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愈发羞涩,身子别别扭扭的斜坐着,连耳根都红了。

蔺效看得又爱又怜,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握住沁瑶放于膝上的手,低声道:“阿瑶,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以往未曾向你言明过心意,眼下不如借着这根雪中寻梅簪对你剖白,我……倾慕你已久,一门心思要想娶你,不知阿瑶可愿意嫁我?”

沁瑶耳边倏然一默,台上伶人唱戏的声音,走廊处仆从低语的动静,窗外游人嬉戏的响动,统统消失不见,耳边只不断回荡着蔺效这几句清澈柔和的低语。

蔺效等了许久,未等到沁瑶的回应,渐有些忐忑,可仔细一瞧,沁瑶神情分明只有羞涩,不见恼怒,顿时明白过来,喜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再耐不住,目光在沁瑶头上找寻一会,寻了一处最妥当的位置,起身将簪子慎重地簪于其上。

随后两个人对坐,同时沉默下来,沁瑶心里浮泛的不安,对往后她和蔺效的种种,一概没有把握,想到艰难处,几次险些将头上簪子取下,腆着脸还给蔺效,可想起蔺效素日的为人品性,尤其想起上回他为了找寻自己,不惜置身险境,连面对罗刹时都不曾退缩胆怯,心渐渐安定下来,诸多顾虑也随即消散许多。

蔺效则始终无法将目光从沁瑶身上移开,见她乌鸦鸦的秀发里一根晶莹剔透的梅花簪,衬得她人比花娇,虽然天热,她肌肤上却清凉无汗,露在外头的胳膊和脖颈上一片耀眼的白,堪比凝脂,身上襦裳是碧绿色,底下是月白色藕丝裙,配色极为养眼,裙子高高的系于前胸,胸前分明可见隆起的曲线。

他忽觉喉咙一阵干渴,再不敢看,垂眸端了茶来饮,饮了一口,又恨茶水没用冰镇住,全然不够清凉解渴。

这时楼下一出《目莲变文》已演完,帘外一阵静默,沁瑶悄悄看一眼蔺效,见他正凝神看向帘外,身上石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肤色如玉,侧脸俊逸非凡,沁瑶莫名脸一红,索性转头看向窗外。

这时湖光潋滟的南苑泽里飘荡着好些画舫,隐约飘来少年男女的说笑声,沁瑶默默看了一会,忽道:“今日有风,不像前两日那般闷热,这时候泛舟湖上,想必会十分惬意。”

蔺效回头看向她,笑道:“你若想到湖上泛舟,我这就让人去做准备。”

“就我们两个人吗?”沁瑶回头确认似的问。

蔺效微微一怔,道:“自然是我们两个人了。”

沁瑶摇摇头,重新将胳膊放在窗台上,目光在南苑泽上无目的地游移,“泛舟还是人多热闹些,既能说笑,还能对对诗唱唱曲什么的,我们平日在书院里时,遇到无课的时候,几位同窗也常在一处玩呢。”

说着,猛然想起王应宁和刘冰玉,忙盯着湖中几处画舫极力寻找,想着今日明明约好了跟她们一处玩耍,若自己无故爽约,回书院后怕不会被她们给念死。

蔺效见状,默了片刻,起身坐到沁瑶身旁,轻声问:“在找人吗?”

“嗯。”沁瑶点头,“在找我两位同窗,可惜今日人太多,找起来有些困难。”

蔺效到了窗前,不看窗外,反借着湖面反射过来的碎银子般的波光,将沁瑶的脸庞打量得仔细,见她嘴唇红润欲滴,一片水光莹润,想是方才吃荔枝的缘故,心中一荡,暗想不知她的红唇尝在嘴里是否如荔枝那般清甜。

他为自己竟生出这样的心思深觉可耻,可眼睛却自有主张,怎么也无法从沁瑶唇上移开。

沁瑶说完,见蔺效半天不回应,好生奇怪,刚要转头说话,眼前的光亮骤然一暗。

萦绕在鼻端的清冽气息骤然间加重,只觉腰间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唇便被一片温热给轻轻含住,她猛地怔住,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如烟花般炸裂开来,震得耳畔她嗡嗡作响,根本无从思考。

