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也不隐瞒,便将当年与明将军一箭之约细细说出来,这一战在他心目中不知回想了多少次,自是记忆犹新,再加上事后的一些猜想,分析明将军留有余力的原因,直听得花水二女心惊肉跳,花容惨淡;虫大师虽曾听物由心与杨霜儿说起那一箭的情景,但此刻听林青以当局者的角度再述往事,又是另一番领悟。当听到换日箭为明将军神功所震碎时,虫大师浓眉一挑:“明将军的流转神功竟能凝气成球,犹若实物,确已突破武学常规。巧拙大师身为昊空门传人,对流转神功可谓是最了解之人,他既留下偷天弓,自是有其深意,但若说仅凭一把弓便能克制明将军那出神入化的武功,我现在仍是半信半疑。”

林青沉思半晌,方才正色道:“以我所见,流转神功的窍要便在‘流转’二字上。其内息似柔似刚,幻化天成,生生不息,用之不竭,韧劲与耐性可谓是天下无双,而明将军身经百战,若要从其招术上找到破绽又是谈何容易。惟有利用偷天弓的超强弓力,借着箭矢威伦无铸、力聚一点的刚猛令其流转神功略有停顿,再徐图破之。”说到此处,他长叹了一口气:“以明将军威慑天下的武功,若不是巧拙大师深悉其流转神功的运用之法,谁能想到要如此以硬碰硬方能觅得一隙胜机。”

水柔清道:“可现在换日箭已碎,仅馀偷天弓如何能克制明将军呢?”

林青叹道:“当年只怕连巧拙大师自己也未必能肯定他留下的那支箭便有偷天换日之能,是以才藏于地道深处。我这些年四处云游,亦正是要找适合做箭的材料,配合偷天弓,方有把握能胜过明将军。”

虫大师沉吟道:“沧浪岛上有种逍遥藤,当地人以麻油浸之,再反复烤制,坚韧异常,刀斧难伤,或可用来做箭。”

水柔清讶道:“沧浪岛?那不是风念钟的老巢么?”六大邪派宗师中的南风风念钟正是住在南海沧浪岛。

“哦!”林青眉尖一挑:“虫兄既然如此说,定有道理。我亦听说过逍遥藤之名,只是与南风一向没有往来,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惊动他。”

花想容呵呵一笑:“南风若是知道你是对付明将军,定会拍手欢迎。”南风风念钟与将军府交恶,发誓明将军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踏足中原,此事传遍武林,所以花想容有此一说。

林青长吸了一口气,正容道:“不瞒诸位,我只想以本身的力量挑战明将军,纵是得了巧拙大师的偷天弓亦是心有不安,若再要借助南风的力量,纵胜之亦觉不武。”此言一出,虫大师与花、水二女均是肃然起敬。

花想容忙换过话题:“你可找到合适的制箭材料了么?”

林青缓缓摇头:“当年巧拙大师留下的箭以天翔之鹤翎作箭羽,地奔之豹齿作箭簇,南海铁木为箭杆,坚固异常,却亦抵不住流转神功的全力一击,我实难找到比其更为优胜的材料。”他见花想容与水柔清脸露失望之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地,本是借道去滇北找一个朋友,或许他有办法可制得换日箭。”

水柔清奇道:“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

林青道:“说来此人亦算是承接了巧拙大师的衣钵,兵甲传人杜四亦将铸炼兵器之法传于他…”

“是那冬归剑客许漠洋吧。”虫大师接口道:“我曾听物由心与杨霜儿说起过他的奇遇,依我想来巧拙大师传功于他定有深意,或许破明将军的流转神功最后仍要着落在他身上。”

林青点点头:“正是许漠洋。”原来林青久未涉足中原,而此行入川的目的正是来找许漠洋。他与许漠洋一别六年,全凭当年留下的联系之法方才打听到许漠洋目前住在滇北营盘山的清水小镇中。本是打算取水路入川再折道向南,却不料在此涪陵城中意外碰见了久欲一见的虫大师,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林青向虫大师问道:“素闻虫兄这些年一向在北方活动,却如何来到此地?莫不是要找龙判官的麻烦么?”要知虫大师一向独来独往,行踪诡秘,而此刻竟会与四大家族的两个女子结伴同行,实是让林青猜想不透,故有此问。

水柔清抢着道:“大师是我们请来找人的。”

林青奇道:“找什么人?”

