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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点好酒菜,便吩咐侍从推开隔扇,随意往窗外望去,恰逢三月初三女儿节,大街上有不少仕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结伴出游。

街对面有一家名唤摘月楼的珠宝铺子,铺子里的首饰做得比别处都要贵重精巧,素为长安贵妇所喜,蒋三郎不经意看到摘月楼门前停了不少马车,一怔,问掌柜的:“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大街上这么多人?”

掌柜的顺着蒋三郎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看,笑道:“今日是女儿节,想来有不少小娘子出门添置衣裳首饰。”

“竟是女儿节?”蒋三郎若有所思,抬头吩咐掌柜的:“你去找摘月楼的掌柜,让他挑几样最得意的首饰速来见我。”

掌柜心领神会地一笑,领命而去。

蔺效抬眼看向蒋三郎:“怎么?要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蒋三郎杨扬眉,满不在乎地说:“与你何干?”

蔺效笑笑,身子靠到椅背上,懒洋洋道:“摘月楼的珠宝动辄上千两白银,一根珠钗便是长安城半座宅子,你对你那位阿妙,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呐。”

蒋三郎望着窗外,默了一刻,开口道:“你少管我的闲事,你看看楼下,刚下马车的可是你那位继母?“蔺效闻言,往楼下一看,果见一身华服的崔氏正扶着婢女的手从澜王府的马车上下来,看情形,多半也是来摘星楼买首饰的。

崔氏身旁还跟着一个戴着帷帽的窈窕女子,蒋三郎观望片刻,低笑道:“那女子可是你继母的娘家外甥女,看这身形,相貌多半不差——你不是认了她做表妹么,就别端着了,干脆顺水推舟,娶了她做世子妃吧。”说着便促狭地笑了起来。

常嵘本在一旁帮蔺效斟酒,听得这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他看向蔺效,却见蔺效仿佛根本没听到蒋三郎的话,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楼下。

常嵘顺着主子的视线往外看去,摘星楼门前来来往往,多是些衣饰华贵的女子,崔氏正揽着玲珑进摘星楼,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奴仆,并无什么怪异之处。

他正纳闷,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那女子肤白胜雪,明眸善睐,正亲亲热热地挽着一个中年妇人下马车,赫然正是莽山遇到的那个女道士。

世子正一眼不错地盯着那女道士,眼见得她也进了摘星楼,便回头吩咐他道:“去看看。”

常嵘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好不容易跟这女道士跟他们从此陌路了,怎么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

他磨磨蹭蹭地不肯动。

蔺效诧异地回头看常嵘一眼,催道:“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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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着母亲胳膊进摘月楼的正是沁瑶。

自那日师父带着阿寒出发去洛阳,一走便是半个月,一直未有音讯,直到前日,师父才从洛阳寄了封信到观里,告诉她一切顺利,不日便将回来。

她悬着的心放回了肚里,想起后日便是女儿节,便想着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父母。

子誉的身体在那枚蛇妖内丹的帮助下,早就今非昔比了,不过半月功夫,甚至能出门遛马,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一家人喜不自胜。子誉往年因身体的缘故错过了几届春闱,眼下考期日近,哪有不发奋图强的道理,便卯足了劲在家准备春闱。

过节这日,瞿恩泽嘱咐妻子和女儿出门逛逛首饰铺子,若有看中的,不要吝惜银钱,难得家中喜事连连,是该好好庆贺一下。

喜事连连?沁瑶有些纳闷,直到去摘月楼的路上,母亲才神神秘秘告诉她:她父亲要升官了,若不出意外,她父亲不日便要被擢升为太府卿了,往后便是从三品了。

“真的?”沁瑶莞尔,见母亲高兴得容光焕发,一把搂住母亲道:“怪不得您今日破天荒带我去摘月楼呢,女儿还琢磨,您这般小气,平日里多给我添几身衣裳都不肯,今日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贫嘴!“瞿陈氏佯怒地点点沁瑶的鼻头,道:“从小到大,家里还少了你的吃穿了?小没良心的。”

说笑间便到了摘月楼,沁瑶进了楼内,入眼处尽是雍容华贵的长安贵妇,满屋珠环翠绕,楼上还有隐室,专供身份贵重的勋贵女眷休憩。

沁瑶陪着母亲看了几根翡翠镯子,瞿陈氏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便令店家将适合女儿家佩戴的珠花呈些上来,要给沁瑶挑拣。

