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里埋着我娘。”

寒风中,顾穗儿听到了这句。

她顿时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向旁边的萧珩。

萧珩沉默地望着那坟头。

顾穗儿没敢说话,脑子里胡乱地浮现出一些事。

比如萧珩曾经提过他娘如何,但是他明明是叫大夫人为母亲的。

其实早就有些端倪,只是她没细想过而已,也不太敢去想。

许多念头在心头浮过,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此时寒风飒飒,有枯叶飘落在坟头那半人高的荒草上,她有些不忍心。

“既然是娘的坟,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荒草清理下?”

在他们乡下,坟头长了这么高的荒草,一看就是无人料理的坟头,说明或者断子绝孙了,或者后代子孙不孝。

谁知道萧珩却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顾穗儿心里疑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陪着他跪在那里,看那烧过的纸铂灰烬渐渐地从暗红色变成了白灰色,最后彻底随风而去。

“我娘幼时享尽荣华富贵,年长后却受尽诸般苦楚,凄煌惨淡,穷困潦倒,便是临到死,所得的不过是半张草席。如今既已不在,又怎么会在意这坟头这些许枯草。”

顾穗儿听得心惊,她没想到萧珩的母亲竟然死得这么凄惨。

萧珩在她心里,一直是尊贵的富家少爷,这样人的母亲,便不是大夫人那般的正妻,也该是活在锦绣富贵乡里,怎么会受这种苦。

而她忍不住想到的是,如果说萧珩的娘亲临死前受着这样的苦楚,萧珩又记得一清二楚,那他呢,他娘死的时候,他……过着什么样日子?

萧珩僵硬地回过头,看了眼顾穗儿。

她生了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睛,以至于她的心思全都映在那双眼睛里。

看一眼,他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在五岁以前,我是跟着我娘过的。”

也许是寒风的缘故,他的声音缥缈沙哑。

“那个时候日子很苦,我娘受了很多罪把我养大,后来她病死了,我爹终于找到我。”

顾穗儿睁大眼睛望着他,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

她安静地跪在旁边,在他娘坟头前听他说以前的那些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出身卑微,从小过着的日子并不是萧珩能懂的,一直觉得萧珩高高在上。

可是今日听他说起小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也曾那么苦。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娘埋葬在哪来,我舅舅,我爹,他们都不知道。”萧珩单手抱着小阿宸,用另一只拿着个枯枝轻轻地拨弄那些烧糊了的供品:“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给我娘上坟,不让他们任何人知道。”

“她活着的时候过得寂寥,死了后,也只是想占着这小小的一处墓穴。”

至于那追封之后风光无限地迁入皇陵,他知道他娘并不想要的。

都是身外的风光,要来了又有什么用,况且那皇陵深处,也不过是和许多女子一起陪伴着那昔日牵挂的人罢了。

“她说她这辈子也值了,死后就想要这么一块安静的地儿,她想安静,一个人慢慢地过,不希望别人来打扰她。”

就在这个时候,萧珩怀中的小阿宸突然哇哇啼哭起来。

顾穗儿忙过去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睡醒了而已。

顾穗儿从萧珩怀里接过来,小阿宸的脑袋隔着厚实的斗篷轻轻地在顾穗儿胸口处蹭了蹭,许是闻到了娘亲的味儿了,他不哭了,带着眼泪睁大眼睛好奇地往外面瞅。

萧珩原本萧索寂寥的眼神在看到这小家伙后,渐渐有了暖意。

他伸进来手指尖,轻轻点了下小家伙滑嫩清透的脸颊,哑声道:“让娘看看阿宸。”

顾穗儿点头,于是轻轻打开了上面盖着的那层帽子,露出了小脸蛋,然后抱着阿宸跪在坟头前。

萧珩也同顾穗儿一起跪在那里。

“娘,这是穗儿,她给我生了个孩子,名字叫阿宸,萧宸,还有一个小名叫小蝌蚪的。”

他把那枯枝轻轻地戳在坟旁布满枯草的干硬土地中,然后缓缓地道:“娘,阿宸长得好看,很讨喜,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垂下眸子,他哑声道:“穗儿很好,我总觉得,她会一直陪着我的,会陪我一辈子。你……是不是也可以安心了?”

