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那人从台阶上拾阶而下,缓缓走到了院中。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沁瑶看清来人时,脑中仍不免空了一瞬。就见那人剑眉星眸,身姿如松柏般修长笔直,立于银白月光下,直如谪仙般俊美迫人。

秦侯爷。

沁瑶面色一沉,竟真的是他。冯初月则满脸惊疑地望着沁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竟不能张口说话了,急得抓耳挠腮,扯了沁瑶的袖子瞪圆双眼,做无声的抗议。

沁瑶怀中的罗盘指针此时已转动得几乎要破裳而出,见冯初月这般作态,沁瑶冷冷地垂下眸子,将食指放入口中咬破,又在冯初月诧异的目光中将指血抹于她额上,嘴中无声念咒,帮她启开天眼。

冯初月很是莫名,见沁瑶示意她往外看,只得压住满腔疑惑,将视线重新投向院中的秦侯爷。

这一看,却骇得她寒毛直竖,亏得被沁瑶点了哑穴,这才没失声尖叫出来。

就见秦侯爷身后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发半掩着面,形容苍白,下巴尖细,眸光里半点人气都无,但脸型轮廓显见得十分秀丽。

秦侯爷任由那女鬼伸出一双枯枝般的细瘦胳膊环住他的肩膀,两人头挨着头,脸颊贴着脸颊,看上去竟如互有爱意的眷侣,再亲昵不过。

冯初月背上冷汗层层叠叠,转眼便湿透了衣裳。

她直到这时才领悟沁瑶方才一系列举动的深意,恐惧地吞了口唾沫,六神无主地看向沁瑶,无声道:“怎么办?”

沁瑶一眼便已认出秦征身上那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夜闯瞿府的那个女鬼,知道她灵力远远大于寻常凶煞,需得打起精神应对,但她今夜出来时早已做足了准备,只要不再像上回那般轻敌,总归不至于吃亏。

难对付的是秦侯爷……

她早前便听母亲说过,秦征武艺过人,年轻时征战沙场常能一人剿杀敌匪三百,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没有把握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

更何况此刻身边还拖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冯初月。

她脑中飞转,暗思脱身之策。

冯初月见沁瑶兀自低着头思量,全不像拿得出对策的模样,恐惧中不免又添一丝惊惶,惴惴不安地怔了片刻,重新偷眼看向秦征。

她对秦征此时哪里还有半点绮念,满脑子全是懊恼,暗悔自己轻信于人,险些丢了性命,忽见秦征缓缓绕着庭院找寻了一圈,似有离去之意,面上一喜,忙悄悄拉拉沁瑶衣袖。

沁瑶抬头一看,便见秦征微微侧头对他肩上女鬼说了句什么,略站了片刻,转身便往门外去了。

沁瑶和冯初月又在树后猫了半晌,见宅子门口一片死寂,秦征显然没有去而复返的迹象。

沁瑶顾不得思量秦征是真的走了,还是故弄玄虚,忙运足真气,拽着冯初月便跃上树梢,又从树梢一路纵到墙垛,飞快地跃出老宅。

走的时候,由于太过紧张,两人谁也注意到它们藏身的那株古树下突然发出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破土而出。

怀中的罗盘仍在飞速转动,秦征和那女鬼显然还没有走远,沁瑶只求能够顺利带冯初月跑出双燕巷,好施放烟火向阿寒和师父求救。

她已经没功夫追究冯初月为什么会成为秦征的下一个目标,她只知道“返阳”术有严苛的时间限制,必须在短时间之内集齐五官,以便布阵做法。

秦征时间有限,断没有轻易放过冯初月的道理,多半还会去而复返。

冯初月也不知是求生心切,还是吓破了胆,行动比方才利索了许多,一直默不作声地紧跟在沁瑶身后。

沁瑶跑了一会,眼看要跑出双燕巷了,心中微定,收住脚步,从怀中迅速掏出烟火棒,便要放施救信号。

刚划亮火折子,身后忽吹来一阵阴风,将她手上火苗吹灭。

沁瑶身子一僵,心中忽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暗暗将火折放下,静立片刻,忽猛地摘下脖子上的噬魂铃,向后看去。

就见方才那趴在秦征肩上的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正目光森森望着她,而原本该在她身后的冯初月却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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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嵘和魏波只恨马跑得不够快,一路飞驰到宫门口,急令人给蔺效送信。

待蔺效出来,常嵘便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向蔺效说了,力求不遗漏每一处细节。

“到了双燕巷,我和魏波看得真切,瞿小姐本来好好地在屋檐上走着,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我们以为自己看岔了,左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瞿小姐。本来按照瞿小姐的身手,我和魏波不至于担心她出意外,但前些日子那个出现在瞿府的女鬼实在太骇人,这几日瞿小姐的举动又非同寻常,我们这才怕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蔺效冷静地听常嵘汇报完,接过常嵘递过来的缰绳,迅速翻身上马,问:“她今晚一个人?她师父和师兄没在身边吗?”

