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重锦官城上一章:第6章
  • 花重锦官城下一章:第8章

沁瑶今日稍稍易了容,又贴着胡须,卢国公夫人等人只觉得这小道士长相有些阴柔,一时倒也未认出她是女子。

她打量沁瑶一番,恭敬对沁瑶行了个礼,“惟谨说您是青云观清虚子道长的门下高徒,道术高深,国公爷的情形想必道长都见到了,事出突然,我们也不懂道法,一切都仰仗道长了。”声音隐隐含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她身后三名男子皆举止高贵,面容俊雅,其中一位最年轻者,约莫十六七岁,生就一双风流桃花眼,形容俊俏,是卢国公几个儿子中最出挑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沁瑶,又看看蔺效,主动请缨道:“母亲,两位哥哥,你们今日忙了一天了,想必此时都乏累了,你们先回屋歇一会,我和惟谨年轻,此处便交给我们吧。”

——————————————————

转眼间花园便只剩下沁瑶、蔺效、蒋三郎和卢国公府几个武力高强的护卫了。

卢国公停止唱戏,转过头,冷冷看着沁瑶,半晌,嘴角轻勾,不男不女地轻哼一声。

沁瑶眯了眯眼,也不啰嗦,从怀中掏出清心符,轻喝一声,提气飞纵,直奔卢国公而去。

蔺效早已见识过沁瑶的身手,当下也不以为意,蒋三郎却惊讶的咦了一声。

沁瑶欺至卢国公面前,迅疾地将清心符贴在他额前,施咒道:“破——”当务之急,是先将卢国公体内的邪祟逼出来。

卢国公面无表情地任沁瑶所为,等她一系列动作做完,忽嗤笑一声,缓缓抬手,在沁瑶错愕的眼光中,一寸一寸撕下沁瑶的符咒。

他似笑非笑看着沁瑶道:“我还以为多么了不起的道行呢,原来就是这样的小把戏?”轻吹口气,转眼便将掌中符咒吹成一堆碎片。

沁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卢国公面色一阴,屈爪成勾,闪电般劈向沁瑶:“不自量力!找死!”

第23章

沁瑶大惊,忙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倒,险险避过这一爪。

身后并无遮挡,她倒栽葱似的直从千尺高的参天大树上跌落,耳旁是呼啸的风声和树枝纷纷折断的声音,她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可内力无法凝聚,轻功施展不出,只好出于求生本能闭着眼睛乱抓一通,到最后,终于险险地抓住了一根树枝。

那树枝细如婴儿手臂,怎么承受得住沁瑶的下落之势,只一会,便嘎吱嘎吱再次折断。

所幸经过这根树枝的缓冲,沁瑶得以重新凝聚内力,落地时只狠狠趔趄了两下,恰好这时有人迅速地伸出胳膊,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沁瑶惊魂未定地抬头,就见蔺效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语气急切:“你没事吧?”

他离得很近,少年清新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俊秀的脸庞近在咫尺,每一寸肌肤如最上等的美玉,白皙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珠,眸子黑幽如宝石,沁瑶甚至可以从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手掌还握在她的肩上,掌心的热度正隔着衣裳透过来,她脸一红,忙退后一步,几乎是有些无礼地从蔺效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结结巴巴说:“我,我没事。”

蔺效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双手尴尬地举在半空中,怔愣了好一会,才迅速地收回手,有些无措地看向沁瑶,少女的脸庞比他的还要红,不,不光脸庞,连原本白皙的耳垂、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神情可以称得上扭捏,远不如往常大方自然。

似乎,羞赧的成分远远大过嫌恶。

他错愕,为这意外的发现莫名感到欢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是有些尴尬,他讪讪地抬头看向树上的卢国公,“方才太过凶险,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引他下来。”

不等沁瑶出声,便拔出腰间赤霄,轻轻一跃,往树上而去。

他轻功卓绝,身姿漂亮,只几息功夫便跃到了树梢。

沁瑶这时早已平静了下来,眼看着蔺效转眼便直奔卢国公而去,她阻止不及,想了想,急忙催动内力低声念咒,胸前的噬魂铃在咒语感应下,骤然间光华大盛,沁瑶喝道:“去——”

