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犹不解:“明将军与太子既然不会袖手,泰亲王与龙判官也不是什么好人,索性就让他们鬼打鬼,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甚好?”

虫大师道:“花嗅香传书与我便是要我亲自走这一趟,务要瓦解泰亲王与龙判官的联盟,不容有失,这件事不但影响京师势力的此消彼长,与四大家族亦有关系,其微妙处一言难尽。”他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林青:“我一向与官府水火不容,不好现身,正一筹莫展不知由何处着手,却遇见了林兄,便厚颜相求…”

林青打断虫大师的话:“虫兄言重了,我与你神交以久,区区小事自当尽心。何况我这些年早闲出一身病来,还要多谢虫兄给我一试身手的机会呢。”他虽听到虫大师言语间似有隐情,仍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下来,只是心中越发怀疑虫大师与四大家族的关系。

要知虫大师一向独来独往,专杀贪官,此次却像是应四大家族所请揽上此事,倒是令人颇废思量。只是虫大师既然不开口细说,林青也不好追问不休了。

花想容与水柔清秉承四大家族清泊淡定的门风,对这些江湖诡计均少有见识,虫大师与林青这番话听得她二人面面相觑,浑料不到看似简单的一件事竟会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关系,似乎与四大家族亦脱不了干系。

花想容道:“我对媚云教知之不详,只听说善使毒物,一向被人视为邪教,却不知有何实力能对抗擒天堡?”

虫大师对江湖各帮会教派均有研究:“媚云教总坛位于云南大理,略有三千教徒,多为当地苗、彝土著,其中不乏异族高手,在滇蜀黔三地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才能与无念宗、静尘斋、非常道并列为当世四大教。只是自从六年前上任教主陆羽死后,其侄陆文渊接任教主之位,教中元老多不服之,威势却已是大不如前,这些年在擒天堡的逼迫下苟延残喘,势力已难过赤水河。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左右使邓宫、冯破天与五大护法雷木、费青海、景柯、依娜、洪天扬皆有非常本领,是以擒天堡虽然早就想除于这个眼中钉,却也一时不能得手。此次擒天堡得泰亲王之助,若再能调动官府的力量,只怕会让媚云教吃不消。”他看向林青:“此处是擒天堡的地头,我们倒也不好明目张胆地与龙判官对着干。所以我考虑不若就从媚云教方面着手。只要擒天堡一时拿不下媚云教,与泰亲王的结盟便是一句空言。”

林青点点头:“我正好要去滇北寻人,此事便交给我吧。”

正说到此处,林青与虫大师同时有所惊觉,对望一眼,一齐纵身出了内舱,林青掠上船蓬,虫大师却是在船沿边巡视。

花想容与水柔清跟了出来:“有人偷听么?”

虫大师点点头:“林兄也有所觉察吗?看来是不会错了。”二人四处搜寻一番,眼光同时落在水面那一圈圈荡漾的波纹上,互望一眼,似有所惊。

林青沉声道:“此人应是从水下偷偷潜近,听到我二人出舱便立刻溜走。反应如此迅捷而不留一丝线索,擒天堡中怕也只有龙判官方有如此本事了。”

“龙判官纵是有此闲情逸致,也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嘿嘿,看来涪陵城来得高手到是不少。”虫大师思索道:“不过我来涪陵城足有二日,擒天堡却不闻不问,大是不合常规,如果是派此高手暗中盯伏倒也合情理。只是我实想不出龙判官手下还有什么人能高明至斯…”

水柔清看着那摇荡不定的水波,跃跃欲试:“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

虫大师摇摇头:“此人武功高深莫测,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若是你能发现他的形迹。只怕那就是故意布下的陷阱,冒然追上去绝计讨不了好。”

水柔清听虫大师与林青说得如此郑重,心头不服,噘起小嘴嘟囔道:“不过是水性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清儿你看。”花想容一指水面:“这水纹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她默察水面良久,终于看出一些蹊跷来。

水柔清定睛看去,那外表如常的水面上却有数道棱形的水线,呈放射状向四周正缓缓散去。“这是什么?”她这才想起此处靠近岸边,江中全是静水,如何会有这么古怪的波纹。

“杀气!”林青沉声道:“此人在我等出舱查看时大概本想伺机出手,从水下完成必杀一击,却在刹那间判断可能非我二人联手之敌,所以才直沉水下,由水底逃开。”

虫大师接口道:“如此强烈的杀气近我等身侧必是早有感应,所以此人本意只想偷听我们的谈话,直到发觉自己暴露形迹时方才动杀机。而最令人惊讶便是他在水底不用换气竟然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起如此如此强若有质的杀气…”

水柔清喃喃道:“看来此人平日定是杀人如麻,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来偷听我们的谈话?”杀气实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若无形若有质,只有武功高至林青与虫大师这般地步方才有所感应,水柔清与花想容却是全无所觉。

林青剑眉一扬:“会不会是虫兄的身份泄露了?”此话问得有缘由,若是敌人并不知道虫大师的身份,绝不会出动这样惊人的高手来仅为了偷听他们谈话。

虫大师道:“应该不会,我这几天一向低调,若不是今天专门跟着齐百川去三香阁,大多时候均是呆在船舱中。”他淡然一笑:“恐怕是暗器王驾到涪陵城,才有面子请来如此高手吧。”

林青笑道:“你我虽同是钦犯,我可没你那么多顾忌,若是谁想抓我便来试试我的弓吧。”

花想容道:“会不会是今天在三香阁泄露了身份?”

