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见状,悄悄看一眼蔺效,见他虽不再说话,却也没有继续阻拦的意思,情知常嵘等人对蔺效忠心耿耿,断没有让主子独自犯险的道理,与其在澜王府担惊受怕,宁愿跟着蔺效上刀山下火海。

一行人紧赶慢赶地进入南苑泽,沁瑶跑在最前面,引着师父等人往湖畔树林走。

走至一半,忽觉不对,只听前面一片死寂,连湖水荡漾声都几不可闻,照理说裴绍等人气息尚在,有数十人之众,加上阿寒,断不会这样死气沉沉。

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急奔起来,边跑边唤:“师兄!”

这声音惊起林中栖息的鸟儿,黑暗中传来扑棱棱一阵挥动翅膀的声响,前方却始终不见阿寒的回应。

清虚子和缘觉面色一变,齐齐提着袍子疾步跟上沁瑶。

到了湖畔,沁瑶只觉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脑中瞬间一空,就见湖畔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无,别说裴绍等人,就连阿寒也不知所踪,沁瑶手脚一阵冰凉,在原地怔了一会,茫然回头道:“我给了师兄噬魂铃,噬魂铃百邪不侵,师兄一定不会有事的。”话未说完,喉头一阵哽咽,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像是已痛悔到极致。

蔺效第一次见沁瑶流泪,心中一痛,忙上前揽了她,低头替她拭泪。

清虚子和缘觉面如死灰,喃喃道:“这都是孽啊,无论怎么防,都逃不掉的孽啊。”

第92章

玉尸来去无踪,众人虽然五內俱焚,但对去何处找寻阿寒却一筹莫展。

沁瑶抹了会眼泪,猛然想起什么,从蔺效怀中抬起头,对清虚子和缘觉道:“上回世子跟我说过,先皇当年为了建造南苑泽,特从仓恒河引了水入城,所以南苑泽虽与仓恒河相隔甚远,但其实底下是相通的。玉尸和她手底下的僵尸平日为了掩人耳目,多借水路来回——师父,缘觉方丈,师兄他们有没有可能已经被玉尸掳到五牛山去了?”

清虚子和缘觉关心则乱,早先未能想到这一层,听了沁瑶这话,仿佛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一丝曙光,忙道:“事不宜迟,速去五牛山。”

因要对付的是玉尸,一行人没有分开行动的道理,于是缘觉立即派了几名弟子速回寺中赶马车,常嵘等人也牵了好些马车过来。

眼看众人各就各位,蔺效翻身上马,见沁瑶神色萎靡地趴在窗上发怔,驱了马近前宽慰她道:“虽然不知玉尸掳了师兄做何用,但她眼下光顾着找寻金尸和收魂,根本无暇大开杀戒,阿寒师兄又素有异能,就算被掳走估计也不会有碍,更何况他还有你的噬魂铃护体。所以只要咱们尽快找到师兄,师兄定会安然无恙的。”

沁瑶精神一振,直起身子点头道:“对,你说得对。师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清虚子平日有事没事便要说道沁瑶一通,今夜却破天荒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见沁瑶眼睛通红,显见得正备受煎熬,心下一软道:“哭有什么用?平日怎么跟你们说的,师兄们同进同出,不许单独行动,一遇到事,全成了耳旁风。”

沁瑶百口莫辩,一个劲地抹眼泪。

清虚子心里一阵发闷,头一回不敢再往下说,只好闷闷闭嘴。

蔺效在车外听见,先还怕清虚子迁怒沁瑶,更会令沁瑶自责难过,眼见清虚子见好就收,不再一味指责她,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赶了许久,终于到得五牛山,众人丝毫不敢耽误,依次从仓恒河下水。

到了水下,回到地下宫殿,众人本已做好迎来一场恶仗的准备,谁知一路寻到玉尸存放魂魄之处,不管是玉尸还是阿寒等人,全都踪影不见,甚至连早前常可在水下见到的僵尸都一个没有。

