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陈氏却对韦国公府这些年的来龙去脉知之甚详,也知道这些日子上韦国公府巴结的人家不少,瞿府等级太低,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也就没去凑这个热闹,没想到韦国公府竟然主动邀请他们上门。

“信上怎么说的?”瞿陈氏很是好奇。

“给哥哥的只说邀请今科状元前去赴宴,给我的上面写的是——”沁瑶托住下巴,“说是德荣公主的女儿颐淑郡主今年也要进云隐书院读书了,郡主想提前结识书院里的同窗,遂邀请同窗前去赴宴。”

瞿陈氏笑道:“这是好事啊,你整日在家呆着没事,正好借此机会跟你书院里的同窗熟络熟络,免得到时候生疏。信上说是什么时候?”

“明晚。”沁瑶意兴阑珊,她对贵族小姐间花枝招展的聚会提不起什么兴趣,更可惜的是,去青云观的计划恐怕泡汤了。

果然瞿陈氏兴致勃勃地准备带沁瑶上街:“咱们阿瑶大了,也是该好好打扮打扮了,走,阿娘带你上街买胭脂水米分去。”

到了第二日,沁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阻止母亲往她脸上涂脂抹米分,但她和哥哥到底免不了被瞿陈氏好一阵捣鼓。

瞿子誉穿了一件簇新的墨绿色暗纹袍衫,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衬领,腰间系着月白色的丝绦,配上黑色襆头和皂靴,当真是翩翩如玉。

沁瑶则穿了一身杏花米分的襦衫,齐胸系着月白色曳地长裙,臂上挽着水蓝色半臂,头上一无首饰,只点缀着几颗拇指大的珍珠,妆扮得比新抽芽的穗兰还要娇艳几分。

瞿陈氏忙完,见兄妹俩如珠玉在侧,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若在夜宴上看上了谁家的小娘子,自管回来告诉阿爷阿娘,阿爷阿娘替你将人娶回来。”她将瞿子誉拉至一旁,认真嘱咐。

瞿子誉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敷衍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走了。”

瞿陈氏这才作罢。

兄妹俩到了韦国公府,见门前鲜衣怒马,早围了许多人了。

夏弘胜带着儿子夏兰和夏荻在门前迎客。

听说今科状元来了,父子三人忙客客气气地招呼瞿子誉入内,沁瑶则在一旁坐上了给女眷预备的轿子。

瞿子誉掀帘叮嘱沁瑶:“少饮些酒,不要四处乱走,哥哥会早些接你出来,咱们到时候一同回家。”

沁瑶坐轿子往内走,只觉得韦国公府极大,且处处精雕细琢,凡入眼处无不考究,不由暗叹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远非寻常富户能比。

到了内院门口,沁瑶下了轿,自有下人领着她往内走。

一路穿花拂柳,到得一处极繁盛的花园,沁瑶暗暗咂舌,就见园中光所种牡丹便有十余种,更别提起其他奇珍异卉了,且布置得繁而不乱,不一味堆砌,令人一路赏来,只觉得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妥帖。

身边穿行着井然有序的韦国公府下人,主人们似乎聚集在院中一处亭台说着话。

沁瑶缓步走近,就见亭台中坐着一群衣着鲜艳的少男少女,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其中一位相貌极其明丽的少女,被人如众星拱月般地簇拥其中。

沁瑶见她举手投足娴雅高贵,相貌装饰又如此出众,便猜到她是今夜的小主人颐淑郡主了。

如沁瑶所料,少女一瞥见沁瑶,便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起身迎道:“是瞿小姐吗?欢迎欢迎,快请入座。”

众人齐齐回头往沁瑶看来。

“是你?!”忽有人霍地起身。

沁瑶定睛一看,便见说话的那位女子不过十三四岁,面容娇憨,眉目远比寻常女子生得精致秀丽,正凶巴巴地看着自己。

沁瑶恍然,不就是上回在东来居横行霸道的那个小娘子么。

“怎么了康平?你们认识吗?”夏芫有些疑惑,转过头去问康平。

“她就是十一——”康平想起前日被挂在大树上的教训,猛地一噎,生生将下半句话咽回肚子,恶狠狠地一甩袖子,“不认识!”

