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敏疑虑顿消,便拉了阿寒到一旁悄声道:“怎么了?”

阿寒脸色有些发急,也压着嗓子道:“方才世子派人接的马车上只来一个缘觉方丈的弟子,那人说缘觉方丈不久前令身边的小沙弥从五牛山赶回来送信,说让他们速去五牛山帮忙布阵,想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阿瑶,师父不会出事吧?”

沁瑶心怦怦一跳,强压着内心的慌乱道:“那人还说什么?可有替师父传话?是要咱们也赶去五牛山,还是继续留在城内?”

阿寒摇头道:“师父说玉尸还在城内,要咱们不要妄动,等他老人家从五牛山回来再说。”

沁瑶听玉尸并不在五牛山,长松了一口气道:“师父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别自作主张。”

说着,看了看街对面,见蔺效一侧肩膀靠着马车,怀里抱着剑,正心不在焉地听常嵘等人回话,想了想,决定亲自跟蔺效说一声,便走到裴敏身边道:“那边有我一个亲戚,我过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裴敏早注意到对面有位锦衣公子,身边好些随从,看着像是哪位世家子弟,脸上神情虽然清冷,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沁瑶身上。

听沁瑶如此一说,顿时恍悟过来,促狭地笑道:“你家亲戚可真多!去吧去吧!晚上我要仔细审你!”

沁瑶顾不上跟裴敏打嘴仗,到了对面,对蔺效道:“玉尸还在城内,唐庆年若已献了投名状,不久之后定会再跟玉尸联络,裴绍身上也有很多疑团,我怕他对裴敏不利,今晚得想办法住在裴府,”

蔺效迟疑了一会,道:“好。我今晚就候在左右。”

自从上次沁瑶为了救冯初月失踪,他就再也不想让沁瑶独自犯险了。

沁瑶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了玉尸,便点头道:“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和师兄。”

交代完毕,便回到街对面,跟裴敏进了裴府。

裴大人不在府内,裴夫人听说女儿带了同窗来了,倒有些稀奇,女儿一向只爱读书,不爱交际,甚少邀闺阁好友来家中玩耍,当下又惊又喜,忙迎出来笑道:“稀客稀客。”

见了沁瑶,呆了一呆,怎么这小娘子看着这么眼熟?

上回沁瑶来帮他们消除梦魇时分明还是个小道士,眼下做了女装,她只觉这小娘子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

想了一会,只当是送女儿去书院时跟沁瑶打过照面,未再深想,细看沁瑶一回,又问她府上是哪,最后柔柔笑道:“好孩子,在咱们府里莫要拘束,自管随意玩耍。”

裴敏起身拉了沁瑶道:“阿娘,我们回房了,瞿小姐难得来咱们家,我邀了她在咱们家用晚膳,您要膳房多做些好吃的。”

裴夫人更是意想不到,忙点头答应道:“好好好,你自管好生招待瞿小姐,阿娘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裴敏便领了沁瑶到了她住的木樨院,沁瑶进去一看,果见院子布置得甚为规整,花木不算繁多,却点缀得恰到好处,屋内更是窗明几净,明雅非凡。

裴敏领着沁瑶参观完毕,一把拽着她坐下,坏笑着问她:“说!方才那位郎君是谁?”

沁瑶忙顾左右而言他,伸手指着裴敏书案上一方雕成小牛形状的羊脂玉镇纸道:“咦,那镇纸为什么雕成牛的模样?好啊!原来你属牛!”

“你少打岔!”裴敏似笑非笑看着她,“今日你不说,休想从我这院子里出去。”

沁瑶被她缠磨得没法,只得轻描淡写吐露了几句。

裴敏怎肯罢休,笑着逼问个不停,沁瑶先还宁死不从,谁知裴敏“拷打”人的功夫一流,逼问到最后,由不得她不从。

沁瑶断断续续说了个四五成,裴敏这才放过她。

她先是出了一会神,随后连声赞道:“好!好!好!这位澜王世子待你极好,难得还不是那种朝令夕改之人,听说品性也可圈可点,配你倒也不算辱没了。”

