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作者:凝陇

文案

【注意】:文名虽叫花重锦官城,但与成都无关。

【阅读提示】

故事背景:长安街头巷尾的各类诡异故事,一卷一个妖怪或鬼物。

男主傲娇世子,女主貌美小道姑。

双处,HE。

本文虽然参考了唐朝背景,但整体来说是个架空的朝代,所以切莫当真,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金牌编辑评价:

瞿沁瑶本是长安城一位六品小吏之女,因身体病弱,被父母送到道观拜一位道长为师,从此学了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领。长到十四岁时,瞿沁瑶第一次出门历练,除魔过程中随手救了误入凶山的澜王世子,任务完成后,沁瑶跟澜王世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本以为两人从此再无交集,谁知长安城里接二连三发生诡案,将两人的命运重新绑到了一起。本文从一座闹鬼的凶山引出男女主的相遇,笔锋新奇,引人入胜,之后在长安城内接二连三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件,更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一口气读完,每一个小故事看似各自独立,背后却有隐隐有某种指向,将一系列故事串联起来,故事新颖,情节跌宕起伏,可谓精彩,值得一读。

第1章

蔺效目光沉沉地打量着眼前的村庄。

跟他以往见过的民宅不同,这间村庄的布局可谓毫无章法,几十间村舍由北往南毗邻而建,外观简陋粗鄙自不必说,由于占地并不富余,甚至连格局都显得异常逼仄。

几间屋舍前还挂着早已褪色的衣裳,每一处屋梁下都结着厚重的蛛丝网,满目荒凉,处处破败,惟有村头枯井旁静卧着一只红色釉漆面的拨浪鼓,颜色还保留着当初的鲜亮,似乎是这个村庄唯一与文明接轨的事物。

蔺效缓步走至井前,弯腰将拨浪鼓拾起,拭去鼓面上的积尘,转动鼓柄,两粒圆鼓鼓的鼓坠便敲击鼓面发出“咚-咚-咚”的钝响。

凝神一听,仿佛还可听到稚儿憨憨的笑声。

蔺效眯了眯眼。很显然,这是个荒废了有一段时日的村庄,村庄里的每一处景象都表明它曾经热闹非凡过,却又诡异地在某一时刻嘎然而止。

他想到自己和部下已被困在这山中整整一日,无论他们使出何种办法,都走不出这座诡异的山,不知道跟眼前的无人村庄有没有关系?

一阵阴测测的风打断他的思绪,那风如有实质,绕着他的脚边盘旋一圈,便恶作剧似的吹起他宝蓝色衣襟的下摆。

紧接着一双白皙如玉的手缠上他修长笔直的双腿,身下低低响起女子娇娇的呢喃:好俊的郎君——

蔺效瞳孔猛地收缩,想也不想便拔出腰间宝剑奋力往身下一刺。

却发现着力处空空如也,眼前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蔺效心跳如鼓,如玉的鬓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方才那双手的触感如此真实,绝不会是自己的臆想。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猛地抬头怒目四顾,手中宝剑感觉到主人骤然勃发的杀意,发出嗡嗡剑鸣。

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从进山那一刻起,周遭发生的一切便已超过他的认知,走不出去的山,无休无止的鬼打墙,骤然出现的无人村庄。最要命的是夜色正加快脚步到来,眼前的村庄很快便会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如果真有鬼魅,朗朗乾坤下也许还能有所顾忌,到了夜晚,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

山雾渐渐浓聚,暮风送来零星的驼铃声,将蔺效的感知拉回人间。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行七八名骑士纵马奔进了村庄。

马上大多是英武挺拔的年轻男子,他们周身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只齐齐一扬鞭,便气势如虹地将周遭浓厚的死气一力劈开。

蔺效耳边仿佛能听到黑暗裂帛的声音,方才诡异的景象一瞬间随风消散而去,他心定了定,将犹自发出嗡嗡剑鸣的宝剑缓缓收回剑鞘。

骑士中领头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得白净俊秀,岁月的刀锋尚未在他稚嫩的脸上留下痕迹,他带着凛然的神情直奔蔺效而来,甫一下马便急匆匆开口道:“主子,属下几个去四周察看过了,这村庄周围没有村民,没有客栈酒馆,连寺庙都未曾发现!”