沁瑶懒得理会,自顾自上前给夏芫行了个礼,温声道:“见过郡主。”

夏芫亲热地拉着沁瑶到亭台中坐下,道:“你父亲可是太史令瞿大人?还未请教你的闺名呢。”

“回郡主的话,我叫沁瑶。”沁瑶笑道。

“切。”隐隐有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哧鼻声。

众人一无所觉,沁瑶耳目过人,往那人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紫裳的少女,妆扮富贵已极,一头珠翠比东道主夏芫看着还要惹眼,巴掌大的脸,小鼻子小眼,皮肤白皙,看着倒还算清丽。

她坐在那位被郡主称为康平的小娘子身旁,两个人低头咬耳朵,不时轻蔑地看沁瑶一眼。

沁瑶只当没看见,稳稳当当坐着,接过下人递上的茶饮了起来。

“你莫要称呼我郡主了,往后咱们都是同窗,你便叫我阿芫吧。”郡主笑得暖意融融,远比沁瑶想的有亲和力。

这时那位紫裳少女突然起身跟夏芫告罪,笑道:“阿芫,我去去就来。”

夏芫知道她要如厕,忙吩咐身旁的下人:“好好照看陈小姐。”陈小姐便由着下人往亭外走去。

夏芫又拉着沁瑶说话:“我是庚辰年的,你呢?”

沁瑶刚要答话,陈小姐正好经过沁瑶的背后,跟康平不动声色地对个眼色,忽不动声色地碰一下沁瑶的胳膊,沁瑶不提防一晃,手中的热茶眼看就要撒到自己的襦裙上。

沁瑶忙将杯子一倾,卸去杯子的去势,再几不可见地一拧身,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声:“哎呀,谁泼茶到我身上。”

众人回头一看,就在那位陈小姐身上衣裳陡然被泼湿了半边,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看着好不狼狈。

“你、一定是你干的!”康平看得目瞪口呆,猛地起身,指着沁瑶直嚷。

沁瑶一脸无辜,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刚才沁瑶身子都不曾动一下,怎么会是她泼的?

“好!好!好!好身手!”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人鼓起掌来。

众人回头,便见亭前不知何时来了几位年轻公子,其中一位生得眉目飞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沁瑶。

沁瑶心中咯噔一声,缓缓起身,戒备地看向来人。

第35章

那位公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沁瑶,眼中满是玩味。

就在沁瑶以为他要揭穿她的恶作剧时,那人却忽然话锋一转,看向身旁道:“陈四啊陈四,没想到你如今身手这般了得,真是让我等刮目相看。”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他身后转出来,哈哈一笑道:“夏二公子承让了。”

亭中诸人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夏二公子说的是陈公子。

夏芫笑着起身招呼道:“二哥,陈公子,孔公子。”

来的三个人,一个是夏荻,韦国公府的二公子,夏芫的二哥。

见夏芫唤他,夏荻笑着应了一声,大步往亭前走来。

剩下的两位站在原地未动,一位是宁远侯家的四公子,也就是夏荻口中的陈四。

另一位则是中书令家的幼子,名唤孔维德。

紫裳少女跺脚看向陈四道:“哥!你瞧我的衣裳,好好地被泼成这样了,分明是她搞的鬼。”说着,恨恨地回身一指沁瑶。

康平也猛地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她,我看得真真的。”

陈四暗暗皱眉,方才他在夏荻身后,没看清亭中情形,但他想着左不过是姑娘家的小打小闹,而且夏二公子显然有将此事揭过之意,如果他们兄妹一味揪着不放,难免显得小家子气,便告诫地看一眼妹妹,欲将她的话头截住。

谁知他身旁那位生得肥头大耳的孔公子听得紫裳少女如此一说,一撸袖子,撑腰似地嚷道:“阿淇,你莫要难过,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给你委屈受!”