不过这话,他说得声音低,郊外风又大,顾穗儿并没听清楚。

她隐约感觉到了,抬头看过去,可是却见他面目清冷,眼神寂寥,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顾穗儿本是紧挨着萧珩的,她这一抬头,萧珩自然是感觉到了。

寒风中,他冷硬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来,默了片刻,突然道:“我们先回去吧。”

顾穗儿软声问道:“我们不多陪娘一会儿吗?”

萧珩瞥了眼她怀里的小阿宸:“阿宸还小,天太冷。”

顾穗儿点头:“嗯。”

起身要走了,顾穗儿又回头看了眼那坟头,孤零零的一个坟头在这荒草连天的郊外,好生凄凉,又好生冷清。

这一刻,她忽然在想,萧珩的娘亲,是怎么样一个女子,又经历过怎么样的故事。

之前面对大夫人时,便是以为那是萧珩的娘,顾穗儿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敬重而已,可是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坟头,她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心里觉得亲切,又有些凄凉,她甚至觉得,如果萧珩的娘还活着,也许她会很喜欢,比府里的大夫人老夫人还要喜欢。

她忍不住回过神,抱着阿宸,再次跪在了那座坟头面前,然后低下头,口中喃喃有词。

等到她起身随着萧珩往回走的时候,萧珩接过来她怀里的小阿宸,牵着她往远处马车停驻的地方走去。

走着间,他突然开口问她:“刚才你跪下说了什么?”

顾穗儿抿唇,抬头反问他:“那你刚才说了什么?”

萧珩挑挑眉,不言语。

顾穗儿低哼一声:“你不说,我也不说!”

萧珩:……

那好吧,两个人都不说好了。

走了好半晌,终于又回到了马车处,顾穗儿便要随着桂枝和安嬷嬷她们上马车的,谁知道萧珩却问道:“累了吗?”

顾穗儿如今身子已经大好,再说阿宸大部分时候是由萧珩抱着的,她并不累,便摇了摇头。

萧珩却吩咐说:“让安嬷嬷抱着阿宸上车。”

不明所以,不过顾穗儿还是照办了。

萧珩抬手,扶住她的腰。

坚实的胳膊牢牢地环住她,她有些不明所以。

可是下一刻,萧珩竟然一个用力,抱着她就翻身上马了。

顾穗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萧珩抱着她,上马后,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则环住她的细腰处搂着她。

又把厚实的大毞包裹住了。

他的大毞是上等黑狐腋下的毛做的,挡风保暖厚实又透气,如今被他这么一包住,外面那寒风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暖暖的舒适。

披风系着抽绳处有一个小口,她如果想,拱一拱就能从里面露出小脸来。

“害怕吗?”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不怕。”

背后靠着的就是他厚实的胸膛,硬硬的,却依然很喜欢,靠着他,满心都是踏实,便是初次骑在这高头大马上,也不觉得害怕了。

“等天好了,我再好好教你骑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耳边的声音嘶哑而温柔。

“嗯。”她咬唇轻笑,透过那大毞缝隙,看着苍茫天地,明明天阴沉沉的要下雪了,她心里却是欢快得很。

车马开始前行了,萧珩拉着缰绳搂着她,用两只有力的长腿蹬在马磴子上,夹紧马肚来控制着速度。

这是顾穗儿第一次骑在马上,颠簸上下,有些紧张,又觉新奇。骑了一会儿,慢慢习惯了,她忍不住用手去摩挲他的。

他抿唇,低头看了下怀里她的小脸。

“你背过身来,和我面对着,搂着我吧?”