蔺效没有接话。没有客栈酒馆早已在意料之中,这座村庄处处透露着诡异,当初一定发生了极为骇人之事,才会将一座村庄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城。

但连寺庙和道观都没有……

蔺效回身望向村庄,暮色中的屋舍们仿佛有了黑暗的生命力,沉默地与他对望。破败的窗棱后鬼影憧憧,简直下一瞬便要破窗而出。

那种令人绝望心悸的感觉又来了,蔺效极力收敛心神,将视线生硬地移至他处。

看来不只是民间的老百姓自发对这座山退避三舍,就连当地官府都下定决心将与这座山与外界沟通的桥梁连根切断,有意将其变成一座死山。

“主子!”名唤常嵘的少年打断了他的思路,紧接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道士从马上滚落到他脚前。

这道士被常嵘身后的将士拘在马上,身上的道袍脏兮兮的,与暮色泯然一色,再加上蔺效方才心神不定,一时倒未曾发现多了这么个大活人。

“咱们下山探路时,看到这道士鬼鬼祟祟跟在咱们身后,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却支支吾吾,属下怀疑他意图不轨,便将其拘了来了。”

很像常嵘的一贯作风。

蔺效不置可否,皱眉看向眼前的道士,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八字眉,山羊须,跟身上的脏道袍相反,面皮倒很白净。

他一边唉哟叫痛,一边怒目瞪向蔺效等人,开口骂道:“你们这些小郎君(注1),生得人模狗样,行事却这般粗鲁无礼!”说话时口音有些怪异,仿佛想极力咬准每一个音节,由于太过刻意,反而显得生硬。

蔺效冷眼注视着道士,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道士并不回话,犹自愤愤不平地数落着,一旁的常嵘渐渐面露不耐,“嗖——”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

道士魂魄当即吓掉一半,捂着脖子哎哟哟滚出去老远,仿佛只要滚得稍慢些,常嵘的佩刀便要叫他脑袋搬家。

“有话好好说!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

常嵘将佩刀在空中挥舞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刀尖远远地指向道士,怒声道:“好好说?咱们被困在这破山中整整一日了,别说活着的人,就连一只飞禽走兽都没看见,你这道士好端端地蹦出来,又这般形迹可疑,不用说,这山里的陷阱多半是你捣的鬼!小爷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再变出别的障眼法来害人!”

道士气急,“你这小郎君好不讲理!”

见常嵘气势汹汹果真提刀大步而来,又连滚打爬地一壁躲一壁喊道:“你若杀了我,就真的走不出这座山了!你可知此山是何来历?!”

蔺效听得此话,心中一动,回身对常嵘使了个眼色,吓唬吓唬也就得了,不管这道士是何来历,能出现在这人迹灭绝的山中,对此时被困在山中的他们来说,总算带来了一线生机。

道士见常嵘收刀回鞘,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他擦了擦鬓边的汗,刚要开口,抬头望见只剩残残光晕的斜阳,面色一变:“唉哟不得了!太阳就要落山了,诸位将士速速跟贫道一道下山,天黑之前若还未下山,可就真就走不出去了!”

蔺效心头一紧,道士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不管村庄里此前发生过什么,但能让当地官府至今都对此山退避三舍,那骇人的事物多半还在此山中。

事不宜迟,他大步往马前走去,“常嵘带领道长在前带路,其他诸人紧随身后,任何人不得掉队!”