众人不能久待水下,只好重回岸边,人人心中焦灼不安,难不成玉尸还有别的藏身之处?可长安这么大,又该到何处去找寻呢,清虚子和沁瑶方寸大乱,几乎连静下心来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只顾望着奔流不息的仓恒河静默无言,师徒二人杵在岸边,如同两根木头桩子一般。

蔺效见沁瑶脸色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白,心里仿佛被重石沉沉压住,好一阵闷胀难言。

他愈临大事,反倒愈镇定,立于河畔,任夜风迎面吹拂,细思前因后果,只觉脑中线索太多,急需一一列出整理,索性俯身持了一根树枝在手,半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过了一会,看着地上那几处地名,沉吟了好一会,忽掷掉手中树枝,起身看向沁瑶道:“长安城内外有水源的地方不过几处,彼此相通的更是只有三处,巧的是这三处水源都出现过僵尸,除了仓恒河和南苑泽,剩下便是——”

沁瑶听了这话,原本木然的脸庞仿佛瞬间注入一股生机,眼睛一亮道:“玉泉山!”

第93章

玉泉山在长安城北面,离五牛山隔了足有大半个长安城,等众人赶到玉泉山时,已接近拂晓。

沁瑶在马车上远远眺望玉泉山,照理说这个时辰山顶早该遍撒晨光,可眼下玉泉山仿佛被无形的黑色纱帐所笼罩,一片死气沉沉,就连昔日蜿蜒清晰的山形轮廓都消隐在浓重山雾中。

清虚子和缘觉见了此山情形,都有些悚然。

清虚子道:“这玉尸不怪当年能惊动天下佛门高人,光看眼下此山的阴气,便可知玉尸的煞性到底有多重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沉沉直往下坠。要知道寻常鬼魅根本无力改变周遭事物的气场,能引得一庭一院气息由阳变阴便已是了不得的鬼物,而能影响到整座山的非百年难遇的巨煞不可。

常嵘上回吃过罗刹的大亏,对这等巨煞尤其惧怕,知道它们往往手段无穷,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骇人景象,譬如上回对付罗刹时,他便被幻境中母亲惨死的景象险些逼得发疯。

他以前从不觉得鬼怪邪祟有多了不起,大不了被咬死掐死么,反正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自打上回被罗刹残害之后,他才知道这等巨煞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不光肉身,连灵魂都被碾压成碎片的那种痛苦,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不寒而栗。

正心神不定,转头见蔺效面色平静无波,分明不惧不怕,想起上回世子面对罗刹幻境时,也是这般定若磐石,对比之下,显得他何等小家子气,忙绷紧身子,不敢再胡思乱想。

到了山下,大隐寺的和尚们鸦雀无声从马车上依次下车,静立原地,等候缘觉吩咐。

清虚子和沁瑶也下了车,启开天眼一看,便见山脚环绕一道浓重的黑气,带着森森煞气,分明是玉尸有意设下,一旦人不知就里触碰了这道煞气,立刻便会被山中的玉尸所察觉。

若是寻常僧道,光对付这第一道关卡都束手无策,更别提进山寻煞了。

缘觉看一眼那黑气,令众弟子取出念珠戴上,手持金钵,口念无相咒,敛住一身灵力,不让元气外露,无声无息便越过了黑雾。

清虚子不甘示弱,忙也掏出定神丹给沁瑶和蔺效等人含在口里,挥动拂尘,诵持莲生咒,护送着沁瑶等人入到阵中。

接下来对常嵘等人也如法炮制,最后才是他自己。

等所有人都无惊无险地过了黑雾,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除了防止被玉尸觉察,更要防备那位甘愿与尸为伍的天阴教教主发现他们的行踪,一行人不敢懈怠,仍将元气敛至最低,一路无声颂咒,缓缓往上山走。