“嗯?”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姿势。

她觉得面朝前方看着前面,能看到马鬃随着骑行飘飞的样子,那才叫骑马呢。

不过萧珩既然让她面对着她,她也就只能认了。

于是在这马上,她被萧珩的大手轻轻托着下方,竟然借着巧劲在马上转了一身。

转过身去后,她就下意识的用胳膊环绕住他的腰了。

这么一环住,便别有一些滋味了。

男人的身子崩得紧紧的,胸膛那里也是微微起伏,她堪堪攀住后,软桃儿便偎依在男人身上,并随着那骑马的颠簸而上下磨蹭。

男人却好像还嫌不够,竟然用掌心托住她,让她更往上一些。

她没办法,两条腿便只能攀坐在他的腿上。

如此一来,她几乎是被抱坐在他身上了。

这个姿势太过羞人,像是抱小孩儿一般。

偏生又是在马上,颠簸间,两个人紧紧接触的地方便上下摩擦,磨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的,面上泛红,耳边烧灼,心里也不上不下的被吊着。

也幸好有那大毞挡着,这羞人姿态才不至于被人看了去。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身边的男人轻轻咬牙,在她耳边道:“晚上,我睡你那屋吧。”

男子强烈的气息袭来,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抱着他腰肢的指尖儿轻颤,她低低地道:“嗯……”

轻轻的一声嗯,娇软轻缓,余音缭绕在大毞里。

男人听得此言,忽而间那身子便仿佛越发绷紧了,浑身硬得像一块炽铁,之后两脚用力,策马往前疾行。

马蹄声声,骏马飞扬。

顾穗儿被颠得没了魂,跟面条一般瘫靠在男人怀里,搂住男人的腰不放开。

第58章

下了马,回到家里的时候,萧珩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曾经幽深沉静的眸子,此时仿佛着了火。

他定定地凝视着她,那个样子好像要把她吃下去。

她咬唇,低声道:“我先给阿宸喂奶。”

萧珩克制地深吸口气,背过身去:“嗯。”

于是顾穗儿让桂枝抱过来阿宸,她解开衣襟开始给阿宸喂奶。

萧珩没看,他站在一旁看着窗外。

窗棂关得严实,屋子里暖香融融。

站在屋子里看外面狂风吹着竹叶,看那黑沉沉压下来的天。

院子里有丫鬟在忙着收拾晾晒的衣服,她们走得匆忙,还有个仆妇在那里一边扫着庭院一边望天。

大家都意识到,这是要下雪了。

萧珩身形挺拔,立在窗棂前。

他耳力极好。

听到了外面的风沙声,小丫鬟细语说话的声音,小厨房里烧着的开水嘎达嘎达响的声音,还有——

小娃儿大口大口吸着乳汁的声音。

那吃奶香甜的带着动静,咕咚咕咚的。

萧珩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殷红的樱果儿熟透了,挂在枝头,在风中颤巍巍。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顾穗儿发出了柔和的哼唱声,也听不出来唱的什么,仿佛呢喃一般,不过那声调温柔,温柔到让萧珩几乎以为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木门吱一声被打开了,两层的棉帘子掀开,桂枝进来,蹑手蹑脚地把小阿宸给抱走。

门又被关上,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似有若无的熏香萦绕在鼻端。

萧珩哑声问道:“这是什么香?”

顾穗儿半靠在榻上,望着窗前站着的那男人,柔声答道:“是大少奶奶送的,说是小娃儿用了也无妨碍,可以安神,我闻着淡淡的,也不呛,这两日就用了一些。”

萧珩其实也觉得还好,这香轻淡得很,有点像她身上的体香。

顾穗儿眼里泛着柔和的光亮,看着他道:“你,今晚在这里睡?”

萧珩没说话,径自转身,走到了床边。

红软锦帐里,女子纤细柔媚,隽永恬淡,美得仿佛一幅画。

萧珩是一个性情冷清的少年,在过去二十年的光阴里,他并不以为自己会贪恋什么女色。

也许是今天娘亲坟头的荒草是尤其地凄凉,也许是外面的风太大天太阴,也许是这个女人和自己之间那种间接的骨血相连。

当然更有可能,徐山脚下客栈里,傍晚时分偶尔的惊鸿一瞥,她就已经犹如花瓣一般轻轻地落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