众人领命,常嵘仍将道士像来时那般丢在马上,一马当先,率先在前开路。

第2章

在遇到道士之前,他们早已将下山的这条路来回走了七八遍,每当快到山底时,便会莫名其妙出现一条岔路,将他们又拐回半山腰。

还记得当时常嵘开玩笑地说:“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说他小时候听家中母亲说起,往往这等偏僻阴冷的地方容易出这等怪事,好端端的道路突然变了样,将赶路的行人迷惑得神魂俱乱。

将士中有位叫魏波的闻言连连附和,并说若真遇到了鬼打墙,倒也有法子对付。

鬼打墙最怕两件物事:一是污言秽语,骂得越凶,这阵法越容易破。

二是童子尿。——听到这,众人哄堂大笑。常嵘笑得最大声,拍着魏波的肩膀嚷道:“咱们这些人别的拿不出,童子尿倒是管够!就连主子,我也敢打包票他还是童子身的!”

蔺效没想到常嵘连他都敢打趣,板着面孔训斥了几句。

什么鬼神之谈他一律不信!只叫常嵘等人将随身带的翎箭插在路边一路做标识,又趁着天色未晚,带着一行人再次往山下走。

谁知这回虽没再照着原路团团转,却莫名其妙闯进了那个无人村庄。

那些他们用来引路的翎箭根本没起作用,全都诡异地挪了位置!

“前面拐过去有一条小溪,如果顺利的话,往前再走半个时辰左右,便可出山了。”前方传来那道士的说话声,将蔺效的回忆打断。

他闻声抬头,果听前方隐隐传来潺潺的水流声,原本阴森诡谲的山谷被这溪流声所渲染,就像一潭死水注入了几尾鲜活的鲤鱼,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常嵘等人又惊又喜,“怎么之前没见到有这样一条小溪?”

你们能见到才有鬼了,道士暗暗嗤之以鼻,面露得色道:“如今还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得绕过这座大岩方能见到溪流呢。”

又道:“今日若不是你们遇到贫道,怕是再走个三天三夜都别想走出这座山。三年来,多少人进山之后不知所踪,是当地出了名的凶山。后来出事的人多了,这山就再也无人敢来了。今日若不是贫道急需采些只在此山生长的药材,又仗着自身有些法力,也不敢贸然进山。”

“说得我越发好奇了。”常嵘回身看向道士,“听你的意思,这山是三年前才出现古怪的?”

道士点头道:“贫道虽在此地出家,却不是本乡人,关于此山的传言也是听同观的道友说的。”

他说着,抬头环顾四周道:“此山名叫莽山,原是百里八乡出了名的神仙福地。山上有座村庄叫仁济村——就是今日你们见到那个无人村庄,村里的村民多是此处土生土长的猎户,他们世代依山而居,靠狩猎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贫,却也算得上安居乐业。前些年,村民开始将山中摘得的野果和猎取的野物拿到市集中贩卖,一来二去,村民的日子便变得富庶起来…”

众人回想起今日见到的死气沉沉的无人村庄,谁能想到它当初也曾繁华热闹过,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村庄变得荒凉如斯。

似乎知道众人心中所想,道士肃然道:“当地百姓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贫道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一二。听说三年前,忽有仁济村的村民到县衙报官,说村中出了怪事,短短七日内,豢养的家畜失踪了三十余口,且夜间常听到女子的啼声,村民惊惶不安,求官府派人前去缉凶。谁知县府的大人听说只是些牲畜失踪的小事,浑不在意,敷衍了几句,便将报官的村民打发了回去。”

此话触动了常嵘的心事,他恨声骂道:“昏官!”

道士对常嵘发表的意见不置可否,继续道:“后来没过几日,仁济村果然出事了,村中上上下下百余人口,全都一夜之间不知所踪,连尸首都未能找到——”

道士话音未落,仿佛有无数鬼魅在回应道士的话语,原本寂静无声的山林骤然呜呜咽咽响起哀鸣声,这啼声如泣如诉,摄人心魂一般的可怖。

众人不提防被吓了一跳

蔺效神色一凛,迅疾地拔出腰间宝剑,常嵘及几名随从也纷纷纵马上前护在蔺效左右,有随从惊惶地四处张望一番,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声音?这般瘆人。“”百鬼夜啼!“道士面色大变,猛地从马上一纵而下,撩起道袍发足狂奔起来,边跑边嚷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绕过前面的大石咱们便能见到下山的路!快!趁那邪祟还未出来,咱们速速离开此处!“”走!“蔺效毫不犹豫地策马跟上。