他说着,直朝沁瑶看来,那目光又冷又厉,仿佛能将沁瑶盯出一个窟窿。

沁瑶挑挑眉,嚯,来帮手了,还是这么“大块头”的一个帮手,只是不知这孔公子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替陈小姐出头?

陈小姐嫌恶地瞥一眼孔公子,本能地想说:“关你什么事?”转念一想,何妨让孔胖子给瞿小姐一点难堪呢?便用帕子拭拭眼角,委屈万分地说:“适才我经过那位瞿小姐身后,本好好的,忽然不知从何处泼出来一阵热茶,将我半边衣裳都泼湿了,当时在座的只有瞿小姐离我最近,康平也亲眼目睹是瞿小姐所为,可眼下瞿小姐却并不承认是她泼的。”

难得娇滴滴的陈小姐肯跟他说这么多话,孔公子喜出望外,劲头更足了,气势汹汹便往亭中走:“这还不简单么?看看谁的杯子是空还是满不就行了?”由于太急于巩固陈小姐对他的好印象,孔公子根本没注意到亭中夏二公子明显地一皱眉,更别提留意到陈四对他使过来的眼色了。

“茶洒了,杯子总不至于还是满的吧,咱们大伙都看看,究竟是谁泼茶到阿淇身上!”他欺到沁瑶身前,当着众人的面猛地拿起沁瑶面前的茶杯,由于用力过猛,不提防被杯中满满的热茶烫了一手,“哎哟”一声,脸上的横肉都痛得直颤起来。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他火急火燎地将茶杯放回桌面,对着那只被烫得红通通的手连连呼气。

沁瑶看着都替他疼,表示同情道:“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孔公子又疼又难堪,瞿小姐眼前的茶杯很明显是满的,他冤枉了人不说,还在陈小姐面前丢了这么大脸,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才好。

正不知如何找回场子,忽一眼瞥见桌上有个茶杯是空的,也顾不得看清杯子主人是谁,想也没想便往前一指,嚷道:“这杯子是空的!”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往上一看,都惊讶地扬起了眉,就见那空茶杯的面前端坐着一个满面怒容的少女,好巧不巧正是康平。

夏二公子暗笑一声,望着沁瑶的目光更意味深长了。

孔公子直道不好,这位公主岂是他能惹得起的?发起横来说不定会将孔府砸个稀巴烂,也顾不上替心上人出头了,忙自打自脸道:“这、这个法子不妥,多半是咱们想岔了,亭中诸位小娘子都是诗礼传家的世家小姐,万万做不出这等行径的,许是方才哪位下人不小心洒到阿淇身上,怕被责罚,故而才不敢承认,一会只需审审亭中这几个下人便能见分晓了。”

一句话又将火引到韦国公府下人身上去了。陈公子暗叹口气,不忍心看未来妹夫继续出丑,抬头对仍杵在亭中的妹妹说道:“夜风甚凉,再不换衣裳便要着凉了。”

夏芫也忙起身来打圆场,吩咐身旁丫鬟:“快领陈小姐到我房间去换衣裳。渝淇妹妹,我们俩身量差不多,我那正好有几件新做的衣裳,你若不嫌弃,便挑一件顺眼的先换上。”

陈渝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孔公子,好一会,才不甘心地对夏芫道了谢,由着下人领去换衣裳了。

康平失了帮手,顿觉无趣,气鼓鼓地坐下,暗暗对沁瑶无声地做警告:你等着!

