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瞿小姐来了。”常嵘道。

蔺效转头一看,旋即起身,沁瑶这才发现他已换下之前的常服,着一身武将官服,他本就身材挺拔修长,此时一身紫袍银甲,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倾轧而来的气势。

“阿瑶。”蔺效走近,上下打量一番沁瑶,开口道,“一会恐需你换身行头,免得让人认出你是书院的学生。”

沁瑶略怔了怔,立刻意识到蔺效怕她施法时暴露了行踪,日后恐惹来麻烦,便点头道:“好。”

魏波便将手中拿着个一个包袱递给沁瑶,“瞿小姐,这是衣裳。”

说着,不等蔺效开口吩咐,跟常嵘迅速一对眼,极有默契地退下了。

沁瑶打开包袱,见里头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常服,连襆头和鞋袜都一并包含在内。

她捧着衣裳,四处张望一会,预备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换衣裳,转头见蔺效仍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走开的意思,便奇道:“世子,我要换衣裳了。”

蔺效轻咳一声,走开两步,转过身道:“此处离你方才发现水怪的地方太近,若留你一个人在此,我怕那邪物会突然去而复返,不若我帮你留意四周的动静,也免得那东西偷袭于你。”

沁瑶脸刷的一红,她倒并非不信任蔺效的为人,只是脸皮到底还没厚到可以近距离在一个男子面前换衣裳的地步。

她转头看一眼泉水,心里万般纠结,方才已耽误了许多功夫,若再延宕下去,只怕那怪物早已从水中出来,到各处寝宫去害人了。

“好。”她终于决定不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低低应道,“一会我换好了就出来。”

蔺效听她说话虽然仍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可到底透出几分羞意,心里不免又怜又爱,他虽然是因担心沁瑶的安危才决定留在原处,可开口前多少带了几分忐忑,怕沁瑶误会他心怀不轨,转而对他生出恶感。

可沁瑶真是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都不同,一派光风霁月,丝毫不忸怩作态,虽说机警过人,可一旦与某人交心,必然全心全意信任对方,从不做无谓的揣测,竟比世间许多男子都强。

稍后,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听在耳里。喉结滚动,身子都有些发僵。所幸过不一会,沁瑶便在身后道:“我换好了。”

蔺效这才转身,便见沁瑶便走便极力整理身上那身过于宽大的衣裳,一会拉拉腰带,一会又正正襆头,再或者极力将袖子往胳膊上挽,看着既娇俏又滑稽。

蔺效眼睁睁看着沁瑶走至身旁,到底没忍住,伸手帮她扶正襆头,沁瑶一怔,竟忘了躲开。

蔺效整理好沁瑶的冠发,又低头耐心帮她将两个袖子一一挽好,低声道:“对不住,事出突然,只找到这身衣裳。”

沁瑶任由他帮自己挽袖子,眼睛无意识地随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移动,心跳得奇快,几乎没从嗓子里蹦出来,只奇怪蔺效离得这么近,为何没听到她的心跳声。

蔺效耳根也一阵一阵发烫,好几回手指不小心碰到沁瑶的胳膊,呼吸都随之一滞,恨不能立时将她搂在怀中,继而倾诉衷肠,忍了又忍,忍得喉干舌燥,他虽倾慕沁瑶,同时也尊重沁瑶,在未确定她的心意之前,怎敢随意僭越。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却仿佛过了一整年,蔺效替沁瑶收拾妥当,红着脸道:“咱们走吧。”

沁瑶头一回不敢像往常那样坦然地回视蔺效的目光,静默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嗯。”

刚一迈步,猛然想起换下的衣裳还在泉边,忙又折回去,将衣裳从地上拾起,仍放回方才那个包袱里。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静默无声,到了小树林出口,未见常嵘和魏波,却看见小路那头走来一人,蔺效和沁瑶同时看向那人道:“许统领?”

