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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勾栏红馆中带回来的。”他狐疑地看着蔺效道,“我上月陪母亲去大隐寺上香,路上撞见她被贼人纠缠,一时看不过眼,便救了她,后来知道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她和弟弟二人,她为了养活幼弟,便做了绢花来卖,我见她身世如此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你便把她纳入府中?”

竟一副认真刨根问底的架势,蒋三郎望着蔺效,疑惑更加深了,道:“不曾,她说自己虽出身寒鄙,但绝不愿意给人做没名分的姬妾,我见她犟得可爱,有几分傲骨,便起了封文书,纳了她为贵妾。”

这回不只是蔺效,连常嵘都惊讶得扬起了眉,要知道蒋三郎姬妾虽多,正儿八经的贵妾可是头一个,长安城中多少人想走这个路子来巴结卢国公府而不可得,竟、竟就这么纳了一个卖花女?

蔺效手中的茶盅在唇边停滞了片刻才饮了一口,道:“姨母不曾说过什么?就这么任凭你胡闹?”

蒋三郎眯起眼睛,认认真真打量蔺效一番,似乎要将他看透:“你今日是怎么了?对我房里的事这般有兴趣。说来也怪,我娘以往对我的姬妾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动辄说她们烟视媚行,偏偏对阿妙——就是我这位卿卿的闺名,对阿妙喜欢得不得了,并不介意她出身寒微,总说她柔善知礼,叫我善待她。”

柔善知礼?蔺效怪异地看向蒋三郎,方才从内室传来的笑声那般妩媚,何来“知礼”一说?

他忍不住将视线移向门帘,像是要穿透厚厚的帘子,看清内室的那位叫阿妙的女子。

蒋三郎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是来气我的么?回来后一句正经话不说,活把我当作中了邪的倒霉蛋,我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么?纳阿妙之前,我早就派人去她家仔细查探过,她家自祖辈起便居住在大隐寺旁的福乐巷,左右都是知根知底数十年的老邻居。就连大隐寺的缘觉方丈,以往也没少见过阿妙姐弟,她父母去世时,缘觉见她姐弟孤苦无依,还曾令弟子赠了些帛金,帮着她父母下葬。”

说着便对蔺效示威似的杨扬眉,仿佛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

常嵘不由想发笑,这两位主子说起来都是长安城年少有为、说一不二的主,但只要凑到一处,总少不了吵架拌嘴。

果见蔺效鄙夷地撇撇嘴,道:“我不过见你气色不佳,多问了几句,你就心急火燎地替你那位卿卿辩白,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我要是再说下去,你怕是要跟我拔刀相向了吧?”说到这,蔺效脑中忽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在莽山遇到那蛇妖时,腰间宝剑曾几次自鸣报警,想来多半有识妖之能,何不激蒋三将这位阿妙引出来,用宝剑试她一试呢?

他想着,故作不屑道:“不过一个卖花女,活像见了天仙似的当作宝贝,想来即便姿容略出色些,气度举止说不定怎么个小家子气法,你贪新鲜也该有个度。”

蒋三郎似笑非笑地看着蔺效道:“你也莫激我,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我便让阿妙出来让你见见,若你见了阿妙,说不出个不字来,便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小嫂,如何?”

蔺效挑眉应战:“今日我倒要开开眼界,行,便依你所说。”

蒋三郎起身离去,不一会,内室便隐隐传来三郎的说话声,声音带着商量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小意。

蔺效跟常嵘诧异地一对眼,一个姬妾,对蒋三郎来说玩意似的存在,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须臾,门帘一掀,蒋三郎牵着一位身姿娉婷的小娘子出来了。

那女子用纨扇半遮着面,只露出半张眉目如画的芙蓉面,相貌确实是万里挑一,难得的是气度婉约袅娜,比起时下一味追求丰腴的世家女子,显得尤为清丽可人。

蒋三郎引着阿妙走到蔺效近前,附耳对她说道:“这位便是澜王世子。”举手投足间满是呵护。

阿妙点点头,半屈着身子对蔺效盈盈行了个礼,轻声道:“见过世子。”鬓间插着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金玉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站在蔺效身后的常嵘看清女子头上的钗镮,不由暗暗咂舌,这等名贵的珠翠,便是皇家女子也多有不及,看来这蒋三郎对他这位贵妾还真不是一般的看重。

