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来精明强干的卢国公夫人认出,沁瑶倒也不怎么意外,只内心免不了挣扎纠结,在否认和承认之间摇摆好一会,终于决定放弃编谎话糊弄卢国公夫人的打算,老老实实承认道:“学生并非有意隐瞒。”

卢国公夫人点头,郑重看着沁瑶道:“上回我府中进邪祟之事,多亏了你出手相助,不但识破那邪物的伪装,还救了国公爷和三郎一命,上回我去青云观本打算亲自向你致谢,你师父却说你并不在观内,只好作罢。眼下我既已认出你了,少不得向你说声多谢。”说着便屈身向沁瑶行了个大礼。

沁瑶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道:“除妖降魔本是我道家份内之事,夫人何须如此客气。”

卢国公夫人缓缓起身,肃容道:“当日若不是惟瑾机敏,将道长请到我府中除祟,国公爷和三郎恐怕早已被那妖物所害,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若悲剧果真发生,于我阖府中人来说,无异于天崩地陷。因而道长对我卢国公府上上下下的恩德,老身实不敢忘。”

沁瑶见她并不就此打听沁瑶为何做了道士,说话仍极有分寸,心下感服,只好道:“夫人过誉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国公爷他身子恢复如初了吗?”

上回她已在韦国公府夜宴时见过蒋三郎,蒋三郎人虽瘦了许多,但脸色已比被狐狸残害时好了不少,显见得并未伤及根本。可却始终未曾听到国公爷的消息。

卢国公夫人刚要说话,身后忽急匆匆走来一个婢女道:“夫人,怡妃娘娘在后殿问起您,说请您过去一同泡温泉,说说话呢。”

卢国公夫人脸色又恢复之前的沉静,道:“知道了,这就来。”

转脸对沁瑶道:“改日再与道长细说。”

沁瑶在原地目送卢国公夫人走了,才又转身往树林走,还未到池子,远远便听到一阵少女清脆的嬉戏声。

“阿芫,阿芫,别光坐在泉水边上,你倒是下来呀。”是康平公主的声音,一众说笑声里,就数她笑得最大声。

再走两步,便见树林中四处俱挂着琉璃灯,一处冒着热气的清涧从幽深地树林深处蜿蜒而来,当中最宽阔处两旁各设了帘布,将泉中诸人挡了个结结实实,透过灯影,只能看到帘幔内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在内嬉戏。

沁瑶到了近前,伺候在外的宫女早得了吩咐,忙掀开帘幔,请沁瑶入内。

沁瑶进去才发现这条玉泉相当宽阔,能容纳数十人有余,那泉水清冽,潺潺流动不止,不知源头,也不知欲要奔向何处。众人所在的地方不过整条玉泉当中的一段。

“阿瑶,快下来。”却是王应宁和裴敏笑着唤她。

沁瑶笑着应了,走至一旁,去了襦衫和半臂,只着一件抹胸和亵裤,缓缓下到泉水中。按理说,泡温泉需得不着寸缕,任由泉水浸入肌理,可沁瑶毕竟是未嫁之身,脸皮还未厚到可以在旁人面前袒胸露乳的地步。所幸泉中诸女都穿着贴身衣裳,倒也不显得沁瑶打眼。

沁瑶游到王应宁和崔敏旁边,笑着跟她们说了两句话,一转脸,却发现澜王妃也在泉中,脸色阴沉,正不知看着何处发呆。

沁瑶不想被她认出,忙不动声色地往王应宁身后躲了躲,后见澜王妃根本未注意到她,便放下了心,暗暗扫她一眼,心里生出几分奇怪,怎么澜王妃脸上的妆容愈来愈粉嫩鲜艳了,虽说她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但到底是王妃的身份,这等青葱的妆扮看着与她实不相宜。

而且为何她不去后殿温泉池泡温泉,偏要跟康平等人混在一处?