沁瑶刚要出言阻拦,那女店家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便到后头库房挑选珠花去了。等了半柱香功夫,那店家还未回来,楼上却隐隐响起女子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楼梯吱呀作响,有人从二楼下来了。

领头的女子年纪约十八九岁,生得蛾眉皓齿,温婉端庄,头上戴着凤钗,身穿流彩暗花云祥蜀锦广袖罗衫,一身装扮华贵逼人,显见得是名门贵妇。

她身旁的女子约莫十四五岁,模样更为出众,双眸水灵灵的,说话时巧笑嫣然,让人情不自禁就被她所吸引。

这时店家捧了一盘珠花过来了,见沁瑶母女盯着那两名贵妇打量,她笑了笑,压着嗓门道:“那位是澜王妃,咱们店里的头一号贵客,她身旁那位绝色小娘子听说是她娘家的外甥女,两人感情好着呐,这些时日王妃没少带她外甥女来。”

澜王妃?沁瑶一怔,上回在莽山见到的那位澜王世子约莫十六七岁,眼前的王妃最多比他大个一两岁,两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母子,她转念一想,是了,多半那位澜王世子的母亲已过世,这位王妃是他父王的续弦了。

一行人越走越近,擦身而过时,澜王妃身旁的女子忽驻足笑道:“姑姑头上的凤钗有些歪了。”

她说着,便抬起右手帮澜王妃整理花鬓,淡粉色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臂弯,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藕臂。

沁瑶离得近,不经意抬目一看,便见女子臂上一条金线在雪白的皮肉下若隐若现,一路蜿蜒,直到掌心方消失不见。

沁瑶寒毛一竖,眼见得那女子跟着澜王妃走出门外,她急急对母亲说道:“母亲,我想起观里还有师父交代的事没做完,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的马车借我一用。”

说着便起身,大步往门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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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崔氏的马车到了我们王府?”蔺效诧异地放下酒盅。

“是。”常嵘也很是不解。

蒋三郎正在一个紫檀木祥云纹的托盘中挑拣首饰,闻言笑着抬头对常嵘说道:”你主子成日里取笑我被卖花女迷得神魂颠倒,自己倒看上一个女道士,这回好了,人家都找到家去了,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救场?“蔺效皱眉:“你想到哪去了。”想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便起身道:“改日再跟你细说。”

第16章

蔺效跟常嵘一路快马加鞭回了王府,然而王府门前的大街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马车。

蔺效不死心,命常嵘带着魏波等人一左一右细细寻找,足足找了半个时辰,依然一无所获。

蔺效疑窦丛生,当日在莽山对付蛇妖时,那小娘子有勇有谋,实在不像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引得她一路跟随崔氏到王府门前呢?

蔺效一路思忖着进府,刚跟常嵘走到思如斋,崔氏身边的李嬷嬷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她满脸堆笑,对蔺效福了一福,道:“世子回来了。王妃请您到花厅去一趟呢,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您说。”

纵横沟壑的一张老脸,竟还厚厚地涂着脂粉,蔺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嫌恶,他刚想开口拒绝,想起今日之事,心念一转,对李嬷嬷点点头道:“我换过衣裳便来。”

主仆二人到得花厅,远远便听见府中伶人在奏曲,曲调欢愉,映衬着长安明媚的春日,一派宁静满足的景象。

花厅前两株桃树开得正好,霏红的花瓣在乐声中被春风从枝头吹落,扰人思绪地四处飞扬。

蔺效进花厅时,乌黑如墨的鬓发上不小心落了一片花瓣,惹得坐在花梨几后的玲珑捂着帕子愉悦地轻笑起来:“哎呀,没想到表哥平日里不苟言笑,竟也学外头那些狂放郎君往鬓上簪花。”

话音未落,上首投来两道目光,落在那春光日影中的少年身上。

雨过天晴色的澜袍,汉白玉的腰带,身形挺拔,举止从容,面容更是俊美得令人目眩,老天爷在创造蔺效时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毫不吝惜地给了他一副上好的皮囊,崔氏淡淡的移开视线,澜王却生出与有荣焉的豪情,这是他的长子,昂藏七尺,比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三分。