沁瑶眼角都懒得扫她一下,起身对夏芫行了个礼,笑道:“郡主,我去去就来。”

夏芫会意,忙吩咐身旁另一个丫鬟:“一会便要开宴了,瞿小姐收拾妥当了,你便领着瞿小姐直接往花厅来。”

又拉着沁瑶的手低声道:“方才委屈瞿小姐了,康平公主和陈小姐素来爱捉弄人,无甚恶意,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沁瑶笑道:“郡主过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告了罪,由丫鬟领着去往亭外。

从净房出来,原本该在廊下守候的小丫鬟却不见了。沁瑶一路从台阶上下来,直将左右都找了个遍,都未找到那个小丫鬟。

沁瑶好一阵纳闷。所幸她认路的本领极强,不至于迷路,便依旧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到一处回廊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柔媚的低笑声,隐隐夹杂着男子的说话声。

沁瑶忙止住步子,敛声屏息往转角处看,就见回廊上站着一男一女,天色太暗,看不清二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到女子耳上悬着一颗亮晶晶的雨滴形耳坠,不时随着女子的动作摇曳。

沁瑶见二人举止亲密,意识到多半是一对情侣在此私会,正犹豫要不要等他二人离开后再出去,身后却悄无声息地袭来一阵掌风,沁瑶猝然一惊,忙俯身躲过这一掌,就势屈起右肘,狠狠往身后之人撞去。

那人轻功却甚是了得,轻轻巧巧便避开这一撞,低笑道:“瞿小姐果然是深藏不露。”

沁瑶听着这声音耳熟,回身一看,见来人身着淡青色圆领澜袍,一副未语先笑的倜傥模样,果不其然正是夏荻。

沁瑶一脸戒备,淡淡道:“夏二公子?”余光往回廊上一瞥,愕然发现方才幽会的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夏荻笑道:“方才在园子里,瞿小姐一招“偷梁换柱”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不知瞿小姐究竟师从何处,小小年纪便能学得这么一身好本事?”

沁瑶装傻:“夏二公子说话好生奇怪,什么偷梁换柱?什么好本事?我一句都听不懂。时辰不早了,前面恐怕已经开筵了,夏二公子还是早些去花厅招待客人吧。”微微欠身行个礼,转身便走。

刚走两步,夏荻身形一动,拦到她身前,低笑道:“瞿小姐何苦用言语唬弄我,方才你出手对付我的那两招,便已远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了,我也无甚恶意,不过好奇而已。”

一时间两人离得甚近,沁瑶抬头便能看到夏荻明显带着戏谑的目光。她怒极反笑:“我是学过几招防身术,不过是为了对付那等不知廉耻的下作之人,方才夏二公子有幸领教了其中两招,怎么,还想试试吗?”

夏荻见沁瑶原本清澈的眸子怒得异常明亮,白皙的脸颊都淡淡染上一层红霞,不由暗笑,果然这才是她的真性情,方才在园子里那副安静本分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他愈发起了作弄沁瑶的念头,干脆又欺近两步,俯身对沁瑶低声道:“哦?瞿小姐还有什么招数,不妨都使出来——”

他话未说完,沁瑶猛地挥拳往他面门打去,这一拳沁瑶使了十足十的功力,去势极快,夏荻面色微变,忙提气往后一跃而起,险险避过这一招。

他稳了稳身形,继续笑着逗弄沁瑶:“瞿小姐早该如此,既然身怀绝技,何苦一味藏拙。”

沁瑶越发恼怒,复要上前,忽有人低喝道:“住手——”

沁瑶和夏荻同时停手,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本站在庭院中,上了台阶走至廊灯下时,夏荻看清对方的相貌,讶道:“蒋三哥?”

沁瑶听得一愣,睁大了眼上下打量来人,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瘦削阴郁的男子跟当日那个俊朗贵气的蒋三郎联系到一起。

怎么才短短一月功夫,蒋公子便瘦了这许多?

联想到当日那位死在他怀中的阿妙,沁瑶不由恍然,自古无情皆孽,有情皆苦,看蒋公子如今的情形,恐怕对那位阿妙依旧未能放下,情伤难愈,也难怪他短短时日便能憔悴至斯了。

直到蒋三郎出声唤她:“元真道姑,别来无恙?”沁瑶才回过神来,暗叹口气,点头道:“蒋三公子。”

夏荻在一旁惊讶地开口道:“道姑?她是道士?”嘴里问着蒋三郎,眼睛却惊讶地上下打量沁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蒋三郎肃然看向夏荻:“瞿小姐是青云观的俗家弟子,曾帮我府中除过邪祟,为人最是仗义不过,你怎么好端端地跟她打了起来?”