正想着,忽觉池下似乎有什么冰冷至极的东西滑过,她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猛的低头往下一看,却发现脚下什么都没有,那股寒意也瞬间减淡,再也察觉不到。

沁瑶静静地感知了身遭一会,见众人谈笑如常,泉水也逐流不息,始终未出现异样,皱了皱眉,只得暂且将疑惑按下。

夏芫坐于泉旁,兀自用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轻轻划动着泉水,眼睛并不看泉中,只顾静静看着沁瑶,见沁瑶面容姣美,身量纤细,一身雪肤在琉璃灯的照射下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心里一刺,忽道:“康平,阿淇,最近咱们总拘在院里,好些日子未上过街了,等过几日书院放了假,咱们去摘星楼挑首饰去啊?”

康平不解道:“咱们不是才买了许多首饰么,你头上那根簪子不就是新添置的么。”

陈渝淇抿嘴笑道:“公主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阿芫这些日子是添置了不少首饰不假,可她头上那根杏花簪却不是她自己买的,而是旁人送的。”

此话一出,众女齐齐往夏芫头上看去,澜王妃也微微一怔,细细端详起夏芫那根簪子来。

“谁送的?”康平直愣愣道。

陈渝淇看一眼夏芫,笑道:“自然是——”

夏芫脸一红,作势捂住陈渝淇的嘴道:“不许胡说。”

陈渝淇笑着躲闪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只这东海寒玉太过珍稀难得,即便如摘星楼润玉斋这等大首饰铺子,也不过一年得巴掌大的一小块,顶多做上两根簪子,咱们只需去这两家铺子问问都是谁买了东海寒玉簪不就得了,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这么用心,出手又这般阔绰。”

夏芫啐道:“偏你机灵,我偏不让你去问。”

旁人被这话勾得好奇,忙游到陈渝淇身旁,缠着她问东问西。

正笑闹着,一直未曾发言的澜王妃忽然轻轻舀了舀水,朝岸边游去,口中唤道:“李嬷嬷,将我的衣裳取来,我要回寝殿休息了。”

便听那李嬷嬷应了,取了衣裳过来,过了一会,捧着衣裳走到泉边,弯下腰,伸出一手,作势要拉澜王妃起来。

谁知正好这时陈渝淇和夏芫笑闹不休,夏芫耐不住陈渝淇的呵痒,身子往旁一倒,刚好碰到李嬷嬷的小腿处。

就见澜王妃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点点头,小腿忽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便听夏芫哎哟一声,头上的簪子竟鬼使神差地飞到一旁,叮的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澜王妃的脸色这才终于好看了些,却又忙露出个错愕的表情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也忙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夏芫的脸瞬间由晴转阴,盯着那只被摔得粉碎的簪子,久久未置一词。众女都被突然起来的变故给吓住了,齐齐看向夏芫和澜王妃,泉水边静得针落可闻,一时无人敢出声。

沁瑶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觉泉水寒意一盛,一只寒凉如冰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她面色一变,想也不想便捏诀往泉下狠狠击出一掌。

脚踝处那只手挨了这一掌,烫着了似的骤然一松,往一旁移去。

沁瑶随即潜入水中,却正好见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飞速地往幽深不见底的泉水前方去了,沁瑶一怔,再顾不得许多,忙紧追其后,往前游去。

众女注意力依旧放在澜王妃和夏芫身上,谁也没注意到水面起了几丝微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第63章

那东西速度算得上快,体积也颇大,很有些水鬼之类邪物的影子,沁瑶奋力游了好一会,才勉强将自己跟对方的距离拉近,水底自然远比岸上要来得昏暗,沁瑶原本没指望能认出那东西的来历,但托赖宫人们不惜工本地四处点灯,光影投射在水面上,竟也能将水中景象照个七七八八。

借着岸上灯光一打量,沁瑶这才发现那东西有手有脚,竟是个人形,而且周身笼罩着一层幽幽的荧光,将水底照得阴森惨绿,更奇怪的是,那“人”凫水时动作僵硬,并不依靠手脚划动,竟是直通通硬梆梆的笔直向前移行,如同一个巨型的提线木偶,被人在前方用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行动,远远看着,诡异莫名。

沁瑶久追不上,气息已渐渐紊乱,胸腹间憋得要炸开,嗓间也溢出一丝甜腥,她忙钻出水面,头晕眼花地大喘了几口气,等自觉缓过劲来了,顾不上看岸上情景,又忙潜入水中。

谁知就是这一换气的功夫,再回水底一看,就见前方空空荡荡,那东西早已不见踪影。

沁瑶气得恨恨的拍了拍水花,在水中左右潜行一会,一无所获,她知道那东西既然是水中之物,想必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自己所戴的噬魂铃在水下毫无用武之地,再追下去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只好放弃继续追踪的打算。

谁知刚浮出水面,不防与岸上一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早前便听到了方才的动静,本已离岸而去,因起了疑心,复又返身回来。

就听那人惊讶道:“阿瑶?”