第66章

因有裴敏吐露心事在前,沁瑶再见到许统领时便留了心,忍不住藏在蔺效身后,将他偷偷打量了个彻底。

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眉目俊挺,英姿勃勃,端的一副好模样,光从面相上来看实在不像是个轻诺寡义、翻脸无情之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天底下顶着一副好皮囊做些不堪行径的人不知凡几,沁瑶这些年见多了心术不正之人,自然不差一个许公子。

可想起裴敏说许公子判若两人的话,沁瑶还是决定给许公子一个机会,暗暗启开天眼朝他看去,却发现他周遭一片清宁,并无邪气或鬼气。

许统领先未看到蔺效和沁瑶,只缓缓沿着小径而行,不时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走到近前,许慎明不防见蔺效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立于昏黑的树影下,吓了一跳,“嗖”的一声拔出剑,喝道:“什么人。”

等看清是蔺效,这才便缓缓收剑回鞘,讶异道:“蔺统领?”

蔺效淡淡地看着许慎明,开口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许慎明这时已将注意力放到蔺效身旁那名少年身上,正暗自打量沁瑶,听蔺效这么一问,只好道:“听说玉泉附近有些不妥,属下放心不下,留心来回巡查了好几遍,可惜未曾见到形迹可疑之人。”

蔺效看了他好一会,方点头道:“不止玉泉附近,今夜整座行宫都需严加巡视,尤其是皇上的寝宫周围,丝毫不能懈怠。你去通知汪令等人,今夜轮值取消,所有将士均需值防到天明。”

这时常嵘和魏波也从道路那头匆匆走过来了,到了近前,回禀道:“已在玉泉周围设下布防,并到各处寝宫递了话,严禁任何人到玉泉附近游乐。”

蔺效恩了一声,忽道:“你们二人陪着许统领到各处去巡视。”

两人微微一怔,随即应了是,在一旁候着许慎明。

许慎明忍不住又看一眼沁瑶,略一踌躇,转身走了。

沁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此人花言巧语哄骗裴敏,害得裴敏为了他备受煎熬,心里一股邪火上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捏于指尖,口中暗暗念了几句咒,轻轻一挥。

就见那符纸笔直地飞向许慎明,悄无声息贴到了他的背后。

蔺效见状,讶异地看一眼沁瑶,见她一脸肃然,不像做恶作剧的模样,便以为沁瑶也对许统领起了疑心,故意用法术试探于他。

沁瑶并未向蔺效做解释,只好整以暇地等着许慎明出丑,果然没走多久,许慎明脚底便打起了绊,好端端的左脚突然横到了右脚前面,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子便狼狈地一趔趄,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谁知许慎明反应奇快,未等倒下,便飞速地解下腰间佩剑,用剑柄往地上奋力一撑,以一个极其勉强的姿势卸去了方才那股怪力,再过一会,便支着剑欲起身,常嵘正好在他身旁,见许慎明险些跌倒,先懵了一会,等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扶他。

许慎明摆了摆手,收回剑,一边转动酸痛的手腕一边狐疑地打量地面,半晌,并没看出不妥之处,只道自己一时眼花,皱着眉仍往前走了。

沁瑶顿觉无趣,想来许慎明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断然有几分拿得出手的真本事,区区一个障眼法自然奈何不了他。

转头见蔺效仍在看他,讪讪一笑道:“咱们走吧。”

蔺效看一眼已愈走愈远的许慎明,问沁瑶:“他有无不妥之处?”

