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棋相赌既然是晚辈的提议,自然应该奉上些彩头。”青霜令使耸耸肩,双方一摊:“若是和了晚辈便当场认负,我御泠堂亦会等六十年后再重出江湖!”

众人心中一惊,看他神态如此轻松地口出大言,难道真有十足地把握胜这一局么?

愚大师哈哈大笑:“你既然有如此把握,老夫亦不与你客气。这就命人取来棋具,便在离望崖前请教青霜令使的高招。”

“何需麻烦前辈,晚辈自会令手下备好棋具。”青霜令使一挥手,四名御泠堂弟子整齐划一地从相望崖上一跃而下。二人沿着离望崖下的空地来回疾奔,一边走一边从手中挥洒出白粉;另二人却是拳打足踢,将空地中的乱石尽皆搬移开…

但见那撒粉二人兔起鹘落般脚不沾尘,数百步的距离瞬息即过,一身轻功实已臻化境;而移石二人出掌踢腿间不闻半点风声,却是劲道十足,几块足有数百斤的大石亦被举重若轻地挪走,显是武功超卓。

众人不解其意。景成像、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莫敛锋等人眼力高明,已看出这四人的武功均可算是江湖一流,比之自己亦仅仅略逊半分。若御泠堂带来的这二十人皆有如此身手,与四大家族的二十精英弟子实有一场好胜负。

愚大师更是暗暗心惊,看来御泠堂这些年亦是暗中培植了不少高手,足有与四大家族一拼的实力。可为何仍要舍易取难,非要订下这赌棋之局?自己到现在仍看不出青霜令使的意图,但若说他真能在棋枰上胜过自己,却实是难以相信。

众人身在高处,不多时已看出端倪。御泠堂四名弟子竟在离望峰下那片阔达数百步的空地上画出了一个大棋盘。

那棋盘纵横数十丈,每格间均有五六步宽,若不是由高处望去,实难发现这看似横七竖八撒下的白粉竟是拼凑成一方棋盘。由此已可见御泠堂定是经过精心准备,撒粉二人若不是经过专门的训练,断不能于半柱香的时间便画出这大棋盘来。

诸人面面相觑,浑不知青霜令使意欲如何?用这么大的棋盘来下棋,只怕纵不绝后,亦是空前了。水柔清不由想到与小弦在须闲号的赌棋一事,若是小弦来此看到这般情景,不知会发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感叹…

“前辈准备好了么?”青霜令使漠然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寒冽杀气:“只希望这一局能下出千古名谱,不然岂不辜负了这割山为界,划地为枰的豪情慨志!”

愚大师大笑:“好一个割山为界,划地为枰!不过只有棋枰尚嫌不足,御泠堂想必也早就准备好了棋子。”

青霜令使不语,再一挥手。余下十六名御泠堂弟子跃下相望峰,抱起散落于地各种形状的岩石,擎着手中兵刃一阵敲击凿打。此刻已可看出这十余人皆是身怀惊人武功,坚硬的岩石在他们手中如同豆腐般轻软脆嫩,兵刃到处石屑飞溅。过不多时人人手中只余一方半尺余厚、径达三尺的圆形大石。

众人看得又是心悸又是好笑:这里每一位御泠堂弟子都足可谓是独挡一面的高手,十六人齐集于此已是大不容易,偏偏做得还是开山凿石的事情,只怕由古至今,再也没有人能见到这般匪夷所思的情景。

此刻自然谁都明白必是以此大石为棋子。莫敛锋叹道:“也亏得这青霜令使能想出这异想天开的法子,不过看御泠堂弟子如此耗废体力凿石为棋,只怕还另有一层显示其实力的原因吧。”

水柔清喃喃道:“这么大的棋子如何移动?总不能下一步棋就令一个人去搬动吧。”

景成像隐已猜知青霜令使的意思:“依我所想,只怕要以人负子而行于枰中…”

“御泠堂果是有备而来。”物天成低低一叹:“他们自是早已演练好,这一场拼斗比得本不是棋,而是阵法!”

水柔清惊呼一声:“原来最终还是要比武的。”

水柔梳平日波澜不惊的容颜亦是有了一丝扰动:“这绝不仅仅是比武那么简单,还要以棋路为限…”

众人静默。如果依着下棋的规矩,已方一子投入敌阵中本是寻常,可若是以人为棋子,这般孤身面对前后左右的几大高手难有生望。似这种缚手缚脚的棋只怕普天下从无人下过,怪不得青霜令使有恃无恐,敢挑战愚大师这样的棋枰国手。

花嗅香心思缜密,低声道:“大家也不用惊慌。纵然敌人有备而来,只要都遵循棋盘上的规则,我们亦未必输给御泠堂。”

众人一想也是道理,就算青霜令使平日演练过这种棋路,毕竟棋力上未必能及愚大师,胜负尚属未知之数。皆抬眼望向愚大师,看他对此局面有何说法。

愚大师却眼望崖下御泠堂十六弟子,脸上泛起一股忧色,沉声道:“此人心计之深,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的用意,这一战实无半分把握。”

众人循着愚大师眼光望去,又是一惊。原来那十六名御泠堂弟子做好一枚棋子后仍不停手,又是叮叮铛铛一阵开凿,看样子竟似要为四大家族的人也做好棋子…

虽然凿石之举对他们这般高手来说不是难事,但亦绝非举手之劳,毕竟会耗费不少体力。如果敌人意欲在棋枰中布下杀阵,如此徒损战力实是蹊跷至极。一时众人再也不明敌人的意图,各自垂头猜想不定。

不一会三十二枚棋子皆都制好,御泠堂十六弟子刻字于其上,再涂上红黑二色摆放于棋盘上。其中有三人甚至以指划石刻字,显见指上功夫已已臻化境,直看得众人咋舌不已。

十六人肃然静立枰端,犹若十六尊雕像。

青霜令使的声音再度传来:“每方各出十六人负一枚棋子于棋盘上,一切均听下棋之人的指挥。前辈目光如炬,应该不用我再多行解说了吧。”他复又一笑:“诸位敬请放心,这一场赌得是大智大勇,非是武功,若是有人于局中擅用武功,便做负论。”

众人总算略舒了一口气,却又隐隐生出一线怀疑,既然不用武功,又何须似这般大费周折,直如顽童戏耍一般?

