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来,萧珩便闻到一股香味。

他其实并不喜这种香味,太过浓烈。

这么想着,就记起顾穗儿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并不是特意涂抹了什么,却自有一股女孩儿家的馨香,清澈甜美。

宝鸭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发髻高高挽起,红唇擦得娇艳,脸上妆容也是精心打理过,身上衣裙各处特地用了许多心思,大冷天的还露出锁骨来,娇艳妩媚。

其实这宝鸭姿容也是上上等的,能选进宫里有被赐给萧珩的,岂能是俗人,放到哪里都是绝世大美人儿。

但凡不是个木头,这寒冬之夜,美人侍读,温香软玉在怀,哪个能不喜欢?

然而萧珩却就是一根木头。

他淡淡地看了眼宝鸭,点头:“放下吧。”

那意思是,参汤放下,人出去。

宝鸭一愣,不过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是她瞒过了金凫,躲过了安嬷嬷那边的耳目,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空子。

今夜,她要上三爷的床。

只要她真真正正成了三爷的人,以后三爷身份再怎么变,她好歹是一个妾的。

“三爷,奴婢帮你研墨吧。”她恰好看到桌上笔墨纸砚,灵机一动,妩媚一笑,这么道:“宝鸭读过一些书,好歹会作几首诗,以前在家时,也曾伺候爹爹研墨。”

“好。”萧珩倒是没在意,他是需要一个人研磨。

宝鸭见自己能留下,不由心跳加速,窃喜不已,当下一边研磨着那墨,一边满怀期待地打量着萧珩。

萧珩却专注地看着手中案卷,丝毫没有注意她的样子。

她不死心,身子微微蹭着,向萧珩蹭过去。

待到研磨得差不多了,她也快蹭到萧珩身边了。

寻了一个空当,她假装脚下生滑,低低地叫道:“哎呦……”

说着间,整个人就往萧珩倒过去。

她是看准了的,恰好倒在萧珩怀里,倒过去后,娇软身子偎着他的胸膛,搂住他那精壮有力的腰杆。

那顾穗儿生产后,应是不能伺候,就不信堂堂血气方刚的儿郎,还能不坠入这脂粉软香之中。

她满心打算得好,就这么狠心跌过去,跌过去的时候,伸出手就要去够。

只要够到了萧珩的身子,就得牢牢搂住,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

“噗通”一声。

宝鸭狼狈地跌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茫然地仰起脸,只见萧三爷正皱眉,研判地打量着她,那个样子,好像她是什么待审的犯人。

“三爷……”她眼泪都险些落下来。

刚才跌落在地上,先是腰撞了椅子,跌得好生狼狈,浑身疼得厉害。

明明看准了位置,跌得也没错,谁曾想,人竟然跑了!

她忍下疼痛,暗地里扯了下衣襟,让自己酥胸半露,之后才掩面微微哭泣:“三爷,奴婢身上好生疼痛……”

说着,她的手轻轻拂过胸口:“这里疼,这里疼……”

萧珩冷漠地挑眉,看了她一会,从那张精美妩媚的脸,再到下面的波涛汹涌,他都仔仔细细地看过。

在他的目光下,宝鸭心惊胆战又期待万分。

他,他是对自己有意?要找自己侍候了?

最后,萧珩终于开口了。

宝鸭心一提,喜上眉梢。

“胡铁,带下去,仔细审审。”

嘎??

宝鸭一时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候一个沉默健壮的人进了屋,上前,直接把这宝鸭逮住,就要往外走。

宝鸭吓坏了,哭着嚷道:“三爷,奴婢是来伺候你的!是皇上命奴婢前来伺候三爷的!”

然而萧珩显然是不信的,他微微挑眉,示意胡铁。

胡铁是听命行事的,他提起宝鸭,就像提一只小鸡仔一样直接出去了。

宝鸭看此人面目黑冷看上去不通半点人情,身材魁梧犹如铁塔,吓得浑身颤抖,两脚胡乱踢腾,口中几乎不能成句:“三爷,三爷,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留在你这里……”

胡铁不悦地看着手里提着的女人,大冷天的半露着胸,披散着头发,还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不像样,他不耐地拿起一块布,干脆利索地塞住了女人的嘴。

“呜呜呜呜呜……”好臭啊这是什么,放开她放开她,这是什么玩意儿堵住她的嘴。

她宝鸭是皇上赏赐的,是皇上赏赐的!