天色始终昏暗不明,明明已过晨时,却仿佛置身阴雨天的黄昏。

走至半山腰,隐隐听见潺潺水声,显是不远处便是清涧。

众人心知已到玉泉,想起僵尸水中来回,忙如临大敌地收住脚步,防有僵尸出来拦路。

可提着心等了好一会,只见泉水不断倾泻而下,却连一个鬼影也不见。

众人遂又沿着原路往山顶走。

又走了小半日功夫,前方已隐隐可见宫殿飞檐一角,沁瑶不久前来过一回,一眼便知道已经快到山顶的行宫了。

与此同时,空气中阴冷之气陡然加重,在场诸人大多内功修为都不差,仍觉阵阵阴风席地而来,激得人不住寒战。

缘觉和清虚子如临大敌,同时止步,回身将徒弟们的“隐身”之术一再加固,以免被玉尸及僵尸察觉生人气息,提前发难。

等料理妥当,这才继续往上潜行。

离行宫越近,阴冷之气愈重,别说常嵘等人,就连清虚子和缘觉都得不断运用内力来抵御这股煞气了。

蔺效知道前方不远处便有一条密道,那密道偏离正门,径直通往行宫主殿,便拦住清虚子等人,低声道:“再往上走便是山顶了,除了行宫之外,再无其他屋舍,我们进山时一路未见玉尸,想来她此刻多半正在行宫内,与其走正门让她早早瞧见,倒不如从侧门攻入。”

缘觉深以为然,对蔺效做个请的姿势道:“世子说的极是,烦请带路。”

清虚子看不惯缘觉明里暗里对蔺效的巴结样,不屑道:“马屁精。”

缘觉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蔺效不便接话,便引着众人上了一条小径,小径尽头是一座山石,乍看不起眼,转动石座,背后却露出一条宽阔的密道。里头光滑石壁铺就,能同时容纳五人通过,想是当年先皇所挖,为做调兵遣将之用。

若在往常,蔺效自然不会将这等皇家私隐暴露人前,可缘觉上回因康平发噩梦,被皇上钦点到玉泉山驱邪,即便他不向皇伯父汇报,缘觉为了交差,回去也会进宫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皇伯父知道此事,势必下令封禁玉泉山,到时候,这些山上的暗道自然也就失却原有的意义了。

众人站定,只听不远处的行宫里正异常喧腾,仿佛有许多人聚在一处说话,如同置身闹市,只声音大多怪异尖利,听着半人半兽,令人生怖。

沁瑶心中暗暗纳罕,缘觉曾说过玉尸因死前度过了很长一段孤寂的岁月,化成玉尸之后最怕孤单,喜欢人多热闹,看这架势,莫不是凭空在行宫里造出了个东市?

缘觉和清虚子布下的隐息阵法支撑不了多久,再不进去,很快便能被玉尸所察觉,事不宜迟,清虚子第一个开门进了密道,蔺效也拉着沁瑶随后。

缘觉犹豫了一会,带着弟子紧跟而上。

在密道中走不多远,便见尽头出现一扇宫门,蔺效知道门后乃是行宫的东侧殿,穿过东侧殿,方是主殿。

清虚子感知了一番门外的灵力,见并无邪物守门,闭息拉开门,第一个出去了。

一出去,那股嘈杂的人声顿时加重了好些,可见声音就在不远处。

东侧殿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几人悄悄穿过东侧殿,透过隔扇往主殿内一看,都呆在了原地,就见主殿两旁站了好些僵尸,因数量众多,有不少已站到了殿外阶上。

领头几个虽仍青面獠牙,眼睛却分明有了浑浊的光亮,齐齐对着主殿上方坐于龙椅上一人,嘴里呼喝有声,很是欢愉的样子。

龙椅上的人周遭环绕层叠黑气,一片死寂,根本看不清形容轮廓。

清虚子和缘觉看清最前面那几具能视物的僵尸,一阵胆战心惊,怪不得玉尸要丢魂之人收集活人内脏,原来是有意以血肉养尸,好让它们灵力短时间内暴增,逐渐修炼出自身意识。

看来玉尸光驱令天下僵尸还不够,还打算让这些僵尸“人化”,至于“人化”之后要做什么,想来一是为了帮她对付僧道,另一方面,莫不是生前那段岁月孤寂怕了,想多找些“人”来陪伴?