她一字不提“门第”、“家世”,只一句“不算辱没沁瑶”,俨然将自己当作了沁瑶的娘家人。

只是刚说完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黯淡了下来。

沁瑶看在眼里,想起那位玉泉山上见过的许慎明,见裴敏显见得情绪低落,忙挑了别的话头引了她说话。

整个下午,沁瑶都跟裴敏像在云隐书院那样,轻松自在地闲聊玩耍,身上罗盘未曾有异动,隔壁唐府更是如一潭死水,听不到半点动静。

到了傍晚,裴夫人着人来请裴敏和沁瑶吃饭。

到了花厅,桌上果备了好些佳馔美酒,却只独裴夫人一个在上首坐着,不见裴绍和裴大人。

裴夫人招呼她们道:“你阿爷去同僚家赴宴去了。你哥哥说他有些疲累,只叫送些素菜到他房中去,不肯到花厅同咱们一处吃饭,倒也好,正好瞿小姐也在,省得要避嫌。”

“哥哥以前最爱吃荤菜,怎么这几日只肯吃素菜?”裴敏边拉沁瑶坐下,边疑惑地问母亲。

裴夫人道:“你没从书院回来前便这样了,只肯吃素,不肯吃荤,性子也沉默了许多,你阿爷说,你哥怕是在沧州大营见多了刀光剑影,心里多少有些膈应,等过些时日就好了。”

沁瑶默默听着,越发觉得裴绍古怪,暗想今晚怎么都得想办法赖在裴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才好。

这时裴敏给她斟了一杯桃花酒,劝道:“上年春天我自己摘了府里的桃花花瓣酿的,埋在牡丹花从下,前些时日才挖出来,滋味正好,比外头酒肆买的香多了。”

沁瑶边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边作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将那杯酒饮下,随后便直嚷头晕,一头趴在桌上睡死了。

裴氏母女惊讶得张大嘴,好半天都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是裴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想到沁瑶竟是个一杯倒!哎呀,今夜索性就让她跟我同住得了。”

“胡闹!”裴夫人轻斥,“醉酒不过醉个一时片刻,一会功夫就醒了,不如将瞿小姐扶回你房中,等她醒来再做计较。”

裴敏只好照办,满心希望沁瑶就此睡死,不走了才好。

沁瑶果然如她所愿,一直舔着脸睡得死死的,呼吸匀净,跟熟睡时一模一样。

裴夫人眼看着已过了宵禁时分,一会武侯就会上街巡视,他们连个信都没法给瞿府送了,只得让沁瑶跟裴敏同住一床,亲眼看着婢女们帮沁瑶净了手面,收拾妥当,这才回了正房。

沁瑶头一回这样骗人,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只好自我安慰是为了帮人消!灾,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裴敏见时辰不早了,也摘了钗镮,洗漱上床,又借着床旁羊角灯看了会书,这才挨着沁瑶睡下。

许久之后,才听见她呼吸绵长起来,显是终于睡熟了。

沁瑶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直等到后半夜,怀中罗盘终于咔嚓一声,缓缓转动起来。

沁瑶忙睁开眼,起身点了裴敏的睡穴,下了床之后,又用最快速度在她床前布置了一个六合阵,这才敛声屏息溜了出去。

从裴敏的院子翻墙而出,罗盘的动静又比方才响了些许,沁瑶顺着指针的指引一路往前走,直走到裴宅的后花园处,便见指针越发动得厉害,沁瑶隐身在树后往外一看,便见仍是上回用无涯镜照出邪气的那扇朱红小门。

她抬眼时,恰好门发出一声轻响,一个身影消失在门外。

沁瑶忙追上,又掏出一粒定神丹含在嘴里,这药丸能于黑夜中最大化地弱化人的气息,有助于在邪魔面前隐藏行踪。

僵尸的耳目通常早已随着尸身腐烂而退化,多半靠辨别别人的气息实施捕杀,这等弱化气息的法子对别的鬼魅也许效力有限,对付僵尸却极为灵验,因此她早上出来时,除了带了驱除尸毒的丹丸,同时也带了一瓶定神丹,以防万一。

因有了定神丹,沁瑶追捕时少了许多顾及,一路疾奔到了朱红小门前,刚要开门,却发现门已从外面锁上,根本打不开,看了左近一圈,见再无其他偏门,索性翻墙而出。

刚从墙剁上跳下,黑暗中伸出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稳稳当当接住,沁瑶先惊得险些大叫,后来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顿时收回要击向对方的手,低低唤道:“世子?”

蔺效将她从怀里放下,低应道:“嗯。”

沁瑶抬头借月光打量他,问:“早就在这候着了吗?”