他满心满眼都流露出对蔺效的首肯,朗笑道:“春风最爱扰人,连世子都敢捉弄,冷眼一看,可不像簪着花?也罢,由着它罢,我儿貌若潘安,即便簪花,又岂是长安街上那些簪花遛马的小郎君能比拟的。”

蔺效无奈道:“父王又取笑孩儿了。”令身旁的仆从替他将鬓上桃花摘落。

澜王兴致不减,慈爱地看着蔺效:“皇兄今日封了你做南衙诸卫将军,往后你便要统领羽林军了,羽林军守卫皇城,关系着皇上乃至整个社稷的安危,你切记要比往常更要细心慎重,万不可辜负了你皇伯父对你的信任。”

蔺效应道:“是。”

崔氏笑着提醒澜王:“王爷,别光顾着高兴,还有正事没说呢。”

澜王一怔,旋即笑道:“是了,今日是女儿节,听说皇兄下旨今晚不行宵禁,届时护城河旁还会举行花灯会,你玲珑表妹想去看看,你要是晚上没什么事,便带着玲珑去凑凑热闹吧。”

蔺效想也不想便回绝道:“不巧了,儿子晚上跟蒋三郎有些事要相商,恐怕不能陪玲珑表妹了。”

玲珑原本一脸期待地看着蔺效,闻言,转而可怜巴巴地看着崔氏。

崔氏轻声埋怨道:“王爷——”

澜王捋捋须,面露不虞,对蔺效道:“你每日跟蒋三郎一同上朝,有什么话平日里说不得,非得今日说?玲珑这孩子从幽州远道而来,以往从未见过长安的花灯,难得今日女儿节,你便尽尽地主之谊,带她去逛逛——莫要再推脱,就这么说定了,用过晚膳,你便陪着玲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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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一身道童打扮,猫在澜王府后头小巷中的马车上,远远地往澜王府张望。

早上她跟随在摘月楼见到的那位女子到了王府,本想顺势钻个空子混进去,谁知道澜王府守备那般森严,她观望了好一阵,都不得门而入,只好悻悻然回了青云观。

想起师父说第二位寄主体内的蛊虫不日便要催动,她着实不安,便留了封信交给福元,嘱咐他若师父回来,将信呈给师父。

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师父上回对付宝笙的无涯镜找出来揣在怀中,又坐上马车回到了澜王府。

守到天将暮黑时,门前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出来一众仆从,牵出几匹骏马和一辆马车在门前静立,仿佛在等候什么人。

过不一会,出来一名身姿俊朗的锦衣少年,沁瑶定睛一看,正是上回在莽山见到的澜王世子。

他身旁并肩走着一位少女,少女眉目妍丽,笑容甜美,不时抬头与他说话。

两人一路走到马车前,澜王世子止步,看着侍婢扶少女上了马车,方转身上马,一勒缰绳,往前而去。

看这情形,这二人多半要去护城河外看花灯,沁瑶忙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老周悄悄跟上。

马车启动,沁瑶靠着车壁皱眉思量,得月楼的店家曾说过这女子是澜王妃的娘家外甥女,两人感情甚笃,看方才的情形,似乎澜王世子也跟她关系融洽,她不由有些头痛,澜王府的亲眷她可轻易惹不起,一会得想个什么法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确认这女子的寄主身份。

正想着,马车猛地一顿,竟停了下来。

沁瑶一怔,刚要询问老周发生了何事,忽眼前一亮,有人无声无息地掀开了车帘,那人有着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含着笑意看向她道:“自莽山一别,好久不见,道姑近来可好。”

沁瑶惊讶地张大嘴:“世子…”

第17章

玲珑正诧异为何蔺效好端端地吩咐停马,不一会,车帘一掀,竟上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大唐虽然风气宽容,于男女大防上不像前朝那般顾忌,但也没有男女共乘一车的道理。

玲珑瞬间沉下了脸,身旁的侍婢更是大呼小叫起来:“哪来的道士,这般唐突,还不快下去!”