花想容脸有忧色,叹道:“是我的哥哥花溅泪。一年前他独自来到中原,似是迷上了一个名叫临云的风尘女子,随她到了迁州府,却为将军府总管水知寒所伤,不知所踪。下月十五便是我四大家族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哥哥身为翩跹楼的传人必须参加,所以父亲才要我来江湖中联系上虫大师一并寻找他。我怕自己一个女孩子行走不便,就拉了清儿一起作伴…”林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隐秘的四大家族竟然会现身武林中,原来是有如此缘故。

虫大师苦笑道:“说来此事亦与我有关。其时我手下大弟子秦聆韵奉我命去迁州府刺杀贪官鲁秋道,谁知将军府竟然派出了水知寒与鬼失惊出马,若不是花溅泪引走水知寒,只怕还不能得手,说起来我亦算是欠了翩跹楼一个人情,所以收到嗅香公子的传书,也不得不赶到宜宾城与这两个小姑娘汇合,再到了这里。”

林青心念电转:虫大师的来历一向不为人知,而听花想容的语意,虫大师显然和四大家族的人一向有联系。不过虫大师的四大弟子分别擅长琴棋书画,倒是非常合四大家族的路子,由此想来,只怕虫大师果是与四大家族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水柔清却是不依,似笑非笑地叉起腰呼道:“大叔这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怎么说起来却像是受罪一般?”

虫大师大笑:“是极是极,我这一路上好不快活。只是到了一处便要陪你们逛集,见了什么新鲜的小玩意便要好奇半天,委实是让我老人家气闷至极…”他转脸望向林青:“你若是看到这两个女孩子对着一只小鸟也能说上几个时辰的话,只怕你也会受不了的。”林青大笑,想到虫大师陪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年青女孩子一起逛集,确也是难为了这白道上的第一杀手。

花想容却是一直惦记着生死未卜的哥哥花溅泪:“听说那临云姑娘来到了焰天涯,所以我们便从汉口一路逆舟而上,到了此处。”她忍不住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哥哥目前是否平安无恙。”

水柔清安慰道:“容姐姐放心,花大哥俊雅风流,武功又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林青亦听说过焰天涯位于滇南楚雄,二年前京师四公子之一魏公子魏南焰被明将军所迫,一路逃亡到蜀地,终在峨眉金顶上为天湖传人楚天涯与北城王之女封冰合力所杀。但封冰实与魏公子有着某种微妙的关系,是以魏公子手下的谋臣君东临亦辅佐封冰共建焰天涯,可谓是目前武林中惟一敢公开对抗明将军的势力。女侠封冰亦因此被江湖上列为白道“夏虫语冰”四大高手之一,与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主夏天雷、华山掌门无语大师、白道第一杀手虫大师齐名。

林青见花想容一张俏面上愁云暗结,当真是楚楚可怜,不虞她伤神,岔开话题笑道:“虫大师现身涪陵城,我只道此处定将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料原来便只是做一名护花使者。”

虫大师却是一脸肃容:“我一向敬重林兄,亦不瞒你。其实我这次来涪陵城一是陪容儿找兄长,二来却另有要事。”他吸了一口气:“本来我也不想让林兄参与其中,但现在情势复杂,只怕非要借助暗器王的力量方可完成…”

林青见虫大师说得如此郑重,而花想容与水柔清均是一脸诧色,知道必有蹊跷,亦是正容道:“虫兄有事请讲,如能稍尽绵力,林青绝不推辞。”

虫大师道:“林兄可知今日在三香阁的那五个人是什么来历么?”

林青眼睛一亮:“我见那为首青衫人领上绣着一朵小黄花,知道那是京师刑部的人。虫兄是为他来的么?”

虫大师道:“与你过招的那女子名叫柳桃花,乃是千叶门掌门葛双双的师妹,那一黑一白的是两兄弟,黑脸老大赵光,白脸老二赵旭,人称黑白无常,是皇宫中的侍卫。领头的那个青衫人名叫齐百川,乃是刑部总管洪修罗手下的五大名捕之二。此次入川明为钦差,暗中则是为泰亲王办事。”洪修罗在京中一向是隶属于泰亲王派系中,人人皆知。

“五大名捕?!”林青眼中精光一现,不屑地耸耸肩:“那追捕王梁辰算什么?”

虫大师叹道:“你杀了登萍王顾清风,追捕王梁辰与顾清风一向交好,这几年远离京城便是为了追捕于你。而洪修罗靠着泰亲王借机发展势力,搜罗了不少人材,又破了几个大案,在京师也算出尽了风头,将手下五大捕头高德言、齐百川、左飞霆、余收言、郭沧海自封为五大名捕。”他看了花想容与水柔清一眼:“花嗅香给我飞鸽传书,一项是要我帮他女儿找到兄长,另一项却是告诉我齐百川这次来川东,其实是暗奉泰亲王的命令与龙判官结盟。嘿嘿,他走陆路由剑门蜀道入川,却不知我早就在这涪陵城等着他了。”

“有这等事?只怕立刻便会引起江湖中的无尽风波!”花想容闻言一惊,这个消息她尚是才知道,浑忘了哥哥的事:“泰亲王不好好做他的亲王,跑到武林中添什么乱?”

