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使鞑靼,章戍有着最完备的心理建设。

萨扎哼了一声,冷笑道,“有朝一日,本汗会亲自带兵杀入帝都城,你们的皇帝自然可为本汗写下诏书。”

要说耍嘴皮子,鞑靼人完全没有与帝都人相比较的可能。章戍从容不迫道,“王子殿下率军叩边,其结果王子殿下已尽可知,不必小臣多言。此来,我陛下一是遣臣来问王子殿下,焉何无故犯边,撕毁友好条约?”

萨扎冷声道,“你们汉人素来狡诈,给本汗的东西都是些虫蛀鼠咬的破烂货,本汗自要带兵去向你家奶娃子皇帝讨个公道。”

章戍哼道,“还请王子殿下放明白一点,我家陛下龙章凤姿、威仪无比,其睿智英明,断非王子能比。否则,我家陛下也不能生擒你家三王子哈木尔殿下!再者,鞑靼与我朝贸易,向来是你情我愿,我朝所卖货物俱是经过你鞑靼人精心检验过才付银钱的。既是不好,焉何当日当时不提,却贸然犯我边城!由此可见,王子所言实在是口不对心,并非实情!”

萨扎没顾得上听章戍啰嗦这一堆,乍一听闻哈木尔的名字,萨扎的面色已是陡然一寒,鹰隼一般的眸子里射出利箭一样的光芒,几可噬人。还未待萨扎说话,旁边另一鞑靼贵族已失声问道,“哈木尔没死吗?”

萨扎断然道,“明明已看到三王兄的尸身,汉人素来狡诈,叔父岂可轻信?千万别中了汉人的诡计才是!”

章戍年轻机敏,当下抓住此时机,信誓旦旦道,“王子此话,小臣不能信也。如今哈木尔王子正在我天朝做客,我家陛下待哈木尔王子如同兄弟一般。哈木尔王子与殿下乃同父兄弟,若知殿下盼他早死,不知该是何等心寒!”

“且,小臣身带哈木尔王子的亲笔书信,以供殿下与诸位大人同阅!”

章戍就要取信,萨扎给身边侍卫一个眼色,那侍卫走到章戍面前。章戍本身第一次出使,虽然在朝中历练的不动声色,不过心里万分紧张,自然没有错看萨扎的神色。

哈木尔在鞑靼是什么地位,与萨扎的感情如何,明湛一一交待过。而且,从萨扎言辞来看,定是希望哈木尔快点儿死了的好。从萨扎说找到哈木尔尸身的话来看,若要萨扎亲口承认哈木尔活着,并不容易。

毕竟,章戍身上也只有哈木尔这一封亲笔信而已。

章戍心里盘算着,他是个机警的人,立时高声道,“小臣听哈木尔王子说,他与叔父陈敬忠感情素来坚固 。”

刚刚那位失声询问哈木尔生死的中年贵族果然面色微动,叹道,“是啊,哈木尔幼时常跟我学习汉人的诗文。”

章戍灵机一动,再次高声道,“哈木尔王子吩咐小臣,此事,要亲手送至陈王殿下的手里。”

在鞑靼这儿,王什么的也不怎么值钱,随便拉练几千人马,占块儿草原就可自封为王了。

萨扎的脸色此时倒隐去了那种霸道怒气,变的高深莫测起来,他靠着王座,随适的看陈敬忠一眼。陈敬忠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起身亲自从章戍的手里接过信来。

萨扎直接吩咐道,“使臣远道而来,想必累了,给使臣拨个帐子住着,事情,以后再谈。”

章戍断然拒绝,“王子殿下,我朝陛下国书你尚未迎接,小臣怎能退下安歇。”

“好了,将国书交出来,你可以去安歇了。”萨扎冷哼一声,威胁意味儿极浓,“你若是不想自去休息睡觉,不如本汗派人送你去。”

这等蛮子,半点儿礼数都不懂。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儿,章戍也不敢真的与萨扎硬碰硬。萨扎之所以急着要斥退他,无非是接下来的事,不方便他的参与,看来萨扎与陈敬忠之间定有一番关于哈木尔的争执了!

章戍此时仍坚持自己使臣的体面,他道,“我国陛下万乘之尊,恩威四海。哈木尔王子的信件乃是私信,我朝国书关乎我陛下之尊贵体面,若王子殿下不能以最高的仪式下降相接,小臣是绝不能奉上国书的!”