常嵘和魏波也忙跟着上了马,道:“前几日每次瞿小姐出来巡夜,她师兄都会陪着她,独独今夜只有她一个人。”

蔺效提缰绳的动作一顿,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吩咐魏波道:“速派人去青云观找清虚子。”

魏波领命去了。

蔺效刚要策马,忽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常嵘道:“可去瞿府找过没有?阿瑶会不会已经回府了。”

常嵘摇头:“早已去瞿府找过,瞿小姐并不在府中。”

蔺效再不犹豫:“召集王府所有护卫,速来双燕巷,听我安排。”

常嵘微怔,见蔺效已经箭一般策马往前去了,忙应了是,掉转马头,飞奔赶往澜王府。

夜那样静,静得蔺效几乎能听到自己沉沉的心跳,他想起前几日在润玉斋外,沁瑶曾与她说起平康坊的命案,她怀疑几桩案子另有曲折,甚至认为幕后之人是某个长安权贵,他只恨自己当时漫不经心,并未将她的推论真正放在心上,到如今,她下落不明,他却连对去何处寻她都毫无头绪。

其实早在沁瑶第一次找他查平康坊歌女的案子开始,他就不该一味抱着敷衍的态度,她是好奇也好,揪凶也罢,他便陪着她一起查案又何妨?若他能早些介入此案,早些为她提供庇力,事情也许不至于发展到这步田地。

想到此处,他悔得胸口都隐隐作痛,她那样坦荡无畏,轻易不肯言弃,一旦查到凶手,必定会顺藤摸瓜往下查,而若她真因此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一生恐怕都将追悔莫及,不得安宁了。

一路疾驰到了双燕巷,宽阔的街道月光朗朗,全无人迹。

蔺效提缰勒马,目光沉沉地看向巷弄两旁,这巷子只有两座宅邸,一所百年老宅,人迹罕至,荒废已久。另一所便是靖海侯府。

身后传来一沓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常嵘领了一众澜王府护卫赶到了,“世子,该如何部署?”

蔺效不答话,只顾缓缓纵着马,四处察看痕迹。行至巷口右边院墙下时,忽目光一凝,翻身下马,蹲下身子捡了一样东西在手。

常嵘在后探身一看,见是燃了半截的火折子。

“点火过来。”蔺效未回头,吩咐常嵘。

常嵘应了,火光一近,蔺效看清火折子未燃透的底部隐隐约约印着三个字:青云观。

蔺效缓缓起身,顺着火折子掉落的那处墙脚往上看,便见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巍峨一座华宅。

他眯了眯眼,寒声道:“靖海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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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嵘敲了许久门,靖海侯府才有下人来应门。

见了门口情形,那中年管事明显一滞,忙迎上前道:“不知诸位郎君深夜到府有何见教?”他偷眼打量一圈,只觉得领头那位周身贵气的年轻公子看着好不眼熟,恍惚是澜王府的世子爷。

常嵘拿出腰牌道:“我等奉命捉拿要犯,方才追至你府外时,见犯人潜入了你们靖海侯府,故而不得不前来叨扰。烦请速速开门,好让我等进府拿人。”

管事听了这话,惊讶得张大嘴道:“贼人?咱们府里进了贼人?”