沁瑶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看清眼前之人是蔺效。

他似乎刚从水上上来没多久,鬓发湿润,赤着脚,手上提着靴子,腰间腰带也未系上,松松散散敞着宝蓝色的澜袍,露出里头雪白的亵衣。

泉水粼粼,倒映在他脸上,使得他皮肤看着比平日更为白净,薄唇红润,一双眸子直如墨玉一般。

他看清沁瑶的情形,先是一怔,随后脸一红,迅速转头对身后的人低喝道:“都退下。”

常嵘和魏波吓得一哆嗦,哪敢再往水里看,忙低下头退到一旁,生怕头低得不够快,惹得世子心中不痛快。

两人一溜烟到了远处,又自动自觉担负起放哨的责任,堵住来路,以防不识趣的人冒冒失失地闯入。

沁瑶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往水底一沉,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在水面上。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沁瑶尤其窘迫。

幸而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常以袒胸露乳为美,像沁瑶方才那样穿着抹胸的情形并不算罕见,不至于羞愤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沁瑶猛然想起方才情景,故作镇定开口道:“世子,方才这水下有怪物,我刚才追了一路,好不容易追到此处,还是不小心让它逃了。”

蔺效心不在焉道:“邪物?”

他脑中全是方才惊鸿一瞥的玲珑曲线和如雪肌肤,此刻正心猿意马,哪听得进沁瑶说的话。

沁瑶奇怪地看着蔺效,重复道:“世子,方才水下有邪物,恐怕一会还会去而复返,你需得知会众人一声,让她们莫再到这处玉泉中沐浴了。”

蔺效终于回过了神,讶异道:“泉下有邪物?”

沁瑶点头:“而且那东西路数极怪,既不像单纯水怪之流,又不像寻常鬼魅,我怕它不只在水中潜伏,没准还会上岸害人,可惜眼下天色太晚,要众人连夜下山是不可能的了——世子,今晚你恐怕需得多加巡视,万分留意,免得被那邪物趁虚而入。”

蔺效神色转为严肃道:“虽说玉泉山以往从未听说有过邪祟,但既你方才亲眼所见,想来那邪物必不至于凭空而降,多半有些来历,我这就便着人去安排。”

说着目光落于沁瑶身上,迟疑了一会,轻咳一声道:“阿瑶,既然那怪物还会去而复返,你在水下呆着也不妥当,不如我先拉你上岸,你着了我的衣裳在此处候着,我令人给你送衣物来。”

沁瑶看了看他身上的那件暗纹繁复的宝蓝色澜袍,脸莫名一红,忙道:“不必不必,方才我追踪那怪物时,没来得及跟同伴打招呼,之后久不露面,她们怕会担心我出了意外,我还是沿原路游回去吧,免得她们到处找我。”

蔺效被拒,脸色虽毫无赧色,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易与沁瑶单独相处,怎舍得就这么放她回去。

见沁瑶复要潜回水中,他忙道:“邪物通常都有些掩人耳目的本事,我跟手下都是凡眼肉胎,不能轻易识辨出邪物的伎俩,一会恐怕还需你暗中协助我布防。”

沁瑶动作一顿,点头道:“我回去收拾一下,再晚些的时候会来找你,只是,不知咱们稍后在何处相见?”