因着不齿许慎明的为人,沁瑶很想给他扣一顶邪佞的帽子,可迟疑了片刻,到底苦笑摇头道:“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蔺效皱了会眉,道:“先不管他,眼下皇上等人寝宫的周围还未曾布阵,事不宜迟,我们先做好防备再说,免得那邪物趁虚而入。”

“说的极是。”沁瑶点头。

两人到了皇上就寝的永安殿,沁瑶因未带罗盘,只得催动内力启开天眼,沿着永安殿周遭慢慢察看了一圈,未见到邪物入侵的痕迹,这才掏出符纸,在殿外布好六合阵。

离开永安殿,又一路沿着德合殿、栖凤殿等一众寝宫往下排查,每一处沁瑶用天眼查看之后,都依样布好六合阵,谨防那邪物入内伤人。

如此一边排查,一边布阵,等到两人走到宫人们居住的后院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此处也无不妥。”沁瑶用天眼看完后院的一排厢房,摇摇头,随后便弯下腰,将符纸置于青石砖铺砌的地面上,预备布置最后一个六合阵。

蔺效站在院中看着周遭景象,思忖道:“莫非那水怪不曾上岸,竟就此遁走了不成。”

沁瑶直起身子道:“并非没有可能,方才那邪物虽在水中如鱼得水,在岸上却未必能施展本领,许是方才在水中害人不成,索性逃回了老巢也未可知。”

说话间已将阵法布好,沁瑶拍了拍掌间的浮尘道:“每一处都布置妥当了,只要诸人不从寝殿中出来,继而破坏阵法,便可无虞了。”

蔺效对今晚那怪物的来历仍满腹疑云,沉吟道:“玉泉山自本朝开朝便为太!祖所用,从未听说泉中有怪物,更不曾有过死伤失踪之事,阿瑶,依你所见,这怪物是什么路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玉泉里呢?”

沁瑶想起泉中见到的怪物景象,疑惑道:“方才我在泉中见到的水怪体积颇大,状似人形,远远看着,竟有几分像……”

她极力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个最精准的词来形容那怪物,思量了许久,忽眼睛一亮道:“像僵尸!”

“僵尸?”

“对。”沁瑶点头,“只是这样一说,又有些不通。僵尸向来依土而生,遇水而腐,怎会出现在水中?且看那东西在水底的情形,水性极为了得,若非常年在水中来去,怎能那般如鱼得水?”

蔺效微怔了怔,道:“会不会只是看着像僵尸,邪物应天地邪气而生,形状变化无端,许是故意做了伪装迷惑旁人,也未可知。”

“倒也是。”沁瑶接受了这个解释,笑道,“其实我方才在水下也看得不甚真切。”

蔺效默默看着沁瑶的笑靥,静了片刻,方道:“不如我们仍回玉泉看看,若没有那怪物的踪迹,你便回寝宫歇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声音又低又柔,还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沁瑶莫名觉得耳根一热,忙移开视线,清清嗓子道:“嗯,回玉泉看看更为放心些。”

两人便重又走回方才那处小树林。

一径到了玉泉边,蔺效和沁瑶四处搜寻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看来那东西果然逃了。”沁瑶望着奔流不息的玉泉水叹道。

蔺效静静看向沁瑶秀美的侧脸,只觉得她在月色下美得惊心动魄,视线如同生了根,怎么也无法从沁瑶的身上移开,过了许久,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忽道:“阿瑶,我有件东西想送予你,不知你喜不喜欢。”说着,便伸手到怀中,欲取出那根已烫得几乎破裳而出的簪子。

沁瑶转头,刚要说话,便听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两人一怔,迅速左右察看一番,见泉边一株槐树颇为粗壮,尚可藏人,蔺效便忙拉着沁瑶起身,两人藏于树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略轻,一个略重,俨然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到了泉边,先是静默了一阵,似乎在察看有无旁人,稍后,其中一人开口道:“阿芫,我今日都听说了,你莫要伤心,那东海寒玉虽难得,但也不是独一无二,过两日我再送你一块更好的。”

沁瑶和蔺效一惊,竟是吴王和夏芫。

便听夏芫柔婉清澈的声音道:“七哥,真的不必了,谢谢你的美意,”

“阿芫,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可那簪子好端端地这样碎了,总是有些可惜,说起来,你是怎么想到用东海寒玉做簪子的?我记得才送你时,你还说要做了首饰落了俗套,要雕了做镇纸呢。”