蔺效眼睛看着阿妙,注意力却放在腰间的宝剑上,很好,宝剑悄无声息,半点都不给他这个主人面子。

他有些泄气,同时又暗松了一口气,抬头见蒋三郎挑眉望着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对阿妙恭恭敬敬回了个礼,含笑说道:“蔺效见过小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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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沁瑶这几日在家没少忙前忙后,自那日助哥哥服下蛇妖的内丹后,哥哥先是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好不容易烧退后,又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疹子,她心急如焚,连夜跑到青云观找师父。

谁知师父得知情况后却并不意外,只说那内胆乃千年蛇妖所有,毒性大得厉害,便是身强体健者服用,都轻易克化不动,何况沁瑶哥哥这等病弱的身子。

他令沁瑶回家自行画一张符,将符用雄黄酒化开,给她哥哥服用,蛇毒自可消退。

沁瑶回家依样做了,一个时辰后,哥哥的疹子便尽数消退,人也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再过几日,不再咳嗽了不说,连食欲都比往常好了许多。

眼看着子誉一日比一日健壮,瞿氏夫妇和沁瑶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瞿氏夫妇,从未曾做过恶事,却连得两个病弱的孩儿,一度觉得人生实在是绝望之至,不曾想十余年后一家人能有此造化。

这一切都是拜清虚子的高深道行所赐!瞿氏夫妇庆幸之余,便商量着要重谢清虚子一番,恰逢这日沁瑶回青云观修行,瞿氏夫妇便跟着沁瑶一起坐车前往青云观,马车上满满当当全是夫妻俩准备送给清虚子的谢礼。

瞿沁瑶见父母热情高涨,不好泼他们冷水,心中却暗自腹诽:爹,娘,你们也不太上道了,与其送师父这些,不如直接送他银钱,因为他老人家最爱的就是钱!钱!钱!

一家人各怀心事到了青云观,刚下马车,便看见清虚子急匆匆地带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道士出来,似是有急事要出门。

沁瑶忙上前唤道:“师父!大师兄!你们这是要去哪?”

那浓眉大眼,憨头憨脑的道士便是清虚子的大徒弟阿寒,当年清虚子从冰天雪地中捡得的那位弃婴,如今已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健壮少年。

他看见沁瑶,大嘴一咧,露出欣喜的表情:“阿瑶,你回来了!”

清虚子看见瞿氏夫妇,暗叫一句不好,忙回身作势要捂住阿寒的嘴,谁知还是慢了一步,就听阿寒大声说道:“牡丹阁闹鬼了,老板娘请师父前去捉鬼,咱们这就要去了。”

瞿氏夫妇听得牡丹阁三个字,先是错愕,随后便是短暂的沉默。瞿恩泽官场上打滚多年,机变到底比在场之人都来得要快,他随即打起呵呵,干笑着看向老脸涨的通红的清虚子道:“这个这个,看来咱们今日来的不巧,赶上道长正要出门,呵呵呵呵呵呵。”

瞿沁瑶虽然没听说过牡丹阁,但看到父母和师父的反应,也不难猜到无非是勾栏妓院之流,她倒是一点不觉得意外,只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清虚子:师父啊师父,你为了赚钱,还真是什么地方的生意都敢接啊。

第12章

虽说瞿氏夫妇来得不巧,但作为一观之长的清虚子还是暂时放下公务,好好地尽了一次地主之谊。

先是命人端来两碟观内小有名气的道家点心——“三味果”,这种三味果点心是清虚子的得意之作,有清心明目的功效,端午前后服用,还能防暑避蛇。

点心奉上之后,清虚子又忍着肉痛,取出珍藏了半年多的白毫银针,吩咐弟子泡了茶来款待。

瞿氏夫妇见清虚子如此兴师动众,不好多叨扰,喝完茶说完家常,便奉上厚礼,郑重地对清虚子表达了谢意。

临走前又嘱咐沁瑶在观内好好学本领,不许淘气惹师父生气。

好不容易送走了父母,沁瑶便牛皮糖似的缠着清虚子,求师父带她一起去牡丹阁,阿寒也在一旁帮着求情。

清虚子被两个徒弟歪缠得没法,胡子一抖,大手一挥:“走!”

