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较其他的小鱼小虾也强上许多。只要熬上几年,自有一番青云之路。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安危难测,蒋文安纵使忠心,也得为自己、为家族打算一番了。

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对于世族,他们向来高傲的认为:铁打的世族,流水的王朝。

如山西蒋家,前朝时他们就是有名的世族,待大凤朝太祖皇帝起兵,他们又为大凤朝的皇帝所用,照样得享富贵权势。在他们看来,皇帝死不死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得站对了队才好。

现在形势未明,蒋文安又是蒋氏家族培养的嫡系子弟,自然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要蒋文安说,如今他与刘影在浙闽查案,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查案的时间无限期的延长,最好待到内阁宗室之争结束,甚至在皇帝的宝座确定之后,再回帝都。

如此片叶不沾身,起码得个平安。

日后再图其他,亦不为迟。

蒋文安所想,不能不说是极妥当了。

谁知刘影道,“蒋大人,我们自帝都出发,到如今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查邵春晓一案是你我职责之内,但如今既然事关闽靖公,我们也不能装聋做哑,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信任?”

刘影义正严辞,蒋文安真想刺他一句“皇帝陛下怕要换人做”啥啥的,不过,身为臣子,怎能说这样的话呢?何况明湛先前做皇帝做的不错,颇有人望。

蒋文安轻叹,“如今陛下久病,听闻已月数未曾上朝。”

“陛下不能理政,朝中也有太后代政,我等奉命来此,有嫌疑,只管往上报,此乃你我份内之责。”刘影并不是个暖和的性子,不过,蒋文安右都御史,俩人合作这许久,还真没出现什么分歧纠割。现下蒋文安欲压下闽靖公之事,刘影按捺着性子道,“若依蒋大人所言,不提闽靖公之事。不过,邵春晓之案已近尾声,若不提闽靖公府之事,估计朝中马上就有旨意宣你我回帝都的。”

蒋文安绝不愿意现在回帝都的,顿时脸露难色。刘影约摸猜到了蒋文安所想,道,“邵大人所言之事,多半缺少佐证,还需细查。只要我们将此事上奏,朝中定不会再派钦差,这事,还得落到我们手上。”

蒋文安琢磨一阵,终于同意,“刘大人思虑周详,既然闽靖公府有嫌疑在身,我们总不能辜负君父之望。”

“就听蒋大人的。”刘影很给蒋文安留脸面。

蒋文安笑,“在朝廷旨意未到之前,咱们还是低调行事。”

“这是自然。”

明湛对于邵春晓与闽靖公之争,谁是谁非,尚无定论。

只叹道,“狗咬狗,一嘴毛。”

闽靖公是地头蛇,邵春晓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亏得他先前还认为闽靖公说话实诚可信,如今看来,是闽靖公演技一流啊。

若非阮鸿飞、明湛、卫太后来这出钓鱼计,怕是非上了闽靖公的鬼当不可。

明湛一直心有不安。

凤景乾一走,即有鞑靼人兵临城下之事。

若非明湛强势惯了,吉凶难测。

明湛心机城府并不逊色,阴谋阳谋的,他生来就浸淫其中。就这样,他这个皇位还坐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位之艰难,比明湛想像中的,更厉害。

明湛是位有理想的有志青年,既然他做了这个位子,他就得做些什么?

他一直期待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他可以接受人们对于他的改革提出异议,甚至,在许多问题上,古人对于事情的看法会更符合这个时代百姓的习惯与世情。

不这,明湛实在怕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会在何在发生一场令他措手不及的兵变,抑若什么?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君主集权多么可怕。

但在这个年代,君主立宪,就意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接着就是诸侯取而代之的战争。然后就是新的王朝,新的君主,新的一轮君君臣臣。

不会有任何的差别与不同。

明湛倚卧在凉椅中,曲指扣着凉椅的竹质扶手。虽是竹骨所制,却发出清脆的声音,可见其材质不凡。

阮鸿飞坐于另一张凉榻中,微声道,“兵部尚书顾岳山的心腹幕僚李易水来福州城了,他直接去了福安侯的府上,像是有什么事,一时半会儿的倒打听不出来。”

明湛淡淡的眉毛抬起,看一眼阮鸿飞道,“只要付宁在手,我们就是安全的。”

一路上,明湛与付宁相谈甚欢。明湛还真不怕付宁有什么异心,甚至,明湛愿意将付宁与付家分别对待。

付宁是个有情谊的人,这样的人,怎能甘心为家族傀儡?当初付宁有刺杀鞑靼王族之义举,方在弱冠之年被视为天下第一高手。

这种荣誉,更多的是来自于付宁对于国家所做出的贡献。

若是今日付宁有刺王之举,那么,先前付宁所做所为,岂不成了大笑话?