就听夏芫声音明显的一僵,过了一会,娇嗔道:“你既送了予我,管我做什么呢。”

吴王忙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做的那根簪子极好,极配你,今日见时,我还在想,除了你,这世间再没人能配得上这根杏花簪了。”

夏芫不语。

吴王又道:“阿芫,我对你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嫁给我?我府里的几位侧妃都是父皇赐的,我不能无故休了她们,可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为妃,往后我只守着你一个人,她们的屋里我再也不会去了。还有绮霞她们,虽然自小伺候我,但既然你不喜,我也会一并将她们给打发了。”

就听夏芫嗔道:“七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屋里不屋里的,伺候不伺候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吴王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该死,该死,是我唐突了,这些混账话本不该说给你听。阿芫,七哥生得不蠢,可每回见了你,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就全没章法了。你对七哥还有什么不中意的,统统告诉七哥,七哥愿意为了你全改了。”

夏芫仍是长久的静默。

脚步踩在泥土上的声音,吴王似乎朝夏芫走近了两步,近乎恳求地说道:“阿芫,嫁给我好不好。”

第67章

沁瑶听了这话,忙支楞起耳朵,听夏芫如何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夏芫才幽幽开口道:“七哥,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若我不经父母首肯便与人私相授受,与文君红拂之流有什么分别?在七哥心中,我就是这等不自重的女子么?”

吴王一惊,暗悔自己逼得太紧,竟让夏芫萌生退意,忙道:“阿芫,你别生气,是七哥太心急了,我不该这般逼你。可是你该知道,最多不过一年,父皇便会为我指婚,而且看父皇的意思,多半就会在这一届云隐书院里的女学生里挑选王妃,最迟明年,我的婚事便会定下来了。”

夏芫似乎有些错愕,迟疑了好一会,忍不住道:“那六哥和……十一哥也会被指婚吗?”

“那是自然。”吴王道,“父皇重开云隐书院,本就有为宗室子弟遴选佳妇的意思,不光六哥和十一,那几个尚未娶亲的郡王、国公的子弟均会在指婚之列。”

沁瑶身子险些一晃,云隐书院的一众学生竟会被皇上指婚?那她到时候会不会也被皇上乱点鸳鸯谱啊?

蔺效听沁瑶的气息瞬间变重了几分,不敢回眼看她,他当时使手段将沁瑶的名字添到书院的名单里,确实存了求皇伯父赐婚之意,此时无意被吴王道破,惟恐沁瑶就此怀疑到他身上去。

就听夏芫道:“七哥,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说眼下,我实在是困乏得不行了,再不回寝宫睡觉,明日只怕就起不来了。”

吴王的声音有些失落,闷闷道:“好,七哥这便送你回寝宫。”

脚步声重又响起,两人似乎预备离去,可刚走两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沁瑶一愣,忙从树后往外探头一看,就见树林外走来一行羽林军将士,领头那人走到吴王面前,面色微变,忙低头道:“见过吴王殿下。”

吴王将夏芫拉到身后,淡淡道:“此处没你们的事,都退下吧。”

那人犹豫了一会,到底没敢抬头打量吴王身后的女子,行了个礼,领着手下仍往原路去了。

等吴王等人都走了,沁瑶和蔺效这才从树后出来。

沁瑶迅速整理了一番方才吴王和夏芫的对话,得出以下几个结论:第一,夏芫的那根簪子是用吴王送她的东海寒玉做的,至于做簪子的地点,十有八九就是润玉斋。

第二,夏芫虽然出来跟吴王幽会,却显然对他并无情意,不说她有意在众人面前隐瞒东海寒玉的来历,便是方才两人一番对话,夏芫由始至终冷静自持,全然没有裴敏提起许慎明时那种含羞带臊的小女儿情态,可见她分明无意,却偏要让吴王对她欲罢不能,其为人心性,可见一斑。

对比之下,裴敏的真,显得多么难能可贵。

这样一想,沁瑶愈发地憎恶起许慎明来,只恨不能立时替裴敏狠狠出一口恶气,方才耿耿于怀的书院赐婚一事倒暂且撇到了一旁。

蔺效心里却是另一番思量,那日他在润玉斋替沁瑶买下簪子,出来时恰好遇到夏芫,记得当时两人寒暄了几句,他便急着回宫办差,此后虽一直在寻机会将簪子送给沁瑶,却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痕迹,怎么没过多久,夏芫竟也拿东海寒玉做了根簪子?