牡丹阁坐落于长安城最繁华的东五大街,据闻馆内的美人都是老板娘亲自去江南花重金挑回来的美娇娘,经过多年悉心教导,个个千娇百媚、色艺俱佳,引得世人趋之若鹜,是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

师徒三人来到牡丹阁,阿寒呆头呆脑地便要往门内闯,被清虚子一把拽回来,给他一个爆栗道:“蠢物!这种迎来送往的地方即便闹鬼,也多半不愿四处张扬,你一个道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生怕别人不知道牡丹阁闹鬼么?”说着便轻车熟路地带着阿寒和沁瑶绕到牡丹阁后面的小巷中,从后门进了馆内。

牡丹阁的老板娘名唤金娘,早年间也曾是长安城名噪一时的大美人,她一见清虚子带着两个徒弟进来,便迎上前来道:“道长可算来了!”显是已等候多时了。

沁瑶头一回见到这等风姿绰约的欢场女子,乍一看只觉得明艳不可方物,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眉梢眼角已有了细纹,皮肉也不如远看时光滑饱满。

金娘视线触及沁瑶的脸庞,也是一怔,这小道士肌肤胜雪,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显见得是个女娃娃,她怪异地看向清虚子,若在往日,她少不得要细究一番,今日却是没有心思。

她示意丫鬟给三人奉茶看座,对清虚子道:“久闻道长大名,今日请道长前来,实是那鬼物闹得太凶,再闹下去,怕是还要出人命。”

清虚子喝茶的动作一顿,凛然看向金娘道:“已出了人命?”

金娘摆摆手令房中伺候茶水的丫鬟下去,压低嗓音对清虚子说道:“前些时日,我们馆内一个打杂的丫鬟名唤梅红的,莫名其妙暴毙了,死的时候一身皮肉活像被人抽干了似的,成了一具干尸,好不吓人,那段时日馆内人心惶惶,都说咱们馆内来了邪物。”

“哦?”清虚子长眉皱起,道:“这梅红的尸身现在何处?”

金娘露出惧怕的表情道:“我们报官后,官府曾将梅红的尸身运走查验,后来却又说梅红的死因并无可疑,命我们前去收尸,因梅红并无家人,所以现今还放在后院的柴房中。“并无可疑?瞿沁瑶听得暗暗火起,这官府真是昏庸无能,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间成了一具干尸,竟连一个像样的说法都不给。

清虚子也面露不虞,默了片刻,方对金娘说道:“既如此,便请金娘子带路,待贫道查看梅红的尸身后再做计较。”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骤然看到已成干尸的梅红时,沁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本该是皮肉饱满的鲜活肉体,此时却颜色枯黑,皮肉萎缩,眼眶深陷,最可怕的是双目虽已浑浊黯淡,却仍不屈地死死盯着虚无的上空。

清虚子“咦”了一声,挥动拂尘,上前查看梅红的面容,须臾,吩咐阿寒道:“将她的右臂抬起来我看。”

阿寒应是,小心翼翼地将已僵硬如木桩的尸身手臂抬起,尸身腐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领师徒三人前来的小厮见状,忙干呕一声,捂着袖子一溜烟跑了。

清虚子并不在意,只俯下身子一寸一寸盯着尸身青黑的右臂细看,看到手掌处时,低声唤沁瑶道:“阿瑶,你也来看看。”

沁瑶近前,见手掌隐隐有条淡金色的纹路,顺掌中一直蜿蜒到小指末梢,她困惑道:“师父,这是什么?”

清虚子气得直翻白眼:“上年才跟你们说过《妖典》上下两卷,此时全忘了不曾?——阿寒,你是师兄,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阿寒自来知道沁瑶有问必答,不防师父问到他头上,他吓得舌头直打结:“是,是,”搜肠刮肚地想答案,“是,是蛊!”胡乱一诌,等着挨师父爆栗。

谁料清虚子听到答案,面色一缓,点头道:“嗯,倒有些长进,若为师没看错,此女正是中了蛊,只不过,她不是寄主,寄主另有其人。”

沁瑶惊讶地张大嘴:“竟是蛊?师父,您不是说本朝的巫蛊之术早已绝迹了吗?”