等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登时羞窘难言,正要将蔺效推开,却听常嵘在外低声道:“公子。”未叫世子,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里头两个人动作同时顿住,静了片刻,随即飞速分开。

沁瑶身上一阵阵发热,手抖得无法抬起来整理鬓发,羞恼得无地自容,惟恐常嵘方才已看见她和蔺效的情形,又暗恨蔺效孟浪,忍不住恨恨瞪他。

蔺效自知莽撞理亏,不敢转头看沁瑶,只带着恼意道:“何事。”

常嵘听蔺效声音沙哑,全不像往常那般清澈,不由有些奇怪,因不敢在走廊内回话,只好掀帘入内。

谁知一进来扑面而来一种热感,仿佛比外头还要热闷几分,好生不解,忍不住抬眼打量一眼世子,见他脸红的厉害,气息也有些紊乱,心里头隐隐猜到了几分,脸刷的一红,暗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这下他眼睛更不敢再往沁瑶那边瞧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自挖双目,回道:“方才我们上二楼抓那名叫春翘的女子,谁知刚上去,那女子却已经带着婢女跑了,我看那楼还有另一个楼梯出口,便顺着那出口里外追了出去,可左右找了许久,怎么都找不见那女子的踪影了。”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一阵阵惊骇的尖叫声,似是从湖内传来,沁瑶心突突一跳,忙转头往外看去。

第77章

湖上不知发生了何事,几处画舫的船舷上都站满了人,挤做一堆,仓皇地对着湖面指指点点,除此之外,仍不断有画舫里的游人从船舱内奔出来,探头探脑往湖中看。

湖畔的游人仿佛也听到了动静,纷纷疑惑驻足,终于有人看清湖中情景,捂着嘴发出一声尖叫,吓得离岸而逃。

沁瑶极力看了一会,终于辨认出湖中飘荡着一样东西,看不清具体轮廓,但显然所有人的失态都源自于此。

蔺效也到了窗前,皱着眉头看着湖面,对常嵘道:“去看看出了何事。”

常嵘本正伸着脖子好奇地往窗外看,闻言忙应了声,退了出去。

屋内重又恢复静默,沁瑶虽然注意力仍放在南苑泽的湖面上,但察觉蔺效的澜袍重又贴近自己的裙裳,相触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忍不住身子一僵,想起方才情形,脸上作烧,难以言状的羞恼。

蔺效耳后也一阵阵发烫,见沁瑶神情别扭,不肯转头看他,心里叫苦不迭,暗悔自己方才不该失态,好端端唐突了她,想着用话哄她转圜,可喉结动了动,又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简直辩无可辩,不怪沁瑶不肯理他。

好一会,蔺效终于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低声道:“阿瑶,我——”

他刚一开口,腰间赤霄忽然发出一声低响,两个人均是一怔,蔺效尤其错愕,自上回罗刹之事以后,赤霄已经很久没有自鸣报警了。

疑惑了一会,两人脸色微变,齐齐看向窗外,沁瑶启了天眼,一眼便看见平静的湖面下分明有煞气涌动。

沁瑶看得心惊肉跳,失声道:“湖里有东西!”说完,转身便往外跑,想尽快赶到湖边,以免那水中之物作怪。

蔺效怎肯让沁瑶独自犯险,两人到了楼下,正好遇见常嵘,常嵘面色极为难看,见了蔺效和沁瑶,忙道:“南苑泽里发现了一个死小孩,那孩子不知死了多久,突然从湖里冒了出来,浮在水上,身上白得像纸,好生吓人。”

沁瑶听了这话,更不耽误,急急奔到湖边,极力分开人群聚集之处,往湖中眺望,果见不远处的水面上飘荡着一具浮尸,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相貌。

众人惊悸之余,议论纷纷,有人道:“也不知是谁家小孩,就这么死了,爷娘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旁人接话道:“南苑泽自挖建以来,多年来从未死过人,这孩子看着也不小了,怎么好端端地就跌到了湖里?而且我以前也见过溺死的人,通常都是脸上乌黑,尸身肿胀得不像话,全不是这小孩的死状,你们瞧,尸身颜色也太白了些,活像被人给放了血。”