可惜,她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萧珩不悦地看着胡铁离开,却是想起了最近燕京城的形势。

他的四舅即将到达燕京城,看似平静的燕京城中,其实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这个女人,行径可疑,需要好好审审。

第56章

顾穗儿当晚搂着自家小阿宸,哄着睡去了。

睡去后,她自己倒是有些睡不着,便坐起来,问起安嬷嬷院子里的事。

以前府里不过是萧珩一个单身男子再加几个侍妾,总归是事少,便是没个主事的也不至于乱,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添了自己和小阿宸,许多事都是要过问的,底下丫鬟仆妇更要好生管束。

安嬷嬷一一汇报了,特别是提起桂枝来:“能干得很,倒是帮了我许多。”

顾穗儿对桂枝也是满意得很:“嗯,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识字,读过书,到底是有些见识。”

顾穗儿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看在安嬷嬷眼里,又觉无奈。

“小夫人,你就是太没心机了。你要知道,桂枝和你我不同,她一个姑娘家,难免对三爷存着个什么心思。不过好在她相貌实在是一般,三爷断断看不中的,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分量,要不然,那就得防着点!”

顾穗儿心里却觉得,桂枝并不是那样的人,出身的,骨子里还是清高的,并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她依然顺着安嬷嬷道:“安嬷嬷说得在理。”

安嬷嬷说完了桂枝的事儿,却又突然压低了声音:“还有就是宝鸭和金凫那两个小骚。货,我看又是要掀起什么风浪了。”

顾穗儿愣了下,她已经很久不记得宝鸭和金凫了,那两个人一直还算太平。

安嬷嬷看她那样,就知道她不知道这事儿,便压低了声音道:“小夫人,今日个,三爷让胡铁把宝鸭给拖出去了。”

“啊?”

“对!拖出去了!”安嬷嬷颇有些幸灾乐祸:“还不是想勾搭咱家三爷,结果咱家三爷哪里瞧得上这货色,直接扔出去了!”

“……”顾穗儿眨眨眼睛,倒是有点同情宝鸭:“扔,扔哪儿去啊?”

安嬷嬷摇头:“这哪知道!不过小夫人,你如今身子也大好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我看等明天,你就不能和三爷分房睡,要不然还不知道招惹多少小狐狸精呢!”

顾穗儿抿唇,想了想,点头。

自打生了小阿宸,她和萧珩都是分开睡的,虽然说慢慢地也习惯了,可是夜晚里萧珩过来总是会抱着阿宸逗弄一会儿,临走前,她感觉他好像有些脸色不好。

“那我明天就和三爷提提这事儿吧。”

“这就对了!”安嬷嬷顿时笑呵呵的:“等回头再和咱家小少爷生个弟弟或者妹妹的,那就更好了!”

依安嬷嬷的意思,得多生。

毕竟顾穗儿也是个妾,多生几个,才能地位更加巩固。

到了第二日,顾穗儿先照料着小萧宸起来,喂了奶,又拍哄了一番,之后才准备用早膳。

早膳时候,顾穗儿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翼翼看向萧珩,她想着这事儿该怎么提。

毕竟是女人家,张口说想和男人同房睡,总是需要舍下个面子的。

昨晚也和安嬷嬷说过,安嬷嬷意思是让她勾搭下。

勾搭……她觉得这距离她有点远了。

现在满心都是小阿宸,她一时没心思去勾搭萧珩。

正想着,就听到身边男人道:“今天带着阿宸,我们出去一下。”

顾穗儿纳闷:“出去,去哪儿?”

自打生了后,也就只出过一次门,还是进宫见皇上,毕竟腊月里天,冷得很,才两个月的小娃儿带出去终究不放心。

萧珩抬起眼,望向她:“去上坟,带上阿宸。”

这下子顾穗儿惊讶得小嘴儿都微微张开了。

萧珩却没再解释。

看到这样,顾穗儿也就不问了。

他不想说的事,她就不会问。

吃完饭后,顾穗儿叫了桂枝并安嬷嬷,开始收拾东西,小棉袄小斗篷的都得拾掇出来,把小阿宸裹得严严实实的。

上坟的话,总免不了荒郊野外的,天冷,风大,怕冻坏小阿宸。

拾掇利索了,安嬷嬷陪着抱了小阿宸,桂枝扶着顾穗儿上了马车,一行人出了府。

往日顾穗儿也出过府,譬如去桂园,譬如去皇宫里,不过那时候胆怯得很,总觉得周围一切都新鲜陌生,但因为整个人都没个着落,便是去看,也没个滋味。

如今她心里倒是渐渐放下了,觉得自己的人生能品咂出滋味来了,知道自己以后一辈子的路了,也就比以前坦然了。

她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看这燕京城的人流,看这繁华的街市,看这古老的城墙,心里慢慢地也明白,以后自己注定要在这里过下去了。

