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已定,噗通一声跪下:“奴才,奴才有话要说!”

顾穗儿陪着萧珩一起在窗前研磨,并照看着阿宛画画。

她自然给萧珩看了阿宛的树叶画,萧珩也颇有些意外。

对于萧珩来说,儿子是像极了自己的,是以儿子怎么聪颖,总归也就是像自己小时候,自己小时候未必比儿子如今差了,是以顾穗儿和自己说起儿子如何如何了得,他虽心中有些欣慰,面上依然是淡淡的,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可是阿宛秉性却不同的,根据萧珩从旁观察,阿宛性子像极了顾穗儿的,心性单纯,不要说像阿宸那般聪颖早慧,就是寻常人都比不过的样子。

对于这样一个女儿,萧珩自是宠爱有加,只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爱,给她这个人世间所有最好的享受,保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如今听顾穗儿这么说,看了一眼那树叶画,也有些意外。

他捏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又抬头望向旁边一派安静的女儿阿宛。

“阿宛竟有如此天分。”

“嗯……难得她喜欢,又做得这么好,我想着,回去宫中后,要不要请画师教她?”

萧珩沉吟片刻,却是道:“我会请来当世名师,不过也不必教她那些画画技法,让她随意涂抹玩耍就是。”

若是早早地教了技法,反而趋于平庸了,倒不如随意阿宛自己挥洒,放任她的天性。她既能轻易拼出这让人惊艳的树叶画,那必是对颜色有着寻常人不能比的感触。

萧珩不想让阿宛这种天分被那些俗世的技法所拖累。

顾穗儿自然是没意见,萧珩说得也有道理,况且她其实也不希望女儿早早地学习什么费心,这才三岁多,合该是开开心心无拘无束玩耍的时候。

夫妻两个人就这么商量着阿宛的事,又提起阿宸来。

“可真是没想到,阿宸竟然真把那陈管事给审了!这下子,竟是要坐实皇太后的罪名了!也不知道阿宸怎么吓唬的那个陈管事,这可不是轻易敢说的。”

萧珩提起阿宸来,眸中露出满意之色:“既是已经审定了,那我们明日便回京吧。”

也是时候向这位皇太后发难了。

他回京后这些日子,也曾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派人调查当年他离开燕京城后发生的事。

堂堂皇太后,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三皇子,也要构陷顾穗儿。

萧珩想到这里,眸中便泛起冷意。

当年的这个局,也到了皇太后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这一年的燕京城,文武百官并大街小巷的百姓还笼罩在过年的喜庆之中,皇宫内苑,却已经有了萧杀压抑的谜云。

当今帝后带着皇太子并公主过去怡和园小住,结果却遭遇了侍女的窥探刺杀,传闻那侍女是受了皇太后的命令而来。

这件事,顿时在文武百官之中炸开了。

皇上看来并无意隐瞒此事,反而是严肃沉重地向百官告知此事,然后带领皇后并一双儿女,跪在了皇太后的慈孝宫中,下罪己诏,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并请当朝睿定国公爷前往太庙请罪。

母不慈,乃子之过,这是皇上的话。

这件事开始只是文武百官知晓,之后也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竟然弄得燕京城上下皆知,并为大家暗中各种议论。

“哪有母亲杀儿子的道理,这皇宫之中,实在是太可怕了!泯灭人性啊!”

“哪是泯灭人性,你们不知道吗,当今皇上就是昔日被养在睿定侯府的那一位,怕是皇后早就看不顺眼了,我听说啊,在皇上远征北疆的时候,他的王妃还差点被污蔑清白,幸好那位王妃机智,……”

“我说呢,敢情根本不是自己亲生的!难怪呢!”

就在这世人众说芸芸之中,皇太后冤屈啊,冤屈得不行了!

她只是要给皇上塞几个女人,让那顾穗儿不好过而已,看着他们两口子过不好她才心里舒坦,怎么就成了刺杀皇上了?

她倒是想把那萧珩直接给杀了,可是她当然也知道,这不是随便一个女人就能杀的,她有那么傻吗?

