的下巴,惆怅的看向窗外。

虽然过了许多年,明湛仍觉得这个年代的东西真是精致至极。木窗漆红,繁复的割成许多整齐规矩的格子,上面还有精美的雕花,再糊上窗纸,阳光进来时已经暗淡许多。再加上时至下午,纵然夏日,室内也并不如何明亮。

明湛的脸色看上去晦暗莫测。

明湛在发呆,望着光线中飞舞的尘埃,一时忘了叫陆文韬陆文沐起身。这俩人只得一直跪着,间或悄悄抬头观量帝王脸色,见帝王一脸高深,只好垂下头继续跪,心下颇是后悔忐忑。

许久,明湛打了个无声哈欠,方回过神,“陆文宣是冤枉么?”

陆文韬牙口死硬道,“臣弟虽时有荒唐,却并非胡作非为之辈,还请皇上明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