殿中跪着几名年轻男子,当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犹自奋力挣扎,对立在跟前的女子道:“我、我是孤儿,我没有挚亲,光你主人第一个条件便达不到,我做不成金尸的,快放了我。”

那女子缓缓俯身看向阿寒,脖子上叮铃一阵轻响。

沁瑶顿时睁大眼睛,难怪师兄没用噬魂对付玉尸,原来竟被春翘给夺走了。春翘身为凡人,本来就不怕噬魂铃焚身,武功路数又怪不可言,正好帮着玉尸对付佛道两家的一众法器。

春翘狞笑道:“谁说你没有挚亲?主子早看了,你这挚亲虽不好杀,却也并非杀不得。只要你肯杀了那人,依你的资质,主人绝不会考虑旁人做金尸。你该知道,一旦成为金尸,便可永世不老不死了。”说到最后,竟隐隐有羡慕之意。

缘觉和清虚子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

阿寒嘴张得大大的,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你、你骗人,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是师父捡回来的!”

春翘见他不肯就从,一味胡搅蛮缠,一脚将他踢倒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主人已经看中了你,一会你便随我去杀了你那位挚亲,等今夜回来,主人便作法助你成为金尸。”

这时旁边一位始终白着脸,不敢抬头往上看的男子忽道:“春、春翘娘子,这小道士不肯完成玉尸提出的那几个条件,怎能做金尸?不像我,已杀了我大哥做投名状,完成了玉尸的第一个条件,诚意可鉴。而且我又从未与女子行房,元阳仍在,加上是正阳时出身,正合适以毒攻毒做了金尸,与玉尸娘娘修煞。”

沁瑶只一眼便认出这说话男子是那位与崔氏私会的督军府上佐,名唤曾南钦,想不到他为了做金尸,竟杀了自己的大哥。

春翘回身走到龙椅旁边,弯下腰,听龙椅上的人吩咐什么。

沁瑶等人听不懂尸语,只觉那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有人不断拨弄早已崩断的琴弦,一声一声,无比滞涩阴哑,听得人神魂不安。

春翘却不住点头,过了一会,下台阶走到曾南钦面前,冷笑道:“第一、你时辰虽好,但出身的年头却不若小道士,他可是年份、月份、时辰都能对上,乃百年难遇的纯阳之躯。第二、你是杀了你大哥,但你大哥与你素来不睦,近年来争夺家产更闹得凶,你杀他并非绝心绝情,只是顺势而为。第三、你心里分明装着别的女子,却偏到主人面前装模作样,你真以为主人什么都不知道,任凭你一个凡夫俗子欺骗耍弄?”

说至最后,目光一厉,猝然发难,欲要一掌拍向曾南钦的天灵盖。谁知曾南钦武艺不弱,早有防备,竟就地一滚,躲开春翘这一掌,口中急喊道:“玉尸娘娘饶命,春翘娘子饶命,那女子早些年便弃我而去,另攀了富贵,我对其再无半点情意,断不是存心欺瞒玉尸娘娘!”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面容坚定地看着春翘道:“我这就自挖双目,完成玉尸娘娘的第三个条件。”

将匕首尖端转向自己眼睛,作势要刺。

春翘满脸兴味地看着他,忽问:“你可知道主人为何要你们自挖双目?”

曾南钦忙道:“要咱们往后眼里再看不见其他女子,心里只有娘娘的花容月貌,永世不负!”

第94章

“慢着!”这时跪在阿寒右侧的一名男子忽道,“春翘娘子,当初你将咱们选为金尸候选人的时候,曾说过做与不做全凭我们自愿,如今我们已然献了投名状,玉尸娘娘却分明更属意这位道兄,敢问若最后选了这位道兄做金尸,玉尸娘娘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几个?”