一时车马出了燕京城后,又往北行了约莫十几里路,骑马走在前方的萧珩突然停了下来。

随行的侍卫也都停下来,萧珩过来马车旁,示意顾穗儿下车。

顾穗儿抱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阿宸,由桂枝扶持着下了车。

小阿宸才两个多月,肉乎乎的小身子还很小,不过外面包裹得多,一层一层的,如今抱在顾穗儿怀里,倒也沉得很。

骑在马上的萧珩挺拔结实,他见顾穗儿纤弱的身子抱着那么大的一个小阿宸,便翻身下马,从她怀里接过来孩子。

低头看过去时,只见连小脑袋都包裹在那里了,只露出小脸儿,用那斗篷帽子轻轻遮住。

外面寒风刺骨,小小的人儿在斗篷里睡得香甜。

他抿唇,眸中泛起暖意,又对顾穗儿道:“不带人手,就我们一家过去。”

“嗯,好。”

他说他们一家,这让顾穗儿心里暖暖的,眼睛里也泛着光亮,乖巧而听话地点头。

于是他抱着小阿宸,她提起了上坟所用的篮子。

这城郊外的风比起城里不知道大多少,顾穗儿连忙拢紧了斗篷。四顾望去时,只见远处枯草连天,苍茫单调,只偶尔间有那残垣断壁的老屋立在枯树旁,却越发给人寂寥苍冷之感。

她望望前方抱着小阿宸的男人那挺拔的身躯,低头柔顺地跟着他往前走。

萧珩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冷吗?”

顾穗儿抿唇轻笑,摇头:“不冷。”

萧珩看她柔白的脸颊此时都泛起红,知道那是被风吹的。

他抬起一只手,帮她把风帽裹严实了,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那篮子:“走一会就到了。”

顾穗儿不用提着篮子,倒是好受多了,可以把手缩进袖子里,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自己的小阿宸:“小心些,别让他吹了风。”

萧珩点头:“嗯。”

两个人并肩继续往前走,前面有枯草还有碎石枯树的,顾穗儿生怕萧珩抱着小阿宸看不清路会摔倒,便颠颠地跑到前面去走,遇到藏有石头或者坑洼的路,她就先告诉萧珩,或者干脆把那挡路的枯树枝给挪走。

萧珩看她纤细的身子穿着笨重的大毞,却忙前忙后的,有些好笑,又觉感动。

他是宫内龙虎卫的总统领,可以说什么阵仗没见过,如今不过是来个郊野上坟,却有人怕他摔倒,给他在前面开路。

还是一个这么娇弱纤细的女人。

不过幸好,很快就到了。

萧珩在一处枯树林旁停下来,这里萧瑟得很,周围看不到人烟,还有老鸹在附近呱呱地叫着,有些瘆人。

枯树落叶之间,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头,上面的荒草已经半人高了。

萧珩放下篮子,把小萧宸递给了顾穗儿,自己则开始收拾起来。

他先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坟头旁边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儿,然后从篮子里取出点心吃食来摆上。

“过来,跪下。”萧珩吩咐道。

“嗯。”他既这么说了,她也没问,抱着小阿宸跪下来。

萧珩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也和她一起跪在那里。

他们点燃了带来的纸钱后,萧珩又把一些糕点果子扔进火堆里。

郊外的风舔着火苗,很快纸铂烧尽了,那火苗也渐渐熄灭,薄软的褐色灰烬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犹如蒲公英一般,飞向各处,看不见了。

此时寒风飒飒,天地苍茫,在这空旷的荒野里,唯独他们一家三口而已。

顾穗儿望向身旁的男人,寒风吹起他如墨的发,丝丝缕缕滑过他俊美刚毅的脸。

她看到了他眼睛里一览无余的哀伤。

不由得再次望向这坟头,寂寥冷落的一座坟头,没有墓碑,荒草半人高。

这是什么人的坟,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又是什么人,会让堂堂睿定侯府的三少爷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带着自己才两个月的孩子前来拜祭。

“这里埋着我娘。”

寒风中,顾穗儿听到了这句。

语音萧索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