夏荻怔了一会,忙笑道:“误会,都是误会。瞿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三哥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话虽这么说,脸上可一点愧意都没有。

沁瑶神情冷淡地应了一声,对蒋三郎道:“三公子,这会前面恐怕已经开筵了,能否请你带我去花厅。”

蒋三郎这时才注意到沁瑶身旁并无下人,讶道:“道姑身旁怎么没有下人伺候?”转头看一眼夏荻,心里瞬间明白过来,隐含苛责地看一眼夏荻,便领着沁瑶往廊下走:“瞿小姐,请跟我来。”

夏荻尴尬地干咳一声,方才他为了接近沁瑶,特意支开了沁瑶身边的小丫鬟,这会可上哪变出个下人来?见蒋三郎跟沁瑶往前走了,他忙快步跟上,讪讪道:“可不是,时辰不早了,母亲他们这会恐已等得着急了。”

三人到得花厅,筵席却未设在厅内,而是露天设在厅外的小花园里。

一溜桌面并成一条长长的桌面,直能容纳上百人,左边为男宾,右边为女宾,两边隔桌相对。

筵席已开,席上诸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沁瑶用目光四处找寻了一会,没找到哥哥,只得任由蒋三郎领到夏芫跟前。

蒋三郎只对夏芫说说沁瑶在花园迷路了,他和夏荻恰好路过,便将瞿小姐领了过来。

夏芫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道:“正要派人去找你呢。”

领着她到一处座位上坐下,低声为她介绍左右道:“这位是靖海侯家的二小姐,闺名叫秦媛。”沁瑶落眼看去,便见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娘子,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看人时有些怯怯的,远比寻常闺秀看着柔弱天真。

沁瑶对她点点头,笑道:“秦小姐。”秦媛忙起身回礼,有些结巴道:“瞿、瞿小姐。”

夏芫又给沁瑶介绍她座位右边的女子:“这位是户部王尚书家的千金,闺名王应宁。”

王小姐眉眼温柔标致,气度沉静如水,沁瑶一见之下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含笑道:“王小姐。”

夏芫为三人介绍完毕,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沁瑶在两人中间坐下,一见满桌佳肴,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也顾不上客气,便埋头吃了起来。

秦媛眼睛张得大大的,似是从未见过这等爽快的作派,王应宁却微微一笑,替沁瑶夹了两块炙鹿肉,道:“可是饿了?这鹿肉烤的甚好,你尝尝。”待人接物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沁瑶顿了顿,笑着对王应宁眨眨眼。

一时筵散,下人们复又领沁瑶等人往内院而去,说是郡主吩咐,晚上要举行诗会,请各位小姐公子一展才华。

沁瑶等人走到之前喝茶的那处亭子,远远便看见夏芫正仰头与一名年轻男子说话,那人身穿一身雨过天晴色澜袍,长身玉立,在园内灯笼的投射下,分外引人注目。

夏芫目光专注,眼角眉梢满是笑意,神情看上去比之前似乎更柔婉了几分。

那人却仿佛心不在焉,不时往园门口的方向张望,沁瑶看清那人模样,不由微讶,却是蔺效。

蔺效一看到沁瑶,脸上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对夏芫说了句什么,便往沁瑶的方向走来。

第36章

到了沁瑶身前,蔺效脸上却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看一眼沁瑶身旁的王应宁和秦媛,对沁瑶道:“瞿小姐,方才在园外遇到你哥哥,他正在四处找你,恐怕有什么急事,他人就在那边,可要我领你前去?”

沁瑶狐疑地看着蔺效,迟疑了一会,点头道:“好啊,有劳世子带路。”

一边说着,一边飞速地看一眼王应宁和秦媛,就见王应宁微微侧头,视线落在园中的不知哪一个角落,神情甚是悠远恬淡。秦媛却羞红了脸,头低低地直埋到胸前。

蔺效不容沁瑶多想,转身便往园外走,沁瑶只得匆匆跟王秦二人打声招呼,跟在蔺效身后。

一径出了园子,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沁瑶左右张望一番,哪有哥哥的影子。

“世子,可是大理寺那件案子有了着落?”沁瑶不疑有他,开口问道。

蔺效哪有空想什么大理寺的案子,直接切入主题道:“方才夏荻是不是欺负你了?”