他长得白净文弱,声音也比常人气弱,似有什么不足之症,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仿佛因已明白自己不过白忙一场,说话时一字一句,咬得格外用力,分明带着强烈的不平之意。

这人沁瑶和蔺效都认识,正是那日在南苑泽搂着继弟尸首哀泣的唐庆年,都惊讶于他这个时候还有胆量跟玉尸讨说法,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被小唐夫人给压制得太惨,心性与常人有异。

春翘本来正噙着冷笑等曾南钦自剜双目,听得唐庆年这么一说,转过头,斜眼看着他道:“这世间的事哪有这么多道理可讲?你虽递了投名状,玉尸娘娘却没有非你不可的理由,如今好不容易有个难得一见的纯阳之躯,不选他做金尸选谁做金尸?至于怎么处置你们么——”

她声音一顿,露出个极为残忍的笑容,“难得你们生的时辰好,元阳又未曾泄过,虽做不了金尸,做个凶尸却绰绰有余,一会倒也不劳烦主人,就由我出手,用咱们天阴教的法子把你们做成凶尸,你不是要替你亡母报仇吗?有我相助,保管让你变得极凶极煞。”

唐庆年和曾南钦听了这话,面色一变。

曾南钦极阴沉地扫一眼春翘,缓缓将对着自己眼睛的匕首拿下,扫视左右一圈,看准退路,忽然纵身一跃,发足朝着殿门狂奔起来,许是求生心切,全部内力瞬间被调动,速度简直堪匹良驹,眼看就要逃出殿外。

春翘怎容他在眼皮子底下逃出,立即高举右臂捏个响指,冷笑道:“不识抬举!既然不想做凶尸,那就做点心吧。”

对僵尸们喝道:“将他撕了吃了!”

殿中相对站成两排的僵尸听得这声号令,顿时齐齐举臂,屈爪成钩,如同野狗扑食一般朝曾南钦扑去。

殿中乱作一团。阿寒暂且无人看管,被撇到了一旁。

清虚子等人看得真切,此时不出手何时出手?趁乱先将阿寒掳回来再说。

几人各持法器,正要杀入殿中,缘觉也欲召唤守在偏殿门外的众徒摆阵,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极渗人的声响,仿佛有人在暗处橐橐冷笑,却又因隔着无形障碍,这声音送到众人耳里时又多了几分飘渺虚幻,让人忍不住疑心是错觉。

与此同时,殿中的寒气骤然加重,几乎呵气成冰,连点在殿几处长明灯都噗的一身,齐齐灭了。

无边黑暗中,清虚子和缘觉心中掠过一阵狂风,齐声大喝:“这孽障来了,当心——”

两人各自退开,虽自负法术,仍不敢与玉尸正面交锋。

沁瑶一惊,猝然回头,就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昏暗中发着幽幽碧光,煞气涌动,不动不响,看着分明像——一尊玉像。

玉尸!沁瑶瞳孔剧烈收缩,这东西究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

见师父和缘觉如临大敌,开始各自施法布阵,沁瑶忙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脖颈,欲要驱动火龙,谁知触手处空空如也,才猛然意识到噬魂铃已不在她身上。

她面色一沉,转而探向怀中去取符纸,谁知就是这一耽误的功夫,迎面撞来一股极大的煞力,这煞力绕过清虚子和缘觉,犹如一双巨爪,径直抓向她面门。

沁瑶连退几步,情急之下,捏个破地狱咒,飞出一符,喝道:“破——”

沁瑶自小苦练,功底扎实,从念咒到飞符,一招一式无比板正,若是寻常鬼魅,不过一招便可扭转乾坤,可玉尸何等邪性,沁瑶这符咒于她来说,简直连挠痒都算不上,来势不曾稍减,仍抓向沁瑶双目。

只听一声剑鸣,眼前寒光一凛,却是蔺效挥剑挡在沁瑶身前,那怪力触及赤霄,仿佛吃了一痛,迅速往后一退,中途又似不甘,转而抓向缘觉。

虽逃过了一劫,但因这煞力太强,沁瑶和蔺效仍被那股煞力的余威震得后背撞上隔扇门。那隔扇门本就虚掩,这样一来便彻底撞开,两人一前一后跌落到主殿当中。

阿寒冷不防看见沁瑶和蔺效,先是一呆,随后狂喜道:“阿瑶!世子!”