沁瑶见状,笑嘻嘻地开口要解释,车帘外蔺效说道:“不必惊慌,她是蒋三郎的一个远方表妹,因想出来看花灯,故而才做了道士装扮,她只身一人,又跟咱们同路,你们可以共乘一车。”

玲珑一怔,忙细细打量小道士,果见她唇红齿白,肤腻如玉,不但是个女儿身,相貌还不是一般的标致。

联想起方才蔺效话语中对这女子的维护,玲珑顿时有些不是滋味,酝酿了好一会,方绽出笑容道:“好的表哥,玲珑知道了。”

马车轱辘重新启动,玲珑亲自起身拉了沁瑶在身旁坐下,笑道:“原来是国公府的表小姐,真真漂亮,你也是出来赏花灯的,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不怕花子把你拐了去?”又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我叫玲珑,你呢?”

“叫我阿瑶吧。”沁瑶挨着玲珑坐下,顺势捉了玲珑的手握在掌中,由衷赞叹道:“玲珑姐姐才漂亮呢。”余光落在玲珑雪白的手腕上,很好,金线比早上看到时又深了几分,若她是第二位寄主,显然体内的蛊毒已经呼之欲出。

沁瑶收回目光,抬眸注视玲珑道:“听姐姐的口音,不是长安人士?”

玲珑点头:“我是幽州人,头一回来长安,难得今日城里放花灯,便求着表哥带我出来看看,对了,还未请教妹妹府上在何处?”

“我也暂时寄居在卢国公府。”沁瑶掀开帘子往外张望,不经意间转移话题道:“玲珑姐姐快看,街上好热闹。”

道路两旁早已挂上流光溢彩的各式灯笼,大街上到处都是出来赏灯的红男绿女,商贩们吆喝着招揽生意,酒楼上人影憧憧,乐坊中丝弦不绝于耳,处处堆金砌玉。

这便是天底下最繁华的长安,玲珑眼神炙热,低声赞叹。

沁瑶在一旁暗暗看着,刚要开口,马车停了下来,帘外响起蔺效的声音:“还未到护城河,但此处有一家长安有名的乐坊,变文唱得甚好,不如便在此下车,听听曲再走。”

“甚好。”玲珑欢愉地应道,命侍婢将车帘掀起,拉着沁瑶起身,“走,咱们下车。”

街旁一家陶然酒肆,店中酒菜别致,布置也甚为精巧,最妙的是二楼正对着乐坊,视野开阔,是绝佳的赏曲之地。

蔺效引着玲珑和沁瑶上了楼,选了一处清幽的包厢,一行人依次坐下。

常嵘虽是蔺效的近身侍卫,但在座的两位都是闺阁女子,为着避嫌,只好在楼下大厅处跟其他仆从另置了一席。

蔺效看了看沁瑶,开口道:“我跟玲珑用过晚膳才出来,你呢,吃过东西没有?”

沁瑶这时才感觉到肚饿,她抚了抚肚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还没吃呢,现在可不是有些饿了。”

蔺效便吩咐伙计点菜,想着沁瑶是道家身份,不知饮食上可有什么忌讳,斟酌着点了几个素菜。伙计刚要走,蔺效想起做菜需得好些时候,怕沁瑶饿得狠了,又唤住伙计补充道:“先速呈些点心上来。”

沁瑶暗赞蔺效心细,玲珑却从未见过蔺效这般周到的一面,以往二人在府中相遇时,他不是寡言少语,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何曾这般和颜悦色过?

她心中翻江倒海,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估计表哥是这家酒肆的常客,连点菜都点得这般顺手,也不知附近还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一会表哥可要带我和阿瑶妹妹好生逛逛才好。“原来她叫阿瑶,蔺效看向沁瑶,他只知道她是太史令瞿恩泽的女儿,自小病弱,在亲戚朋友面前都鲜少露面,几乎是个影子似的存在,他无从得知她的闺名,更无法探听她为何做了道士。

玲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蔺效的回答,脸上有些挂不住,沁瑶一眼瞥见,忙出声解围道:“我虽然较少出门,但也知道这附近有家奶酪浇鲜樱桃做得最好,平日里不少人排着大长队买呢,那店不远,就在旁边的永椿巷里,一会咱们去买点尝尝?”