青霜令使望向愚大师:“御泠堂下青霜令使恭请前辈赐教?”

众人看着青霜令使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难相信他能抵得住愚大师的棋力。景成像忍不住问道:“可否有人支招?”

青霜令使大笑:“面对愚大师这般宇内高手,纵有人支招又有何用?”

众人一想也是道理,下棋不似比武,棋风各不相同,人多未必占优,冒然支招只怕反会影响对局者原来的思路。

青霜令使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扫过,傲声道:“若是前辈无把握战胜晚辈,尽可换人。”虽是隔着青铜面具,仍能感觉到他终露出的那一份骄狂之气,再不复起初的低调。

愚大师不为所动:“何方执先?”这一问确是关键,象棋中执先优势极大,纵是棋差一着亦可凭着先手守得均势。尤其在这一局定胜负的棋局中,若能掌握先机,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保不败。

“晚辈纵是对自己的棋艺再自负,也不敢承能让前辈一先。但若是学那俗人猜枚定先又不免太过小气…”青霜令使轻声道:“不如让我问前辈一个问题,视回答正确与否来定先后手,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物天成忍不住道:“谁知道你会问出什么无赖的问题?倒不如你来回答我们的提问可好?”

青霜令使一双晶亮的眸子只盯紧愚大师:“晚辈既然代表御泠堂出战,自不会效那无赖之状。不如晚辈便先将所提问题说出,然后再由前辈决定是否回答吧。”

愚大师见青霜令使行事处处谋定后动,却直到现在也想不出他会有何阴谋。此人出口必称前辈,言谈极是恭谨,但内里却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实是平生未遇的劲敌,心中微凛,缓缓道:“你问吧。”

青霜令使负手望天,轻声道:“前辈能否算出御泠堂这一趟会有几人能看到这一场赌棋?”

诸人全是一愣,这个问题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青霜令使带来的二十人刚才俱都显示了超凡绝俗的武功,加上他自然应是二十一人。

愚大师心念电转,青霜令使提问的方式极其古怪,不说“自己带来了几人”而是说“会有几人看到这一场赌棋”。其间似乎大有分别,但又实想不通他弄得是什么玄虚。

花嗅香反应敏捷:“你若闭上眼睛自然就看不到了。”

“花兄果然厉害。”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过这千古难遇的一战谁又能忍心闭眼不看呢?我若是这般耍弄文字游戏,岂不是让诸位看扁了?”

愚大师却想到对方是否一旁还藏有伏兵,但以他数十年的精纯功力却是没有丝毫感应,若是就此相询又显得示弱…心中忽一动,实者虚之,莫不是对方就仅仅来了这二十一人,青霜令使却在故布疑阵?当下更不迟疑:“看来青霜令使是成心要让老夫执先了。你一共带了二十人,加上你便有二十一人能看到此战。”

青霜令使轻轻一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唇中吐出:“你错了!”

愚大师眉稍一挑:“如何错了?”

青霜令使不答,眼望站于自己身边的四个手下,目光定在一人身上,淡淡道:“便是你吧。”

众人认得那人正是刚才撒粉划棋盘的一位,却见他跨前两步来到阵前。先是对青霜令使深深一揖,然后大叫一声,突出右掌,反手一掌重重拍在自己天灵上,隔着数丈的距离,犹可见他五官鲜血如泉水般激溅而出,呆立半晌,倒地而绝!

这一变化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水柔清与几个四大家族弟子更是同声惊呼,便是愚大师景成像这等久经风浪之士亦不由耸然动容。只见自尽之人适才撒粉画盘时所显露的武功,绝对应是御泠堂中有数的高手,而青霜令使竟然不惜以他一条性命来换取执先的优势,可见对这一场赌棋御泠堂已是势在必得!

青霜令使对手下的尸体一拜,再转头望向愚大师,语气中没有半分激动:“前辈现在知道是自己是如何错了吧!”

“好好好。御泠堂竟有你这样的人材。”愚大师静默良久,望向崖底那仍是静立不动、对崖顶的惨剧视若无物的十六名御泠堂弟子,满头白发无风飞扬而动,长长叹了一声:“我猜错了,请令使执先!”

见到这突然溅血的一刻,所有人都已知道,这一场赌棋赌得已不仅仅是棋,而是命!

青霜令使仰天狂笑:“我早说过,这一局枰争天下,足可千古留名!”

一阵清风吹来,虽是在末夏时节,渐离崖上的每个人仍都能感觉到一丝澈入骨髓的寒意。

这一局既是以人做棋子,若是“棋子”被对方所吃,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愚大师到此刻方才知道御泠堂的真正用意,盯着青霜令使的目中如同要喷出火来,声音竟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好狠的一场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