他话音未落,门后忽然出现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目光森冷,一扫蔺效等人道:“诸位郎君,咱们府中的防护虽比不得皇宫禁内那般严密,但也昼夜都有护卫巡防,未敢有丝毫懈怠。方才并未发现贼人入内的迹象,你们会不会是看错了。”

常嵘冷笑:“今夜之事断无商量的余地,休再多言,速速入内禀告侯爷,莫要耽误我等捉拿朝廷要犯。”

那护卫头领目光微闪,挂上个寡淡的笑容道:“不巧得很,侯爷此刻不在府中,走前曾经吩咐,为免惊扰小姐歇息,晚间不得放任何外人入内,你们若要进府搜查,我须得去请示侯爷,等他回话再做计较,眼下却是万万不能放诸位进来的。”

听了这话,始终一言不发的蔺效忽然翻身下马,拾阶走到门前,手搭在腰间宝剑上,面无表情道:“如果我非进去不可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众澜王府护卫忽然齐刷刷拔刀出鞘,蓄势待发地看向那名护卫头领。

第48章

管事见状,吓得手一抖,不顾看身旁那位护卫的脸色,忙道:“误会,都是误会!小的们怎敢耽误诸位将军查案。我们这位护卫大哥性子有些鲁莽,说话不中听,但万万不敢有妨碍公务的意思,咱们侯爷更是向来深明大义,决不至于包庇贼匪,诸位将军莫跟咱们计较,快快请进。”战战兢兢将大门打开,请蔺效等人入内。

蔺效淡淡看一眼那位脸色发黑的护卫统领,负手跨过门槛,站于院中,迅速环视一圈,“搜——”。

一众护卫立时无声四散开去,直奔各个院落。

管事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立了一会,上前强笑道:“世子,并非小的有意阻拦您捉拿犯人,但眼下侯爷不在府中,我们家小姐又素来胆小柔弱,能不能请世子先搜查别处,等侯爷回府之后再搜查内院?”

蔺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常嵘瞥一眼蔺效的脸色,暗暗叹气,小道姑无故失踪,世子脸上虽不显,心里不知怎么个煎熬法呢,这管事竟还不知死活地讨教还价。

正要开口说话,垂花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一群仆妇手持灯笼,拥着一位极清丽娇弱的小姐出来了。

秦媛似乎浓睡刚醒,眸子仍带着几分怔忪,见了蔺效等人,猝然一惊,睡意退了个一干二净。

“这、这是要做什么?”秦媛声音忍不住地发颤,惧怕地紧抓住身旁乳娘的手。

蔺效视她如无物,手搭在腰间剑上,从秦媛身旁走过,吩咐常嵘:“细搜内院。”

“住手!”身后忽传来一声厉喝。

诸人听得这声音,往后一看,就见秦征满脸怒容地大步行来。

秦媛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含着哭意跑向秦征:“阿爹——”

秦征一把将秦媛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顶低声安慰几句,须臾,冷冷抬头看向蔺效道:“不知世子深夜带人闯入我府中所为何事?”

蔺效目光冰冷地看着秦征,淡淡道:“我这段时日一直在追捕的朝中要犯潜入了靖海侯府,为免该犯就此逃脱,不得不上门搜检。”

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况对方显然有意以势压人,秦征面色变了几变,好一会,方阴着脸咬牙道:“世子自管捉拿你的犯人,只是小女历来怯弱,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我须得带她回避一二,你们自管搜检。”

也不等蔺效答话,冷着脸带着秦媛往一旁而去,看样子似乎是去花厅。

常嵘等人再无顾忌,长驱直入,直奔后院等处。

半个时辰过去。

“世子,各处角落都搜了,没见到瞿小姐的踪迹。”常嵘领着人低声复命,脸色异常难看。

蔺效似乎并不意外,冷声道:“守好前门及几处偏门,今夜不得放任何人出入。”

又问:“魏波去了这许久,为何还未找到清虚子?”

常嵘正要答话,魏波领着清虚子和阿寒匆匆进来了,“世子,两位道长来了。”

清虚子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岁似的,脸色晦暗至极,进来后含着戾气四处张望一番,随后大步朝蔺效走来,急声问:“阿瑶是在此处失踪的?”

他眼下没功夫追究蔺效为何会第一时间知道沁瑶出了意外,只想尽快找到沁瑶,好确认她安然无恙。

阿寒紧跟在清虚子身后,眼圈红红,像是哭过。

蔺效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脸上的冷淡之意顿时柔和了许多,迎上前道:“道长,阿寒师兄,眼下阿瑶已失踪一个时辰,你们可知道沁瑶为何会深夜来此处巡视?可是为了平康坊那几桩案子?”

阿寒大力点头,犹带着鼻音道:“阿瑶前几日出门赴了一趟宴,回来便怀疑那案子的凶手住在双燕巷附近,每次巡夜,总会到这附近转一转。”

清虚子阴着脸打量府中景象,道:“阿瑶行事素来有章程,断不会无缘无故来此处查探。”

略一沉吟,吩咐阿寒:“拿罗盘出来我看。”

阿寒依言行事,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蔺效见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罗盘,上面烙印着些道家符箓,当中一枚细细铁针,纹丝不动。

清虚子拿了罗盘在手,四处试探一番,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道:“咦,那邪物竟不在此处。莫非还有别的藏身之地?”