玲珑忙笑起来:“呀,原来你也是个长安通,太好了,表哥不搭理人,随他去罢,一会我只缠着你,你可不许像表哥那样嫌我烦。”

蔺效端起酒盅饮了一口,并不接话。

玲珑干脆不再理他,拉着沁瑶一起站到窗前,欣赏起夜色中的花灯来。

对面乐坊已在街道中间架起了舞台,幕布后影影绰绰映出伶人们的身影,乐鼓声缓缓升起,好戏就要开台了。

伶人细细高高的嗓子一亮相,四周便开始争相恐后地叫好,今日唱的是《降魔变》,舍利佛戴着面目狰狞的面具上场,气势磅礴地斗起了虚无的妖魔鬼怪,唱腔高亢,曲调变换无穷,阴森森的,空气间转眼有了悚然的味道。

“你害怕么?”玲珑小声地问沁瑶。

沁瑶笑着摇头。

“我不大爱看变文,记得小的时候每回看了都会做噩梦呢。”玲珑紧紧抓住沁瑶的手。

也不知她是紧张还是害怕,沁瑶觉得玲珑长长的指甲在手腕上划得有些疼。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玲珑的触碰,玲珑惊呼一声,又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惧色地望着窗外道:“这罗汉的扮相好生吓人。”

沁瑶面色一冷,缓慢而坚定地将玲珑的手从腕上拿开。

玲珑一怔,转头看向沁瑶,原本惊慌的神色慢慢敛去,眸光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波澜。

沁瑶沉默地与她对视,不一会,身后有人走近道:“上回蒋三郎还跟我说起你素来胆小,从不敢看鬼怪变文,怎么今日倒逞起强来了。“蔺效说着,将沁瑶不动声色地从玲珑身旁隔开。

玲珑的眸色越发深了,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笑道:“想来阿瑶妹妹跟我一样,难得出来逛逛,也顾不上害怕了。”转头见伙计已将一叠叠的点心呈了上来,她忙赞许地慨叹一声道:“好别致的点心,看得我又饿了,阿瑶妹妹,快过来吃吧。”

沁瑶神色一松,笑了笑,走到桌前坐下。

正吃着,伙计呈上一壶热好的海棠酒,笑道:“这酒叫海棠,是本店掌柜亲手酿的,性子温和,不易上头,便是女儿家也能喝的,两位小姐不妨尝尝。”

虽然沁瑶做着道士的打扮,但伙计常年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早在沁瑶进来时,便已认出她是女子了。

玲珑抚掌笑道:“你们店家真是个妙人,这酒闻着好香,甚合我意。”不由分说地接过酒壶,替蔺效和沁瑶斟上酒,也替自己满上,举杯道:“表哥,阿瑶妹妹,我孤身一人初来长安,有许多不妥帖之处,幸得表哥处处周全,才不至于闹笑话,今日又跟阿瑶妹妹一见如故,我心里真是高兴,来,我先敬你们一杯。”

她笑容真诚,言辞恳切,沁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正为难间,身旁伸过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酒盅接过去道:“阿瑶自小体弱,不善饮酒,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

沁瑶错愕地转头看向蔺效,玲珑的脸色也瞬间一僵,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得针落可闻。

玲珑面色变了几变,好一会,才勉强开口笑道:“表哥这般维护阿瑶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嫡亲的表妹呢。”顿了顿,见蔺效自己那杯未动,又带着撒娇的口吻道:“表哥自己那杯还未喝呢。”

蔺效淡淡一笑,刚要举杯,窗外“嗖——”的一声发出巨响,夜空中仿佛有无数流星划过,转瞬间变幻出七彩斑斓的光芒,如真似幻,绚烂至极,“是烟花——”沁瑶惊叹,拉起玲珑走至窗前,黝黑的夜空被烟花照得亮如白昼,戏台周围的人们被眼前美景所惑,纷纷惊叹着仰头观望,只有台上扮作鬼魂的伶人不受所扰,仍旧咿咿呀呀地浅吟低唱。

第18章

“真美啊,不愧是长安。”玲珑的脸庞在烟花的映衬下不断变换着颜色,眼中光芒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两人在窗前默默观赏了好一会,直到烟花放完了,才回到桌前。

刚坐下,玲珑一眼看见蔺效面前的酒盅已经空了,眼中光芒一炽,忙又举起酒壶,重新替蔺效斟满。

沁瑶出来时穿得单薄,此时夜色渐深,寒浸浸的风顺着窗户吹到身上,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可是冷了?”蔺效立刻就注意到了。