再者,甭管是天下第一高手,还是什么人,在如今的情势下,谁要是真敢刺杀他,不论能不能得手,不论是功还是过,这人,都甭想再活着?

明湛极其详细的分析过,甚至在他与阮鸿飞刚刚落脚苏州城时,付宁不请自到,明湛也并非没有怀疑。故此,明湛力邀付宁到了福州城。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任由天下第一高手到处乱晃的好。

“付宁武功虽好,能敌十人百人,却难敌千人万人。”对于明湛这种自信过头的行为,阮鸿飞总是忍不住打击明湛几句。

明湛笑道,“顾岳山不是个蠢人,刘易水来福州城,另有目的,非是为了试探咱们的行踪。再者,先前福州卫城之战,我看福州城的官兵还有几分血性的。”

阮鸿飞剥开一粒葡萄道,“借你吉言吧。接下来,你就在这里乘凉啦?”

明湛在竹椅中蹭了几下,将大头伸过去,对阮鸿飞张大嘴。阮鸿飞伺候明湛吃了回葡萄,明湛嚼巴了几下道,“唉,我在想,究竟顾岳山有何难处,要让他冒这样的危险派人南下。这回,顾岳山官职难保啊。”

阮鸿飞倒没反驳明湛此语。

卫太后的执政方式与明湛并不相同,明湛有一种冒险家的性格。

古人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明湛却是傻大胆儿,他啥都敢干,哪儿都敢去。像这次来福州城,阮鸿飞私下的建议是在扬州城停留,别人信不过,林永裳是可信的。

扬州城几经梳理,绝对于福州城安全许多。

结果,明湛执意到福州城来瞧瞧。

若别的事,阮鸿飞做主即可。

事关朝政,明湛老有主意的了。

帝都城。

卫太后接到顾岳山的辞呈。

205、更新 ...

许多事,做的时候,可能觉得没什么。

甚至,在我们保持着绝对的强势的情形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狼吃羊,并非残忍,而是天性。

殊不知,一念之间,埋下的因,在许多年以后,必然要结出果来。

如顾岳山,这枚意料之外的苦果,比他想的更加苦涩难咽。

卫太后仔细的看过顾岳山的奏章。

六部尚书,顾岳山不比李平舟资格老道,不比欧阳恪年高德韶,更没有徐叁的八面玲珑。不过,顾岳山的尚书之位一直很稳固。

从天津港布防到永定侯下淮扬、重组淮扬军,再至鞑靼人入关,顾岳山但凡有半分不妥之处,他也干不到现在。

顾岳山在内阁不显山不露水,明湛对他却极是倚重。

甚至,私下里,明湛对顾岳山说过,“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却是不信的。朕觉得顾卿襄助于朕,如臂指使,默契天成。只要你我君臣同心,顾卿,朕希望你能跟朕再干二十年。”

当然,这话里不乏有收买人心的成分在。

但是,对顾岳山的能力,亦是间接中的一种肯定。

欧阳恪年老,李平舟亦不年轻,刑部吏部早换了新人。在徐家张狂的时节,明湛甚至想过要换下徐叁,只是碍于徐叁帝师之尊罢了。明湛唯一没有动过换人心思的,就是顾岳山。

按了按手中的奏章,卫太后宣见顾岳山。

这位正当壮年的尚书大人衣饰齐整,却面容憔悴,漆黑的发间竟出现点点霜白。往日龙行虎步的沉稳睿智,如今满身都透出浓浓的疲惫来。

不必卫太后说什么斥责的话,顾岳山二十岁入仕,至今三十年,一朝壮志成空,半条命已去,悔不当初四字竟不能形容顾岳山内心之一二。

“顾大人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与我直接说。”卫太后温声道,“你为朝廷效力多年,皇帝与我说过,顾大人栋梁之材。皇帝亦盼着,能与顾大人君臣相得,善始善终。”