蔺效还未回答,阿寒从后头冒出来,低低道:“世子的赤霄方才突然响了一下,我怀里的罗盘也动了起来,我们便猜裴府有不妥,一路顺着声响跟到这里,正好见你从墙上跳下来。”

沁瑶转头看向已快消失在巷尾的那个背影,忙道:“那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定是裴绍无疑,他这么晚出来,多半跟五牛山那僵尸有关,咱们得跟在他身后。”

说着,将定神丹从怀中掏出,给蔺效和阿寒一人一粒,让他们服下。

三人不再多言,追在裴绍身后,裴绍身形修长,行动起来速度颇快,武功修为显然不弱,只手上拿着一包东西,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

许是沁瑶等人服了定神丹的缘故,裴绍始终不曾有所察觉,只顾低着头赶路,沁瑶等人越追越觉奇怪,怎么越看越觉得裴绍是要往南苑泽去?

正疑惑间,果见前方出现一湖银缎般的湖水,在月色下粼粼闪耀,分外静谧撩人,不是南苑泽是哪?

裴绍径直往湖畔小树林走去。

沁瑶等人不远不近跟在他后头,大气也不敢出地进了小树林。

就见湖畔中早已站了好些年轻男子,个个面色呆滞,如同木头桩子一般杵着,而且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包袱。

当中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被众人团团围住,姿态高昂,正娇声说着什么。

沁瑶等人有心打量那女子的相貌,可惜那人却始终背对着树林,不曾转脸过来。

忽然有个人走到女子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高举起手中包袱,如同供奉祭品一般献给那女子,那女子轻轻抚了抚掌,好整以暇将包袱打开,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血腥味。

沁瑶等人定睛一看,都是面色一变,包袱里竟是一包血淋淋的内脏!

那女子俯下身嗅了嗅那包东西,满意地点头道:“嗯,上等货色,主人会喜欢的。”

又对那人道:“尸首可埋好了?可别让人发现了。阵法没摆完之前,主人可不想惹麻烦,免得引来什么和尚道士的,平白坏了主人的大事。”

那人木木地点点头。

女子妖媚地笑一声,伸手在那男子脸上奖励似的轻抹一把,旋即一扭腰肢,转过身看向这边的年轻男子。

她这一转身,面庞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

蔺效和沁瑶都是一惊,就见这女子生得妖娆无方,烟视媚行,天然的风骚入骨,正是那位在晓风楼朝蔺效扔花的花魁春翘。

春翘冷着脸看向刚刚才赶到的裴绍,见裴绍不跪不躬身,只顾直挺挺地站着,面色一阴,恶狠狠走到他跟前,抢过他手中的包袱打开一看,只扫一眼,便大力掼到地上,骂道:“回回都拿些鸡鸭鱼肉来糊弄主子,你把主子当什么了?要不是阵法没完成之前你们暂时还死不得,主子早把你们给吸干了。”

说完露出满脸的凶横之相,狠狠一掌劈向裴绍,这掌力气颇大,纵然如裴绍这等习武之人,也活活被劈矮了半截身子,一膝触地,险些跪了下来。

他咬牙挺直脊梁,吃力地顶着春翘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春翘反手又是狠戾的一劈,裴绍这回终于承受不住,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

“一个缺魂少魄的东西,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讲风骨?”春翘一脚踏在裴绍的胳膊上,冷冷笑着,犹如踏泥一般,狠狠踩着碾压了好几下。

就见裴绍痛得长眉一拧,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却仍死死咬住牙关,不曾发出声音。

“还有你!”春翘将脚从裴绍身上拿开,一掌掴向另一个站得笔直的男子,“主人要活人的心肝,你们两个却只顾拿些死鸡死鸭的内脏来糊弄主子!我告诉你们,主子早已忍了你们多时了,我这就禀告主子,让她把你们吸成干尸,连做行尸走肉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边骂一边对着那男子的腿踢了无数下,那人身子纹丝不动,也从头到尾不曾求饶或发出痛呼声,春翘见状,越发引发了狂性,忽然抬起一脚,狠狠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吃力不过,后退着趔趄好几步,到底没抵挡住,跌倒在地。

那人痛得五官扭在一处,嘴上痛得咬出了血,饶是如此,仍依稀可辨此人英气俊朗的轮廓,蔺效等人看清那人,险得没发出惊呼,竟是许慎明!