听了这话,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恐的低呼,那人没想到自己的话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自己反被吓了一跳,忙又道:“我不过胡说几句,全做不得准的,反正一会官府就来人了,到时候验了尸首,自会有定夺的。”

沁瑶这时暂且顾不上湖中尸首,只凝神看向水底,想这孩子的死多半与湖中之物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都要抓住那邪物。可无论她怎么瞧,湖面下都平静无澜,再看不到方才那股缓缓游移的煞气了。

莫非那邪物已经逃了?

她又惊又怒,忙抬头打量湖畔一圈看热闹的人群,见人们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堆,维持着方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个阵型,数目不见减少,也不见散乱,更是疑惑,若那邪物是有形之物,从水中出来,势必会造成不小的轰动,不会像现在这般全无动静。

可若那邪物是无形之物,又是怎样做到在烈日下从湖中来去自如,而不魂飞魄散的?

蔺效到了近旁,一眼便瞧见沁瑶站在湖畔极力踮脚张望,整个身子几乎已半踏进湖中,心中一惊,忙上前揽住她,道:“小心跌下去。”

沁瑶这时顾不上难为情,眼睛仍紧紧盯着湖面,脑中一个劲的猜测种种可能,想了许久,忽冒出一个念头,转头看向蔺效道:“世子,南苑泽虽说是内湖,可你知道先皇当时令人挖的时候水源从何处引来吗?”

蔺效略一沉吟,道:“长安城内自古并无水源,听说当时祖父为了在城中造内湖,各处亲自察看了许久,后来特选了城南这处低洼地做内湖,水源听说是从长安城西郊挖了水道引来,但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甚了了。”

“长安城西郊?”沁瑶怔住,“难不成是五牛山脚下那条仓恒河?”她原本不知道五牛山附近还有水源,上回看了长安地图,才知道五牛山脚下有条仓恒河,这条河从西往南,绕着长安城一路蜿蜒,最后抵至玉泉山脚下。

蔺效见她神色凝重,知道她不会凭空有此一问,便耐心解释道:“我不是很确定,但从长安城周遭的地形和南苑泽当时的施工情况来看,多半便是仓恒河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熙攘,疾行而来一群官吏,原本聚做一堆的人群忙极有默契地分开两边,好让官吏们毫无阻碍地到得湖畔。

这群长安府的官吏行起事来还算有章法,很快便有两人解了湖畔系在树上的一叶小舟,划到湖中,用竹竿将那尸首拨到船旁,又放下一个巨大的网兜,两人合力将尸首捞到床上。

船行回岸边,空气中蔓延开一股浓浓的腥臭,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没人再有心思看热闹,都白着脸避开老远,只留下几个胆大包天的,虽然含着畏惧,但抵不过好奇心,仍试图探身地往网兜中看。

“去去去——”岸上几名府吏扶着刀驱赶人群,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赶出去老远。

到了蔺效和沁瑶身旁,见蔺效神情冷淡,正要吆喝,忽一眼瞥见蔺效腰间的蛟龙玉佩,张了一半的嘴忙又闭紧,细觑着蔺效看了又看,虽没认出是哪路神仙,但到底没敢出声,转头又去别处驱赶路人去了。

沁瑶本已做好被赶走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府吏会如此行事,忍不住偷偷瞧一眼蔺效。

蔺效感觉到沁瑶瞬间将他当作神器的眼光,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府吏有意放水,但众目睽睽之下,沁瑶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施法验尸,只趁府吏们将尸首从网兜中剥露出来的功夫,踮脚往尸首上细细扫去。

这一看,这才发现死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因在水里泡了许久,面目已有些模糊肿胀,但仍看出得形容清秀,身上衣裳也十分华贵,一张脸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按理说在水中溺亡之人,七窍总难免会溢血,这少年脸上却干干净净,一无血渍。

蔺效腰间的赤霄不住嗡嗡低吟,沁瑶心里一震,忍不住俯了身细细往那少年脖颈处看去,可因着衣裳的遮挡,看不到关键之处。

蔺效见状,低声道:“若要验尸,一会我去想办法,但此处耳目众多,暂时莫要妄动。”

沁瑶忙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远远传来一阵震天的哭声,奔来一群人,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衣饰富贵,奔在最前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到了近前,看见尸身的情形,露出个悲痛欲绝的神情,一把跪下搂住尸身哭道:“庆生,庆生,大哥来了,你睁开眼睛瞧瞧大哥,大哥不过说你几句,你何至于想不开投湖,你叫阿爷阿娘往后怎么办,又让大哥我如何自处?”