春翘见到沁瑶和蔺效也是吓了一跳,想起之前被蔺效毁了一件趁手的兵器,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本想绕过沁瑶,杀气腾腾奔向蔺效,见他似乎颇为在意眼前这位貌美少女,念头一转,几步上前,恶狠狠拍向沁瑶的天灵盖,道:“找死!”

沁瑶忙侧头躲过,双肘撑着地面,狼狈地向后挪开几步,等拉开一个较安全的距离,便飞起一脚踢向春翘的小腿骨。

春翘偷袭不成,反险些被沁瑶回击成功,愈发恼怒,吆喝一声,令群尸攻向蔺效,自己则俯身要抓住沁瑶的脚,暗想若能在那年轻郎君面前剁掉这女子的一只脚,该何等刺激解恨。

她素来自负美貌,但凡看中的男人无不想法设法收拢,若她主动示好而对方不领情,便无异于触了她的逆鳞,一定要将这份不痛快加倍奉还不可。

这也是她在一众丟魂之人中格外寡待裴绍和许慎明的缘故。

而像蔺效这种非但对她嗤之以鼻,还对别的女子青眼有加的男子,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罪无可恕,务必要挫骨扬灰方能出得了胸中那股恶气。

这样想着,已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拔刀出鞘,直刺向沁瑶胸腹要害。

沁瑶不防春翘又多了一样武器,她功夫本就了得,这样一来,沁瑶便由勉强平手瞬间转为劣势,边打边退,颇有些狼狈。

阿寒被绑得不能动弹,粽子一般歪倒在地,极力侧头观看两人战况,一个劲嚷:“阿瑶,当心右边!”“阿瑶,往后退,踢她!”

瞎指挥一气,忙没帮上,光顾着添乱。

“师兄,你消停会行不行?”沁瑶被阿寒扰得无法集中注意力,腰上险些挨了一刀,哭笑不得,只求师兄闭嘴。

阿寒哦了一声,不敢再嚷,眼睛却仍紧紧盯住两人,有时候眼看沁瑶被刺中,吓得张大嘴,身子立即如同下了油锅的鱼一般拼命扭动,恨不能跳起来顶春翘一脑袋。

春翘见沁瑶渐渐左支右绌,愈发得意,每一刀都无比狠戾,狞笑道:“你们一再坏咱们的事,就算不被我捅死,主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这样死法已经够便宜你了。”

说着,刚要一刀削向沁瑶的脖子,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胸口挨了闷闷的一掌,险得没震得她五脏六腑全都挪位。

她身子直飞出去,跌落在地,又迅速挣扎起来,看清来人,不由有些瞠目结舌,这男人竟能这么快便甩掉尸群?目光落在蔺效剑上,心里明白过来,上回自己的天阴爪也是折在这把剑上,这剑果然有古怪。

蔺效不等她缓过劲,鬼魅般欺到她身前,一掌又狠狠拍中她胸口,春翘支撑不住,连连后退,狼狈地跌倒在地,骂道:“你竟然偷袭!”

蔺效冷笑一声,懒得与这人多费口舌,见她仰面朝天,暴露出大片破绽,提剑一举,狠狠刺向春翘的胸腹,眼看便要将春翘一剑钉死在地上,春翘暗道不好,这男人多半因她险些杀了那少女的缘故,生出了满腹戾气,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忙使出天阴教最怪的保命招式,胡乱刺出一刀,等蔺效略作退避时,便转身飞速往前爬,边爬边屈指呼哨,欲要引群尸来围攻蔺效。

蔺效缓步追上春翘,抬脚便踩住她右脚的脚踝,面无表情地狠狠研磨一番,便听春翘低嚎一声,顿时痛得不能动弹。

沁瑶头一回见蔺效行事这般狠戾,却不得不承认相当的解气痛快。

蔺效蹲下身子,点住春翘几处大穴,又伸手摸向她光溜溜的脖颈。

春翘虽痛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意识却并未丧失,当下又惊又恼,这男人什么怪毛病,引诱他时他懒得理会,这个当头莫不是起了什么兴致?又有些窃喜,只要这男人存有色心,还怕没有她反击的机会?