第89章

她发泄一通,自觉胸中那股愤恨稍平了些,这才暂且放过裴许二人。

立在原地喘了会气,又抬手用纤纤玉指整理一下鬓发,想起什么,扭着腰袅袅婷婷走到湖边,轻轻一击掌。

湖面先还一片死寂,渐渐的,湖面生出微澜,声音也由远及近,形成一阵剧烈的水浪滑动声,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正迅速朝岸边游来。

沁瑶等人正惊疑不定,便见水中一阵哗啦响动,接二连三冒出许多僵尸,个个青面獠牙,浑身煞气,显见得已修炼到一定程度。

它们蠢蠢欲动地立于水中,眼睛不是翻白便是泛绿,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视物的能力,架势却摆得很足,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春翘捏个响指,喝道:“吃的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

僵尸们早就翕动鼻翼闻嗅了好一阵,听得春翘这声吩咐,再无顾忌,纷纷咧开长牙从水中一跃而起,呼哧着直朝地上那堆血淋淋的脏器蹦去,转眼便你争我夺地将内脏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春翘甚觉满意,娇笑着点头道:“这些可都是新鲜热乎的好东西,最能助你们滋长煞气了,多吃些,早日修炼成煞,到时候好帮着主人对付多管闲事的僧道之流。”

说完转过头,见许慎明仍痛苦地蜷缩在地,迟迟未能起来,冷笑一声:“反正主人已经去搜集新的魂魄去了,今晚我就算是将你们两个活活打死,料她老人家也不会怪罪于我。我倒要瞧瞧,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说完忽高高跃起,直朝许慎明的腰身处重重落去,她出手狠辣无情,力气也大得出奇,这一招下去,许慎明的肋骨非得断掉好几根不可。

蔺效脸色一沉,再忍不住,长剑出鞘,愤而出手。

春翘眼看很快就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忽然从斜刺里飞来一个身影,春翘一时不防,胸口挨了重重一脚,“哎哟”一声,整个人如同飞弹一样直飞出去。

她跌落在地,后脑勺撞到一块卵石,顾不上疼,竟就地一滚,重又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抬头便见一个年轻男人持着剑冷冷看着他,身后还有一对少年男女,都面色不善。

“是你?”她自动忽略了沁瑶和阿寒,眯着眼看向蔺效,长安城里能不为她美色所惑的男子实在太少,今夜倒是一下凑足了三个,而且这一个显然还魂魄俱全。

她目光中仿佛生出了一双红酥手,将蔺效从上到下抚过一遍,忽极为淫媚地一笑:“这回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一会姑奶奶就收用了你!”解下腰间一样东西,直朝蔺效甩来。

蔺效哪给她机会反击,早刺出一剑将那东西格住,只听一阵锁链铛鸣声,春翘手中那东西蛇一般缠上蔺效的长剑,她眼见得手,勾唇一笑,抖动那铁链,正要将蔺效顺势拖到自己怀里,只觉虎口陡然一震,一股大力袭来。

她大骇,忙往后连退好几步,想避开这股怪力,可到底晚了一步,下一刻便觉胸口剧痛,嗓间甜腥涌动,忽直直喷出一口鲜血。

她情知今夜轻了敌,不顾擦拭嘴边血迹,忙要将那根铁链似的东西收回,谁知刚一用力,那东西早已在蔺效剑上断成好几截,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我道什么邪魔外道。”蔺效冷笑,“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沁瑶却一眼看见地上那锁链前端分明是个用玉雕成的小爪子,上面隐隐约约刻着个“天”字,她怔了怔,猛的抬头看向春翘:“天阴爪?你跟苗疆的天阴教到底什么关系?”

苗人?蔺效也是一愣,重新打量春翘,怪不得常有人说这女子语音古怪,早先也曾有人猜测她是东瀛人,却不想竟是苗人。

春翘脸上媚态再看不见,只剩满脸阴冷之意,忽转头对那堆仍争抢内脏的僵尸厉声喝道:“将他们统统给我撕碎!”