沁瑶忙坐直身子摇摇头,心里却暗暗叫苦,她从青云观出来时太过匆忙,只着两件单衣,连件大氅都未披,此时可不是冷得有些受不住。

蔺效毫不犹豫地起身道:“夜风太盛,一会只怕会更冷,你衣裳太薄,如何熬得住?我这就送你回府。”

“这——”沁瑶讪讪一笑。

玲珑脸色难看起来,这才出来多少时候,一出变戏都未听完,不过是那阿瑶叫一声冷,便连护城河都不去了?她心里酸得能冒出泡来,暗中将牙关咬了又咬。

好不容易将满腔涩意压下去,她含着笑意看向沁瑶道:“我倒无所谓,就怕阿瑶妹妹难得出来一趟,还未逛过瘾,要不这样,我出来时多带了一件大氅,就在马车上,阿瑶妹妹若不嫌弃,我便让我的丫鬟取过来,你先披着?”

还想逛吗?蔺效无声地询问沁瑶,等着她的意见。

沁瑶偷眼看向玲珑的手腕,比起马车上见到的时候,那腕上金线竟骤然变淡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了,沁瑶暗暗心惊,瞬间改变主意,抚着额头道:“多谢姐姐的美意,只是我忽觉得头有些疼,多半是方才受凉了,这便要家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跟姐姐出来玩耍。”

“怎么突然就头痛了,要不要叫大夫到府上看看?”玲珑眼睛隐隐一亮,沁瑶看得真切,但一转眼的功夫,玲珑脸上又恢复了关切的神情。

“不必了。”沁瑶摇头,转头看向蔺效道:“世子哥哥,烦请你送我回卢国公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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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久无人居的倚竹馆忽然幽幽亮起一盏灯,少女将手中灯笼搁在桌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一圈,便惴惴不安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会来吗?她企盼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东西已经种下去了,这会多半已经起效了,其实明日再试探他也使得,可她之前已经等了太久了,好不容易得手,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她隐隐有些期待,那样俊美的郎君,若动心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会像今日对别的女子那样对她嘘寒问暖、殷切周到吗?

想起今日的情形,她羞恼地咬住下唇,她不过出身差点,论相貌,论才情,她哪一点比今日那女子差?他许是忌讳她名义上的姑姑,可有隙的是他们二人,她不过一个被无辜卷入其中的棋子,他可真狠得下心肠,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最可笑的是那个所谓的姑姑,自己给人做了填房还不够,还要推着她给他做妾,“王爷很满意你,但他言下之意,你出身略差了些,做世子妃是万万不能的。”

难道就因为出身卑微,她便只能做个以色事人的姬妾?她嗤笑,她偏不信命,她有的是法子让世子爱上她,他那么有主见,年纪轻轻便做了羽林军的头领,只要他认定了,一定会有办法娶她做正妻的,到时候——她得意地抬头打量满屋名贵的摆设,这澜王府的女主人便是她了。

院门吱呀一声,脚步声突兀地在院中响起,有人进来了。

玲珑眼睛一亮,是他!她猛地起身,复又坐下,紧张地抬手理理鬓角,又迅速抚了抚裙上的褶皱,等人推开屋门进来时,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表哥?”

来人果然是蔺效,橘黄的灯光映射在他俊美无畴的脸庞上,连带着素日清冷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他静静地跟玲珑对视片刻,缓步朝玲珑走过来。

只是跟玲珑期待中的情景不一样,蔺效人还没走到她身前,先将一柄宝剑利落地架到她脖子上。

玲珑猝不及防,柔婉的笑容瞬间僵住:“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没想到你年轻不大,懂得的歪门邪道还不少,我倒小瞧了你。”蔺效饶有兴味的看着玲珑,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是冰冷彻骨的寒意。

紧接着,院外响起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玲珑思绪还凝结在蔺效的话语上,骤然出现的脚步声让她的心越发的慌乱,脖子上还架着剑,她不敢妄动,只好极力转动眼珠望外看去。

门口洞开,一群身着王府护卫服饰的人进来了。

领头的人正是常嵘,他和魏波合力抬着一个用黑色幕布包裹着的物体走到屋子中间,小心翼翼地将物体放在地上。

空气中陡然有了一丝腥腐的气味。

玲珑的心猛地一沉,一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倏地涌现在脑海中,阴暗的混合血腥的泥土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恐惧地吞咽一口唾沫,目光胶着在幕布上,一时一刻都无法移开。

