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见此情形,灵机一动,忙从怀中掏出符纸,大步走到离得最近的常嵘身边,将符纸贴到他剑上,挥动拂尘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便见常嵘的剑隐隐滑过一道白光,仿佛多了一层外壳,常嵘微微一愣,疑惑地转头看向清虚子,清虚子沉声道:“试试。”

常嵘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重又刺向已抓到身前的僵尸,就见原本坚硬如铁的僵尸臂仿佛变成了豆腐,竟应声而落。

常嵘楞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的剑。

沁瑶等人大喜,暗赞师父聪明,忙也如法炮制,一一在魏波等人剑上都贴上了符。

如此一来,常嵘等人手中的兵器不再对僵尸毫无攻击力,几人杀得越发兴起,对蔺效等人道:“世子,道长,你们自去对付偏殿那个怪东西吧,这些东西交给我们便是了。”

尸群数目不少,但常嵘等人足有七个,又都身负一流武功,足以抵挡一阵。

最关键的是,再不进去支援,缘觉等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清虚子对蔺效道:“一会还得你帮忙摆阵。”

他想起早先在南苑泽发现阿寒失踪时,沁瑶便在此人怀里哭哭啼啼的,形容亲密,毫不害臊,依照沁瑶看着随和实则对人持有戒心的性子,能任他如此亲近,可以想见有多中意此人,说不得两个人早已偷偷搂抱过好多回——

他重重叹口气,简直不忍再往下想,索性对蔺效省掉“世子”的称呼,也不再假客气的加个“请”字,只绷着脸道:“一会沁瑶施噬魂护住咱们,我和阿寒各据一边,你站于阵法之前,试试赤霄可对那孽障有用,方才你也见了,道家五宝之一的无涯镜都镇不住这孽障,其他法宝多半也伤不了她分毫。说到底,这孽障机缘巧合用了玉像做体,这才水火不入,就算咱们祖师爷来了,只怕也奈她不何,方才贫道搜肠刮肚,想着玉器怕碎,你这赤霄乃世间至尖至利之物,说不定能让她避忌一二。”

蔺效看一眼沁瑶,点头道:“全听道长安排。”

清虚子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代一番。

安排妥当,四人摆好阵,重又进了东侧殿。

一进门,只觉阴寒侵体,沁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抬眼一看,便见缘觉座下一众弟子早已到了殿中,都手持铜钹盘腿坐于地上,口中低声诵经,将当中一名玉像团团围住。

那玉像面容栩栩如生,螓首蛾眉,美貌绝伦,令人一见忘俗,可惜因五官僵硬不动,分外阴冷,只一双眼睛微微有些亮光,看着说不住的怪异。

这时殿中不知谁已点了灯,沁瑶这才看清玉尸并非穿着女子裙裳,而是一件明黄色长袍,头戴衮冕,冕上垂白玉珠串十二旒,身上衣裳更是绣着十二金章、五爪金龙,威风赫赫,仪态万千。

沁瑶惊讶得睁大眼,她这些年见过的鬼怪不计其数,可身着龙袍的邪物还真是第一回见到。

第96章

可玉尸没给她细究的机会,只听桀桀一声低笑,众僧肩上忽然多了一双双青灰色的手臂,这手臂细瘦短小,上面隐约可见青色脉络,指甲上甚或粘着泥土,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的。

再过一会,肩上忽探出一个个小孩的脑袋,脑袋上五官不甚齐全,有的少了一只眼睛,有的缺了半边脑袋,伤处挂着腐烂的血肉,偏还行动敏捷,脖子如蛇般伸出老长,凑到众僧眼皮底下,咧嘴直笑。

众僧紧闭双目,只顾持经颂咒,恍若未觉,可有几个年纪轻些的,到底定力差些,瞥见小鬼的形貌,吓得不敢动弹,脸色一阵一阵发白,身子也忍不住抖动起来。

缘觉忽清喝一声:“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那几个年轻和尚听到这声佛号,直如醍醐灌顶,忙定住心神,不再胡思乱想。

玉尸眸光微微流转,僵硬的脖子忽然往旁一歪,仿佛木偶转动关节,嘎吱嘎吱一声怪响,就见众小鬼齐齐伸出双臂,扼住众僧的脖颈。

虽是幻象,勒住众僧的力气却一点也不掺假,诵经声顿时变得十分艰难滞缓。

清虚子原本立于左侧,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扯下腰间草绳,奋力一甩,以其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也勒住玉尸的脖颈。

玉尸原本歪着的脖子被勒得一正,脸上始终一无表情,顺着这草绳来的方向,咯吱咯吱转动脖颈,冷冷看向清虚子,忽缓缓张开僵硬的嘴角,吐出一缕寒气。

清虚子只觉迎面幻化出一只惨白的女人手臂,直向他面门抓来。

沁瑶见势不妙,忙施出噬魂将四人团团围住,手臂来势汹汹,一触到噬魂火,吱哇一声乱叫,迅速退回玉尸身侧。

沁瑶见状,精神一振,忙驱动火龙一路烧向众僧身后的小鬼,火龙一口一个,将那些小鬼整个吞下,一圈下来,龙身都仿佛变亮了许多。

沁瑶大喜,忙要一鼓作气引了火龙去对付玉尸,忽觉地底传来一阵剧烈的地动,仿佛什么巨物要破土而出,她被颠簸得身子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却见眼前根本不是什么东侧殿,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金鸾宝殿。