但听方才七哥说是根杏花簪,与沁瑶的雪中寻梅簪又有不同,那么,许是巧合也未可知。

虽如此想,蔺效毕竟锦绣膏粱中长大,自来没少见识妇人的宫闱手段,细思前因后果,到底对夏芫起了一丝疑心。

沁瑶转头一看,见蔺效面无表情看着夏芫远去的背影,疑惑地问:“怎么了?”

在她的印象里,蔺效虽然不常说笑,却很少有这样目光森冷的时候。

蔺效回过神来,看向沁瑶,脸色见缓道:“无事。”

沁瑶点点头,蔺效却又道:“阿瑶,你在书院里与人交往时,不妨多留些心。”

沁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眸光微动,刚要说话,便听树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常嵘低低唤道:“世子,皇上正着人到处找你呢。”

这个时辰,按理说皇伯父早就睡了,突然找他,多半有什么要紧的事。

蔺效迟疑了一会,忽想起过几日花朝节,云隐书院许会放假,不如到时候做些安排,将沁瑶邀出来,再对她吐露心迹也不迟。

这样想着,他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对沁瑶低声道:“你也累了小半夜了,我先让常嵘送你回寝宫。”

沁瑶听到这话,不敢耽误蔺效办差,忙点点头,跟着常嵘走了。

蔺效到了永安殿,远远便见殿内灯火通明,宫人们神色惶急地进进出出,隐隐可辨女子的哭闹声。

等进了内殿,米公公正张罗人去长安城请得道高僧,“连夜下山,连夜下山,什么?怕摔死?哎哟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这个时候还敢讨价还价?没见康平公主魇住了么——”

转头见到蔺效,面色一缓,迎上前道:“世子,皇上正找您呢,快请进吧。”

康平魇住了?蔺效怔了怔,随即快步进了屋,果然屋内站了许多人,不止皇上和怡妃,连太子等人都在,全围在床前,将诺大一个镶金砌玉的拔步床遮了个严严实实。

康平嘹亮的哭声清晰地透过人墙传出来:“好大一个鬼,就站在殿外的台阶下看着我,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嘴里还有大獠牙,看着好吓人,呜呜呜。”

蔺效听了这话,诧异得忘了迈步。

床前有人回头看到蔺效,起身道:“十一哥哥。”姿态娴雅,声音柔婉,正是夏芫。

她跟吴王两人各自站在床头和床尾,神态极其自然,若不是蔺效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二人方才还曾私自幽会。

康平听了这话,忙扒开眼前的人墙往外一看,看见蔺效,嘴角往下一撇,哭道:“十一哥!你快来!我方才见鬼了!”

蔺效虽然时常嫌康平呱噪,可毕竟小时一处长大,感情算得深厚,眼见得她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近前,还未说话,康平猛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十一哥,你不知道方才有多吓人。我睡着了三回,竟然三回都做同样的梦。一个高高大大的鬼站在殿外的台阶下,一蹦一蹦地想上来,可他刚上了台阶,就突然冒出一道黄光,将它给拦在下面,不让它进来,可它就是不走。”