“为师何时说过巫蛊之术已经绝迹?只不过是许久未曾见到如此狠毒的蛊术罢了。”清虚子将尸身右掌翻过来查看一番,沉思片刻,吩咐沁瑶道:“取一碗井水过来。”

待沁瑶讨了井水回来,又命阿寒守住柴房门口,不许闲人擅闯。这句话倒是多余,现如今牡丹阁人人自危,避后院如鬼魅,谁会没事到柴房来。

一切就绪,清虚子将那盛着井水的碗放至尸身一侧,又咬破手指滴了数滴鲜血至碗内,沁瑶知道,师父这是要引蛊出洞了。

果见师父驱动一张符纸贴到尸身额前,闭目吟诵一番,挥动拂尘,高喝道:“破——”

话音刚落,尸身便痉挛似的扭动起来,双手屈爪成钩,喉咙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好不瘆人。

尸身额前的符纸忽明忽灭,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在与尸身体内的力量搏斗,一时间难分胜负,僵持了好半晌,尸身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沁瑶忙低头看向尸身右手,初始并无异常,慢慢的,掌中金线忽浓缩变短,形成粗短的一条虫状物,再一眨眼,那条金色虫状物在皮肉下缓缓蠕动起来。

由手掌至指尖,不过方寸之间,那金虫却蠕动了半柱香的功夫,一直到了指尖末端处,才不慌不忙地破皮而出,掉入了盛了井水的碗中。

一尝到混了清虚子鲜血的井水,金虫旋即涨大了一倍,沁瑶看得暗暗心惊,抬头对清虚子道:“好邪性的蛊虫!师父,这到底是什么蛊,怎这么厉害?”

清虚子凝眉盯着碗中的蛊虫,忧心道:“此蛊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长相守,一蛊三身,从不单独出蛊,为师有些担心,恐怕咱们今日见到的,还只是其中一蛊啊!”

第13章

“啊?“瞿沁瑶第一次听说一蛊三身的说法,她刚要接话,清虚子却拂尘一甩,吩咐沁瑶:“封好蛊虫,咱们先把牡丹阁中的第一位寄主找出来!”

师徒三人回到前厅时,金娘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穿红着绿的妙龄女子,眼下正是初春,这些女子却个个袒胸露乳,毫不吝惜地展露着雪白丰腻的肌肤。

其中两位最绝色者,一着紫色霓裳,一着粉裳,正一左一右坐在金娘身旁,低声安慰着金娘。

阿寒被这一大片姹紫嫣红给晃花了眼,木呆呆地盯着前方,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这回不用师父出马,沁瑶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掐了师兄一把,阿寒哎哟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涨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再也不敢多看那些女子一眼了。

有人忍不住吃吃地笑,想是从未见过如此呆头呆脑的道士。

清虚子憋了一肚子火,暗暗把阿寒骂了个体无完肤,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到上首坐了。

金娘抬头看见清虚子,用帕子拭了拭泪,起身说道:“道长,方才看见梅红的尸身,可有什么发现。”

清虚子目光在在场诸人身上一一扫过,面色端凝,并不接话。

金娘自顾自说道:“道长,实不相瞒,自从出了梅红之事,我们馆内生意一落千丈,人人都说我们馆内有邪祟,往日常来的主顾都不太敢来了,这样下去,怕是迟早要关门大吉。”

她说着,连连叹息不已,紫裳女子忙宽慰她道:“妈妈莫要难过,眼下馆内生意虽清淡些,但过些时日,此事被人所淡忘了,自然又会好起来的。”

“说得倒是轻巧,”另一侧的粉裳女子面露不屑,“谁不知道你最近攀上了威远候家的四公子,不日就要赎身做妾去了,咱们牡丹阁的荣辱兴衰,与你有什么相干呢,这会儿惺惺作态给谁看?”

“你——”紫裳女子对粉裳女子怒目而视,刚要开口回敬,金娘低喝道:“好了!现有贵客在场,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两女同时闭嘴,各自将视线移开。

沁瑶看得暗暗称奇。

“敢问金娘子,”一直默不作声的清虚子开口了:“近段时日你馆内可曾招揽新人?”

“近些时日?”金娘摇摇头,“不曾,我馆内每隔两年去江南采买一批新人,最近的一次是去年三月。”

也就是说有近一年未进新人了。清虚子捋捋须,复问:“那这梅红生前在哪位娘子房里伺候?”