殿中序列站着上百名文武百官,沁瑶站于右侧第五位,前头是个白发苍苍的儒臣,后头是个目光锐利的中年官吏,都做文臣打扮,沁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也换了身紫蟒长袍,腰系玉带,是个高官的模样,偏还大腹便便,身形臃肿,看着好不怪异。

沁瑶有了上回的经验,知道自己又遭了玉尸的暗算,忙要咬破手指,施咒破阵,可自己的手指头突然变得肥大粗厚,而且一连咬破好几个手指,指头都一无血液溢出,她暗暗心惊,莫不是自己已然身魂分离,被玉尸拎着魂魄丢到了旁人身上?

她暗暗发急,举目四望,想找到破阵之法,突然发现对面武官队伍中一老一少都低头敛目,身穿武将盔甲,分明是师父和阿寒。

沁瑶忙要奔过去,可双脚如同被钉死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口也仿佛被缝住,怎么也张不开嘴。

正发急间,忽听一阵齐鼓喧鸣,殿后执仗走来一行礼官,领头一名宫人宣:“陛下临朝,众臣叩跪!”

百官齐刷刷跪下,沁瑶只觉肩上一股大力凭空而降,压得她不由自主也跟着跪下。

只听一个男人沉声道:“众卿平身。”

沁瑶起身,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因她附身这人的官阶不低,隔得并不远,一眼便看见龙椅上那个男人生得俊秀挺拔,是个极少见的美男子,只不知为何,眉眼间与蔺效有几分相似。

她暗忖,本朝开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这人又穿着本朝服饰,分明是本朝某位皇帝,蔺效乃皇室中人,一脉相承,长得跟这皇帝有些挂相也不奇怪。

正猜度他到底是哪位皇帝,忽然想起此刻自己正处于玉尸的幻境里,这男子莫不就是百年前那个负心皇帝?

这样想着,忙抬眼细细打量,忽听皇帝道:“皇后有喜,朕甚心悦,即日起,大赦天下,着钦天监看好日子,朕要亲自为皇后及朕头一个皇子祈福。”

百官一阵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过不一会,有人出列,却是个年逾古稀的老道,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他一甩拂尘,朗声奏道:“皇上初登皇位不久,皇后娘娘便有了身孕,正是大吉之兆,相信帝后日后定会同心同德,为我大“汤”江山绵延子嗣,福泽不绝。只是前日贫道夜观天象,发现江南处有一天煞孤星,有扰乱江山之虞,贫道心惊之下,连夜卜卦,却发现当地有一女子与星象暗合,正是个百年孤煞之象。”

沁瑶身前那名白发老臣忙接话道:“哦?这女子是何人?”

老道顾忌地看一眼皇帝,连连摇头道:“贫道卜不出那女子究竟是谁,只知她与佛门有缘,乃天煞孤星转世,如今偏安一隅,却因命带孤煞,影响了天象。若此女不除,恐于皇后的子嗣有碍。”

“竟有这等事?”众臣哗然。这老道似乎颇有威望,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如圈圈涟漪在君臣心中扩散开去。

皇帝坐于龙椅上,脸上一阵漠然,看不出心中所想,任凭众臣七嘴八舌讨论个热闹,始终未发一言。

沁瑶心里愈发疑惑,这老道所说与佛门有缘的女子,莫不是指的是玉尸未死时那位绝色女尼,看这情形,女尼多半还苦守在皇帝走前给她安置的江南宅子里,日日盼望着皇子登基后能接她团聚,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她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正任由群臣讨论如何对付她这“天煞孤星”。

正想着,忽然眼前情景退散,重又聚拢,再睁开眼,就见仍是金銮殿,众臣脸上都有焦虑之色。

沁瑶前面仍是那位白发老臣,颤巍巍出列道:“皇后昨日已有小产的征兆,亏得一众御医施针方稳住胎象,前日圩山又爆了山洪,工部上下一众官员不敢耽误,连夜赶去视讯,皇上,果然如李道长所说,那女子乃天煞孤星转世,生来就是为祸人间的,若不及早除去,这往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波澜。”

众臣附议。

年轻皇帝的脸上隐隐有些不虞。

众臣见状,越发慷慨激昂,力数前朝星宿作乱之事,一一摊开了说,往夸张里说,直说得皇帝若再不派人诛杀那女子,下一刻便有覆国之忧。

终于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听凭你们安排罢。”似是因根基不稳,不愿拂逆朝中的肱股之臣的意愿。

沁瑶听到此处,心中大震,原来女尼不是如夜兰经上所记载是被仆从所害,竟是被她心爱的男人不远千里派人去诛杀。

她苦等两年,非但没等来皇子对他的呵护关怀,竟连活下去的机会都被剥夺。

难怪能生出滔天怨气!