谁知蔺效在她脖颈摸索一通,摸到她刚得的那串铃铛,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其一把摘下,起身递给那少女,让其戴上,道:“速戴上吧。”

春翘不防他竟是为了找回那女子的铃铛,反扑的希望落空,恨得直咬牙。

沁瑶欣喜地从蔺效手中接过噬魂铃在手,如同重新找回宝剑的战士,忙引出火龙,烧向正蜂拥而至的群尸。

第95章

蔺效帮阿寒解开绳子,刚要去帮沁瑶对付尸群,转头一看,便见殿中一人正被几个零散僵尸穷追猛打,那人如猴子似的飞纵乱跳,口中不时仓皇作喊,看着好不狼狈。

亏得这人身手敏捷,虽然几次险得被僵尸追上,好歹暂时未被撕成碎片——正是曾南钦。

他东躲西藏,似乎已筋疲力尽,忽一眼瞥见蔺效,忙挣命似的朝蔺效奔来,引来一串僵尸。

求生的本能使曾南钦忘了尊严,竭力奔到蔺效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扯住蔺效衣襟哀求道:“世子,救小人一命。”

不等蔺效回答,感觉身后僵尸的手臂马上要搭到自己肩上,脸色一白,忙连滚带爬躲到蔺效身后。

沁瑶那边瞧见,好不气愤,这人为了一己私欲,连玉尸的主意都敢打,就算眼下被群尸给追杀也纯属咎由自取,他若还有半点羞耻心,就该死到一边去,竟还敢连累旁人!

一边暗暗将曾南钦的祖上都给问候了个遍,一边忙将火龙引到蔺效身前,将他护住。

蔺效早已挥剑砍掉了好几条僵尸臂,沁瑶的噬魂过来又将后头那几个僵尸烧得动弹不得,蔺效抽出了空,便回身将曾南钦二话不说给点住,又拿方才绑阿寒的绳子将曾南钦绑了个结结实实。

曾南钦本正暗自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曾想蔺效这般作为,满脸意外,欲要质问蔺效,可惜张嘴只能呜呜作响,原来连哑穴都被点住了。

蔺效将曾南钦一把拎起,丢到正怒目圆睁的春翘身边,曾南钦似乎极为忌惮春翘,当下吓一大跳,忙抵死不从地挣扎起来。

蔺效懒作理会,拍去手中拂尘,刚直起身子,见沁瑶正满脸不解地望着这边,只好解释道:“留他还有些用处。”

沁瑶念头一转,想起曾南钦跟崔氏有私,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刚要说话,忽瞧见殿上龙椅后身影一闪,有人正探头探脑往外看,对上沁瑶的目光,又往后一缩,整个人藏在龙椅后,却是唐庆年。

说来也怪,殿中僵尸早前追杀曾南钦追杀得不亦乐乎,却没有一个上去骚扰唐庆年,不知是因未得春翘的命令,还是忌讳殿上这把龙椅的缘故。

想起方才玉尸坐在龙椅上,底下两排僵尸做出朝拜的模样,沁瑶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玉尸的所作所为与传闻中有些出入。

可她眼下记挂师父,暂时无瑕深想,更没空去管唐庆年的死活,转身便往东侧殿走。

阿寒也正要进殿去找师父,兄妹俩刚跑到门前,忽然轰然一响,东侧殿整排门倒塌,师父如同流箭一般飞出。

跟着跌出的还有常嵘跟魏波等人,都重重摔倒在上,动弹不得。

沁瑶和阿寒大惊失色,急忙奔到清虚子身旁,喊道:“师父!”