蔺效脸色微变,略一沉吟,对魏波道:“靖海侯府旁还有一处荒废的宅子,你们速带人前去察看,若有发现,立即回来禀复。”

清虚子忙出声制止:“世子,此案因涉及一桩极阴邪的’返阳’术,幕后的邪灵非同小可,你有赤霄护体,自然另当别论,但他们全无灵力,若不小心撞见那邪物,恐怕难逃一死,还是慎重为妙。”

蔺效的心沉沉地往下坠,原有的冷静自持隐隐有土崩瓦解之势,清虚子道术精深,寻常妖物根本不放在眼里,既然他都认为此案邪物非同一般,沁瑶岂非是凶多吉少?

刚要说话,夜空忽划中一声哨子般的锐响,随即“嗖——”地一声,绽放出姹紫嫣红的万点烟花。

蔺效等人齐齐抬头往上看去。

阿寒先是一怔,随即狂喜道:“是阿瑶!是阿瑶在示警!”

秦征似乎也听到了声响,从花厅中出来,面色变幻莫测,阴沉沉地看着夜空,半晌无语。

烟花释放的地点近在咫尺,似乎就在靖海侯府旁的那所荒宅。

阿寒急声对清虚子和蔺效道:“阿瑶走的时候跟我约好了,若发现不对,立刻给我放烟火示警。师父,世子,快,咱们快去找阿瑶!”

蔺效一凛,看一眼秦征,开口对魏波等人道:“留下一半人马看守此处,莫让任何人出入,剩下的人跟我来。”

一行人很快到了荒宅,进得门后,常嵘等人点亮火把,将诺大一个花园照得雪亮。

可园中却空无一人。

常嵘等人迅速找寻一圈,一处角落都没落下,确实没有沁瑶的踪影。

蔺效满腔的希翼瞬间被击个粉碎,怔立在原地,脸上头一回浮现迷茫的神情,沁瑶方才分明在此处释放烟火求救,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人究竟去了何处?

阿寒急得团团转:“会不会阿瑶被那邪物给掳走了?”

清虚子紧紧皱着眉:“若方才有邪物在此处出没,罗盘怎么都会示警,断不会像现在这般毫无动静。”

两人说时同时一瞥罗盘,指针确实依旧静悄悄地不动。

最初的迷惑过后,蔺效迅速冷静下来,这宅子虽空荡,却并不顶大,除了几株古木,并无能藏人之处,方才沁瑶示警后,他和清虚子等人并未延宕,几乎是立刻就赶到了此处。就算沁瑶释放烟火后随即便离开荒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顶多跑到宅子外的双燕巷,而眼下巷里巷外已有澜王府护卫把守,若沁瑶在巷中出现,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发现,随即向他禀报。

也就是说,沁瑶此刻还在荒宅里。

但为何就是找不到她呢?

他眼睛看着一览无余的花园,脑子里隐隐浮现一个可能,四下察看一番,忽然蹲下身子,往地上看去。

常嵘等人见状,不解道:“世子,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蔺效用剑柄游移着击打脚下地面,头也不抬道:“你们速速找寻一下这园子里可有地道之类的机关。”

清虚子恍然大悟,拉着阿寒一起,也忙蹲下身子用拂尘柄找寻起来。

过不一会,一名护卫忽在一株参天古树下出声唤道:“世子,此处土壤松动,似乎底下有暗道。”

蔺效忙起身上前,用剑柄拨了拨那处地面,果见一处土壤与别处颜色有些不同,表面的浮土看着很薄,似乎方才有人特意拨弄过。

蔺效沿着那块浮土边缘四处摸索一阵,忽然用手固住一块薄板似的东西,往上一提,边见底下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

地道虽然幽深,难得扑面而来的气息还算新鲜,并不陈腐。地道边缘光滑,墙上甚至还有供人拾阶而下的墙梯,很显然,这地道并非久不见天日,而是经常有人在此出入。

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就里,

蔺效刚要令人掌灯,腰间的赤霄忽然轻轻一震,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声,而阿寒怀中的罗盘仿佛与赤霄应和似的,指针缓缓转动起来。