后面一名极艳丽的年轻妇人由着婢女扶着奔到近旁,辨认出死者的面貌,脸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失魂落魄地怔忪了一会,忽上前死命地拍打那少年,目皉欲裂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还我庆生!你还我庆生!”

那少年任妇人打骂,只面如死灰地紧紧搂住庆生的尸首,妇人哭骂了一会,忽极力将少年推开,一把将尸身搂在怀中,肝肠寸断道:“庆生!我的儿!你就这么走了,叫娘怎么活?”

因妇人动作太大,庆生的领口被扯得一歪,恰露出脖颈,沁瑶看清他脖颈上一处不显眼的伤口,身子一震,喃喃道:“竟真是僵尸!”

她飞速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南苑泽水面,默了一会,对蔺效道:“我好像有些知道这僵尸的路数了,不行,不能再耽误了,我须得尽快赶到五牛山去找师父。

第78章

“这时候去五牛山?”常嵘总算找到了蔺效和沁瑶,刚跑到两人身旁便听见这话,愣了愣道:“五牛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时候去,回来可得半夜了。”

沁瑶略一迟疑,仍肯定地点头道:“这件事恐怕耽误不得了,我须得将来龙去脉告知师父。他和师兄早上出发的,这时候可能已快到五牛山了,一会我让鲁大赶得急些,总能在日落之前赶到的。”

说着,拔腿欲走,蔺效忙拦住她,低声道:“既这么急,我这就让人套几匹良驹,脚力总比寻常马车来得要好,你让鲁大回府,我陪你去。”

他说话时的神情虽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可语气显见得十分亲近,沁瑶心中本就有鬼,听了这话,飞速瞥一眼常嵘。

常嵘躲避不及,忙抬头看天,心里叫苦不迭,暗恨自己不能像那些鬼魅妖怪一般能化作一缕青烟,随时消失不见。

沁瑶看一眼天色,见日头已偏近正中,不敢再耽搁,便听从了蔺效的安排。

一路出了南苑泽,沁瑶在路旁找到鲁大和在车里吃东西的采蘋,只说自己须得尽快赶到五牛山,让他们先回瞿府。

采蘋仔细打量一番沁瑶,见她神色自然,与平常没什么分别,暗松了口气,不敢以同样的目光审视蔺效,老老实实回车里座位坐着去了。

鲁大和采蘋走后,不过一会功夫,魏波便驱赶着辆青油布篷的马车来了,这马车看着不起眼,但几匹马全都四足踏雪,身上皮毛油光水滑,显见得都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

沁瑶没想到蔺效对她的事这般慎重,感激地看一眼蔺效,默默上了马车。

蔺效随即翻身上了马,策马随行。

一行人直往西郊而去。

沁瑶在车内安静地坐了一会,忍不住掀帘往外看,见蔺效身后跟着常嵘等人,约莫七八个护卫,大多数都很眼熟,不是当初在莽山见过,就是平日总跟随在蔺效身旁。

沁瑶知道这些护卫都是蔺效的死士,对蔺效再忠心不过,相比羽林军的将士,似乎更得蔺效的倚重,只是不知是从小就养在澜王府,还是后来才到蔺效身旁的?不过照蔺效跟他们相处的情形来看,多半是前者。

她托腮想了一会,转头见蔺效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脸一红,忙躲回车里坐好。

澜王府的马车果然脚程颇快,到得五牛山时,不过花了两个多时辰,眼下又正是夏日,天色黑得晚,沁瑶一下车,便见诺大一座五牛山前被明晃晃的夏阳给照得刺眼,四处静悄悄的,山脚下一无人家,官路上更是热浪浮动,空空荡荡,寂寥得很。