若不是方才在席上遇到蒋三郎,他根本不知道今夜沁瑶也来了韦国公府,更无从得知她被夏荻纠缠的事了。

沁瑶脸一沉,淡淡道:“枉我以为韦国公府百年望族,府上的公子和小姐必定个个知书识礼,没想到那位夏公子却这般无聊孟浪。方才他已经被我教训了一顿,往后多半不敢再惹我了。”

虽然已大致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亲耳从沁瑶口里得到证实,蔺效仍难免一阵气闷,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放心,往后断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沁瑶听到这句近乎承诺似的保证,不由一怔,外界的声音似乎突然被某种力量隔绝了个彻底,耳畔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蔺效见沁瑶露出错愕的神情,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但话已出口,何必再遮遮掩掩,索性顺从自己的心意,借园中的灯笼细细打量起沁瑶来。

他甚少见她着盛装,尤其是杏花粉这等柔媚的颜色,只觉得说不出的清爽耐看。款式是时下流行的仕女裙,前胸的襦裙系得高高的,只露出小巧精致的锁骨,裙子的布料贴身垂坠,隐约可见少女胸前起伏的曲线。

蔺效脑中轰然一响,迅速移开视线。本朝风气开放,不少女子都以一展胸前风光为荣,尤其是宫中女子,他自来没少见识各类旖旎风情,却不曾有一个像沁瑶这般既青涩又惹人遐想。

沁瑶仍为了蔺效之前那番话有些难为情,不曾留意他略显唐突的目光。当下两人一个心猿意马,一个暗自猜疑,共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正不知如何化解这份尴尬,忽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往这边唤道:“十一哥!十一哥!你在哪儿?”

蔺效一听到这声音,立即露出头痛的神情,左右察看一番,迅速拽住沁瑶的胳膊,往身后的花丛走去,那花丛约有一人多高,花叶又甚是繁茂,刚好能将两个人掩蔽起来。

沁瑶惊讶地睁大眼,蔺效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沁瑶只好老老实实跟着蔺效藏到花丛后,又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蔺效如此忌惮。

她敛声屏息从花丛的缝隙中往外看去,就见远远跑来一名少女,到了近前,奇怪地“咦”一声,四处张望道:“难道十一哥不在此处?”正是那名跋扈的康平公主。

过不一会,她身后又缓步走来另一名少女,同样面露疑惑,却不像康平那般咋咋唬唬,只皱着眉到处察看。

“阿芫,你怎么也跟来了?你不是说你还有事,让我一个人来找十一哥吗?”康平骤然看到身后的夏芫,讶然道。

夏芫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情,轻声道:“我不放心你,怕你一个人又跑丢了,只好跟着你过来了。怎么样?看到十一哥了吗?”

“没看到呢,许是不在此处,咱们去别处找吧。”

“不对,我方才明明看到十一哥往这边来了。”夏芫满是疑惑,仍没有放弃的打算。

沁瑶挑挑眉,好一个夏小姐,分明是她想来找那个什么“十一哥”,偏偏怂恿了别人来替她出头,那位康平公主更是奇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恁般单纯,被人算计了尤不自知,咦,等等,她们口中的“十一哥”不会正是蔺效吧?