屋里瞬间一默。不一会,那言辞犀利的粉裳女子开口道:“梅红生前是我房里的丫鬟。”

她生就一副美艳绝伦的模样,且眉目飞扬,远比寻常女子来得鲜活灵动,即便在争奇斗妍的牡丹阁,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此时极力透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攥着帕子的手却微微发抖。

金娘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云芍,你将当日的情形再与道长细说说。”

云芍咬了咬红唇,开口道:“梅红是去年进的馆,已在我身边伺候一年了,平日里干活勤快,只嘴有些碎,喜欢贪小便宜。事发那日,她一大早便打碎了我一罐胭脂,到中午伺候我吃饭时,又将汤洒到我裙上,我见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狠狠地说了她一通,将她撵到门外罚跪。谁知到了下午,这丫头竟不见踪影了,我跟金妈妈说了,大家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才发现这丫头已死在后院的花圃中了。”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梅红的死状,有些瑟缩地往椅内挪了挪身子。

清虚子皱眉,看向云芍道:“当日梅红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做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云芍极力思索了一会,摇头道:“只神思有些恍惚,并不曾说过什么——”她猛地一顿,疑惑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事发前几日,梅红曾向我打听馆内某个人的籍贯,我因觉得此事与梅红死因无关,故不曾跟官府说起。”

“哦?”清虚子来了兴趣,“梅红向你打听何人?”

云芍对身旁的紫裳女子一努嘴,不屑道:“就是她咯,咱们牡丹阁现今的头牌——宝笙大美人。”

那唤宝笙的女子气得连连冷笑:“云芍啊云芍,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见林四公子对你的殷勤不理不睬,偏偏看上了我,你嫉恨不过,便往我身上泼污水是吧,你好狠毒的算计!”

她眉眼不如云芍艳丽,但难得有一股清冷婉约的气质,不像欢场女子,倒像出身名门的贵女。

沁瑶饶有兴趣地比较着两人的姿色,暗想这牡丹阁的老板娘真是深谙经营之道,馆内女子,各有千秋,各具风情,生意怎能不好。

金娘露出头疼的表情,剁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一会?!”

她瞪向云芍:“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就一个林四入得了你的眼了?你可还记得刚进馆时宝笙如何照顾你的,见你初来乍到,处处周全你,待你如同亲妹。如今宝笙觅得了良人,你不替她高兴也就罢了,还整天找她麻烦,云芍啊云芍!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云芍顿时泪盈于睫,气道:“林四公子当初明明先看上我的!不过几日功夫,怎么就跟宝笙山盟海誓了呢?金妈妈你说,不是她处心积虑地挖墙脚是什么?”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直直指向宝笙,即便盛怒之下,亦美得触目惊心。

沁瑶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这云芍嬉笑怒骂自有风情,比之宝笙,确实是更胜一筹啊。

清虚子挥动拂尘,看向金娘道:“金娘子,你馆中之事已大致有了眉目,为免伤及无辜,还需跟你好生商量商量,你且借一步说话。”

金娘闻言,忙起身领着清虚子到门外说话。

不一会,金娘回屋,命丫鬟取来四十枚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摆在诸美人面前。

她肃色道:“每人滴一滴指血到碗中,梅红之事自会水落石出。”

众女发出一声惊呼。

金娘见大家皆是一脸错愕,却并没有听她吩咐的打算,她咬咬牙,道:“我先来。”她说着,走至案前,利落地拿起匕首,划破食指,滴落数滴指血到碗中。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不一会,忽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我也来。”却是宝笙,她走至案前,学着金娘的样子将指血滴到另一个碗中,抬头望向众人道:“梅红妹妹死的凄惨,咱们大家欠她一个交代。”

仿佛受了这句话的触动,众人不再冷眼旁观,都纷纷上前将指血滴落到碗内,转眼间四十个碗无一落空。

沁瑶心中冷笑,好一个胆大的邪物,是料定了他们没那个本事查到她头上么?

她垂下眸子,掏出怀中用镇灵符封着的蛊虫,慎重地放至案上。

清虚子点点头,挥掌拂落蛊虫身上的封印,须臾,那蛊虫扭动两下身子,缓缓蠕动起来。

沁瑶暗暗点头,只等蛊虫爬向寄主的血碗指认寄主,谁知蛊虫却只蠕动了半寸,复又匍匐不动了。

沁瑶耐着性子等啊等啊,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然而蛊虫依然纹丝不动,活像被施了定身咒。

金娘抬头愕然地看向清虚子,道:“道长,这——”

清虚子不经意往众女方向一瞥,心中冷笑,怪不得那人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有备而来,。