她张望一番,好生茫然,对去何处找寻师父和师兄毫无头绪,暗悔早上出来时一应家伙什都未带,若带了观里自制的烟火棒,这时掏出烟火棒用火折子点了一放,师父和师兄自然知道她也来了。

蔺效素来是个行动派,打量周围一圈,便令常嵘等人四散开去找寻清虚子和阿寒,自己也引着沁瑶一同往进山的路走。

这条路从山脚蜿蜒往上,似乎是官府挖就,虽不甚宽敞,而且有些曲折,但一路用青石转铺就,倒也不算难行。

两人走了一会,蔺效转头见沁瑶的脸颊被日头晒得发红,忍不住道:“天太热了,你回马车候着便是,一会我们找到道长和师兄了,自来马车找你。”

沁瑶瞥他一眼,轻声道:“我哪就这么矫情了。”

蔺效见她说话时含嗔带喜,娇俏异常,心中一热,犹豫了一会,忽伸手握住沁瑶的手,拉着她便往上走,口中道:“山路太陡,我拉着你走,你也省些力。”

沁瑶吓一跳,忙挣扎道:“一会让师父和师兄瞧见了。”

蔺效脚步一顿,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沁瑶,“也就是说只要师父和师兄不在,便能牵着了?”

沁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语病,瞪了一会蔺效,自己也觉好笑,忍不住红着脸笑了起来。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师父,早上咱们从裴府出来,又没回观里,上哪去准备水去,而且这壶水明明全让您一个人喝了,为啥还要骂我,我也很渴的。”语气里满是委屈。

是师父和阿寒!

沁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将手从蔺效手中挣出,可到底晚了一步,只听前方传来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清虚子不敢置信的扬声问:“阿瑶?”

沁瑶动作一僵,好一会,缓缓从蔺效身后站出来,讪讪道:“师父。”

紧张得不敢拿眼睛看师父,只暗暗祈祷师父年老眼花,没能看清她和蔺效在做什么。

可她显然低估了师父的眼力,清虚子不但看见蔺效握着她手,还看见她正对着蔺效笑得好不开心,分明是心甘情愿。

清虚子风雷般朝沁瑶奔来,一把将沁瑶从蔺效身旁扯过,气势汹汹地拉到一个安全的距离,质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若今日拉沁瑶的人是旁的男子,清虚子少不了一顿痛骂,外加拳脚招呼,可偏偏是蔺效!

早在头两回打交道,他便已知道这位澜王世子喜欢阿瑶这傻丫头,还喜欢得十分露骨,也就阿瑶这不开窍的性子,才能这么久都不明白对方的心意。

依照他的意思,自然是不愿意沁瑶嫁给这种天潢贵胄,可上回连罗刹都没能将澜王世子从沁瑶身旁逼走,显见得这人对阿瑶算得上真心,加上他生得俊美,并未婚配,品行也可圈可点,若他一味地横加阻挠,倒显得多事。而且这人分明对阿瑶志在必得,即使他跟瞿氏夫妇商量,将沁瑶远远送出长安,那人也断不会轻易就此放弃。

所以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采取默认态度的原因。

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放纵蔺效得寸进尺,他虽年轻时便遁入空门,但也算得半个过来人,知道少年心性,若一时未能把持住,对蔺效来说自然是称心如意,可沁瑶而言,怕就是终身之恨!

他恨恨地瞪着沁瑶,暗想回去以后少不得耳提面命,外加严防死守,千万莫让蔺效占了便宜去。

沁瑶惴惴不安地立在清虚子跟前,任师父用刀子般的目光将自己牢牢瞪住,一时又有些疑惑,不知亲吻可会留下痕迹,让师父瞧出端倪。

这样想着,越发发窘,忍不住想掏出绢帕擦擦嘴。

蔺效倒很自然,走到清虚子面前认真行了一礼,道:“见过道长。”

这礼分明是行的晚辈对长辈的大礼,想来是随着沁瑶,以师父之礼对待清虚子,清虚子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一阵胸闷。

阿寒方才在师父身后,没能瞧见蔺效和沁瑶的情形,只奇怪师父为何好端端地又发火,见氛围十分僵冷,不明就里地走到沁瑶身旁,憨憨道:“阿瑶,你怎么跟世子一道来了?师父不是说要你去过花朝节吗?”