蔺效听了这话,越发心惊,怎会有这么巧合之事,莫非沁瑶料得果然不错,那鬼竟真从水中上来,试图到各处寝殿害人,而那道黄光,莫不是沁瑶设的六合阵。

怡妃心疼不已地将康平搂在怀里,哄她:“好孩子,都说了世上没有鬼,你方才不过在因晚上在水中玩了许久,消耗了心神,这才睡得不安稳,你看,眼下有这么多人在这陪你,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阿娘你别哄我,哪有做噩梦光做同一个梦的?而且这梦也太真切了,那鬼身上湿漉漉的,就跟在我眼前似的,我连它手上的长指甲都看得清清楚楚。”

“惟谨。”皇上本一直沉吟不语,听到这,终于下定决心道:“你速从羽林军中选出一队将士,让他们速速下山去请缘觉方丈,说玉泉山有些不妥,让他即刻上山。”

“是。”蔺效应了,他本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今晚的事向皇伯父汇报,听得皇伯父已决定请缘觉上山,不由微松口气,以缘觉的法力之高,自然没必要再将沁瑶牵扯进来。

刚要下去部署,皇上想起什么,忽道:“缘觉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十一,我记得父皇赠你的赤霄有辟邪之效,不如你今夜便在永安殿陪着康平,若真有邪物,有你的赤霄坐镇,想来那邪物也不敢再来滋扰了。”

“这话极是。”太子也对皇祖父赠蔺效赤霄之事印象颇深,忙出言表示附议。

夏芫听了这话,忽怯怯地对德荣公主道:“听康平说得这么吓人,我也好生害怕,不敢回寝宫歇息了。”

康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阿芫,你别走,留在这陪我!十一哥,你也不许走!”

蔺效忙道:“能辟邪的是赤霄,又不是十一哥,一会我将赤霄留在此处便是,想来那邪物断不敢再来害你了。”

“可我记得赤霄认主,一旦离了主人,便毫无异能了,这也是赤霄虽威震天下,却不曾引得天下人争斗不休的缘故。”太子又开口了,“十一,若你单留剑在此处,恐怕未必能有什么效用。”

怡妃见康平又吵闹起来,忙道:“十一,康平既然害怕,你今夜便陪着她吧,内殿不方便,你便在外殿歇息,辛苦一夜,等明日回了长安再做安排。”

皇上也含着愧意道:“惟谨,便如怡妃所说,辛苦一夜罢,等回了宫,皇伯父再好好补偿你。”

蔺效只好垂眸应是。

吵嚷了一通,各人重又回各人的寝宫,只有夏芫被康平强行留下,也宿在了永安殿。

许是沁瑶之前布好的六合阵未被破坏,之后一夜倒也相安无事,康平也未再梦魇。

到了第二日,晨光乍现,诸祟皆退,夏芫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见康平还未醒转,便下床穿好衣裳,悄悄走到外殿。

就见蔺效怀中抱着佩剑,正背靠在殿门打盹,一缕晨光透过窗棱洒在他的侧脸上,愈发显得他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嘴唇和下巴的线条尤为好看。

夏芫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刚想再走近些,内殿忽传来康平的声音道:“阿芫,阿芫你去哪了。”

夏芫吓一跳,不敢再看蔺效,忙提裙跑回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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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一醒来,裴敏和王应宁便对她说方才宫人来传话,说皇上不再继续在玉泉山消暑了,今日便要启程下山。