铃铛中瞬间释出三条火龙,不过一会功夫,便追上蔺效,绕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上,将他护了个严严实实。

卢国公本正目光如钩地看着蔺效,蔺效的宝剑欺至身前时,那剑身光芒如炽,他猝不及防,眼中露出一丝惧意,不等剑身逼近,便猛地一跃而起,堪堪避开剑锋。

蔺效本就无意伤害卢国公,不过是用宝剑试探于他,顺便引他下树而已。

见卢国公果然怵这把宝剑,他心中微定,刚要想法子引他,谁知卢国公却鬼魅般的绕着树干欺到了他身后,出手如电,如爪的手指眼看着就要抓向蔺效的肩头。

恰在此时,沁瑶施出的火龙刚好赶到,护住了蔺效的身子。

卢国公的手指不防碰到那火龙,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他惨叫一声,身子失去依托,枯叶般从树上跌落下来。

一团红色的光影从他身体里闪电般抽离而出,飞过院墙,直奔花园外而去。

沁瑶看得真切,忙对蒋三郎等人急声道:“那邪祟已经逃了,快,接住国公爷!”

自己则轻喝一声,收回火龙,急急追着那红光而去。

卢国公被蒋三郎等人合力接住,好歹没有摔成重伤,但无论蒋三郎他们怎么呼唤,都双目紧闭,不曾醒转,显然又重新陷入了昏迷。

蔺效放心不下沁瑶,见卢国公有蒋三郎等人照看,便也追着沁瑶而去。

那团红光移动速度颇快,转眼便飞入一处院墙内,消泯于一片昏黑中。

等到沁瑶气喘吁吁地追到那处所在,就看见眼前一处小小院落,朱红院门紧闭,墙内探出数千株翠竹,环境清幽,很是雅静。

蔺效在沁瑶身后诧异地问:“你可看得真切,邪祟逃到了此处?”

沁瑶点头:“看得再真切不过了。”转头见蔺效面露为难,便问:“这院子住的何人?”

蔺效皱眉,对正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的下人一扬下巴,道:“速去请三郎过来。”

沁瑶恍然,难道是三公子的院落?

不一会,不止蒋三郎,连蒋家老大老二都赶了过来,只不见蒋夫人及其他女眷,想来都照顾卢国公去了。

蒋三郎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沁瑶身前,扬声问:“你可看仔细了?这可是我的院子。”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

“贫道不曾看错,三公子,事不宜迟,还请你让院中下人开门,以免邪祟伤害无辜。”

蒋三郎面色一变,深深看沁瑶一眼,转身叩门道:“都做什么去了,快开门。”

吱呀一声,一个小丫鬟从门内探头出来:“三公子!”

“还未就寝,怎么就落了闩了?”蒋三郎瞪她一眼,提步进了院子,先两边察看一番,方回头对沁瑶做个请的手势:“请——”

院内却比沁瑶想象得要大得多,正中一排厢房,共三间房,每一间房都坐北朝南,虽然有翠竹掩映,但白天的时候想必也是日照充足,光线绝佳,正适合主人居住。

东西两边各有一溜七八间厢房,相比之下,位置就差得许多了。

门帘一响,正房中出来一名女子,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那女子身姿曼妙,长相可称得上绝色,匆匆迎到院中,对蒋三郎及众人行礼道:“妾身失礼了。”神色有些急惶。

蒋三郎脸色一缓,扶她起来,低声道:“不关你的事,你自回房休息,一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说着便吩咐丫鬟们:“将文竹她们几个都请出来。”几个丫鬟领命,往东西厢房而去。

蒋三郎便要扶着那女子回房。

“慢着。”沁瑶笑嘻嘻地拦到蒋三郎身前,“三公子,今日那邪祟的厉害你也看到了,连国公爷都能被它操控,手段可谓层出不穷,为了以防万一,这位小娘子也最好留在院中。”

“你——”蒋三郎长眉一挑,便要发作。

“三弟,元真道长说得不无道理。”一名年纪稍长,眉宇间透着精明的男子截住蒋三郎的话头,语气暗含劝诫,“休要使性子。”

他跟蒋三郎长得颇为相似,但皮肤略黝黑,举止也更为稳重,想来便是蒋三郎的长兄,现今卢国公府的世子——蒋徽闵了。

“是啊三弟,今日那邪祟在咱们府里闹得这样凶,若不小心让它逃了去,不知还会惹出什么大祸来,还是慎重些为好。”这回说话的是二郎蒋徽闳。

两位哥哥都开了口,蒋三郎便是心下再不愿意,也只得放弃让阿妙回房的打算。

他将阿妙护在身后,昂然看向沁瑶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找出邪祟?”

