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明白了就好,这便请选人入局。”青霜令使语音素淡,目光却是锐烈如刀:“棋局中被吃之子当场自尽。若是四大家族弟子不愿以性命做赌,我亦绝不为难。倒要看看前辈能让我几个子?”

愚大师长叹:“你这一场赌局确是极工心计。不过纵然如此,老夫亦未必会输于你。”

“谁胜谁负总要下过下才知。”青霜令使淡淡道:“前辈曾亲临六十年前的一战,自是对那一战的惨烈记忆犹新。若说六十年前我御泠堂是输在了‘忠义’,这六十年后的一战便偏偏要胜在这二个字上。”

愚大师眼中似又闪现出六十年前一个个倒下的同门兄弟,血性上涌,转头对物天成道:“这一局便由你指挥,老夫便亲自入局与御泠堂拼掉这一把老骨头。”

青霜令主冷笑:“前辈最好权衡轻重,我们赌的是棋,若是输给了晚辈亦算是输掉了这六十年一度的赌约。”

物天成翻身拜倒在地:“天成棋力不如师伯。有你指挥或还可少损失几名弟子。”

愚大师一震,他本想自己上阵或可救得一名本门弟子,但若是因此输了棋局却是得不偿失。

四大家族几名弟子互望一眼,跨前半步,对愚大师躬身下拜:“请师祖派我等上阵。”

青霜令使抚掌:“四大家族果然有得是忠义子弟!”他长吸一口气,语意中亦有一份尊敬:“前辈刚才也看到了,我命手下凿石为子非是炫耀武功,而是表明我御泠堂并非以下驷对上驷。这一战虽赌的不但是棋艺,还有忠义与勇气!”

愚大师黯然点头,只看刚才那十六人剖石为棋的武功,已可知御泠堂此次亦是拼了血本。只是他纵是棋力再高明十倍,也断无可能不损一子取胜,又如何能眼看着四大家族中的精英弟子在自己的指挥下去送命?

青霜令使手中令牌一挥,十六名御泠堂弟子每人负起一枚红色大石,各占棋位,由崖顶望去便如一枚枚棋子般。青霜令使一字一句道:“御泠堂约战四大家族,请入局!”

愚大师已是心神大乱,这一场赌战全然不同六十年前。那一战胜在门下弟子与家族血脉相连,慨然赴义;如今御泠堂正是看准了四大家族各人之间渊源极深,不忍亲手令弟子送命,方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景成像强压心潮:“物师伯请先定神,由我来安排弟子入局。”他长吸一口气,出指指向二十弟子中的一人:“慕道,由你做中…卒。”他所指之人正是他的爱子景慕道。

象棋内中卒位居中路要冲,十局中只怕有八局都是最先被吃掉,这最危险的任务景成像却派给了自己的儿子,几可算是亲手将儿子送上绝路,饶是他掌管四大家族近二十年早就练就宠辱不惊的性格,此刻的声音亦终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个四大家族弟子奋身跃出:“景师伯,我来做中卒。”诸人被景成像所憾,群情激涌,又有几个弟子要争做中卒。

景成像环视众人:“我身为四大家族现任盟主,若不能以身作则何以服众…”心伤神断之下,一口郁气哽在胸口,再也说不下去。

景慕道大声道:“盟主请放心,点睛阁弟子景慕道必不负所望。”头也不回地纵身跃下渐离崖,拿起一块刻有卒字的黑色大石负在背上,昂然站在中卒的位置上。

景成像大笑:“好孩子。”景慕道既然称他为盟主,自是提醒他大局为重,不徇私情。当下再深吸一口气,强按住一腔悲愤,分派弟子就位。

众人见景成像父子如此,几个女弟子更是眼中流出泪来,纷纷请命,竟无一人退缩,连水柔清都分到右马位。

四大家族共来二十一人,除了指挥的愚大师,尚可留下四人。景成像留下了花嗅香、水柔梳、物天成三大门主后,又对温柔乡剑关关主莫敛锋道:“莫兄虽为外姓,但温柔乡以女子为主,水三妹一向多依重于你,务请留下。”言罢自己却向局中走去。

莫敛锋如何肯依,一把拉住景成像:“景兄万万不可,你身为四大家族盟主,何必亲身犯险?”

花嗅香亦道:“我翩跹楼一向人丁单薄,此次溅泪那孩子又未能赶回来,容儿却是武功不济不能入选行道大会。此刻家族有难岂肯旁观?原是应该我去。”

景成像一拍花嗅香的肩膀:“花兄请回,正是因为你翩跹楼人丁单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溅泪贤侄又不能及时赶回,岂不让翩跹楼武学失传了么?”又转头对莫敛锋道:“莫兄亦不必拦我,正是因为我身为四大家族盟主,才要事必躬亲,若是不能于此役中亲率门下弟子出战,实是愧对列祖列宗。”

莫敛锋急声道:“只怕御泠堂宁可兑子也要伤害于你,如此岂不是让物师伯为难?”此言倒是实情,如果青霜令主执意不惜兑子亦要除去景成像,愚大师投鼠忌器自是难办;若稍有退让却可能影响局势。