但是她现在已经是百口莫辩。

那个女子因为坐实了窥伺的罪名,已经被关押起来审讯,听说六部会审后,那个女子承认了自己受皇太后指派前去窥伺皇上。

除了这个女子,那位怡和园的管事也出面指证,说是皇太后特意按差了一位女子过来接近皇上。

好了,尽管这个案子看起来并不够证据确凿,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皇太后确实试图在皇上面前安插眼线。

至于是要行刺还是要窥伺还是要如何,谁也不好说了。

一桩稀里糊涂的案子就这么尘埃落定,闹了一场,萧珩下旨,奉请皇太后于栖霞宫中颐养天年。

这句话所得好听,但是谁都知道,栖霞宫是宫中最偏僻的一处,虽然比冷宫好点,但是基本是寻常人不会去的。

自然从此后,皇上和皇后也不会过去请安了。

这件事自然也把三皇子卷进去,他母后对皇上有窥伺之心,难免他也被放在火上烤,这个时候也别无他法,唯有向萧珩诉说自己以明志,最后总算是逃过这一劫。

至于昭阳公主,作为一个女儿,她过去皇太后的栖霞殿看了一早,对着泪水涟涟的皇太后道:“母后,这里是偏僻一些,可是我看四时供应不缺,宫女太监成群,你依然是皇太后,皇兄对你并无丝毫苛待。”

其实这话昭阳公主说得倒是也没错,萧珩只是请皇太后去了这个栖霞殿,但是各种供应月银,不但没少,甚至还比以前更丰厚了一些。

皇太后缺的,也只是住在慈孝宫享受皇后给自己请安的那种威风八面感了。

昭阳公主无法理解地望着自己的母后:“母后,那你还愁什么?为什么非要让皇嫂来给你跪拜呢?你住在这栖霞殿,照样可以享受你皇太后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没人来搅扰你,你落得自在!”

这话说得皇太后悲从中来,想哭,她当了大半辈子皇后了,虽说先帝心里另有他人,可是对她也不薄,她一直都是被人捧着被人哄着的。

本以为先帝殡天,三皇子可以登基为帝,她照样是高高在上的皇上的亲娘,照样是压在皇后头上,她是有把握拿捏住三皇子的,她的地位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谁知道先帝竟然把帝位传给了萧珩,萧珩和顾穗儿,显然都是那不孝之人!

她捂住脸,哭道:“你们都是不孝之人,我如今说这个又有何用!”

昭阳公主见此,也是没办法了。

这是她亲娘,她当然是希望她好的,可是依她看来,她娘现在已经过得挺好了。

要比惨吗?她已经得到了消息,不日即将过去北狄侍奉病重的北狄王老头子了。

这才是真惨好不好?

第171章

昭阳公主在进宫问候自己母后,发现自己母后衣食住行依旧如往日一般后,顿时放心了。她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但其实也是不忍心看这个母后被人欺凌的。

如今一看,哪有欺凌。

萧珩果然不愧是她曾经看中的男人,对于这样一个母后竟然还能这般照料,昭阳公主唏嘘不已。

“一切都怪母后自己不知感恩,竟然派人窥伺皇上,皇上以孝之上胸怀宽大。”

这是昭阳公主下的论断。

终于如今已经成为了三王爷的三皇子,最近日子并不好过,之前他的大皇兄和萧珩杠上了,结果最后也是自讨没趣而已,他当然有自知之明,不会去谋求自己不该谋求的,他没那野心,也没有那才能。

怎奈自己的母后,竟然做出了这种窥伺皇太后的事来,三皇子初闻这消息,也是一惊,既担心自己母后出什么事,又怕萧珩因为这个对自己起了忌惮之心。

为了这个,没少受煎熬。

乃至后来,事情尘埃落定,他见萧珩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便是对自己那性情怪异的母后,也只是请到了栖霞殿,平日衣食奴仆供应一如既往,总算是放心了。