沁瑶眼珠一转,忙挺直了脊背,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师父,我来是跟你说一件大事,您听了估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等师父出声反驳,忙将玉泉山和方才南苑泽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我记得您当时讲妖典时曾说过,僵尸遇土而生,遇水则腐,断不可能在水中出没,可依照我在玉泉山和南苑泽所见,那僵尸分明是借着水路来回,而且若我没看错,南苑泽死的那孩子多半是被僵尸吸了血而死。”

清虚子神色大变,失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点不假。”沁瑶点头,“所以我想着,若师父您仍光顾着在山里找寻,怕是怎么也弄不清这些僵尸的来历,何不到山脚下的仓恒河去瞧瞧,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清虚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沁瑶,好一会,猛地迈步往山下走,口中道:“为师几度来五牛山,只觉阴气太盛,每每疑心山中不妥,几乎没将整座山翻遍,可从未想过到山下的仓恒河瞧一瞧,若真如你所说,这些’僵尸’能依水而行,那仓恒河多半有古怪。”

几人到了山下,凝神一听,果然听到潺潺水声,顺着水声往前走不多久,一条平静无澜的河流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

这河流算得宽阔,足有百尺,虽然从西往东流动不息,但河水幽暗,无甚波浪,不像流动的水,反倒像死水一潭。

刚到河畔,蔺效腰间静默了许久的赤霄忽然重新发出剑鸣声,清虚子启开天眼,阴着脸蹲下身,察看了一番河中景象,寒声道:“这条河果然有古怪。”

说完,令阿寒从包袱里将无涯镜取出,施法笼住河面,不一会,便见镜面上溢出黑得如墨的水雾。

沁瑶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这水雾凝聚得比上回在裴府所见来得要快,颜色更深,显见得这仓恒河里的东西比上回瞿府的邪物更邪性许多。

几人一边查看镜中景象,一边沿着河面缓缓而行,正好这时常嵘等人迎面走来,见状,奔近前道:“这是在做什么?”

沁瑶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无涯镜上,无人有暇回答他这问题。一路走到一处巨大的岩石处,河床仿佛突然变浅了许多,水流也变得起来,岩石下方清晰可见一个漩涡。

这时无涯镜整个镜面已溢满黑雾,顺着镜面往下流淌,常嵘等人眼看那黑水要流到阿寒手上,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呼,谁知那黑水一离开镜面便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诸人这才明白过来,显见得一切都是镜子幻化出来的幻象,跟世子的赤霄宝剑一样,有示警之用。

清虚子捻须看着那漩涡许久,忽将拂尘立于岸旁,闭眼念了一段咒,只见岸旁拂过一道清光,如同纱帐一般,将那处漩涡罩住。

施完法,将道袍系于腰间,道:“这底下有古怪,为师需得下去瞧瞧。阿寒,将无涯镜和为师的捆金绳收好,咱们这就下去。”

他一句不提沁瑶,也不知是还对她有余怒,还是顾虑到她是女儿身,不便下水。

沁瑶忙挺了挺胸,自告奋勇道:“我也去。”

清虚子没搭腔,先后跟阿寒下了水,缓缓没入到漩涡中,再找不见。

沁瑶忙也跟着下了水,蔺效知道阻止不了她,只回头对常嵘等人道:“看好左右,莫让旁人扰了清虚子道长的阵法。若有不妥,你们立时去大隐寺找缘觉方丈。”

说完,在沁瑶消失在漩涡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由着漩涡中那股下坠之力,将他们两人同时拉到河底。