说完这句话,章戍才带着自己的下属转身走了。

看来鞑靼内部的确还不够团结安定,章戍心里暗自盘算着。他虽然需要洗漱休息,但是,趁着这个时候,他更需要做些什么。

帝都。

钱永道原本身子挺好,虽说头发胡子都白了,却还硬朗。因着明湛要请他主持修订啥大典,他不大乐意,便几次皆以年纪已老为由,几番推脱。

其实要说这读书人哪,就是心眼儿忒多。要说钱永道没拿捏着架子,这话,他自己都不能信。凡读书人,都希望得到诸葛亮一样的待遇。

诸葛亮此人,就是个心眼儿贼多的主儿。

诸位想来,若是刘皇叔头一遭去草庐,乍一开口,诸葛亮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了皇叔出山,那么,他在刘氏集团的地位绝对达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就是这样拿捏足了架子,把刘皇叔吊了个够,在诸葛亮刚到刘备身边儿时,关羽张飞对他尚多有不服之处。

钱永道的位子是同样的尴尬。

他的学识,这要说起来,都得赞一声好、渊博、大儒。

可是,他也只是在淮扬一带有名望。北面儿的人虽也知道他,但是真要说尊崇敬仰,比之南面儿人相差远矣。

何况学问这东西,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天朝地域广阔,有学问的人多了,谁也不能说自个儿就真的学通了。

钱永道在南边儿有名望,可是朝中还有翰林院。

能入翰林院的,哪个不是有才学之人。三鼎甲必入翰林,还有那些修书修白了胡子的老翰林们,那也是做了一辈子学问的人。

钱永道哪里就敢说,自己的学问一定就比谁强呢。

再者,孔圣人都道,三人行,必有我师。

在这种以谦逊为美的社会风气中,钱永道自然要拿捏一二。

还有就是,钱永道当真没把皇上要修的大典当回事儿,在他以为,不过是给天下藏书做个目录儿罢了。钱永道对此事的兴致,真没有太过浓厚。

只是,皇上毕竟是皇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上有皇上屡次相邀,下有学生苦口相劝,钱永道还真的没做过让皇上下降相请的美梦,他就是觉着,实在推辞不得,想要的面子也有了,拿捏的也差不离了,于是,只得应了。

这种只得应了的姿态说起来有种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但是,毕竟,这是皇上亲派的差使,皇上越过翰林院,三番五次的相请。即便是年入古稀的钱永道,胸膛里那颗书生之心也是无耐中滋生了一抹淡淡的得意吧。

看,天下读书人,也只有他有这个派了。

皇上这样的盛情,不能却,也却不得。

钱永道应下这桩差使,但是,谁料,帝王话锋一转,他直接由主持编修大典的第一人,变成了顾问。

顾问。

这种官职,以往真没在帝都的国史上出现过。经皇上的解释,钱永道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别人干活时搭把手儿罢了。

这种落差,这种不可说的落差,让钱永道除了深深的一回叹息之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明湛的厉害,钱永道不过是刚刚体会而已。

为了表示皇上的礼贤下士,以及他对读书人的推崇,明湛在拿钱永道做足了幌子后,还破例的将钱端玉收入身边儿做侍卫,赏了个六品官职。这次明湛没有问钱永道的意思,他直接下旨。

除了接旨谢恩,钱家倒没说什么。

在外人看来,皇帝对于钱家实在是恩典太过。钱永道却是惊心动魄,直接赐官,对于别人自然是可遇不可求,但是对于一心想要幺子科举晋身的钱永道而言,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这世上,还有一批人,他们非以科举晋身,但也能做得高官显位。这类人,他们是皇帝身边儿的宠臣信臣,向以帝宠为晋身之阶。

但是,别忘了朝中规矩,非进士莫入翰林,非翰林莫入内阁。

如果你没有进士这张文凭,日后想着宣麻拜相,那是做梦!

钱永道虽说外表一派仙风道骨,他本人也以闲云野鹤自居,但是一个考就要求儿子考状元的人,能说这个人没有野心吗?

在明湛看来,真正没有野心的人,根本不会要儿子出来科举。

钱家要做什么,是个什么打算,明湛不清楚。明湛以为自己也不必清楚这些无足轻重之事,他要做的事,就是出手将钱家的安排打乱。

他要让钱家明白,什么是帝王君权!他们这些所谓的学士大儒,在王权面前,该做何姿态才算体面!

明湛给钱家恩典,却扼住钱永道的咽喉。

帝王手段,莫测至此,钱永道怎能不惊心动魄,大失颜色!