蔺效迅速跟清虚子对了一眼,再不犹豫,道:“阿瑶多半在地道,我这就下去找她。”

常嵘忙要出声拦阻,蔺效冷声道:“在此处候着,休要多言。”

说毕,把身上的雪青色斓袍下摆系在腰间,持了剑,顺着墙梯下到地道。

清虚子目光复杂地看着蔺效的身影消失在地道内,默然片刻,也随后下了地道。

阿寒紧随其后。

蔺效顺着墙梯往下行了半柱香功夫,方下到地道中,原以为地道逼仄,需得弯腰前行,没想到这地道竟有一人多高,甚是宽敞。

蔺效在墙上摸索了一番,见并无其他岔路,只有前方一条道路。通往不知什么地界,只好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刚走两步,眼前似乎渐渐有了些许光亮,且越往前走越是明朗,似乎不远处就有照明的物事。

蔺效缓缓而行,边走边留意身旁的动静,谨防生变。

过了一会,忽见前方离他几步之遥出现一处转角处,地上靠墙防着一截蜡烛,投射在墙上,落下个歪斜的影子,地道中的光亮就是从这截蜡烛发出来。

蔺效脚步一顿,戒备地拔出剑身。刚准备敛声屏息朝那蜡烛处走,猝然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右前方转角处出来,两人同时一怔,那人面庞隐在昏暗的烛影里,但身形甚是熟悉。

蔺效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便听那人压低嗓门道:“咦,世子,怎会是你?”

蔺效听到这天籁般的声音,心神皆荡,来不及松一口气,那蜡烛芯却忽然发出细微的“瓷——”的一声,熄灭了。

黑暗中,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世子,先别出声,此处接近地道出口了,外面有大邪物。”

第49章

沁瑶说完,迅速将手收回。蔺效唇上还遗留着她温热掌心的触感,思维凝滞了一瞬,见沁瑶转过身复往前去,忙一把捉住她的胳膊。

“什么大邪物?你怎么会跑到这个地道里来的?”他极力忽略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绮念,压低嗓音道。

地道狭窄,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但若两人靠在一处,难免显得逼仄。

沁瑶觉得蔺效说话时气息就在耳畔似的,撩得她耳根不自觉一红,忙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微微拉开这过分亲密的距离。

稳了稳心神,她低声道:“此刻不宜多说,我方才已在地道出口布了结界,那邪物暂时发现不了我们,但我须得尽快去请师父来此处对付那邪物。”

先前在双燕巷,沁瑶猝然发现冯初月被女鬼掉了包,惊怒交加,愤而出手,那女鬼故技重施,仍想像上回那样用一双鬼爪掐住沁瑶的脖子,可沁瑶吃过一次大亏,怎会再让她得逞?不等她近身,便二话不说施出噬魂。

那女鬼却远比沁瑶想象得要了得,被噬魂火一触,非但没有魂飞魄散,竟旋即化为一团黑影遁走了。

沁瑶心下记挂冯初月的下落,一路紧追不舍,直追出了小半个长安城,眼见一时半刻捉它不住,便欲要放烟火棒施救,谁知往怀中一掏,才发现自己的火折子不知什么时候遗失了。

等沁瑶跟巡夜的武侯借了火折子,那女鬼却又绕回双燕巷,飞入那座老宅的高墙,就此不见了。

沁瑶心下大起疑惑,寻常邪祟受伤之后,通常会遁回老窝休养生息,那女鬼绕了一大圈,到最后,不去靖海侯府找秦侯爷,却仍回了这所老宅,莫非这所老宅才是它的藏身之处不成?

沁瑶随后便在在宅子花园里细细找寻,却一无所获,一直寻到方才她和冯初月藏身的那株古树下,怀中罗盘才有了动静,她本以为树下有什么滋养那女鬼的阵法,没想到四处摸索了一会,竟无意中发现地下有个幽深的地道。

一路沿着地道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到得出口处,那地道外却不只方才那女鬼,竟还另有大邪祟,远比她想得难对付。

沁瑶见别说救出冯初月,恐怕连她自己都得折在对方手里,只好沿原路返回,释放烟火棒向师父师兄求救。

“阿瑶,是你吗?”身后传来清虚子的声音,他耳力过人,早早便听到蔺效在跟人低声说话,那人的语气声调显见得便是沁瑶。

“师父。”沁瑶面上一喜,怕师父黑暗中难行,忙点亮火折。

清虚子到了近前,就着火光迅速打量一番沁瑶,见徒弟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方才你放了烟火,不在原处等着,怎又跑回地道?害得咱们一顿好找。”