顾岳山眼睛微辣,继而一涩,险些落下泪来。

为人臣子的,能得遇名君,真得看运气了。

先前凤景乾当政,朝廷日子紧巴,兵部亦无大的动作。如今赶上明湛登基,明湛是无风能起三尺浪的人,这方一年,变动极大。

文官喜安逸。

但是,对于武将而言,无战则无功。

顾岳山不惜气力的协助明湛军事改革,一是尽人臣之责;二是,他也盼着能做出一二功绩,近的说能封妻荫子,远的说亦可流芳千古呢。

谁晓得,人算不如天算,如今…

顾岳山听卫太后有问,恭恭敬敬的叩头道,“臣私德有亏,不配居尚书位,请太后娘娘允臣辞官,也算全了臣的脸面。”

私德有亏。

这句话就值得思量了,大臣视脸面为性命。其实,在脸面与性命之间,被舍弃的往往是前者。

毕竟,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一部尚书承认私德有亏,看来,这亏的定不是小事小节。

不必卫太后追问,顾岳山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倒也不是顾岳山想说,只是他干巴一句“私德有亏”就想辞官,卫太后是绝不能允的。哪怕卫太后允,内阁相辅中,如今徐叁已告病在家。若他再辞官而去,刑部吏部皆是新提拔的尚书,新人,总有几分底气不足。先前老臣中,便只余李平舟与欧阳恪,一个工部一个礼部,在这个帝王久病、太后代政的时刻,再去一兵部尚书,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臣二十岁中进士,被朝廷选为翰林庶吉士。”乍提及往事,顾岳山面上一片愧悔,“翰林院三年后,臣被分到御史台为巡街御史,御史没做两个月,老家送来丧信,家母病故。于是,臣辞官回乡,为母发丧守孝。”

“这一守就是三年。”顾岳山眉心微皱,挤出细碎的纹络来,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臣身为人子,本身洁身节欲,一心为母守孝。奈何,臣修身不谨,在守孝期间,臣与家中侍女有了苟且之事。”

卫太后虽身份高贵,说到底也是女人。

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这种事,饶是顾岳山脸皮不薄,亦不禁老脸一红。卫太后却表示理解,不是人人都是圣人,说一套做一套的多了去,在她看来,顾大人实在不必因着守孝期间与侍女行房而羞愧到辞官的地步儿。

看来,还有下文。卫太后看向顾岳山,果然,顾岳山道,“臣未料到,侍女竟然有了身孕。那时,臣权其轻重,便让人煮了堕胎的汤药给侍女服下。”

“臣实在枉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顾岳山悔恨不已,竟至虎目落泪。卫太后静静的看着,她非常清楚,顾岳山哭的绝不是他孝期行房的荒唐不谨,亦非侍女腹中堕掉的骨肉,而是今日今时,他顾岳山不得不夭折的前程。

顾岳山只是将事大致一说,也并非句句属实。

譬如,那位小侍女聪颖灵慧,那时他早就有几分意动,原是打算收房的。不料母亲突然病逝,顾岳山一时未顾得上,为母亲守孝时,山居生活多有寂寞,妻子虽贤良端庄,到底少了几分娇俏美丽。

而小侍女有孕后,第一个知道的绝不是顾岳山,而是他的妻子钱氏。

一个被堕胎的小侍女,当然不能威胁到一部尚书的地位。

顾岳山接下来的话,就是卫太后也得感叹一声,因果报应了。

事实上,小侍女的孩子并没有被堕掉。甚至于,那个孩子平安长大,如今学得文武全才。而那个小侍女,几番辗转后,竟至福安侯府,为福安侯纳为侍妾,深得宠爱,继而为福安侯诞下两子一女。

数年后,福安侯元配过逝,甚至元配的孩子也早早的夭折了去。福安侯将小侍女扶正请封,就是如今的福安侯夫人。

造化弄人。

如今的福安侯夫人给顾岳山下了帖子,道一句,“我为大人育有一子,如今就养在侯府。”

顾岳山还有何脸面继续再做这个兵部尚书。

福州城。

明湛在付宁的引茬下见到了付宁的大弟子——付辛慈。

付辛慈并非一人前来,而是与福安侯府的世子凤念恩一并来的。待付辛慈与付宁行过大礼,付宁笑道,“大公子也来了?”