明湛将钱端玉分配到方慎行的手下,去看着丹房里的三位道士炼丹。

这次,明湛要的大还丹需要炼制的时日颇久,而且难度极大,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开炉,并且,昆仑子与青城居士有言在先,这大还丹也过程琐碎艰难至极,十炉大还丹,能得一炉就是天赐了。

这意思就是,虽然他们是在炼丹,但并不一定能保证成功。帝王开明,吩咐预备炼丹的东西,其余只随他们去。

说起来,在青城居士与昆仑子未到之前,明湛多用小还丹。

钟道人的长处就在于炼小还丹。

只是如今又来了两位竞争对手,青城居士与昆仑子虽是后来者,却不大和气,每次明湛来丹房视查进度,此二人话里话外的就对前辈钟道人的炼丹手段有些怀疑。并且二人联手,将大还丹鼓吹的能消百病,健体强身。吃了后虽不能立时的蹬腿儿成仙,也能益寿延年。

据青城居士与昆仑子道,此大还丹,一粒可抵得十粒小还丹。

明湛当然要好的。

现下就命道人们炼大还丹,钟道人要说自个儿不会吧,显得跌份儿,怕要被这二人挤兑出宫去,岂不名声丧尽。

青城居士瞧出钟道人的心思,捋须笑道,“我等于山中早炼过数炉大还丹,若是钟道兄不善此道,倒是可以先施用道法,将陛下的电灯弄好,此一举,也可使陛下解忧。”

钟道人一听,顿时劲后寒毛直竖。

电灯的事儿,他也听说了,参加考试的二十位道人,焉何只剩青城与逍遥二人,皆因那电灯闹的。此刻,钟道人也算是明白了,这二人就是来报仇的。

钟道人自问命不比青城昆仑二人更硬三分,但是帝王面前,你也不能露了怯。钟道人也是久在江湖飘的,当即心思一转,硬着头皮在明湛跟前儿吹下大牛,“大还丹之事,道人尚可支应,只是道人刚刚炼制了一炉小还丹以供御用,如今道法耗用大半,再无支撑之力。若是欲炼大还丹,还需待道人修养六六三十六日之后,方可为陛下尽力。”

青城昆仑吹嘘的大还丹的配方他是不知道的,不过此时定要拖上一拖,缓兵之计,另寻计量,解了这二道人设下的绳套儿,他方能活命。

明湛是明君啊,明君怎能不体恤下属呢。

好了,钟道人,你累了,你先歇着吧。青城昆仑,你们开始炼大还丹。

就在皇帝陛下心心念念的等着大还丹出炉之时,丹房竟然霹雳一声,祸自内生,传出性丑闻。

说来也是钱端玉倒霉,弱质一书生,被明湛发落到丹房来。换了侍卫服,他虽然只会些花拳绣腿,但是相当尽职尽责。

又是刚来的,也很听话。

方慎行是念过书的,如今手下来了这么一位文雅彬彬的侍卫,一打听,哟,还是帝都上有些名号儿的钱永道的幼子。说起话来,钱端玉也明白眉眼高低,故此,方慎行对钱端玉的印象相当不错。

钱端玉这人吧,其实有个毛病,好读书忒求甚解。

炼丹一事,其实自古就有。现代人说起来封建迷信,古人却并不如此看待。老子是道教创始人,道人就喜欢没事儿炼个丹药捏个丸子啥的。

钱端玉虽然年少,但是博览群书,对于道家养生炼丹一事也稍有了解。

他如今正是个好奇的年纪,又正管这事儿。近水楼台,就有事儿没事儿的常在丹房转悠,还会看一看大还丹的配方什么的。

钱端玉在方慎行手下,又得方慎行的意,这三个道人对于方慎行都有些惧怕,故此虽然觉着钱端玉话多问题多,常问的他们张嘴结舌,左支右绌,非常讨厌。但是,因着方慎行,他们也不敢拿钱端玉怎么着。

要说如今这三道人正是得宠,在皇上面前颇有些话语权,怎么会怕方慎行一个小小的五品给事中呢。

说来,虽然皇帝陛下对他们很信任,封赏极是大手笔。可是方慎行似乎对于他们的本事并不以为然。这三人常有争执,又是御前红人儿,之前并不将方慎行放在眼里。

不过,方慎行却能将此三神棍紧紧的压制住,自然也是有手段的。

法子还相当简单。

方慎行有事无事的总会念叨一句,“皇上的电灯啊,至今还没个头绪,既然仙人显灵,想来必有道法高人的仙长能有些道术方法呢。你们三位仙长,若是哪位能将电灯的事为皇上解决了,皇上定会重重的封赏。”

只要方慎行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纵有天大的矛盾,顿时一声不吭了。

所以,就是有人想压制方慎行,也因方慎行此话,只得将野心渐渐的熄了。

还要说性丑闻的事儿。

方慎行正在与手下兄弟在丹房休息室里聊天消磨,他们平日里没啥事儿,就管着炼丹。可炼丹主要是道士们的活儿,故此,这些侍卫啥的,极是空闲。

这会儿,一堆血气方刚的男人正在讨论着秦楼楚馆温柔乡时,钟道人慌里慌张的过来,长身一揖,急着,“方大人,大事不好了,你们去瞧瞧吧,青城那个禽兽,竟然对钱大人无礼啦!”