清虚子被两个徒弟搀扶着坐起来,没功夫废话,只冲他们一摆手道:“死不了,莫耽搁了,速速摆阵。”

说着从怀中摸出无涯镜,一挥拂尘,忍着胸口的剧痛喝一声道:“起——”

无涯镜的光芒将师徒三人从头到脚笼住,沁瑶忙跟阿寒要摆出镇厄阵,清虚子摆摆手,喘了口气道:“不够。”

“不够?”沁瑶跟阿寒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其妙,“不够是什么意思?”

清虚子气得直翻白眼,胸口的伤被牵扯到,嗓子里一股甜腥,咬牙强行压住,只对正蹲下身子察看常嵘等人伤情的蔺效道:“世子,过来帮忙摆阵,否则咱们这些人全都得交代在这——”

话未说完,忽然门外涌来一阵巨浪,来势汹汹,将清虚子的话悉数淹在水里。

这浪来得极为稀奇,直如滔天之势,沁瑶等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冰冷水浪给淹没。

沁瑶死死拽住师父的手,屏息极力往上划去,可无论她怎么划,似乎都划不到尽头,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这水已然没至殿顶。

她虽学过水下延息的法子,但却不能无止尽地在水下待着,不免有些慌张,左右张望,发现眼前一片幽暗,别说蔺效等人,就连方才在殿中蹦来蹦去的僵尸都失去了踪影。

正要回头问师父怎么办,忽然一阵大浪打来,手竟莫名一松,忙仓皇回头,极力要抓住师父,这才发现身后的师父和阿寒早不见了。

“师父、世子——”她无声地喊,心里慌得不行,仿佛回到三岁那年,突然被父母丢到陌生的青云观,黑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凄凄然流泪。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孤寂,身边熟悉的一切都离她而去——这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本来早已在沁瑶生命中消失,谁知阔别了十一年之后,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猝然而至。

沁瑶能感觉自己的意志力隐隐有土崩瓦解之势,仿佛要固住自己灵魂似的,她忙死死咬紧牙关,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举目四望,试图找寻到师父和蔺效的踪迹,可眼前除了浓重得能吞没一切的黑暗,哪有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水愈来愈冰冷,气息愈来愈紊乱,耳畔仿佛有女人在低语:“睡吧,睡吧……”

沁瑶竟然真的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眼皮简直有千钧重,闭上就再不想睁开,划水的动作也变得愈来愈滞缓,她忙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打起精神,极力思索道,不对,这行宫的主殿虽然宽阔,却也不是漫无边际,淹水之后,为什么连殿中的人都不知去向?而且玉泉山顶不过一眼玉泉,泉水又向来温暖,不过顷刻之间,哪来这么多无际的冷水,仿佛——又回到了仓恒河似的。

她想通此节,浑沌的意识瞬间变得清明,再不犹豫,咬破一指,用指血在水中画了个避厄符,极力击出一掌,就见眼前原本昏暗的河水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自己仍坐在行宫主殿中,身边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转目一看,便见师父和阿寒脸色铁青,都在喘息个不停,显然都亲历了沁瑶方才经历的那一幕。

“阿瑶。”蔺效早到她身前,蹲下身子察看她的神色。

沁瑶见他无事,点点头,惊魂未定道:“方才应该是玉尸搞的鬼。”

“这孽障是想让咱们都经历一遭她经历过的折磨呢!”清虚子平复了喘息,啐一口道,“简直防不胜防!”

话音未落,便听东侧殿内重物相撞的声音,显然缘觉等人正跟玉尸斗得激烈。

几人忙要进殿帮忙,身后忽响起阵阵低吼声,却是尸群涌至,清虚子等人不得不收住脚步,转过身对付这群僵尸。

这时常嵘等人早已一跃而起,几人各持兵器,帮着砍了几个僵尸,渐渐得心应手,刀剑耍得一阵金光乱闪,若不是僵尸们刀枪不入,估计它们的残肢断臂早已飞得满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