他思忖片刻,唤阿寒近前,对他耳语几句。

阿寒点点头,回身取下背囊,打开包袱皮,捧出一枚灰扑扑的五棱镜。

沁瑶定睛一看,不禁咂舌,师父为了对付那邪物,竟连镇观之宝无涯镜都使出来了。

清虚子接过无涯镜,挥动拂尘,无声默念咒,半晌,方捏诀高喝道:“”起——”,就见那枚不起眼的镜面骤然光华大胜,过不一会,竟稳稳当当升到了半空中,镜中光芒直射向案上蛊虫。

片刻后,那蛊虫伸伸脖子,开始扭动金色的虫身,下一瞬,有些僵硬地往盛了指血的碗身爬去。

屋内气氛刹那间凝结,不安的情绪暗暗在空气中弥漫,蛊虫初始爬得异常吃力,渐渐地,越爬越快,越爬越快,到得一个碗前时,竟猛地一跃而起,扑通跳进了那碗血水中。

“啊——”有人跌坐到地上,身子筛糠般抖瑟起来。

金娘子面色一白,不敢置信地望向地上女子道:“是你?!”

第14章

宝笙并不答言,只一脸惊惧地盯着碗中蛊虫,眼见它越涨越大,转眼间已如拳头大小,她凄声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爬向清虚子:“道长救命!道长救命啊!”

话音未落,那虫身忽啪地一声涨破,下一瞬,便有一只通身血红的飞蛾飞将出来,准确无误地直奔宝笙。

宝笙已吓得面无人色,血蛾越飞越近,清虚子却只冷冷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她绝望地推开清虚子,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往门外跑去。

只是她速度再快,又怎及那迅如闪电的血蛾,只一瞬,血蛾便追至她身后,没入了她体内。

清虚子摇摇头,叹气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早在你施蛊害人之时,便该想到有今时今日!”

金蛊虽已入体,一时半刻还未发作,宝笙破灭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她膝行到清虚子跟前,重重磕头道:“道长,我知道我错了,我并非有意害人,实是那婢子无意中目睹了我给林四公子种蛊,威胁我要宣扬出去,不断向我勒索银钱,我万般无奈,才出手害她的,我事后也追悔不已,道长,我知道错了,您道行高深,慈悲为怀,就行行好,救救我吧!”

被眼前景象吓呆了的云芍听得此话,惶然开口道:“原来…你为了争宠,竟给林四公子下蛊…”

宝笙立即怨毒地回身看向云芍:“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去年中秋节,我们一同游街,明明是我先邂逅林四公子的,你为何故意在他面前卖好,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知道你素来咬尖要强,什么都要跟我抢,以往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为何连林四公子都不放过?”

“于是你便施蛊将他夺回?”清虚子冷眼看着宝笙,“甚至为了一己之私,用那般恶毒的蛊残害无辜?”

宝笙体内的蛊毒开始发作,眼角隐隐沁出血丝,腹内仿佛有千钧之力在搅动,她越发惊惶,忍痛抓着清虚子的衣袖道:“道长,快救救我,我往后再也不害人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您慈悲为怀,忍心看着我惨死在你脚下么!”

清虚子暗叹一声,他原本只想用蛊虫指认寄主,谁料这蛊毒如此霸道,竟会反噬寄主。看宝笙这副模样,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他施出清心咒,试图帮宝笙压制体内蛊毒,但宝笙面色越来越枯槁,面色越来越青黑,已然回天乏力。

他叹息,低声问宝笙:“你可知道另两名寄主是谁,现在何处?”

宝笙的脸色如回光返照般瞬间一亮:“只要告诉道长,道长便能出手救我么?”

清虚子只是默然,他不忍心骗一个将死之人。

宝笙仍不放弃希望,忍着噬骨的剧痛,极力挤出只言片语:“有名寄主,在…大…”

眼中最后一点亮光变暗,如风中烛火无声熄灭,由此陷入无尽的黑暗。

沁瑶眼看着那一刻前还娇美如花的脸庞瞬间枯萎,虽然是咎由自取,仍忍不住心生凄惶。

屋内死一般寂静,过不一会,开始有人低泣,渐渐形成一片呜咽声,沁瑶抬头,愕然发现哭得最难过的竟是云芍。

清虚子为宝笙颂一段往生咒,沉默起身,凝眉道:“宝笙体内的虫身已死,第二条虫身很快便会催动寄主,恐怕过不多久,又会有人枉死了,时日不多,我们要尽快找到第二位寄主才是。”

回青云观的路上,清虚子叹道:“’长相守’委实太过邪性,按说这蛊术已在世间绝迹上百年了,也不知道宝笙是从何处得的。“沁瑶疑惑道:”师父,好端端的蛊术为何要叫长相守,其中可有什么典故?”