她转头看向蔺效,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夏芫。

好不容易那两个人走了,沁瑶刚要说话,不防一低头发现蔺效仍握着她的手,脸蓦地一红,忙将手抽了出来。

蔺效尴尬到无以复加,想要辩解却又觉得太着痕迹,索性厚着脸皮道:“康平性子鲁莽,我怕她看到你我在一处,四处张扬开来,有损你的闺誉。”

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失礼之处。

沁瑶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默然一会,想起什么,踮脚往外看去道:“时辰不早了,园子里诗会恐已经开始了,世子若没有其他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说完,对蔺效笑了笑,转身绕过花丛,往外走了。

蔺效不自觉跟着沁瑶走了两步,还想寻个借口跟她说两句话,转念一想,此处人来人往,若让人看到二人同进同出,恐给沁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得作罢。

沁瑶匆匆走到花园前的小径上,恰碰上一起入园的瞿子誉和冯伯玉,两人身旁还有一个生得方脸阔唇的年轻人,恍惚是上回在平康坊被污蔑为凶手的王公子。

“哥哥,冯大哥。”沁瑶止步,跟哥哥和冯伯玉打招呼。

瞿子誉见沁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疑惑地往她身后看了看:“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园子里人多气闷,我到外面来散散步。”沁瑶差点就忘了哥哥可不好对付,忙打足精神小心回复。

冯伯玉每回见到瞿子誉这位妹妹都莫名觉得心情甚好,见她今夜梳着一对圆溜溜的双环髻,粉雕玉琢般的可爱,一时没忍住,笑道:“阿瑶妹妹,方才你哥哥在夜宴上四处找你,可惜人太多,未能找到。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筵席上恰好都有,你可都吃到了?那道炙鹿肉可真是一绝。”

一说到吃的,萦绕在沁瑶心头的繁杂情绪似乎消散了不少,她肃然点头道:“肉还算酥嫩多汁,就是比起富春斋的炙鹿肉还差了点火候。”

“哦?富春斋的炙鹿肉竟这么了得,下回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冯伯玉来长安不久,许多地方不曾去过,听沁瑶这么一说,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王以坤素来性子随和,也在一旁插话道:“可不是,富春斋的炙鹿肉倒也罢了,最难得的那道灵沙臛,那才叫世间难得一见呢。”

“对对对。”沁瑶抚掌笑道,“每回去富春斋,必点灵沙臛,可惜店主人逢三、五、七不开火,不是每回都能吃得到。”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瞿子誉在一旁疑惑地摸摸下巴,怎么话题一下子偏到长安美食去了。

夏芫正跟康平往门外走,不防见沁瑶跟瞿子誉等人一并进来,忙不着痕迹看向沁瑶身后,见并没有蔺效,脸上的神情不自觉一松。

康平却大睁着眼睛看着冯伯玉:“你、你,你怎么来了?!”

冯伯玉敛了笑意,淡淡道:“公主这话好生奇怪,自是国公府下了帖子邀我来的。”

夏芫见康平神情带着几分扭捏,远不如往常自然,不由奇怪地打量冯伯玉两眼,见他虽衣饰朴素,却貌若美玉,仪表不凡,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心底里瞬间明白了几分。

这时夏兰跟夏荻两兄弟也恰从园内出来。一见瞿子誉等人,夏兰便笑道:“难得三位魁首都到齐了,一会比诗可有得热闹了,快请进园吧。”

瞿子誉等人笑着对夏兰一拱手,自谦几句。

夏荻目光不露痕迹地在沁瑶身上一转,见沁瑶冷若冰霜,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由讪讪地摸摸鼻子,笑着引众人往园内走去。

园子里热闹得厉害。

夏芫别出心裁,早早就令下人们搬了椅子出来,在园子当中排了两排座位,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张小小的梅花几,几上摆放着点心瓜果,另有美酒一壶、酒盅一个,各人可以自斟自饮。公子小姐们往椅子上一坐,既不分亲疏远近,又有利于彼此结交熟络。

眼下已有不少客人在下人的引领下就了座,中间站了个人,正抑扬顿挫地吟诵着什么,不时引得小姐们一阵窃笑。

沁瑶定睛一看,见那人生得臃肿敦实,一身肥肉随着他的动作兀自颤个不停,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亭中被烫了手的孔公子。

他肥硕的面庞上浸满了油腻腻的汗,手握着一张雪白的笺纸,昂然颂道:“敢问明月何处有,韦国公府独幽幽。牡丹芍药皆失色,只因佳人占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