蔺效思忖一会,道:“此处离我寝宫不远,你一会仍到这处来吧,到时候我会令常嵘等人去找你,一路都有人清道,断不至于被人发现。”

沁瑶听了这话,狐疑地看向蔺效,总觉得哪怪怪的,明明是合力对付那邪物,怎么到了蔺效口里,却变成了两个人幽会似的。

可眼下却不容她多想,出来久了,再不回去,王应宁和裴敏她们不知如何担心呢,夏芫和陈渝淇并非良善之辈,只怕也会横生波澜,便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毕钻回水底,迅速往回游去。

蔺效又在原处站着目送沁瑶,直到再看不到水面细小的水花,方起身往回走去。

常嵘和魏波原以为蔺效会在林中待上许久,没想到这会就出来了,而且身旁并无瞿小姐,颇有些奇怪,有心想问瞿小姐去了何处,想了想,到底没敢造次。

蔺效回寝宫换了衣裳,将赤宵系于腰间,令常嵘等人给许慎明等人传话,令人不许再去玉泉泡温泉,自己则往前殿走,欲去找皇上禀明此事。皇上此次出行,所能依仗者不过羽林军一众将领,因此布防时需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慎之又慎,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只是皇上素来反感怪力乱神之说,若贸然去跟他禀告沁瑶方才说的水怪一事,他不仅不会相信,恐怕还会怀疑有人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继而给沁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这事还需换个说法。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已走到花园尽头,拐过前面的小径,便能看见前殿的汉白玉雕栏了。

此处因树木繁多,隐天蔽日,即便白日也人迹罕至,眼下更觉阴森,宫人巡夜时因心有畏惧,甚少到此地来。

蔺效低头想着心事,眼看便要拐过岔路口了,忽听身后哗啦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破风而至,直直往他身上撞来。

蔺效面色一沉,来不及回头,飞快俯身,身子往旁一避,同时迅速拔剑,狠狠刺向身侧。

那东西碰上赤霄,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怪叫,怪风夹裹浓重的寒意往一旁退去。

蔺效看清那东西的退势,立即提气飞纵,急追不舍,一路追至小径尽头,眼看迎面便是影壁,那怪风却一个拐弯,就此消失不见。

蔺效不得不停住脚步,凝神张望一番,正要再提剑细细搜寻,却听拐弯处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就见羽林军副统领许慎明从拐角处的小径走来了。

蔺效眼看着许慎明的面庞由暗转明,渐渐在灯光下清晰起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开口道:“许统领。”

“世子。”许慎明上前给蔺效行了一礼,肃容道,“方才世子身边的常护卫给在下传话,说是世子有事要召集众将领?”

“嗯。”蔺效点头,复又认真看他一眼,忽道,“方才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许慎明目光闪了闪,露出个讶异的表情道:“不曾见到。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蔺效默了一会,看着他缓缓道:“无事,我们先往前殿去吧。”

说着留神了一下腰间的赤霄,见宝剑纹丝不动,未见任何异样,只好放下疑虑,转而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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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沁瑶一路紧赶慢赶游回了方才众女聚集之处,果见裴敏和王应宁等人急得团团转,正要着人去找沁瑶。

见沁瑶突然从水中冒出来,裴敏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游上前急得拽着她胳膊道:“你方才去哪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我们都以为你溺水了!吓得魂都快没了!”

沁瑶见她情真意切,眸子里满是焦急之色,不由感叹裴敏果是面冷心热之人,忙道:“方才泉中人太多,我觉得有些气闷,就在一左一右游了游,没敢游太远。”

王应宁脸色也极不好看,拉了沁瑶细细打量一番,难得露出嗔怪的表情道:“往后可不许再这样吓唬人了。”

裴敏见沁瑶好好的,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对二人道:“别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沁瑶这才发现泉中只剩她们三个人,夏芫和澜王妃等人早就不在泉中了,便道:“她们人呢?都回去了吗?”

方才澜王妃的下人打碎了夏芫的心头好,场面那般难看,只怕一时难以善了,怎么这就偃旗息鼓了?