到底是萧珩宅心仁厚,给自己,也给母后留了脸面。

后来他自然又和昭阳公主谈起这事儿,两个人俱都放心了。

而对于顾穗儿来说,皇太后去了栖霞殿,借着皇太后曾经窥伺的罪名,她算是不需要每日再去给皇太后请安了。

这对她来说,真是少了一件苦差事。

“娘娘,这下子可好了,如今那皇太后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后宫之中,唯你娘娘最大,就是皇上来了,都得听娘娘的,这才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安嬷嬷对此真是欣慰了,欣慰之余,她当然也暗暗地把之前为皇太后办事的太监嬷嬷统统都清查了一遍。

那些人或者改而效忠皇后,或者直接就被她使个法子赶出宫门去了。

总之,如今皇宫之中,但凡是个耳目都是皇后的,再没有哪个人敢不听皇后差遣。

顾穗儿听安嬷嬷这么说,虽说也高兴,但倒不是为了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想着,后宫清净了,萧珩也好更专心处理朝政。

像之前萧珩为了自己竟然去砸西风园,这传到朝廷命官耳中,终究不太像那么回事。

自己如今好生打理后宫,萧珩也省心,自己专心照料阿宸和阿宛就是。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清净没过几日,就遭遇了另外一桩事。

原来朝中谏官分为内台和外台,内台即御史台,外台为监司,内台外台各司其职,多有不同,可是如今这御史台大夫和监司大夫竟然齐齐上谏,言说后宫唯皇后一人,无妃嫔,皇上应该多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

萧珩见到此等谏言,自然是漠然视之,随手扔在一旁。

可是谁知道,这等奏疏却是越来越多,且言辞越来越恳切郑重,那样子,仿佛他萧珩不纳个妃子娶个妾,这大昭国就要亡国了。

萧珩冷笑,竟这些奏疏统统押下,不批不发。

便是当年在睿定侯府,他萧珩要上什么样人的床,别人也管不着,更不要说如今他已经贵为天子,难道他要什么样的女人,要几个女人,还要一群臣子来决断?

朝中大臣们,自然有那些会体察圣意的,知道皇上只宠皇后娘娘,自己这等人空手上谏,白白惹皇上不悦而已,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可是总有些不长眼的,认为皇上应该一切以社稷为重,也认为自己就是那堪比唐朝魏征的千古贤臣,是以上奏疏者依然络绎不绝,喷着唾沫星子言辞激烈,要求皇上在后宫“勉忝一二妃”。

顾穗儿开始是不知道这等情景的,她只在后宫理事,并照料自己的一双儿女,哪里知道那么许多。再说萧珩也是有意隐瞒,不想让她为这个操心,自然也就让人瞒着她。

后来还是二少奶奶带着茹姐儿过来,无意中提起来:“皇上对娘娘实在是宠爱有加,便是群臣上谏,他竟也丝毫不为所动。”

顾穗儿原本是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的,如今听得却是一怔。

“群臣上谏?群臣上谏什么?和本宫有关?”她意识到了什么。

“哦……娘娘不知?”二少奶奶这才恍悟,原来皇上疼爱娘娘,竟然是一直瞒着娘娘这事儿的。

当下自是悔自己多嘴,只好搪塞道:“也没什么,朝中政务繁忙,皇上想必是不想让皇后娘娘操心。”

这搪塞之语显然是有些假,二少奶奶脸上微红,却不好再说什么,幸好这时候嬷嬷送上来茶点,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去说其他了。

顾穗儿送走了二少奶奶和茹姐儿,却是心里疑惑,知道萧珩必然是瞒着自己什么,当下心念一动,便叫来了阿宸。

“说吧,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顾穗儿面对自己儿子,是越来越不够慈爱了。

有时候顾穗儿也会想,自己为什么对儿子这么凶,她望着让自己软到心坎的阿宛,也会忍不住反思自己,可是只要一看到阿宸,便忍不住凶起来。

不对阿宸凶,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我……我不知道啊。”阿宸偷偷看了一眼他娘那故作凶巴巴的眼神,眼珠转了转,摊手,很是无辜地道:“母后,这朝政大事,我一个小孩儿我怎么知道的……我还是个读书的孩子。”

顾穗儿闻言,冷笑一声。

“阿宸,知子莫若娘,你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装了,看你这滴溜溜转的眼珠,肯定是瞒了我什么!你要是敢不说,我就告诉你父皇,让你父皇打你屁股!”