转过一人多高的大石,原本逼仄的山路豁然开朗,一条清溪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前面,趟过这条小溪——”话音未落,道士却猛地收住脚步,驻足不动了。

蔺效等人觉得奇怪,常嵘讶道:“你怎么了——”待看清眼前景象,剩下的话语也像被人扼住喉咙骤然失声。

只见溪边半蹲着一名女子,正弯腰将长发放到溪水中涤洗,她洗得极认真,大红色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臂弯,露出纤细的手臂,肌肤白的不像人间的颜色。

月光如最上等的银色丝缎倾泻下来,将她的身形轮廓柔柔地镀上一层银边。

更奇怪的是,山谷中一切躁动不安的异响都随着这女子的出现重新回归寂静,静谧的月色下只能听到她从容掬水的声音。

蔺效等人被眼前景象所慑,全体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半天,不知道是谁艰难地挤出一句话:“看来今日,谁都走不了了。”

第3章

蔺效等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长安城里关于鬼魅的传说很多,譬如青面獠牙的夜叉,传闻中它面目可怖,双眼大若铜铃,在夜半的长安城出没,遇到夜归的行人,便挥动地狱的板斧,毫不留情地砍下对方的头颅。

蔺效小时候忙于习文学武,母亲对他管教严格,从不与他说这些,但蔺效有个奶娘温姑——也就是常嵘的娘,她肚子里有数不尽的鬼故事,常常说给蔺效听。

“要是夜半遇到跳绳穿肚兜的小孩,小郎君可得躲得远远的。“温姑的脸庞明净白皙,身上的衣裳有着铃兰的清香,蔺效将埋在她怀里,昏昏沉沉地打着盹。”为什么呀?“在一旁害眼馋痨似的望着母亲的常嵘忍不住问——那是他的母亲,他多想母亲此刻抱着的是他,他克制地轻轻揪着母亲的衣襟,想跟母亲靠得更近些。

“嘘——”母亲示意他噤声,“小郎君睡了。”

“我没睡呢。”蔺效急急抬头,亮晶晶的眸子里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没睡着,奶娘,你快说,为什么跳绳的小孩咱们得躲得远远的?”

这孩子!温姑笑了,伸掌抚了抚蔺效白净如玉的脸庞,“因为呀,跳绳的小孩会问过路的行人,我方才跳了多少下?你帮我数了没?行人若不防头回了他一个数字,可就不得了了,原来那小孩就是索命的冤鬼,行人回答的数字就是他前去勾魂的日期!”

“嘶——”小小的蔺效跟小小的常嵘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蔺效眼前一晃,奶娘的脸庞幻化成了另一张脸,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有着一双幽黑如井的眸子,月光倒映在溪水上,将她的面庞映衬的纤毫毕现,肌肤莹白润泽,五官小巧精致,丰润的嘴唇很是惑人,可惜色泽太过殷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可怖。

常嵘猛地一跳,想也没想护在蔺效身前,向那少女喝道:“你是何人?!”

少女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蔺效等人,山谷极静,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那女子下一刻便脱去人形,化作修罗恶鬼。

良久,只见那少女若无其事一笑,并未做出什么举动,复又弯下身子,将长发放入溪中涤洗。

“你——”常嵘骨子里“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蛮劲上来了,还要上前,被横刺里冲过来的道士一把拦住,道士嗓音有些不稳,抖声道:“莫…莫去招惹她,你们没见到这女子一出现,山风骤停,连百鬼都止啼了么,多半…多半就是鬼王了,此时激怒它,是怕咱们死得不够快么?”