裴敏和王应宁对视一眼,低声对沁瑶道:“回去再跟你细说。”

第64章

早在晚膳时,卢国公夫人手下的一位姓陆的女官便已替众女分配好寝宫。虽说是“分配”,但因此次出行以游乐为主,卢国公夫人和陆女官不想太拘着孩子们,宣布完就寝规则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众学生自行选择同寝的室友。

裴敏和沁瑶自然要在一处,王应宁在一众同窗中最受欢迎,被刘冰玉等人拉来拉去,都被王应宁一一婉拒,最后笑着令宫人将她的卧具送到了沁瑶她们的寝宫。

王应宁的性子虽说温婉宁静,与谁都能合得来,但自经历上回大隐寺遇袭一事后,待沁瑶却是显见的与旁人不同了。

当下三人上了岸,收拾妥当,便一路回寝宫。

“听说此次皇上来玉泉山,还带了永乐府的乐官随行,明晚乐官们会在乐坊奏《春江花月夜》呢,到时候咱们可有耳福了。”裴敏虽然喜静,但对一切能够增长见闻、陶冶情操的活动都十分热衷。

“是吗?那太好了。”王应宁笑道。其实她听过何止百遍永乐府的乐官演奏的《春江花月夜》,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了,然而见裴敏这般兴致勃勃,总不愿扫她的兴。

沁瑶并不接话,只默默想着,若那邪物还会去而复返,蔺效必不会让皇上身陷险境,定会力劝他尽早下山,多半明日一早众人便会出发回长安,又怎会有机会逗留到晚上听伶人奏曲。

“阿瑶,你想什么呢。”裴敏见沁瑶一路沉默寡言,不免奇怪。

“没事,只有些困乏。”

裴敏伸手到她额上摸了摸,道:“莫不是方才在水边待得太久,着凉了?”

沁瑶忙笑着将她的手轻轻从额上拿下,道:“我身子骨结实着呢,怎会这么容易着凉。”

说完,却见裴敏身子一僵,神情也极是紧张,一径望着自己身后。

沁瑶和王应宁见了裴敏这副神情,都诧异地往后看去,便见远远走来一名年轻将领,身材挺拔,英武非凡,面庞有些略黑,但轮廓算得俊朗。

沁瑶一眼便认出来人便是今日在书院门口见到的那位羽林军副统领,好像姓许,听说是安陆公幼子。

那人似乎有事在身,走至三人跟前,只略点了点头,仍往另一侧小径去了。

沁瑶将视线收回,偷偷看向裴敏,却见她的神情已发生了变化,由之前的掺杂着几分别扭的羞赧转为了灰败。

沁瑶见她这副模样,不免暗暗心惊,早上见到这位许统领时,裴敏的表现便有些不自然,方才更是几近于失态,莫不是早就倾心于这位许公子?

经过这次偶遇,裴敏的情绪再一次低落下来,无论沁瑶和王应宁怎么一唱一和,有意逗弄裴敏说话,裴敏都未再开过口。

回到寝宫,三人洗漱完毕,上了床躺下,床具宽大,三人裹了自己的衾被,齐齐望着帘幔帐顶,小声说着话。

“你们还没告诉我方才澜王妃和郡主那场风波怎么收场的呢。”沁瑶转头看向王应宁和裴敏。

王应宁咳了一声,轻声道:“还能怎么样,澜王妃自然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又说自己府中还有一块往年得的东海寒玉,品相不比郡主的那根簪子差,说一回去便令人取了赔给郡主。”

“那……郡主怎么说?”她那般喜爱那根杏花簪,就此被人砸个粉碎,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裴敏这时终于接话了:“郡主不说话,哭个没够,就是不肯递梯子让澜王妃下台,只怂恿了康平公主等人替她做恶人,康平公主不依不饶的,非要将那个李嬷嬷打死了作数。”

沁瑶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这才是郡主的一贯作风嘛。

“后来澜王妃便问郡主簪子在何处做的,要拿了自己手里那块东海寒玉做个一模一样的还给郡主,郡主听了这话,一改常态,直说不必了,连东海寒玉都不必赔,她说簪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做个一样的就如何。只不肯轻易放过王妃身边的李嬷嬷,到最后,到底怂恿了康平叫了几位宫人,将李嬷嬷打了十个板子方才收场。”

王应宁看事透彻,不过短短几句话,便将个郡主的心思和手段一一剖析明白。

裴敏迟疑道:“我有个猜疑,但不知猜得准不准。”

王应宁听了这话,默契地一笑,含笑道:“你可能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先说。”