水柔清年纪尚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结盟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我们四大家族还不是结盟了。”

虫大师叹道:“泰亲王身为皇储却暗地联合武林中人,本身就有违常规。何况龙判官地处川东,一向不买中原武林的帐,俨然一个土皇帝,若他与泰亲王联盟,只怕所图非小。”

林青沉吟道:“京师三大派系中,犹以泰亲王最为复杂。明将军好歹总要听于皇命,太子亦是有诸多掣肘,惟有泰亲王仗着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又是先帝正宫所出,毫无顾忌。”他冷笑一声:“泰亲王畴划多年,终于耐不住要谋反了么?”

“谋反?”水柔清登时来了兴趣:“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为何还要谋反?”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虫大师长叹一声:“何况像泰亲王这等功高权重之人,便是在一人之下亦是无可容忍的。”

水柔清拍拍脑袋:“大师说得不错,便是我四大家族中的各弟子也为了那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争得不可开交呢。哎哟,容姐姐你揪我做什么?”原来花想容见水柔清童言无忌,将四大家族的秘密外泄,忍不住暗地提醒揪她一把,却被水柔清当众叫破,不由面红耳赤。

林青再次听到行道大会的名字,但知道四大家族内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故做未闻,仍是望着虫大师:“虫兄意欲如何?”

虫大师道:“本来泰亲王无论是想篡位也罢,增强实力也罢,原也不关我们这些小百姓的事,更何况他与龙判官能否结定盟约亦是未知之数。”他略一沉吟:“但那同来的番僧却是吐蕃大国师蒙泊的二弟子扎风。据我得到的消息,泰亲王与龙判官结盟的条件之一便是将雅砻江以西的土地献与吐蕃…”

林青一拍桌子:“勾结外人侵我国土,泰亲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水柔清奇道:“蜀境内本就是龙判官的地头,若是献与吐蕃他岂不是吃亏了?”

虫大师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雅砻江以西多是雪山,地形复杂,向来是汉藏混杂,时有冲突,最是难管。当今朝庭鞭长莫及,为免争端,每年俱给当地部族献上重礼,方保一时平安。而擒天堡为川内帮会盟主,这份重礼便着落在擒天堡的身上。但若是泰亲王给皇上进言将雅砻江以西献与吐蕃,龙判官固然减了一大笔的支出,可那一带的汉人只怕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林青想一了想:“龙判官好歹亦是一方宗师,如此条件虽是暗中得利,但表面上毕竟示弱于人,他未必会答应吧。”

虫大师道:“且不说泰亲王还许了龙判官怎样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另还有一个条件便是助龙判官挑了擒天堡的大对头媚云教。”

林青沉思不语。媚云教这些年一直与擒天堡做对,虽处下风却亦令龙判官头疼不已,若是能一举灭之,擒天堡在武林中的地位一下子便会提高不少。再加上一些优惠条件,只怕龙判官也会动心。毕竟龙判官身处蜀地,一向不大为中原武林看得起,若是能与泰亲王这样权势薰天的皇亲国戚拉上关系,声势上自是大有不同。

林青脑中灵光一闪:“太子与明将军若是知道此事,必不肯善罢甘休?”

虫大师道:“齐百川表面上是奉皇命入川,明将军与太子亦不能明目张胆地阻他。”他微微一笑,悠然道:“但若是钦差大臣在擒天堡的地头上出了事,只怕龙判官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水柔清笑道:“那还等什么?以虫大师的手段,纵是龙判官亲自给那齐百川做保镖怕也护不住他的小命?”

虫大师傲然一笑,随即又沉声道:“但那个番僧扎风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只怕吐蕃国师蒙泊不肯善罢甘休…”

水柔清恨声道:“那个番僧的一双贼眼盯着容姐姐不放,好不可恶,我巴不得废了他一双招子才好。那个什么吐蕃国师就算不肯罢休又如何,我不信他的武功能敌得住虫大叔?”花想容的脸不由又是一红。

虫大师叹道:“他找上我到是不怕,就怕蒙泊一怒之下,汉藏边界上立刻就将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林青恍然,终于知道虫大师的顾忌是什么了,敬重他悲天悯人的良苦用心,肃容道:“虫兄要我如何做?尽管开口。”

虫大师犹豫道:“我现在便是拿不准明将军与太子会有何动作?就怕他们不择手段动手伤了扎风,给无辜的百姓惹来一场弥天大祸。”

水柔清愤然道:“莫非我们还要去做一回这番僧的保镖么?”虫大语一叹不语。

林青轻轻摇摇头:“以我对明将军与太子的了解,他们定然不会袖手任泰亲王与龙判官结盟,牺牲几个百姓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眉头微皱:“此事确是有些棘手。当今之计只好见机行事,如能不伤人便破坏了泰亲王与龙判官的结盟,便是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