蔺效等人到底出入过沙场,年纪虽轻,但行军时荒山古坟也宿过,沙场上断头断胳膊的场景更是没少见。

眼前景象虽然诡异,但军人的素质让他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都迅速的平静下来。

“鬼王?”蔺效皱眉,这少女孤身一人出现在凶山中,又对这夜间阴森的可怖景象无动于衷,绝非寻常的弱质女流,但若说她是鬼魅……蔺效回想起白日里见到的无人村庄,不对,这女子身上没有村庄里那种无处不在的绝望哀戚之感。

“管她鬼王妖王的,”观望了一阵,看那女子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蔺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低声对常嵘等人说道:“迟则生变,咱们尽快下山才是正经,道长,你不是说趟过这条小溪便到山脚下了么,莫再耽搁了,这便走吧。”

说话间,蔺效不经意碰了碰胸前的物件,还好,东西还在。此番出行,押送的物件太过贵重,蔺效实在不愿意横生枝节。

“对对对,”道士一边紧张地注视着溪边女子,一边点头如捣蒜,“就在前方,不到半里地,只要顺利趟过这条小溪,就能出山了。”道士说着,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大有跃跃往前之势,只是仍忌惮着那女子,不敢轻易迈步。

常嵘看不惯他这畏缩退却的模样,俯下身子一捞,利落地将道士一把抓起丢到了马上,又一抖缰绳,一马当先往前开路了。

蔺效等人紧随其后。

经过那名女子时,蔺效忍不住放缓速度,低头戒备地望向那女子。

就见她已将长发从溪中捞出,正放在一侧肩头用纤细的手指梳理着,黑发映衬着她雪白的皓腕,本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此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可怖。

感受到蔺效的目光,女子回眸看向蔺效,须臾,忽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女子长得甚美,她未笑时,如红梅凝结了白霜,美则美矣,却冷清疏离、不甚灵动。这一笑,仿佛春回大地,白霜融化变为晨露,万株红梅争相吐蕊,美艳娇柔自不必说。

蔺效稳住心神,淡淡地收回视线,挥动缰绳,快速趟过了溪流。

小半个时辰过去,道士急得额间开始冒汗,“怎么回事?明明出口就在这大石后面,前日我还从这处出口下了山,怎么这会找不到了?”

常嵘破罐破摔地把马鞭一扔,跌坐到地上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在这荒山中宿一宿,明日再想法子出山便是了。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又个个身手不凡,谁能把咱们怎么样。”

想起什么,又跳起来,从胸前包袱里掏出干粮和水壶,递到蔺效面前道:“主子,大半日未吃东西了,这荒郊野外的,先胡乱吃两口垫垫肚子,等明日咱们回了长安再找补。”

能顺利回长安么?蔺效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心里却一点都不乐观,他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异样的念头不断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极力想抓住那个念头,思绪却如手缝间的流水,怎么也抓不住。

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呢?

他抬头望向溪流对面的那女子,却惊讶地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一块山石上,手里转动着一根树条,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边。

蔺效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察看自己的手下,还好,仍是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管今夜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只要九个人拧成一股绳,一切困难都好说。

蔺效计议已定,回身对常嵘等人说道:“天色已黑,道路不明,咱们也莫再要一味强行下山,这样吧,我看大家也都乏了,此处还算开阔,不如咱们就在此处搭建帐篷宿上一宿,明日再做计较。”

那道士见蔺效等人有放弃下山的打算,急得直跳脚,“这怎么行?!诸位郎君,此山万万不可过夜!不是贫道信口雌黄,这山上的邪祟千真万确,邪性得厉害,咱们今晚若留在此山中,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那道长找得到下山的法子吗?”常嵘不耐道:“咱们还想回长安好好吃一顿呢,谁愿意宿在这荒郊野外的?但咱们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这山谷中转一晚上吧?我劝道长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道士一噎。

常嵘等人不再理他,各自分头搭建起帐篷来了。

依照蔺效的授意,为防夜间生变,彼此有个照应,每两人分做一组,蔺效跟常嵘共一帐,那道长则跟魏波分到了一处。

对面的女子一动不动望着蔺效等人忙碌,却始终未见异样的举动。

拾掇完毕,众人又在空地上生起火堆,聚在一处取暖。

月光洒向山谷,将山间万物染上一层银霜,蔺效见众人脸上都有寂寥之色,心中一动,笑道:“长夜漫漫,不如咱们饮酒行酒令取乐如何?上回是谁自称带着美酒来着,这会也莫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吧。”