“原以为你们须得好些时候才能赶到,我担心冯初月被那两个邪物所伤,便仍回了地道盯着邪物,万万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来了。”

非但如此,她更不会想到人一旦下到地道,那地道口会自行关闭,若不仔细察看,断然发现不了入口的。

清虚子心绪复杂地看一眼蔺效,倒多亏了此人机敏,否则只怕他们到此时还未找到沁瑶呢。

这时阿寒也到了,见到沁瑶,先是大喜,随后又愧又悔,要不是他今夜偷懒未陪着沁瑶一起巡夜,怎会好端端地生出这场风波?

刚要开口说话,地道前方忽骤然传来一声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用指甲划过墙壁,声音虽不算大,却格外阴森刺耳,直如划在人的心上。

下一刻,便有什么东西沿着地道飞一般朝众人袭来,来势又凶又急,眼看便要将撞上最前方的沁瑶。

四人同时如临大敌,清虚子迅疾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口念破地狱咒,脚踏步罡踏斗,清喝道:“破——”

原本轻飘飘的符纸瞬间变得笔直硬挺,如被无形中的疾风所牵引,直直迎向来物。

“嗤——”黑暗中随即传来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那东西却阴测测发出一声怪笑,来势未有稍减,直直抓向沁瑶。

沁瑶早在听到异响时便开始催咒,奈何早前为对付女鬼已放过一次火龙,此时内力尚未恢复,灵力不继,火龙便有些懒洋洋的,半天都没从噬魂铃里探身出来。

眼看着那东西逼近,沁瑶汗珠从鬓发上滚滚而落,暗中破口大骂这三龙太不靠谱。

正急得抓耳挠腮,身后忽传来嗡嗡剑吟声,寒光一闪,有什么锋芒极利的东西擦着她的衣袖,刺向已逼到她身前的邪物。

与此同时,清虚子的拂尘破空而至,狠狠击打在那邪物身上。

便听那东西凄厉的发出一声怪叫,来势一顿,迅速往后退去。

蔺效一击得手,并不犹豫,提了剑越过沁瑶,怕那邪物逃跑,一路紧追不舍,转眼便到了地道尽头。

四周一片死寂,再感觉不到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阴邪之气,那东西显见得已不在地道中。

眼前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唯独头顶上隐隐透出些光亮,蔺效心下明白,恐怕那光亮处便是沁瑶所说的地道出口了。

“世子——”沁瑶这时候追到了蔺效身旁,抬头张望一番,道:“咱们头顶上有块薄板,推开后便可出去,但我担心那两个邪物守在洞外,咱们须得小心应对。”

“无妨。”蔺效沉声道,“你留在此处,我出去看看。”说完,在墙上摸索一番,果然如同来时一样,墙壁上有一排供人上下的扶梯,直通向那处微微透着光亮的地道洞顶。

沁瑶怎肯让蔺效独自一人以身试险,悄悄试探一番灵力,发现自己终于又能催动噬魂铃了,忙放出三龙缠住蔺效身体,护他个周全。

蔺效微微怔了怔,心上仿佛有阳春三月的微风拂过,每一处都变得熨贴无比,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仍忍不住回头笑着看一眼沁瑶。

到了洞顶,蔺效沿着那光亮处四处摸索一番,果然摸到一块松动的薄板,板身并不厚重,轻轻巧巧便得以掀开。

沁瑶和清虚子等人在地下看了,忽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沁瑶早前便有些疑惑,此时更是万般不解,按说那两个邪物一身邪术,无论去何处都能来去自如,并不需要这地道来掩蔽行踪,可见得这地道多半是靖海侯为了行事方便所挖的。

可他行事那般谨慎,处处周全,毫无破绽,既已挖了地道,为何不安置两块更为厚重的地道门板、甚或石板铁板呢?这么轻巧的两块薄板,轻易便能被人推开,就不怕哪天被人发现了地道,功亏一篑?

沁瑶想了一会,隐隐有个猜测,会不会平常出入地道的不止秦征一人?而那人不比秦征身怀武艺,虽然常常来去,却因力气不足,推不开厚重的门板,是以秦征只能放置轻巧的薄板,以方便那人出入。

也就是说,秦征还有个同伙?

可是——沁瑶暗自皱眉,这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