景成像脸色一沉复又朗然,哈哈大笑:“我意已决。既然如此便去做那中宫老将,愚大师看在我的面上必也不会输棋吧…”言罢头也不回地往跳下渐离崖,站在老将的位置上。

莫敛锋长叹一声,忽亦跃身而下,出指点倒水柔清,将她一把抛上渐离崖顶,朗声道:“小女自幼失母,敛锋愿代她涉险。”自己则占住了水柔清空下的右马位。

青霜令使不发一声,默见四大家族分配已定。这才抬头望向愚大师,冷然道:“前辈不是一向自咐棋力天下无双么,却不知此刻是否还有胜过晚辈的丝毫把握?”

愚大师收摄心神,心知这一战事关重大,自己必须要克制一切情绪全力求胜。不然以此青霜令使的可怕心计,若是让御泠堂胜了这一仗,只怕江湖上永无宁日。强自镇定道:“你不是说和棋亦认负么?”

青霜令使哈哈大笑:“不错,不过那也要四大家族付出很大的…代价。”他故意将代价二字说得极重,便是要影响愚大师的心境。下棋务得戒焦戒躁,只要愚大师心念一分,便有机可趁,这亦是他定下此赌棋赌命之局的真正用意。

愚大师长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常态:“徒说无益,请令使出招。”

青霜令使眼观崖下的偌大棋局,悠然道:“唔,除了景阁主,局中最重要的人物当属占右马位的莫关主了吧。若是晚辈第一手便以我左炮换前辈的右马,却不知前辈做何感想?”

“啊!”愚大师心头巨震,尚不及开言,水柔梳与花嗅香已同时惊呼出声。

莫敛锋人在局中,却是朗然大笑:“青霜令使尽管发炮来,能为此战第一个捐躯,敛锋荣幸之至。”

愚大师听得身旁有异,回头一看,却是被莫敛锋点了穴道后倒在自己身边的水柔清。但见她虽是口不能言,但泪水已如断线珍珠般汩汩不绝地涌出。刹时愚大师喉头一哽,双目一涩,一滴老泪几欲脱眶而出…

这一刹,他已知自己绝对胜不了这一局!

青霜令使哈哈一笑:“前辈已然心乱了,若是现在要换人还来得及。却不知物冢主是否真如江湖传言中的重义重情?…”

愚大师心中一动,沉思不语。

物天成见此情景已知道愚大师心神大乱,难以续奕,值此危难关头亦只好一咬牙关:“若是师伯没有把握,便请替师侄掠阵。”

愚大师缓缓摇头:“你能静心么?”

物天成一呆,垂头不语。

愚大师抬头望天,沉吟良久。刚才他灵光一闪,本是有意让棋力不弱于己的小弦来接战此局,但以小弦那热血性子,见到此刻的局面只怕对他的心绪棋力影响更大。

“前辈何苦耽误时间?非是晚辈自夸,在下的棋力虽谈不上震古烁今,却也不比前辈弱多少。”青霜令使得意地大笑:“这天下能与我枰中一博胜负的大概亦不过三五人而已,四大家族中恐怕也仅有前辈与物冢主两人而已,你若能令他人出战,我实是求之不得…”

愚大师更是吃惊,他本以为青霜令主只是仗着这惨烈之局来克制自己的心志,却不料他竟然对自己的棋艺亦如此自负,随口问道:“若要练就此等棋艺,势必要在实战中经得历练,为何老夫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你这一号人物?”

青霜令使心中亦不愿太过损兵折将,一心要兵不血刃胜得此局:“实不相瞒,这一场赌局二十余年前就已设下。从那时起我便苦修棋道,却惟恐为世人所察,偶与高手对局,亦是以盲棋相较…”

愚大师听到“盲棋”二字,脑中电光一闪,心头疑难迎刃而解,大喝一声:“好,眼不见为净,老夫便以盲棋与你对局!”

“以前辈的明察秋毫,纵是目不视局必也能见到门下弟子溅血而亡的情景吧!”青霜令使显是对自己的棋力十分自信,仍是状极悠闲:“晚辈倒是劝前辈不若就此认输,也免得四大家族的精英一战之下损失殆尽…”

愚大师冷喝道:“我四大家族就算全军覆没,也断不会让你御泠堂如愿以偿!”

青霜令使蓦然扬起头,一向沉静的语音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出乎意料的愕然与疑惑:“前辈竟然在片刻间信心尽复?莫不是已定下什么对策?”他蓦然长啸一声,目光炯炯望向崖下棋局:“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先行出招了。前辈别忘了每一方只有两个时辰的限时。”

愚大师淡然一笑,转头凑到花嗅香耳边低语。

青霜令使眼神一转为漠然,冷冷喝道:“炮八平五!”

第二十六章 换日出世

“炮八平五。”

“马八进七。”

“兵三进一。”

“车九平八。”

“马二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