水柔清抢着道:“是呀,那个叫杨什么弦的小孩子就知道了虫大叔的身份,会不会是他报得信?我看与他同来的那个男子武功不弱,怕是擒天堡的高手。”

想到小弦的精灵古怪,虫大师脸露笑容:“这个小孩子不知是何来历,不过我看他眉眼中隐含正气,倒是相信他不会泄露我的身份。对了,带他来的那个男子却极是脸熟,只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水柔清撇撇嘴:“那个贼头贼脑的小鬼也能算什么人物?”她今日在三香阁与小弦斗气半天,此刻言语上也极不客气。

花想容抿着嘴吃吃地笑:“清儿一向以伶牙利齿而称著于四大家族中,今日倒是碰上对手了。”

水柔清想到小弦的可恶,恨得牙痒:“一个男人会耍嘴皮子叫什么本事呀。”一指水面:“若是他有这个人的一半本事,勉强算我的对手还差不多。”

虫大师笑道:“此人杀气之强天下少有。就算是一半本事也够你吃不消了。”

水柔清两手分别挽住林青与花想容的臂弯,对虫大师笑吟吟地道:“有暗器王与虫大师在旁,再加上容姐姐这样的女高手,我才不怕呢?”

花想容失笑道:“清儿拍马屁可别加上我,我如何能算什么女高手了。”

林青手抚偷天弓:“若我有空,倒想会会这个人。”

“此人擅长潜伏匿踪,倒像是我的同行。”虫大师正色道:“你去招呼其它人吧,不要和我抢他。”

“好吧,我不和你抢。”林青大笑:“只不过如此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被你抢去我心中实有不甘,现在倒希望敌人多来几个同级别的高手,若都是那个柳桃花之流,岂不让我太过失望了。”他二人艺高胆大,见到有如此高手现身,心中不由都充满了斗志,虽是明知道敌人实力不弱,但何曾有半点放在心上。

当下几人又商议一番,用过晚饭后各回舱中休息。林青初到涪陵城,尚未找客栈,便住在须闲号上。

林青练了一会功,躺在床上细细思考。他这几年专志武道不闻他事,方才重入江湖不久。今日不但见到了神交已久的虫大师与一向行踪隐秘的四大家族的二名女子,还一起定下计策联手破坏泰亲王与龙判官的结盟。一时只觉得这些年一腔雄志尽皆蛰伏,到了此刻方有机会再展豪情,那种久违的江湖感觉重又回到胸中。

他自从六年前在塞外笑望山庄立下挑战明将军的决心后,便孤身一人云游天下,再也没有踏足中原,更不知京师近况。京师原有五大派系,分别是将军府、泰亲王、太子、魏公子与不与任何势力沾染的逍遥一派。

如今魏公子已死可略过不计,明将军六年前平定北疆,声势更涨,这些年将矛头转向江湖,除了白道第一大帮裂空帮与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尚有一抗之力外,其余中小帮会尽慑服将军府,不敢稍有异动。泰亲王与太子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定亦不会坐视明将军势大,只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党羽。而此次泰亲王派人与擒天堡结盟无疑是一步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棋,定会引来各路的人马来到涪陵城,那个隐身的高手想来亦是其中之一,却不知道是明将军的人还是太子一系。

林青心思一片澄明。若非得已,泰亲王绝不会如此公然招揽擒天堡,引来各方面的猜忌,由此看来,京师中只恐形势已急。原本京师各派人马虽是暗中勾心斗角,但毕竟处于天子脚下,表面上只得还勉强维持着不伤和气,到了这涪陵城中,只怕京师中的明争暗斗不但会延续下去,而且会因无所顾忌而愈演愈烈。想不到自己离开京师这多年,仍还是阴差阳错地卷入这场权谋之争中,果是时世弄人!

林青又想到在三香阁中看到了骆清幽的那副对联,一时她清妍的身影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嘴角不由抹过一丝笑意。骆清幽虽属于逍遥一派,但身处京师云谲波诡的形势中,以她的影响力,自是各方面拉拢的对像,却不知她是否能依然能保持着那份宁和清淡的本性?