第24章

沁瑶刚要接话,四周一阵骚动,东西厢房中袅袅婷婷出来了一行七八位女子,个个簪花叠翠,妆扮富贵,且都生得好颜色,丝毫不比蒋三郎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来得逊色。

沁瑶抬眼一一打量过去,心中暗暗称奇,这卢国公府不愧是百年望族,光这位三公子的房中人,排场就直逼寻常勋贵家的正头夫人了。

“可还有留在房中未出来的?”蒋三郎问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嬷嬷。

“回公子的话,咱们竹沁苑的人一个不落,全都在这了。”

蒋三郎转头看向沁瑶,挑挑眉道:“还请道长开始吧。”

沁瑶环顾庭院一圈,笑道:“各位小娘子请稍站远些,免得一会贫道施法,误伤了各位。”

那几位侍妾闻言,齐齐转头,眼含娇嗔地看向蒋三郎,行动时带动了头上的珠翠,登时满院叮叮铃铃,好不热闹。

蔺效皱了皱眉。

蒋三郎却对众美人的秋波视若无睹,径直握了阿妙的手,远远走到院中一处角落站好,颇有隔岸观火的意味。

诸美人媚眼白抛,一时无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各自散开。

很快院中便腾出一大块空地。

沁瑶满意地点点头,走至院中,找了个妥当的位置,轻喝一声:“去——”释出噬魂铃中的三条火龙。

火龙先在院子上空盘旋一阵,随即直飞而下,三龙并作一股,立在地上,形成一个一人多高的火环。

沁瑶在众人惊怖的眼光中指了指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的火环,道:“这火龙是当年上清灵宝天尊为辟除人间妖邪所炼,最是通灵,不但能烧灭寻常妖怪的肉身,还能令它们魂魄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转生,是以有个霸道的名字叫噬魂——”她说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大家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但所谓噬魂,仅仅针对妖邪而言,对人并无半分害处。即便有人不小心被它的火焰所灼,也不会受到损伤,所以在场诸位一会便按照我所说的,依次从这个火环中走过,以便贫道将被邪祟附身的那位给找出来——“沁瑶话音未落,众人就像炸了锅似的骚动起来,满院都是低声交谈的嗡嗡声,人人都惊疑不定:凡人肉胎岂能从烈焰中穿过而毫发无损?这小道士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几位年纪较小的小丫鬟甚至畏惧地哭了起来。

沁瑶无奈叹了口气,率先走至噬魂前,迈开步子就从火环中一穿而过,随即抖抖道袍,看向院中诸人:“怎么样?这回该信贫道了吧?”

众人依旧瑟缩不前,眼里抗拒的意思很明显,你是道士,有法术护身,我们凡夫俗子怎能跟你比?

蔺效站在沁瑶身旁,见此情形,索性一手将剑负在身后,利落干脆地跨过火环。

众人见蔺效身上别说衣裳皮肉,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受损,终于有了点松动的意思,但仍然无人敢上前尝试。

这时缩在蒋三郎身后的那位绝色小娘子怯怯地一拉蒋三郎的衣襟:“郎君,那火环好生吓人,妾身着实害怕——”

蒋三郎忙低声安慰她。

须臾,恼怒地抬头看向沁瑶:“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非得这般吓唬人?”

蔺效早就看不惯他那副对沁瑶凶巴巴的样子了,这会终于没忍住,出声道:“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法子既不伤及无辜,又能最快地找出邪祟?”