蔺效不再看她,声调放柔对门外说道:“你也进来吧。”

话音未落,进来一个小道上,她左手拎着一个包袱,右手拎着一个关着老鼠的笼子,目光只在玲珑身上一转,便施施然走到屋子中间。

玲珑已经顾不上惊讶了,神经紧绷到极致,反而镇静了下来。

她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惊惶又可怜地开口道:“阿瑶妹妹,表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这女子远比他想的还要狡诈,蔺效嫌恶地皱眉,冷冷地移开宝剑,命常嵘将她绑住。

他看看院门,耐心的等着,不一会,院外果然又传来一阵骚动,一群丫鬟仆从簇拥着半梦刚醒的澜王和一脸怒容的崔氏进来了。

一旁的沁瑶暗自咂舌,今晚真是一场大戏,澜王府的正主子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第19章

“世子这是要做什么?”看到跪在屋子中间被五花大绑的玲珑,崔氏又惊又怒,“好端端地为何这般折辱玲珑?你胡闹也该有个度!”

澜王的睡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荒唐!”他转头看向崔氏身旁的李嬷嬷们,“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表小姐松绑。”

蔺效淡淡看一眼蜂拥上前的李嬷嬷等人,李嬷嬷被蔺效眼中的寒意所慑,怯生生地一顿。

“父王。”蔺效不慌不忙地对澜王行了个礼,“儿子从不无事生非,实是如今澜王府混进了邪佞之人,若不及早去除,恐危及父王的贵体,还请父王听儿子详禀。”

澜王面露迟疑,崔氏的嗓音却陡然拔高:“世子的意思是我的外甥女是邪佞?”

蔺效眼角都懒得扫崔氏一下,走至桌前,将沁瑶带进来的包袱打开,玲珑偷眼一望,不出她所料,里面果然装着醉香阁的半杯酒水和几块点心,她暗笑一声,偷偷松了一口气。

“你可认得这些酒食?”蔺效没有漏看玲珑的表情变化,他眼中的玩味加深,像是捕猎的猎人,在恶意地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玲珑泫然欲泣:“王爷,姑姑,玲珑今日跟世子出去看花灯,半路遇到一位阿瑶妹妹,后来表哥便带我们去醉香阁看变文,醉香阁的海棠酒很香,点心也好吃,可惜后来阿瑶妹妹不舒服,我们连一出变文都未听完,便各自回了府。”她转头直直看向沁瑶,“阿瑶妹妹,你当时自称头痛,要回卢国公府,为何此时会跟表哥在一起?“澜王和崔氏这时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面生的小道上,崔氏狐疑地上下打量沁瑶一番,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沁瑶无声一笑,玲珑姑娘确实不简单,不过三言两语,便成功将箭靶子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从容地理了理道袍,几步上前,对澜王和崔氏恭敬行礼道:“贫道道号元真,是青云观清虚子道长的俗家弟子,几日前,世子说府中有些不妥,欲请家师前来查看,因家师不在长安,观中事务暂由贫道代为主持,贫道便跟随世子来了澜王府。事急从权,未曾事先请示王爷王妃,还请两位殿下莫要怪罪。”

澜王虽然不像长安城其他天潢贵胄那么热衷僧道,但青云子的大名他以往也有所耳闻,见这小道士说得有纹有路,态度又持重守礼,疑虑便消了大半。

蔺效隐隐对沁瑶流露出赞赏,接话对澜王道:“今夜在醉香阁时,玲珑趁儿子不备,分别在儿子和元真道长的酒水中下了蛊毒,幸得元真道长早就有所察觉,玲珑才不至于得逞。”他说着,对沁瑶做了个请的手势。

沁瑶点头,将包袱中的点心取出,放到那装老鼠的小笼子中。

那老鼠颇大,几下便将那小块点心吃净。

众人敛气屏息,紧张地看向那老鼠。初始时,老鼠并无异常,甚至还精神头十足地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半柱香过去,老鼠陡然躁动起来,先是拿爪子拨动自己的耳朵,继而吱吱乱叫,胡乱地抓动自己的胸腹,几下抽搐,饱满的鼠身迅速枯萎下去,转眼间便只剩一个干枯的鼠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