钟道人语焉不清,只是跺着脚喟叹,“禽兽啊禽兽!”

方慎行主管丹房,若有事,皇上定拿他来问。此时,方慎行急忙带着人过去了。

这会儿,还没出事儿,就见青城道人将钱端玉压在榻上,正满脸潮红一脸兽相手忙脚乱的要解小钱公子的裤腰带。

小钱公子啥人哪,那是书生门第里娇养在家里的少爷,哪里见过这等东西。钱端玉到底也是男人,死命的挣扎着。只是这走江湖的一般都练过些身手,小钱公子一时半会儿的也没能挣开青城道人的钳制。

方慎行也是书生,但是此人颇有些急智,捞起桌上的一个青铜鼎,一个跃步上前,狠狠的敲在青城道人的后脑勺儿上。咚的一声,将人砸出半脑袋血,晕死过去。余下侍卫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晕死的青城道人捆绑起来。

钱端玉脸上难掩羞愤,不过,他到底世家出身,遇到这种事,竟也难得冷静,掸一掸皱巴的侍卫服,淡淡道,“不知道青城道人吃了什么药,忽然之间连人都不认得了。这屋里的茶水东西不要动,自有人来查验原由!”

直接命人将青城道人羁押起来,方慎行开始发愁。

丑闻啊丑闻。

彻彻底底的性丑闻啊!

还是发生在仙长嗑药,强|奸御前侍卫未遂的性丑闻啊!

自从这三位道士进了宫,方慎行已经成了朝臣的公敌,公认的奸邪。

这个时候,道士之间竟然发生了这种丢脸的事儿。若是露出风去,朝臣定要抓住此等把柄,不要命的攻诘他。

这个时候,可怎么办?

还有钱端玉,若是他将此事封口,钱端玉能不能听呢?

对于钱端玉,这种事情传出去于名声有暇,何况钱端玉年纪尚小,方慎行还有把握说服钱端玉。

可是,就算钱端玉肯听,那个钟道人呢?

这事儿,若说与钟道人无干,方慎行是绝不能信的!

昆仑子与青城道人为圣上炼丹,眼瞅着再过个把月,第一炉丹就要开炉了,这个时候,青城道人发生作风丑闻。皇上九五之尊,怎么能吃一个嗑药强|奸未遂者炼制的丹药呢!

还有,这种人品,简直妄称仙长!

如今,青城道人是保不住了。

青城道人下去,最得利者,就是钟道人。

钟道人跑到休息室大呼小叫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整死青城居士!否则,连方慎行都可以一下子砸晕青城居士,钟道人怎会不先救钱端玉,反是先吵吵嚷嚷的去喊人呢!

法子虽烂,但很管用!

可怜的,除了中套儿的青城道人,就是无辜入套儿的钱端玉了!

而且,方慎行也没啥胆子敢隐瞒明湛。

他调进丹房的时间尚短,就是他手下的人,也难保个个儿的就这么听话。

事情已经发生,隐瞒已是徒劳。

方慎行想去面君回禀此事,却不料,圣君不在家,精神抖擞的跟着老婆出门斗小三了。

98、更新 ...

以明湛的自信,他从未以为什么人可以被称为他的情敌。

哪怕刘影这小子生的有几分味道,他也并不将刘影放在情敌的位子。否则,这不但是高看了刘影,更是低看了他与阮鸿飞的深情。不过碍于刘影很明显的表示出对他家小飞飞的觊觎,明湛对于打击小三却非常有兴致。

他就是格外喜欢看刘影那张因为阮鸿飞对他明小胖格外照顾而黯然失色的脸孔。

明湛这样全副武装的准备去欺负人,做为当事人之一的阮鸿飞对于明湛此癖好完全无语了。

明湛是个要面子的,以往他跟阮鸿飞出门是玩儿命的往光鲜亮丽里倒饬,生怕哪里输给阮鸿飞。当然,就是这样倒饬,他也没赢过。他与阮鸿飞,容貌身量的差距自娘胎里就有了,明湛再如何臭美,也不是人力可以扭转胜负的。

这回倒也奇了,知道阮鸿飞去和刘影见面,明湛反而是怎么磕碜怎么折腾。

阮鸿飞无奈,“你这是啥意思啊?”明小胖这样寒碜,丢的还是他的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