蒋三郎语噎,怒得眼神异常明亮,他脸色本就苍白憔悴,此时更是诡异地透出一股青灰之色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静了一会,终于有人开口:“三弟,那妖邪非同小可,你就看在今日父亲受了这些罪的份上,好好听元真道长的安排,莫再任性了。”还是老大蒋徽闵。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那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环,带着敬畏的神情察看一番,陡然,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照理说我是从院外进来的,不需要用这噬魂火来证明自己,但既然大家都对这噬魂火有些忌讳,我是卢国公府的长子,府中一切事物都责无旁贷,便由我开始,来试试这难得一见的世间神物吧。”

他正正官帽,理了理紫色蟒袍,颇有些壮士慷慨就义的意味,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坚定的、大步地跨过那火环。

沁瑶简直忍不住要为他叫好,不愧是卢国公教养出来的长子,气度魄力俱为一流。

蒋老二不甘示弱,也紧跟在老大身后跨过了那火环。

两位公子都以身试险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推脱的借口?不一会,管事嬷嬷,众小丫鬟,蒋三郎的姬妾们,都一一跨过火环。

无人受伤。

沁瑶将目光落在院中的最后两个人。

蒋三郎面色铁青:“简直是荒唐之至!就凭一个莫名其妙的火环便能辨认是人是妖?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我和阿妙谁都不会去跨这个火环的!”转身拽着阿妙便要往院外走。

蔺效一把拦住蒋三郎:“你疯了?如今谁是邪佞已经一目了然,你竟然还要维护她?!”

他试着将蒋三郎从阿妙身边拽回来,蒋三郎力气却大得出奇,猛地一把推开蔺效,忿然道:“谁说阿妙是邪佞?!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伤害阿妙的!”

他眼神炙热,神情已接近癫狂。

这一切来得太快,院中所有人,包括蒋徽闵蒋徽闳全都怔住。

“啪——啪”一片寂静中,有人不合时宜的鼓起掌来,“之前在花园梧桐树上时,你曾说我不自量力,如今看来,我确实是低估了你。“沁瑶说着,挥手将火龙召回,笑着看向阿妙道:“先是用美人蛊诱惑阿妙服蛊,再附身到其身上,将一个蒋三郎牢牢操控在手中,又因阿妙肉身的庇护,让人等闲发现不了你身上的妖气。事情一旦败露,蒋三郎自会拼死维护你,你就是魂飞魄散,也能拉一个蒋三郎做垫背——“她目光落在阿妙手臂上那条淡淡的金线上,似笑非笑:“贫道十分好奇,阁下到底跟卢国公府有着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将众人震得神魂一荡,所有人纷纷调转视线,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柔柔弱弱的娇俏美人。

“你说什么?阿妙便是今日在府中作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卢国公夫人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进了院子,恰好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蒋徽闵蒋徽闳忙上前行礼,卢国公夫人一摆手,快步扶着小丫鬟的手走到沁瑶身前,惊怒交加地问:“道长说的可是真的?”

“正是。”沁瑶目光坦然,语气笃定。

卢国公夫人大怒,甩开丫鬟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妙身前,“啪——”干脆利落给她一个耳光:“贱婢!枉我不计较你的出身,同意三郎将你纳入府中,还看在你一片纯孝的份上,嘱咐三郎好好待你,没想到你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三郎!!!今日竟连国公爷都算计上了,你好大的狗胆!“打完之后,不等阿妙作出反应,竟一把拽着蒋三郎,使出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飞快地退离一丈之外。

院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包括被打的阿妙,全都像见了鬼似的看向卢国公夫人。

这深藏不露、轻功一流的身手。

这雷厉风行、说来就来的的脾气。

这打完就跑、出其不意的机智。

沁瑶顿时对卢国公府人刮目相看,真乃当世奇女子也!

转机来得如此之快,卢国公夫人这一出手,蒋三郎不再是阿妙手中的筹码,事情一下子变得好办多了!

阿妙的脸一寸一寸往下垮,之前时时刻刻能在她脸上看到的柔媚温婉像被抹布给一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鹜的神情,明明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已经很难叫人把眼前的这个阿妙跟平日那个阿妙联系起来了。

蒋三郎拼命挣扎:“阿妙怎么可能会是邪佞?阿娘,你不要听这个道士胡说八道,我日日在阿妙待在一处,她是不是邪佞我心里最清楚!快放开我!阿娘!”