第79章

漩涡深处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蔺效和沁瑶一径沉沉下坠。

愈往下走,水底的寒气愈盛,到最后,水温已到了阴寒刺骨的地步,沁瑶几次错以为自己正置身于隆冬时节的冰水中,饶是她有内功护体,也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所幸漩涡底下并不很深,下沉了一会,两人脚底同时触到一块坚硬的石壁,用足尖轻点着石面试探了一会,确认是河底石床,便落于其上,站稳脚跟。

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只有清泠泠的水声,师父和阿寒不知去了何处,沁瑶屏着息四处摸索一番,正琢磨用什么法子去找寻师父,蔺效忽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往前看。

沁瑶抬头,就见不远处忽亮起一盏圆月似的幽光,光线虽柔和,依然将水底照得明亮不少,“圆月”下方两个黑乎乎的身影,静静站着不动,仿佛在候着什么人。

沁瑶先疑惑了一会,随后恍悟过来,不是师父的无涯镜么,忙拉着蔺效往前,到了近前,借无涯镜的光亮一看,果是清虚子和阿寒。

清虚子见沁瑶和蔺效过来了,想说些什么,顾忌着在水里,张不了嘴,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玉葫芦,倒出几粒药丸,令沁瑶和蔺效服下。

沁瑶一闻到药丸的味道便知道是定神丹,算是丹丸中的极品,有水中延息、辟邪护阳之效,师父炼制时费了许多好多珍稀药材,整个青云观统共只有一瓶,平日里珍之重之,总舍不得服用,今日想必是忌讳河底的邪物,这才拿了出来。

见师父不忘给蔺效一粒,沁瑶心里饮了蜜似的,泛起一丝淡淡的甜。

蔺效接过药丸,二话不说服下,清虚子见蔺效如此痛快,脸色更好看了些,好东西不怕给人,就怕受的人不识好歹,一味疑神疑鬼,看了就让人光火。

下水已有些时候,即便有定神丹护体,仍有气息耗尽之虑,四人不敢再耽搁,忙重新顺着无涯镜的指引往前走。

亏得河床虽宽,却并不狭长,走不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道石壁,这石壁足有一丈多高,突兀地矗立在水中,怎么看怎么像一块水下石碑。

这石壁处处透着古怪,几人都忍不住近前细看,这才发现石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梵文,清虚子等人乃道家中人,对佛家的咒语了解得并不透彻,但也隐约辨认出石壁上的梵文似乎是为了镇邪之用。

清虚子等人背上都是一凉,看这石壁十分沧桑古旧,显然已有些年头,壁上文字更是一笔一刻,全用人力雕刻而成,也不知这石壁后到底是什么邪物,竟让设阵之人如此费心思。

沁瑶摸索着绕着石壁走了半圈,突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见是一串佛珠,俯身捡了在手,借着无涯镜的光亮细细打亮,这才发现佛珠是灰白色,形状并不规整,不像寻常佛珠,倒有有几分像舍利子。

沁瑶看不出究竟,转身呈给师父,清虚子接过一看,面色微变,低头四处找寻一番,果然又在转角处发现一卷用金叶做成的佛经。

沁瑶在一旁大惑不解,这几样看来都是佛家至宝,多半是阵法中的关键法器,本该各居其位,却不知为何散乱了一地。

清虚子却再耐不住,重新快步绕回石壁,用一双厉目缓缓扫视,扫到石壁下方时,果见一道裂开的石纹,从左到右,将石壁上的梵文一劈为二。

清虚子面色泛起一阵青灰之气,看着那处裂纹久不言语,原来这阵法竟早已破了,难怪周围一片死气沉沉,半点灵力都感觉不到,只是不知是人力所为,还是另有蹊跷。

蔺效正绕璧而行,走至石壁后方时,赤霄忽嗡嗡大震,几乎欲要脱鞘而出,沁瑶听到动静,忙奔到蔺效身旁,两人四下里查看一番,这才发现石壁后方不远处竟有一个洞穴,洞口周围一片狼藉,像是被什么怪力从里头给轰开。

蔺效走至洞旁时,赤霄更是如临大敌一般,生生从剑鞘中移动出了半寸。

沁瑶跟蔺效迅速对视一眼,赤霄这般狂躁不安,极为少有,也不知这洞穴中究竟藏着何物。

沁瑶心里更是头一回生出几分犹豫,一行人若贸贸然下到洞中,恐怕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清虚子却不容她多想,拿着无涯镜察看了许久,脸色见缓,仿佛重新找回不少底气。少顷,将腰间草绳解下,拿在手中,率先下到洞中去了。