听得这声叫唤,僵尸们手上动作齐齐顿住,转身翻着眼闻嗅一通,丢下手上血肉,直朝蔺效等人扑来。

第90章

这群僵尸近段时日吃了好些活人内脏,又经过“主人”精心调教,邪力早非寻常僵尸能比,攻击速度奇快,转眼便欺到了蔺效等人跟前。

蔺效手起剑落,削落最前方那具僵尸的双臂,又掉转剑头,狠狠刺向另一具僵尸的脖颈。

沁瑶将噬魂铃取出,放出火龙咬向尸群,谁知这群僵尸身上沾着奇阴寒的水渍,似有护体之效,火龙烧到沁瑶眼前那具僵尸身上时,虽也哔剥作响,烧得那僵尸发出阵阵哀嚎,却未能随心所欲在尸群中蔓延开去,只缓缓将这一具僵尸烧得皮开肉绽,再慢吞吞去对付下一具僵尸。

阿寒见师妹的噬魂铃未能横扫千军,忙从怀中掏出符纸,口中念着“定神咒”,一掌一个拍向涌到跟前的僵尸。

三人各有神通,可僵尸数量众多,纵然他们配合默契,一时也无法从重重尸群中突围而出。

蔺效和沁瑶防着春翘趁势逃跑,一边对付僵尸,一边留神那边的动静。

春翘阴着脸观看战况许久,见僵尸们久攻不下,趁蔺效等人无暇分心,忽然屈指成环,呼哨一声,自己则悄悄挪动脚步,转身溜向林外。

僵尸们听得这声号令,忽然再不恋战,纷纷转身蹦往湖边,继而扑通声不绝,仍如来时那样回到湖中,往水底游去。

蔺效见春翘欲跑,眉头一皱,忙提剑在手,几个起落,急追而上。

谁知春翘虽然外家功夫不算顶出色,轻功却是当世少见,加上有夜色做遮掩,竟很快便消失在林中。

蔺效不肯就此罢手,一路直追出南苑泽,都未能发现春翘的踪影,正提剑四顾,忽见不远处夜空嗖的一声,绽出耀眼繁花。

他想起上回沁瑶也是放烟花示警,知道他们师徒三人喜欢用这种方式互相联络,暗猜莫不是清虚子已经从五牛山回来了?

他回到湖边,果见沁瑶正着急地看着夜空,见他回来,便道:“师父在招我们,而且是极紧急之事,我们得赶快过去帮忙。”

蔺效转头看一眼仍怔怔立在原地的裴绍等人,迟疑道:“那他们怎么办?一会春翘再回来,恐怕不会饶过他们。”

沁瑶想了想,忽走到裴绍跟前,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贴上一张定身咒,道:“这些人应是丢了魂魄,但不知已丢了多少时日,是否还能救回来,眼下只能先将他们暂时困在此处,等我去将师父引来,再问问他怎么办。”

说着,左奔右跑,在一众男子额前贴上定神咒,阿寒忙也如法炮制。等将所有人都困在原地,师兄妹二人又在外围布下一个六合阵。

这时远处天空又闪了一闪,显是清虚子又在催促,沁瑶便对阿寒和蔺效道:“我这就去找师父,世子、师兄,你们在此处等我们回来,一会那女子和玉尸恐会去而复返,你们一定多加小心。”

说毕,拔腿便走。

蔺效见她不顾自己安危,想也不想便拦在她身前,道:“我陪你一起去。”

阿寒也道:“是啊,师父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让世子同去最好,我留在这看着这些人,想来那些僵尸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沁瑶很是为难,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问阿寒:“师兄,你那有烟火棒吗?咱们给师父示警,若他那边无事,见了咱们的烟花,自会来找咱们的。”

阿寒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摇头道:“没带。”

沁瑶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天空再次一亮,清虚子第三次催促了。

沁瑶再不敢犹豫,看一眼蔺效,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对阿寒道:“我们会尽快回来,师兄你在这里守着,若有不对,只管逃就是了,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关键时刻你头一个要顾好自己,切莫强行出头,跟玉尸硬碰硬。”

阿寒大力点头,道:“放心吧阿瑶,师父早教过我好多回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对!打不过就跑。”沁瑶心中一宽,对阿寒夸赞似的笑了笑。

“走吧,道长催得这么急,多半是了不得的事,莫再耽搁了。”蔺效拉着沁瑶往前走。

沁瑶转头看一眼阿寒,忽又回身,将噬魂铃从脖子上摘下,给阿寒戴上,道:“虽然师父说你是百年难见的纯阳之体,寻常邪祟近不了身,但有噬魂铃护身,总归要妥当些。”

阿寒愣了愣,乖乖点头道:“放心吧,我会替师妹看好它的。”

沁瑶见阿寒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哭笑不得道:“我是说万一玉尸来了,你得拿噬魂去对付她。”

阿寒哦了一声,道:“好,我听师妹的。”