常嵘等人连连应好,魏波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壶酒,众人一哄而上。

蔺效在一旁笑着看他们笑闹,想了想,从腰间抽出宝剑,用衣袖轻轻擦拭剑身来。

道士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着蔺效,先夸一句:“好剑!”,又道:“剑身隐隐有五彩光华,怕不是寻常之物吧?”

常嵘耳力过人,听到道士的话语,回头笑道:“那是当然!这剑可是上古神剑,据说能斩妖除魔,又随历代主子上过战场,是世所难寻的宝剑呢。”

道士闻言,目光闪闪,想要开口说话,抬头却见蔺效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凛,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噎了回去。

蔺效心中冷笑一声,刚要起身回帐,忽听常嵘等人发出一阵喧嚷。

他戒备地回头一望,看清眼前景象,不由一怔。

就见那本该在对岸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一派天真地盯着常嵘等人手中的酒袋,见常嵘等人错愕地望着她,她嫣然一笑,抚掌笑道:“好酒!好酒!”

第4章

少女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绾成了双髻,那是本朝未嫁女子身份的象征,光洁的脸庞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没有了方才初见她时的森森鬼气。

大红莲纹的大袖明衣,藕荷色绫罗缎束胸,脖子上挂着一个黄澄橙的金项圈,项圈下三个滚圆的铃铛,在月光下莹莹流转,凭白给少女增添了一份富贵和娇憨。

蔺效等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方才匆匆一瞥,谁也没有仔细打量这女子的装扮,谁能想到这莫名其妙出现在深山中的女子竟还穿着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衣裳。

而且她什么时候过来的?这边这么多内外兼修的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常嵘深感羞辱,霍地跳起来,嚷:“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又将目光往女子身后探去,咦,竟然有影子,那么…多半不是鬼罢?

少女对常嵘语气里的敌意浑不在意,只盯着魏波等人手上的酒袋,笑道:“好香的酒!——这山谷中的风冷得像刀子似的,我冷得厉害,各位大人不介意我过来讨口酒喝罢?”

一副自来熟的语气。

蔺效沉默地望着少女,得体的举止,毋庸置疑的美貌,还有那隐隐透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这女子显然很懂得御心之术…

若是常嵘几个城府稍差些,怕是轻易就会对这女子卸下心防吧?

道士悄悄凑到蔺效身边,低声道:“小郎君,看来这鬼物道行不浅,颇会迷惑人,切莫被它的皮囊给骗了。”

蔺效身材欣长挺拔,而道士略有些矮胖,跟蔺效站在一处,头顶只齐蔺效的下巴。

蔺效不喜生人近身,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刚要开口说话,忽脑中如被一道白光照亮,一个念头像破泥而出的荷花,尖端微露。

电光火石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若小娘子(注2)不嫌酒水粗鄙,便过来酌饮几杯吧。”他笑,做出一个欢迎的姿态。

常嵘等人惊讶地张大嘴,怎么会?这女子处处透着古怪,多半不是善类,小主人智珠在握,怎会被她三言两语给唬住?!

那道士也露出惊惶的神情,“小郎君!”,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走到火堆旁坐下,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可蔺效显然已做了决定,轻易无法改变,他顿生无力回天的挫败感,白着脸跌坐到地上。

魏波回过神来,一脸戒备地将酒袋递给少女,少女笑嘻嘻地接过,爽快地仰脖喝了好几口。

蔺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常嵘等人眼神中的焦虑和警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喝酒,闲闲问道:“听小娘子的口音,好像是长安人士?”

“嗯——“女子笑着点头,算是回答蔺效,目光滴溜溜一转,落在常嵘他们搭建的帐篷上。

“你们今晚要宿在这里?”