沁瑶等人不再踌躇,也忙跟上。

洞口虽小,底下倒还算得宽敞,而且水流全都不知去了何处,洞内十分干燥,犹如回到岸上。

几人举镜一望,这才发现这底下虽到处结满蛛丝,东西也已破陋不堪,但仍看得出是个布置得颇为讲究的小宫殿,依稀可见当初雕梁画栋的痕迹,只可惜年代仿佛太过古旧,殿中许多器皿已辨认不出。

沁瑶等人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厚,谁也想不到仓恒河下竟有一处底下宫殿,只不知是哪年哪月何人挖建。

走不几步,前面出现一处殿门,似乎里头还有内室。

正凝神打量四周,忽听内室中传来异响,一阵长长指甲划过墙茔的声音。

众人心里突突一跳,防备地看着内殿,等了许久,内殿始终一片死寂,不见出来什么邪物。

清虚子耐心耗尽,一抖草绳,沉着脸缓缓前行,刚到内殿门口,忽来袭面而来一阵腥浓至极的阴风,一个黑影直朝他扑来。

清虚子侧身一避,随手甩出手中草绳,只听那东西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怪叫,清虚子不容它闪避,忙又扯住缰绳将那东西狠狠地往前一拽,便听“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

沁瑶等人拔腿跑到清虚子身后,因周围已无水流,阿寒便掏出火折子点上,就见师父手中牢牢捆住一个青面獠牙的僵尸,那东西双手直直朝天,仍不断扑棱着,试图用利爪袭击清虚子。

可这僵尸似乎灵力颇低,清虚子不过气定神闲地将手中草绳缓缓一收紧,很快便定在原地,再也不动了。

“城里的僵尸果然是从这里出去的!”沁瑶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那具迅速化为一滩脓水的僵尸,肯定地道,“上回我在玉泉里见到的邪物就是这种东西,只不知就是这一只,还是它的同伙。”

清虚子收回缰绳,摇摇头道:“方才下洞之前,我见洞内虽然阴气极盛,但无涯镜里流动的煞气却很低微,显见得洞内那巨煞此刻不在洞中,这才放心下到洞中来的。眼下这僵尸一除,洞内可是一个’活’的邪物都没了。”

可蔺效腰间的赤霄却鸣得比方才还要狂躁,声势颇足,生生从剑鞘中移出了一半有余。

清虚子知道赤霄乃当年剑神用自身血肉铸就,极为灵验,断不会无故报警,不由狐疑地看一眼阿寒手中的无涯镜,莫不是方才遭了水,镜子的灵性就此打折,连邪物都辨认不出了?

这时蔺效和沁瑶已依着赤霄的指示往内殿深处走了,阿寒也忙举着火折子跟上。一路只见地上堆了许多箱笼,里头堆着些早已烂透的衣裳布料,还有些灰扑扑的青铜器皿,轮廓小巧,像是日常所用之物,相比外殿那些大块头器皿,显见得精细许多。

沁瑶和蔺效颇觉奇怪,怎么这地方越看越像一个墓室?

走了几步,前面出现一个拐角,连着一条走廊,通向另一个房间。

几人刚一转弯,抬目一看,同时怔住,只见走廊尽头一处用汉白玉砖砌就的一个高高的玉台,玉台顶上点着一盏长明灯,火苗摇曳,幽幽照亮底下两具巨大的漆黑棺材,其中一具棺材的棺盖已打开大半,另一具倒是盖得严丝密缝。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蔺效腰间的赤霄终于长鸣一声,脱鞘而出,如同箭矢般直朝玉台而去。

赤霄去势极快,飞到其中一处棺材处,“扑”的一声,竟生生没入棺木中,钉在其上,剑身颤动,犹自嗡嗡作响。

蔺效等人齐齐怔住。清虚子听到异动,赶到拐角处,见此情形,也是面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