裴敏便道:“起初看郡主哭哭啼啼的架势,我还疑心她定会让澜王妃下不来台,并狠狠责罚那位李嬷嬷呢,可谁知她一听说澜王妃竟也有东海寒玉,王妃还要去她买首饰的那个铺子给她做根一样的,她的态度便马上变了,不但接受了王妃的道歉,而且未再难为李嬷嬷,我在想,她若诚心追究,那位李嬷嬷恐怕不是只罚十个板子这么简单,怎么都得去了半条命。而她突然中途改变作风,最后草草收场,我觉得里头肯定有些猫腻。”

王应宁轻轻抚了抚身上的衾被,闲闲道:“我也是到那个时候才起了疑心,按说郡主自得了那根簪子,便一改往常安静内敛的作风,有意无意在众人面前佩戴,显然对送簪子的人极为属意,带了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在里头,断不至于一听澜王妃要去铺子里做根一样的便那般惊慌失措,所以我猜,会不会郡主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谁是送簪子的人呢?”

沁瑶皱眉,看郡主那根簪子的外观,显然与那根雪中寻梅簪如出一辙,多半也出自润玉斋的工匠之手。

记得当时自己去看的时候,店里统共只有一根梅花簪,未曾见过杏花簪,不知夏芫这根是买在她去铺子之前呢,还是在那之后。

裴敏不屑道:“她既四处炫耀,想必不怕让人知道有人为了取悦她,一掷千金买了簪子送她,为何这会倒又遮遮掩掩了?便让澜王妃知道是谁送的又怎么了?”

“所以这里头有些不通。”王应宁思忖道,过不一会,又释然道,“不过,这些事便往里细究也没什么意思,总归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是,旁人的心思咱们管不着,只要不扯到咱们身上就行了。”裴敏点头,对今晚的玉泉风波予以总结陈词。

沁瑶随声附和着,暗暗注意外头的更漏声,盼着王应宁和裴敏早日入眠,好去跟蔺效汇合。

“唉。”沉默了一会,裴敏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你们说,这世上会有人在短短时间便变得像另一个人么?”

沁瑶听这话奇怪,道:“怎么了?”

裴敏似乎很是煎熬,犹豫了好一会,才含着羞意道:“若有这么一个人,自第一次见你便总缠着你,死皮赖脸地说……说他喜欢你,还说往后定要娶你,可,可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再不多看你不说,还一副从未见过你的模样……”她越说越觉难堪,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到几不可闻。

沁瑶和王应宁何等聪明,立即意识到裴敏这话说的便是她自己,而且十有八九她口中的另一个人便是今晚在路上偶遇的许统领了。

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惊涛骇浪,断没想到裴敏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竟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静默了好一会,沁瑶终于斟酌着语词开口道:“阿敏——”

谁知刚开口,便被裴敏含着羞意打断道:“我也就是替我族中的一个表妹问问,这些小女儿家的闺怨我也不懂,想来你们只怕也未必给得出什么意见,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呢,都睡吧。”

说着将脸半埋进衾被里,不再说话。

王应宁见她不肯再说,自然不会一味追问,悄悄叹了口气,也闭眼睡了。

沁瑶在黑暗中睁着眼等了许久,听到她二人气息平静,显是终于睡熟了,便悄悄爬了起来,从床前的立屏上取下衣裳穿上。

临走前,又从怀中掏出符纸,在床前设下个天衣无缝的六合阵,以防那邪物来残害二人,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放下心,一路避过宫人的耳目,潜到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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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一处下人所住的厢房里,澜王妃坐在榻前,亲手替李嬷嬷上好药,叹息道:“嬷嬷,今日你受委屈了,你好好歇着,等回了长安,我再请余若水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便欲起身,李嬷嬷满背棒伤,本已痛得半昏半醒,听得澜王妃要走,忽猛的一把伸手拽住她,忍着痛道:“王妃,老奴不怕受委屈,就怕您活得不痛快,您还这么年轻,往后可怎么熬啊。王妃,不,小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歇了吧。”

澜王妃面色一变,忙捂住李嬷嬷的嘴,厉声道:“嬷嬷,你是痛糊涂了么?”