清虚子捋捋须道:“这蛊术本是百年前从苗疆传入中原的,听说是一名巫后为笼络意中人而制,女子如将其种入体内,不但能迷惑男子的心性,还能施蛊残害旁人,是世间罕见的双性蛊。蔓延到前朝时,有宫中妃嫔为了争宠冒险种蛊,迷惑皇上,前朝皇后得知后深恶痛绝,暗中搜罗天下能人异士,破除了那妃嫔的蛊术,皇帝清醒后,深以为耻,便下令禁绝巫蛊之术,违者抄家灭族,其后不过十余年,这蛊术便慢慢绝迹了。””竟是为了得到意中人所制?怪不得叫做长相守。“沁瑶愕然,又忍不住叹息,该是多么无望的爱,那巫后才能想出这种伤人伤己的蛊术。

清虚子像是有所触动,露出鄙薄的表情道:”即便达成所愿又如何?所得的也不过一具丢失了本性的躯壳罢了,说到底,无非都是种蛊之人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说话间马车到了青云观,刚到门口,一名唤福元的小道童跑到车前道:“道长,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有一封洛阳的八百里急件送到观里,信上还用的是官印,怕是有要紧的事要找您。”

“洛阳的官信?”清虚子诧异地跟沁瑶和阿寒一对眼,提步往观内走去。

拆开信一看,清虚子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原来是前日洛阳出了一桩奇案,一具死了多日的无头死尸自行跑到洛阳府击鼓鸣冤,当地知府既惊且惧,闻听长安城的清虚子道长法力高深,便请清虚子秘密前往洛阳,协助破案。

信上还强调:请道长务必即刻出发,到时候必有重谢。

“师父,咱们去吗?”沁瑶站在清虚子身后看完信,问清虚子。

清虚子抚了抚下巴,略思忖一会,回头对沁瑶说道:“信上说得这般凶险,为师需得即刻启程,你才从莽山回来,若又跟着为师连夜赶路,太过辛劳了,还是别跟着去了——阿寒,速帮为师收拾行囊,咱们这便出发。”

阿寒一怔,他迅速抬头看一眼沁瑶,见师妹并没有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他才放下心来,起身道:”是,师父。“半个时辰后,沁瑶清虚子和阿寒上马车,清虚子担忧地对沁瑶说道:“为师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如果另外两名寄主有了下落,你切忌轻举妄动,一切等为师从洛阳回来再说。”

他知道沁瑶性子稳重,处事稳妥,但到底年纪太小,道行又粗浅,万一遇到种蛊之人,他怕沁瑶应付不来,反伤了自己。

沁瑶见清虚子如此慎重,她忙点头道:“我知道,师父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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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刚从含元殿出来,身边迅速围上来一群文武官员,个个面如春风向他道贺:“恭喜世子被皇上钦点为南衙诸卫将军。”“皇上向来识人如炬,世子果然是年少有为。”

道贺声此起彼伏好不呱噪,蔺效耐着性子一一回礼,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蒋三郎拍拍蔺效的肩膀,低笑道:“说吧,上回出长安帮你皇伯父干什么去了,哄的他这般高兴,一回家就让你当了南衙诸卫将军。”

蔺效似笑非笑地看向蒋三郎道:“想知道?“蒋三郎脚步一顿,等着蔺效的下文。

“把你那匹大宛紫骍马送给我,我就告诉你!”

蒋三郎气笑道:“你尽管卖你的关子,我若存心想知道,怎么都会知道!”

见蔺效抬步欲走,他只得作罢,道:”行,行,你不说便罢。今日弟弟你高升,哥哥我做一回东席,咱们去日晟楼好好喝一盅。“蔺效不屑道:“喝酒便喝酒,往自己脸上贴金做什么,你是我哪门子的哥哥,”

常嵘跟在两人身后,无奈地连连叹气,这两位主子什么时候能不吵架拌嘴,也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15章

蔺效跟蒋三郎到了日晟楼,大掌柜一见这两位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贵人,忙堆起满脸笑容将一行人引至楼上雅座。

日晟楼正对着长安城最繁华的东五大街,大街上酒肆茶庄自不必说,还有不少珠宝首饰衣裳铺子,平日里熙熙攘攘,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