沁瑶这才点点头。

蔺效不想沁瑶竟将自身法宝给了阿寒,默然一会,将赤霄握紧,拉了沁瑶道:“这回该放心了?走吧。”

沁瑶嗯了一声,转身跟着蔺效匆匆离去。

第91章

沁瑶跟蔺效赶到清虚子示警处,远远就看见乌压压地聚集了好些人,足有上百之众,定睛一看,都手持铜钵,身穿大隐寺特制的月白色僧袍,显见得都是缘觉的座下弟子。

众僧鸦雀无声地站于缘觉方丈和清虚子身后,个个神色端凝,颇有蓄势待发之势。

沁瑶想着缘觉跟师父多半回城不久,这些人却已从大隐寺应召而至,行动何等敏捷,不愧是当朝第一寺的和尚,一派名门风范。

反观她和阿寒,简直可以称得上散漫拖沓,师父召唤之后,一味磨磨蹭蹭,迟迟不露面,师父本就好面子,尤其不愿被缘觉给比下去,两下里一对比,难怪那般沉不住气,接二连三地放烟花了。

清虚子心烦意乱地在原地踱步,见徒弟久召不来,正要掏出烟火棒第四次示警,忽一眼瞧见沁瑶和蔺效,忙大步迎上前,问沁瑶道:“怎么就你一个,阿寒呢?”

沁瑶刚要说话,缘觉看见蔺效,露出个微讶的神情,走近行了一礼道:“世子?”

他上回因康平公主等人在大隐寺遇袭一事,险些被大理寺判个诛君之罪,亏得蔺效被皇上钦点经手此案,很快就查出幕后凶手另有其人,缘觉这才被洗刷罪名。

蔺效对缘觉颔了颔首,没有对他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处的打算,只对清虚子道:“阿寒师兄现在南苑泽。”

迅速将方才南苑泽发生的事告诉了清虚子,说阿寒暂时留在原地看守那些丢魂之人。

清虚子和缘觉听完都是一震。

清虚子激动地一拍掌,转头看向缘觉道:“合该这些人命大!本以为长安城太大,要于茫茫人海中一个一个找寻丢魂之人,必得费好些功夫,没想到竟凑巧让我两个徒弟给找着了。”

他说着,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身为师父的得意,想是终于在缘觉面前扳回了一局。

沁瑶和蔺效听了这话,奇怪地对看一眼,莫非清虚子和缘觉已知道玉尸吸人魂魄之事?

想起大徒弟还守在原处,清虚子顾不上跟他们解释,拔腿便走道:“事不宜迟,咱们边走边说。”

缘觉难得也显出几分焦躁之色,一言不发便领着众弟子往南苑泽方向疾步而去。

蔺效看在眼里,暗觉奇怪。

路上沁瑶问清虚子:“师父,你们怎么知道长安有人丢了魂魄?莫不是今日在五牛山有什么发现?”

清虚子点头,指了指缘觉托在手中的一个金钵道:“今日为师跟老和尚本在仓恒河下收集当年智达祖师用来对付玉尸的几样法器,以便布阵之用。谁知老和尚瞧着地下墓室不对,绕过咱们上回发现玉尸棺木之处,又在河下走了许久,这才发现里头还有一处地殿,殿内藏着上百名僵尸。”

沁瑶错愕道:“方才南苑泽僵尸数量也不少,没想到玉尸竟能短短时日内召集到这么多僵尸,不愧是尸中之后。”

“若是光召集僵尸也就罢了。”清虚子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当时我和缘觉见那些僵尸团团守住殿中一尊青铜鼎,疑心鼎内藏了什么巨煞,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又回到岸上,令老和尚身边那个小沙弥速回长安城送信。等老和尚一众徒弟赶至,咱们这才重新潜回原处,合力将那群僵尸清理干净,揭开鼎盖一看,发现里头竟收集了好些生魂生魄。”

沁瑶恍悟,想来便是裴绍等人被引走的魂魄了。

“我们二人不知这么魂魄的来历,先还不敢轻举妄动,后来缘觉想起佛家一个百年前召唤死魂的阵法,想着玉尸曾是佛门中人,莫不是偷了活人的魂魄,用作招魂之用?缘觉便忙布了个守魂阵,将那些魂魄小心翼翼地从鼎内引出,观察一番,发现当中一些魂魄灵性黯淡,显然已经离开原主太久,再不归主,定有魂飞魄散之虞,我们不敢耽搁,便连夜赶回长安,召你们速来帮忙。”

怪不得师父方才催得那么急。沁瑶忙问:“玉尸收集这些魂魄做什么,她死了这么些年,又被智达法师镇于仓恒河下长达百年之久,总不至于是召唤当年那位负心皇帝吧?”