他焦急万分地看着阿妙,满心满眼都是痛惜,可惜这段时日他的内力好端端地消失了一大半,此时估计连寻常人都打不过,如何能从母亲铁钳般的手中挣脱。

蔺效看不下去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哪还是当初那个在一众长安俊杰中脱颖而出、拔得骑射头筹的蒋三郎?简直活脱脱一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

他忍不住要上前狠狠教训蒋三郎一顿,谁知刚一迈步,就被沁瑶一把拦住。沁瑶对他摇摇头,没有用,骂不醒的。

但凡中了美人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如此,情深不悔,至死方休。这是美人蛊的诅咒,也是当年那位巫后最无望的盼望。她倾尽毕生所学制出美人蛊,无非为了笼络那位她得不到的意中人,故事的最后,她到底有没有得偿所愿,没有人知道,然而这蛊毒却流传百年,诱惑了一个又一个欲壑难填的女子,祸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中蛊之人。

“呵呵。”一片寂静中,阿妙忽发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连牙都还没长齐,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她说着,展开双臂,双足轻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升至半空:“你处处跟我作对,一再坏我好事,今日我便如你所愿,先杀了你,再血洗卢国公府!”

她说着,猛然放出半尺余长的指甲,每一根手指都如尖利如刀,飞速朝沁瑶俯冲下来。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除了蒋三郎和蔺效,人人都四散着逃开去。

沁瑶一动不动地看着阿妙逼近,面上淡定,背上却紧张得直流冷汗。

邪祟是找出来了,可眼下如何对付它?

使出噬魂铃?不行。火龙会连同阿妙的肉身一同烧毁,虽达到了驱邪的目的,但却伤害了无辜,有违道家本义。

祭出无涯镜?也不行。别说无涯镜还在她身后的包袱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且她拿到无涯镜该如何使用,她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怪只怪当时师父使用无涯镜时,她不曾仔细观摩,对用法一无所知,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渐渐心中雪亮,那妖物之所以如此猖狂,无非是仗着附身在凡人身上,她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对付她,除非出奇制胜!

她握紧拳,猛地一俯身,趁阿妙冲到眼前的功夫,从她身下滑过,再一转身,狠狠击向她的身后。

第25章

当初师父讲解《妖典》时,曾说过人如果被妖邪附身,奇经八脉都会紊乱,意识混沌,身不由己。

这种情况下要想将妖邪逼出来,一是用符施咒,但这种方法只对寻常妖物有效,遇到妖力格外强大的邪灵,除非施符者道行异常高深,否则多半都起不到效力。

还有一种方法——便是攻击对方脑后的天星穴。

天星穴乃手足少阳阴维之会,虽然不主管意识神明,但妖邪附体之人于此穴被击打时,原本意识昏沉的宿主魂魄会骤然苏醒,继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体内妖邪为这股力量所慑,会有短暂的恍惚,那时候再施出清心咒,多半能成功驱离妖邪。

但此举风险太大,无异于跟邪灵贴身肉搏,不仅对道士的身手要求极高,而且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稍有差池,便会遭到邪灵的疯狂反扑。

但这已经是沁瑶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情势紧急,根本不容她再反复斟酌。

赌一把!

眼见得阿妙因之前俯冲之势太急,此时后背露出了一大片破绽,沁瑶看得真切,迅疾地击向她脑后的天星穴。

阿妙一个趔趄,跌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时体内红光忽明忽灭,隐隐有分离之势。

沁瑶大喜过望,不容她喘息,一个箭步将清心符贴到她身后。

阿妙痛苦地低呼一声,红光倏然飞出,流星般奔向院中其他人。

沁瑶急追两步,脑中白光一闪,她忙欲施出噬魂,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不过一瞬,那红光便没入那名管事嬷嬷体内。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着!它既可以附身在阿妙体内,自然也可以附身到其他人体内!

沁瑶懊恼不已,眼睛盯着管事嬷嬷,口中喝道:“院中其他人等,速速离开院子。”

方才的情形众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惊愕过后,恐惧渐次蔓延开来。

先是阿妙,再是管事嬷嬷,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所有人都拔腿往院门奔去,混乱中几个丫鬟推搡着撞在一处,重重地摔倒在地,没功夫哭,继续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卢国公夫人,她面色威严,紧紧拽住蒋三郎,跑得虎虎生风。

蒋三郎不住回头看向静卧在地的阿妙,挣扎着喊道:“阿妙——母亲,让我去找阿妙!”