李嬷嬷摇摇头,坚定地将澜王妃的手从嘴上拿下,痛心疾首道:“小姐,你是嬷嬷一手奶大的,你的心思瞒得了旁人,怎瞒得过嬷嬷!”

澜王妃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手一软,竟无力再去捂住李嬷嬷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小姐你是为了什么才费尽心思嫁进澜王府给人当继室,你真以为嬷嬷猜不到吗?”李嬷嬷摇着澜王妃的胳膊,凄声道。

澜王妃听了这话,怔愣了一会,忽痛苦地捂住脸,颤声道:“我只恨,我只恨他为何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嬷嬷,你不知道,我……”

说着,忽将手从脸上拿下,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眸子亮得要着火,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羞愤的事,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陪进了自己的姻缘不说,还一再地去招惹他?听嬷嬷的劝,那人不比寻常的王孙公子,有主见,有手段,你这两年在他手下吃了多少次亏,讨到过一回好吗?再这样下去,你非得把命丢在他手里啊!”李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已到了疾言厉色的地步,似乎眼前的人已站到了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嬷嬷,你别说了,别说了。”澜王妃重用手捂住脸,不住摇头,似是不堪重负,声音已带着哭意。

“除了老奴,还有谁敢劝小姐这样的话,别说那个人,便是王爷,看着散漫,心里可一点也不糊涂,他跟你朝夕相对,你这心思,能长久地瞒得下去吗?”李嬷嬷紧紧抓住澜王妃的衣袖,额上青筋尽显,半点也不肯退让。

澜王妃动作一顿,缓缓将手从脸上拿下,眸子隐隐浮现一层惧意。

“还有小公子,今年才得一岁,那般乖觉可爱,眼下正是最缠着阿娘的时候,小姐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敏郎着想啊!”

绝望渐渐在澜王妃眼中蔓延开来,好一会,她长睫一颤,缓缓流下一行泪,木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嬷嬷微微松了口气,淳淳善诱道:“所以像今日这样的事,往后再不能有了。这一回不过十个板子,老奴受了也就受了,可下一回呢?说不得便是天崩地陷,事情一旦曝露,没人能保得住你。小姐,你还这么年轻,若真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小公子往后如何自处?便是老爷和夫人地底下知道了,也不会安息的!”

“嬷嬷。”澜王妃猛地回身一把抱住李嬷嬷,颤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往后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李嬷嬷欣慰地叹口气,不住轻抚澜王妃的后背,见她已经恢复平静,便低声道:“小姐,这一世已经这样了,咱们认命吧。往后多到菩萨跟前多求求,求菩萨下辈子让你称心如意,给你一段好姻缘,啊。”

第65章

沁瑶一路遮遮掩掩出了寝宫,刚溜到汉白玉台阶下,便见转角的阴暗处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沁瑶不防吓了一跳,后认出那人常嵘,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常嵘转头见了沁瑶,忙迎上前道:“瞿小姐。”

沁瑶点头,低声道:“世子呢?”

常嵘笑道:“在树林那里等着呢,请随我来。”

他说话时并不故意压低声音,浑然没有掩人耳目的打算。沁瑶先还担心会引来宫人,转念一想,羽林军归蔺效统领,只要有羽林军所在之处,便是蔺效的天下,常嵘身为蔺效的近卫,何须顾忌着行事?

想通此处,沁瑶便也少了几分拘束,只仍不敢高声说话。

常嵘一路跟沁瑶讨论上两回几人合力捉妖之事,又打听清虚子和阿寒的近况,态度很是热忱。

沁瑶忍不住瞧他一眼。

常嵘微怔,摸了摸脸道:“怎么了?瞿小姐。”

沁瑶笑道:“没什么。”

只不过有些奇怪常嵘俨然一副将她当自己人的架势罢了,记得不久前,他还对她不冷不热,时常用审视的目光看待她呢。许是上回共同对付罗刹,有了些患难与共的情谊在里头吧。

沁瑶从来不是拿腔作势之人,既然感觉到了常嵘的一腔赤诚,便也放下心中芥蒂,积极地回应常嵘,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小树林。

蔺效手中拿着赤霄,正蹲在泉中凝神察看泉中景象,身旁站着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