福安侯早为凤念恩请封了长子,凤念恩在付宁面前却没有半分侯府世子的傲气,反对付宁行了半礼,笑道,“我听大哥说舅舅到了,就迫不及待的来看望舅舅。舅舅别怪我不请自到啊。”

付宁又将付辛慈、凤念恩二人介绍给明湛与阮鸿飞认识。

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是陌生人,不过是客气寒暄罢了。过一时,付宁便带着付辛慈与凤念恩二人去了小校场指点武功。

明湛皱眉,“我记得福安侯的填房是姓付来着,原来还是付宁的姐妹。那个付辛慈,是付家人吧?”

阮鸿飞摇头,“听闻福安侯的这位填房出身不高,付宁与这位付夫人有恩。付夫人在被扶正前,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认了付宁为义兄,就此改了姓氏。付辛慈是付夫人与前夫所生,凤念恩与凤念德是付夫人与福安侯所生,福安侯府还有位姑娘,年方十五,已至待嫁之年。”

刚刚,明湛还道付家交际太广。乍一听如此劲爆八卦,明湛当即将付家抛在脑后,只遗憾未能亲眼见一见这位福安侯夫人付氏。

这年头儿,人们对于女子贞洁要求之严,只看那一座座的贞洁牌坊就知道了。

福安侯夫人虽是填房,不过,能以失贞之身侍奉于福安侯左右,近而为福安侯诞下子女,再谋得正室之位。啧啧,这几乎是一出精彩的小妾奋斗史了。

关键是,人家前夫的孩子还能正正经经、大大方方的住在福安侯府,与同母异父的福安侯世子兄弟相称。

不对。

明湛脑筋飞快,虽然刚刚为福安侯夫人波澜壮阔的奋斗生涯所吸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兴致勃勃的问道,“付辛慈姓付,难道福安侯夫人前夫是付家人?”

阮鸿飞摇一摇扇子,给明湛送去几缕凉风,“我也不大清楚付辛慈的生父是谁。付辛慈虽姓付,其生父却不一定是付家人。”

见明湛瞪着两只眼睛,阮鸿飞解释道,“付辛慈幼时曾在付家住过几年,直至付氏被扶正后,方将付辛慈接回福安侯府。因付宁对福安侯夫人母子有恩,付辛慈就姓了付。”

“是啊,付氏经世大族,最看重脸面,若真是他家孩子,也没什么不好认的。”关键是付夫人这种能随便改姓的,怕出身不是一般的低哪。

在此时,明湛非同一般的直觉发生了作用,他忽然慧至心灵,看向阮鸿飞问,“飞飞,你有没有觉得付辛慈面善哪?”简直太像了,越想越像,眉毛眼睛脸型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阮鸿飞道,“世上容貌相像的人多了去,你…”

阮鸿飞刚想说叫明湛不要疑神疑鬼,不过,他亦是极聪明的人,瞬时想到什么,问明湛,“你觉得付辛慈像谁?”

“兵部尚书顾岳山。”明湛道。

阮鸿飞于朝中多年,脑中飞快的计算一番,曲指叩一叩桌案,叹道,“这就是了。我记得顾岳山是仁宗十二年的进士,若是我推算的不错,付辛慈今年不是二十二、就是二十三了,那时顾岳山应该是在老家为母守孝,若真没猜错,付辛慈是顾岳山孝期所生。”私德有亏,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顾岳山焉能有脸再继续尚书一职呢。

顾岳山是兵部尚书,他的履历,明湛是极熟的,拧眉道,“我记得顾岳山的正室姓钱来着。”

看阮鸿飞一眼,明湛道,“这么说来,福安侯夫人先前定非顾岳山的正室。”

顾岳山算得上是能臣,可,在这桩前情孽缘之下,若是福安侯夫人发作起来,付辛慈就是现摆的如山铁证。顾岳山没吓疯,就是心理素质过硬了。那么,刘易水定是奉顾岳山之命前来见付辛慈的。

明湛与阮鸿飞道,“得保住顾岳山。”

话说的容易,若是明湛在帝都,想在舆论面前保住顾岳山尚得需费一番力气。何况,如今福州距帝都千里之遥,明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及,只盼卫太后下手不要太快。

明湛连忙让阮鸿飞代修书信,命人急送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