“啪——”卢国公夫人停下脚步,狠狠给了儿子一个巴掌:“混帐东西!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不等他说话,继续拽着他往前跑。

院中转眼便只剩下三人一怪。

蔺效缓缓走近,拔出宝剑护在沁瑶身前,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对付它。”

他没有回头,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澈淡定,挡在沁瑶身前,昂然如山,无端让人心安。

沁瑶轻轻松了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有人陪伴总归是好的,尤其这个人看上去还…那么可靠。

管事嬷嬷怨毒地看着两人,一挥爪,迅速往蔺效扑来。

蔺效冷冷看着它逼近,宝剑蓄势待发,他不是道家中人,没有那么多的道义束缚,只等怪物奔到身前,便会毫不犹豫地刺中它的要害。

管事嬷嬷越奔越近,眼看着离蔺效只差半丈,却猛然一转身,飞速朝院外纵去。

原来它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

蔺效机变极快,立即提剑急追,沁瑶也忙紧随其后。

管事嬷嬷行动速度超乎常人,只几个起落,便跃到了院外。

只听一阵喧嚷,有人怒喝:“邪物!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是卢国公夫人的声音!

蔺效和沁瑶猛地收住步子,抬目一望,就见管事嬷嬷竟抓住了蒋三郎,凌空而起,直往府外飞去。

“不好,那妖物要逃!”沁瑶情急之下,发足狂奔起来。

蔺效轻功比沁瑶要好,追至院外,轻轻一跃,立于院墙之上,右手抬剑,瞄准管事嬷嬷,便欲用剑掷向她的后背。

恰在此时,半空中响起一阵疾风,一根缰绳般的物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管事嬷嬷的脖子,猛一收紧,将其从半空中拽落。

“妖狐,还想往哪逃?”

两名道士模样的人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凛然看向重重跌到地上,犹在他们脚边极力挣扎的管事嬷嬷。

“师父!大师兄!”沁瑶又惊又喜,拔足往清虚子方向奔去。”阿瑶!“阿寒欣喜地对沁瑶挥手。

清虚子手上还拽着缰绳,等沁瑶跑到身前,先给她一个爆栗,斥道:“你这混账,偷了为师的无涯镜,却不知道如何使唤,为师这些年都白教你了!“他面容比去洛阳前清减了些,肤色也略微黝黑,但气色却是极好。

沁瑶笑嘻嘻地任清虚子数落,挽着他的胳膊道:”师傅说得极是!徒儿惭愧,徒儿受教。“心里大大地有了底气,眉梢眼角满是欢喜。

蔺效将她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清虚子和阿寒来。

管事嬷嬷目呲欲裂,破口大骂:“助纣为虐的老贼道!当年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压在无为山下十年,好不容易我解了封印前来报仇,如今你还要坏我的事吗?”

清虚子二话不说,猛地收紧缰绳,那缰绳颜色淡黄,看上去与寻常缰绳没有什么区别,此时却在管事嬷嬷的脖子上发出炽目的杏色光茫。

管事嬷嬷拼命挣扎,鼻翼翕动,黑色瞳仁诡异地越缩越小,渐次只能看到针尖大的一个黑点,再过一会,身子猛一抽搐,飞出一团红色光芒。

那红光移动速度已经远不及之前那般迅疾了,阿寒不等清虚子吩咐,抱着一个面口袋似的物事猛地向前一扑,将那团红光轻轻巧巧给拢住。

清虚子这时俯身将缰绳从管事嬷嬷脖子上小心拿开,沁瑶探头一望,发现她脖子上一点勒痕也没留下。

清虚子将缰绳递给阿寒,令他将面粉口袋结结实实地捆好,又亲自剥开袋子,里头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

那狐狸一身皮毛如烈焰般火红,颜色极为罕见华美。

它瞪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清虚子,一开口,毛茸茸的嘴竟说起了人话:“贼道,你这般是非不分,终有一天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说这话时语气满是怨愤,眼中幽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