这个威胁听在阿宸耳中,顿时感到自己屁股疼。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蛋,委屈地瘪嘴道:“母后,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打我啊!”

顾穗儿:“因为本宫让你父皇打你啊。”

阿宸:“……”

他睁大无辜的眼睛,悲愤又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娘,他娘怎么这样,竟然学会了这样威胁他?

这这这……

不过……他还真怕了。

因为他知道,他爹素来是听他娘的,他娘真要让他爹揍他,他还真逃不过。

“那我都说了还不成么!”阿宸小声嘟哝道;“其实就是那些大臣们都撺掇我爹给我娶小娘!”

说到这里,他扬眉,颇有些得意地道:“我会同意吗?我当然不同意了?他们说让我爹给我娶小娘我就会同意吗?”

他这话说得自然流畅,但其实他同意不同意,关系大吗?

当然了顾穗儿没心思关心这个问题。

顾穗儿其实早就猜到了的,如今听阿宸这么说,不过坐实了而已。

她想着群臣上奏疏只为了给萧珩多塞女人,便觉好笑,有觉心疼。她自然是相信自己丈夫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因为些许大臣的奏疏而改变主意。

只是徒徒增加许多烦心罢了。

“你最近有没有勤恳读书?”

顾穗儿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阿宸身上,这么问道。

“我……我当然勤恳读书了。”阿宸不明白,不是在说爹娶小娘的事儿吗,怎么突然这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

“那就好,不许再调皮了,要多读书,不然你爹一气之下,说不得就多几个妃子,到时候给你生一堆弟弟。”

顾穗儿威胁儿子道。

“……”

阿宸耸了下眉,他娘也真是的,这种谎话,估计蒙阿宛还行?蒙他,怎么可能呢?

“怎么?你不听?”

“不不不不……母后的话我自然是听的,我肯定要好好读书的,一定不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望,一定要成长为一代明君!”

阿宸赶紧这么道。

顾穗儿看着儿子一脸诚恳的样子,不觉心软,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阿宸要学乖。”

阿宸:“……嗯。”

但是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很乖啊。

自从知道群臣们一个个上奏疏要求萧珩纳妃子后,顾穗儿自然是心疼自己的丈夫。

毕竟朝政本就繁重,萧珩为此要花去一些心力,如今还要承受这不纳妃嫔不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压力,哪能不心烦?

顾穗儿没和萧珩提起这事儿,也不想让萧珩知道自己已经从阿宸那里打听到了,她只是越发用心地料理后宫。

其实后宫之中,自打萧珩登基,已经打发了几百宫娥回去家中,便是那无处可去的,也有宫里出银子做嫁妆给她们各自婚配去了。

如今宫中除了顾穗儿,再无其他贵人,不过是留下伺候的宫女嬷嬷罢了。

顾穗儿除了料理后宫之事,在照顾萧珩上更为恭谨,她知道萧珩喜欢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御膳房的御厨虽然手艺比自己好,但是经常吃的话也会腻,萧珩会偶尔怀念自己在北疆时做的饭菜。

于是她也会挑个空闲日子,亲自下厨,为萧珩整治汤水,或者做些他喜欢吃的面食点心。

这一日,萧珩下朝后,脸色却是不豫,进了万怡宫,依然眉目间透着不悦。

往日那些奏疏,他是统统不理的,甚至遇到一些言辞激烈的,他也会驳回。

谁知道今日,在那大殿之上,当今魏国公竟然带头上了奏疏,请他纳妃进女。

他自然拒之,并明确宣道,他的后宫之中唯有皇后一人,再无其他。

谁知道那些人竟然跪地哭求,说是如今他二十有七,膝下却唯得太子一人,人丁稀薄,如此下来,怕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