蔺效暗暗摇头,若玉尸想要召唤负心皇帝的死魂,百年前兴风作浪之时早就召唤了,何至于到百年后才想起来布阵。

果见清虚子皱眉道:“自然不是。玉尸收集魂魄时,每人只取了一魂一魄,原主看着与平常无异,日子久了,才会露出破绽。她如此慎重小心,分明怕被人察觉她的布阵之意,而且魂魄数量不少,想来收集起来需要费些时日,可见她破开智达祖师的阵法没多久,便立即开始收集生魂。”

他想起不久前罗刹也曾用类似手法来招魂,心里一阵焦灼的不安,道:“早先咱们防着她遴选金尸,如今看来,玉尸这么急着收魂,像是为了应召完成某样使命,背后恐怕另有曲折。一会咱们若能找到玉尸,一定要将她为何招魂弄个明白,否则就算将其收服,长安城也太平不了多久。”

沁瑶想起春翘,忙对师父道:“方才我们在湖畔见到那名唤春翘的女子,手上兵器像是苗疆天阴教所用天阴爪,我记得天阴教素有赶尸之能,那女子莫不真是天阴教的人。”

缘觉素来交游广阔,又因不久前才被皇上册封为国师,近些时日身边不乏巴结谄媚之人,对天下邪魔外教的异动掌握得十分清楚,听了沁瑶这话,回头一顾道:“天阴教数月前发生内变,教主被底下几位大长老合力驱逐出教,因怕教主去而复返,几位大长老一路派人追杀不舍,直到出了苗疆,因为顾及其他门派的议论,方有所收敛。刚才听你所言,那位春翘娘子多半便是天阴教这位前任教主了。”

沁瑶怔了怔,难怪春翘使唤起众尸那般得心应手,不由感叹道:“早前曾听天阴教素会驭尸,能固住僵尸阴煞之气,令僵尸土来水往,百无禁忌,原以为不过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

清虚子哼了一声道:“而且这女子还曾是天阴教教主,手段就算邪门些也不足为怪。为师也是头一回见到僵尸能在水中来去自如,尸身却能保持不腐。这春翘既这般有本事,又怎会忍得下这口恶气?多半为了重新杀回苗疆,一洗前耻,这才甘愿受玉尸驱使的。”

他们身为出家人,无从得知春翘便是近日引得长安城一众浪荡子趋之若鹜的名!妓,蔺效却因免不了接触世家纨绔,早已听过这女子的事迹好几回。

回想春翘自在长安露面以来的作为,蔺效心中渐如明镜,这女子一方面借由恩客之口在长安城散布关于金尸的传闻,引诱那些内心有欲望之人以身试法,另一方面帮着玉尸收集魂魄、驱赶僵尸、甚至诱惑丢魂之人,助玉尸达成心愿。难得出手还这么狠辣无情,玉尸用起她来想必十分趁手。

只是跟玉尸这等凶煞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也不知春翘是被手下背叛的愤恨给冲昏了头脑,还是因为身负异术,自信能与玉尸周旋一二?

正想着,前方眼看便是南苑泽,不远处忽传来阵阵马蹄声,蔺效等人驻足,见马上是常嵘等人,脸上都有惶急之色。

常嵘见到蔺效,脸上一喜,很快便奔至蔺效跟前,一下马便道:“总算找到你了!世子,早前咱们派去找寻唐庆年和曾南钦的人回来禀告,说唐庆年和曾南钦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满长安城都不见他们二人的踪影,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沁瑶听见唐庆年失踪,并不奇怪,这人的继弟死得那般蹊跷,极有可能便是向玉尸献投名状之人,可听到那位与崔氏有私的那位督军府上佐也失了踪,沁瑶还是不免一愣,难不成这人真是金尸候选人?

“知道了。”蔺效看着常嵘等人道,“接下来的事已不是你们所能插手的了,不必再管,回澜王府听消息便是了。”

常嵘等人不懂法术,自保尚且堪忧,若带他们同去对付玉尸,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常嵘等人见蔺效转身便走,急忙跟上,不敢多说话,只亦步亦趋道:“世子若执意不让属下们跟着,还不如痛痛快快给咱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