沁瑶一点也不意外,见宫人催的急,忙跟着王应宁等人收拾行囊。

等用过早膳,诸女重又坐上来时的马车回长安。

马车刚要启动,便见一行羽林军开路,引着一群和尚上山来了。

沁瑶一眼便认出领头的缘觉,见他虽衣饰洁净,可神色难掩疲惫,不免生出几分诧异,莫非昨晚蔺效回去后还发生了什么异事,竟连夜将缘觉从长安接上了玉泉山。

下山时,刘冰玉等人感慨缘觉方丈气度不凡,八卦他年轻时该是何等俊朗的美男子,裴敏却拉着沁瑶细算还有几日放假。

“不过五日,我便能回家见到哥哥了。”裴敏喜滋滋地笑道。

第68章

回去时,蔺效护送皇上跟怡妃等人,云隐书院的一众学生则仍由许慎明护送。

沁瑶先还记挂玉泉中的邪物,但王应宁和裴敏不时拉她说话,同车又有一个爱说爱笑的刘冰玉,哪有功夫留她独自一人想心事。

时值盛夏,王应宁等人皆是轻罗小扇,一身清凉装扮,刘冰玉尤嫌不足,推开车窗,习习山风便倾泻而入。

裴敏望着窗外美景,忽叹:“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咱们这会正是锦绣年华,却因同在一处读书而结识,真是妙事。不知来年书院结业之后,咱们几个还能像现在这般常在一处玩乐么。”

“同在长安,要出来同游有何难的?”刘冰玉剥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斜眼笑着看裴敏,“除非你明年就嫁人,嫁的还是个爱管娘子的郎君。”

裴敏脸顿时红得要滴血,拿团扇作势敲她,“堂堂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嘴里都说的什么浑话。”

刘冰玉笑着躲闪,裴敏偏不罢休,两人扭作一团。

马车逼仄,沁瑶和王应宁无处可躲,也受了池鱼之殃。

四人下车时,脸上都还带着笑闹后的余意,所幸下车前还记得替彼此整理簪环衣裳,不至于露出痕迹落到陆女官等人的眼里。

正要往书院内走,许慎明恰好骑马纵过几人身前。

沁瑶和王应宁微怔了怔,忙悄悄朝裴敏看去,却见她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再找不到之前那种局促羞臊的神情了。

沁瑶暗暗叹气,玉泉山的几次邂逅,已经足够裴敏认清一个人的面目,骄傲如她,当然不会再继续放任自己自怜自伤。

回了书院,一切照旧,诸女每日兢兢业业地读书习琴。

只听说过不几日便是花朝节,书院会连放好几日假,沁瑶等人雀跃之余,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到了放假这日,书院门前一早就来了各府的马车。

沁瑶一眼便看到了瞿陈氏和瞿子誉,奔上前笑道:“阿娘,哥。”

瞿陈氏拉着沁瑶细看,见半月不见,女儿比从前出落得更水灵了,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让阿娘好生瞧瞧。好好好,没瘦,还长高了。”

瞿子誉摸摸沁瑶的头,笑道:“阿娘先前在家担心得睡不好吃不香的,这回总算可以放心了。”

母子三人正要上车回家,瞿子誉不经意往旁边扫了一眼,忽道:“子期。”

沁瑶转头,见是哥哥的同窗兼同僚王以坤,笑语晏晏,就站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跟人说话,身旁那名女子好巧不巧便是王应宁。

“文远。”王以坤一脸惊喜,忙领着王应宁过来了,“早前便想着今日会不会在此处碰见你,没想到真让我给猜着了。”

说毕,兄妹俩齐齐给瞿陈氏行礼,“见过瞿夫人。”

瞿陈氏早就知道儿子的好友王以坤,知道他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以往早见过好几回,对王公子平易近人的做派很是嘉许,但王应宁却是头一回得见。

见她姿容出众,举止娴雅,心里先道一声好,有心拉了近前细看,顾忌着对方是尚书千金,到底没敢造次,只不住上下打量,笑道:“好孩子,好孩子,难得阿瑶能跟你同窗,平日阿瑶有什么不懂的或做得不对的,烦请王小姐多指点指点。”

“伯母太过谦虚了,阿瑶极好,我还有好些地方要多跟她学呢。”王应宁拉了沁瑶的手,抿嘴笑道。

瞿陈氏暗叹王家不愧是百年望族,能教养出这样体面的女儿,不知以后谁家有幸能求了回去做儿媳。

看一眼身旁一表人材的儿子,心里不免遗憾,儿子虽然高中状元,继而名满长安,可自家门第到底低了些,王家这样的姻缘却是怎么也攀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