“是。”

“也包括他?”——少女忽然转过头,伸出玉白的手指,指了指道士。

道士本聚精会神地盯着少女胸前的黄金铃铛看了又看,不提防被少女比了一指头,他勃然变色,猛地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少女目光追随着道士,眼见他进了其中一个帐篷,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她转头见蔺效正一眼不错地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这深山里的夜,又冷又长,且常听人说起这山有些古怪,我孤身一人,着实害怕,郎君可还有多余的帐篷出借,可否让小女子就近叨扰一晚?”

呸——方才是谁一个人在深山中待着来着,她会害怕?唬谁呢!还用那般狐媚的眼神迷惑小主人!不知羞!母亲常说狐狸精最擅魅惑男子,看她这副妖妖娆娆的模样,说不定就是山中的妖怪修炼成了精,对了!多半就是狐狸精!

常嵘在一旁越看越火大,简直恨不得跳起来给这女子一剑。

蔺效却似乎很受用少女娇软的模样,他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常嵘,帮这位小娘子再支个帐篷——“回头见常嵘正对少女怒目而视,他对常嵘投以警告的眼神,“就支在我帐篷的旁边吧。“半个时辰过去,常嵘忿忿然掀帘进帐篷,对蔺效说道:“郎君为何让那妖女借住咱们的帐篷?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蔺效暗暗叹气,也懒得理常嵘,一言不发地倒头就睡。

常嵘满肚子的话语被活生生憋了回去,他气鼓鼓地望着蔺效,看小主人这架势,多半是什么都不打算跟他说了。

说起来,自从前年王妃去世,王爷续娶了崔家的女子,小主人的性子便越发古怪了。

也难怪,新进门的王妃只比小主人大两岁,进门之后,生出多少事端。去年初,新王妃有了身孕,愈发地视小主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哄着王爷,背地里没少给小主人使绊子。

想起那蛇蝎一样恶毒的美丽女子,常嵘恨的牙痒痒。漂亮的女子多半不是好人,就像今天那妖女,生的如雪似玉,说不定就是书上说的“画皮”!——咦,小主人今日这般反常,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他抬头望向烛火下蔺效俊秀绝美的脸庞,小主人跟自己同年所生,今年将满十七了,说起来,也到了懂男女之事的年纪了。若真看上哪个女子,随手带回去做姬妾,谁又能说什么?

不不不!主人是何等矜贵的身份,连长安城中投怀送抱的名门贵女都看不上,又怎会被这等来路不明的女子所吸引?

常嵘胡乱地想着心事,先还强打着精神,戒备地注意着帐外的动静,不提防困意如一个高高涌起的海浪席卷而来,转眼便将他打入黑不见底的睡梦中。

“啊——”凄厉的喊声如一把利刃,将常嵘混沌绵长的睡眠一劈两半。

常嵘初始还有些怔忪,旋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猛地起身,第一想到的便是保护蔺效,谁知往身旁一望,蔺效的被褥上却空空如也!

他惊出一身冷汗,“主子!”刚没命地奔出帐外,却愕然发现蔺效好端端地提着剑站在帐前,身边围着魏波等人,几个人都面色端凝,像在凝神细听着什么。

常嵘大感惭愧!连魏波他们都比自己警醒,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赶到主人身边,自己呢,睡得那么死,若小主人真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还有什么脸苟活?

他又羞又愧地奔到蔺效身旁,刚要开口,道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慌慌张张边系衣裳边道:“是那位姓谭的护卫大人!还有一名大人,贫道叫不出名字——声音就是从他们帐中传出来的,贫道听得真真的,绝不会错!”

这时另两名护卫也从另一侧奔来,大声道:“主子,谭启和王行之不见了!那位小娘子也不在帐中!”

果然是她!这妖女!常嵘迅疾地奔到那女子的帐中,果不其然,帐中空无一人,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踪。

蔺效面色一冷,绕过常嵘,大步进了谭王二人的帐篷,他四处环顾一圈,吩咐魏波:“把火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