一别经年,她早过了出嫁的年龄,却依是待字闺中,或许真如她联中所云“傲雪难陪”,所以才宁可独身不嫁,做那高山云岭中千年不化的傲雪清霜。

想到这当年的红颜知己,念及昔日那月下寒亭的琴鸣萧吟,通幽曲径的诗音词韵,花树覆荫下的相知相得,丘屏壑阻间的言谈甚欢…林青再无睡意,陷入对往事的回想中。

不知觉已过二更时分,却忽听得隔壁舱中住的水柔清房门一响。林青心中一动,这么晚了这小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凝神细听下,却听得水柔清悄悄掩上舱门,往船头蹑足行去。

林青心中奇怪,出门察看。月光掩映下,见水柔清一身纯黑的夜行打扮,跳下岸便径直往涪陵城中奔去。林青心中好笑,这丫头定是一向在家中骄宠惯了,不服今天说到那潜伏高手的武功如何厉害,便孤身半夜去城中踩点。

远远看着水柔清娇小的身影借着黑夜的掩护,如星丸跳荡般在林间草丛中闪动不休,突见她一扬手,从腕中射出一道黑黝黝的飞索,搭在几丈外的一颗大树上,借力一拉,整个身体直飞而起,几个起落后没入沉沉的黑暗中。

林青久闻温柔乡的兵器便是一根长索,名为“缠思”,却是第一次见到,顾名思义,应是绵密小巧的功夫。看水柔清在黑暗中认物出手无有虚发,索法也颇有几分火候。只是她毕竟年龄尚小,林青怕她有失,心想左右无事,倒不如跟在这小姑娘后面去看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当下林青先回房间拿上偷天弓,提气蹑足一个箭步跃上码头,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跟着水柔清,往涪陵城中掩去。

林青武功中最好一项无疑是接发暗器之术,其次便是他名为“雁过不留痕”的轻功,这时全力施展开,果是无声无息不发出一点声响。他见水柔清一路上左顾右看,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浑不知自己就跟在她身后十数步外,心中甚觉好笑。

水柔清在城巷中左转右绕,不多时便来到一家大宅院前,躲在院前一颗大槐树的枝叶中,正好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她瞅准月色一暗的刹那,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从墙上跃茫院中。

林青先暗喝一声彩,再定睛往大门看去,只见这宅院极其豪华,青砖红瓦,高墙阔檐,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大石狮,檐下挂着风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鲁”字。他熟知江湖各门派的情况,略一思索便猜出此处定是擒天堡手下四大香主之一鲁子洋的宅院,看来亦是擒天堡在涪陵城中的分舵。看水柔清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这几日在涪陵城中闲逛时已暗地留心。

他可不似水柔清那般凌空翻入院落中,而是潜至墙下僻阴处,运起壁虎游墙术游至墙头,先运足功力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整个院子中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巡哨的声息,再听得水柔清喃喃道:“此处既然是擒天堡的分舵,又是来了贵客,想必盘查很严,怎么连个看门狗都没有,任我如此长驱直入?看来擒天堡亦是浪得虚名…”隔了一会又自语:“这么多房间怎么去找那个番僧呢?”

林青肚内暗笑,原来水柔清半夜三更来此做不速之客却是来找那藏僧扎风的麻烦。他知道齐百川打着钦差的名号,自有官府接待,泰亲王与擒天堡结盟又是极秘密的事,为避人耳目想必不会住在这里,这小姑娘怕是找错了地方。

他忽地童心大起,有意与水柔清开个玩笑。心想我就暗中看她如何行动,明日便说自己发梦梦见有人夜探民宅,保管让她疑神疑鬼一番。他可不愿被水柔清发现自己,不像她一样跃过墙头,而是放软身体紧贴着墙壁,就似是一条蛇般从墙头游下,缓缓游入院内。此法看似简单,却需要对身体的柔韧与力量都有极高的控制力,若不是将全身的肌肉都练得收放自如实难做到。为防夜行人潜入,墙头上各处均布设铁钉铜铃,都被林青用轻手法一一除去,没有发出一丝响动。虽然烦琐却也不厌其烦,反是很久没有做这些事情倒觉得甚有趣味。

院内极空阔,水榭亭台,却是此宅中的后花园。此刻已是三更,黑沉沉的后花园中只有风吹草动,夜虫低吟。

水柔清藏身在一间小亭的柱后,偷眼往前面的一群楼阁望去,见到有一间房中隐透灯光,心中一喜,知道这么晚还不睡必是有要事商谈。稍稍喘息几下,按住怦怦的心跳,便往那亮灯的房间潜去。她毕竟是江湖经验太浅,又对自己的家传武功十分自信,只道无人会发现自己,却不知林青就一直在她的身后。

林青随着水柔清来到那房前数步外便停止不前,见水柔清就躲在窗下侧耳细听。心想这小姑娘忒也托大,当真是欺擒天堡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