她愣愣想着,杵在殿中,不知又过了许久,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这声音轻灵婉转,余音绕梁,偏又唱的梵语,似是佛偈。

众臣原本正奏禀各地政事,听得这歌声,都面面相觑,唯有龙椅上那皇帝仿佛如遭雷击,再坐不住,万分惊愕地起身往殿外看去。

那女子缓缓入殿,眉眼却比做玉像时还要美丽柔婉许多,当真是倾国绝色,她毫无阻碍到了皇帝跟前,轻笑一声,仰着头细细看他。

皇帝惊乍的不敢动弹,好半天才艰难道:“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是呵。”女子笑着点头,“为了你的皇位而死,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江山能不能坐稳,全由一个女人来决定!”

她屈爪向前,忽然透过皇帝明黄色的龙袍,直直抓入他的胸膛,过不一会,缓缓收回手臂,就见她手中握着一个仍在跳动的心脏。

皇帝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意识似乎已经凝固,久久未能抬起头来。

女子端详了一会掌上的心脏,有些诧异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心?”

说完,毫不犹豫将心脏一力捏碎。

皇帝见自己心脏被她随意丢于地上,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面色复杂地看着女子,一个“你”字未能说出口,便轰然从龙椅上滚下。

女子鄙吝地一脚将他从脚踏上踢开,噙着笑坐于龙椅上,俯瞰群臣道:“这龙椅不知什么滋味,能让人变得这般无情无义,想来滋味断不会差。”

说着垂眸看着脚下已无气息的皇帝道:“既然你爱极了这把龙椅,我怎能让你称心如愿。不如你的天下我来替你坐坐,你的子民我来祸害祸害,否则怎么坐实我这天煞孤星之名。”

她话音未落,众臣脖颈后忽然齐刷刷深出许多白晃晃的铡刀,高高悬于众人头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众人头颅砍下。

沁瑶早看得呆住,见女尼身上已换上了龙袍,脸上恢复玉像的僵硬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谋害她当中的一员,深以为耻,不但忘了反抗,甚至觉得就算被砍下头颅,也洗刷不掉自己的龌龊险恶。

铡刀眼看就要落下,她猛然想起之前的水漫金銮殿,猝然一惊,暗骂自己险些着了道,忙要想法子破阵,可身后抓住她的双手直如铁钳,根本无从挣脱。

她脑中飞转,见身上无一处能得动弹,只好将舌尖抵至上下牙齿中间,欲要用舌血破阵。

忽从殿外传来一声剑鸣,只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破空而至,直直飞向端坐于龙椅上的玉尸。

玉尸脸色阴沉,不退不避,宝剑到了身前,与她胸前的玉壳锵的相击一声,没入寸许,却再也进不了分毫。

然而沁瑶眼前的景象仿佛一面镜面被这宝剑给击碎,殿上原有的百官、龙椅、宫人悉数消失不见,沁瑶猛然抬头,便见眼前仍是行宫里的东侧殿。

蔺效正持剑刺入玉像胸前,鬓间不断有汗水滚落,似是刺得极为艰难,玉像脸上似笑非笑,冷冷看着蔺效。

第97章

赤霄虽已如幻境中一样刺入了玉尸的体内,但刺破之处并未像众人想的那样生出裂痕,剑刚好被卡在玉像前胸,进不了半寸,也退不出半寸。

蔺效一时间进退维谷,再无他法,惟有一味用赤霄死死顶住玉尸,因为一旦露出半点力竭之势,立刻会被玉尸反扑。

所幸玉尸虽未被损伤根本,却也被赤霄所释出的灵力给困得动弹不得,右臂半举不举,虽然手掌早已握成个手刀的形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给隔在半空,始终没法劈向蔺效。

沁瑶早引了噬魂火烧向玉尸,可玉尸通体上下全是玉石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全无破绽,几条火龙缓缓绕着玉像盘旋了好一阵,却怎么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沁瑶见噬魂拿玉尸毫无办法,心急如焚,索性夺了师父的草绳,欲要飞纵到玉尸身上与她贴身肉搏。

清虚子忙一把拽住她,低喝道:“你这是去送死!”

沁瑶眼见得蔺效被玉尸逼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愈发焦急,可又不敢随意破坏阵法,只好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道:“玉尸煞力无穷,单凭世子一人之力根本无从对抗,迟早会被玉尸反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总得想想别的法子。”

清虚子先不急着答言,只令阿寒将无涯镜举得更高些,固住阵形不乱,这才正色道:“赤霄为当年剑神用自身血肉铸就,乃天下至阳至利之物,从不肯被当作俗物夺来夺去,只肯自行挑选主人,也就是说,能驾驭它的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玉尸现世,水火都奈她不何,惟有赤霄这等利物或可对付她一二。

“你也见了,世子已与她周旋了这么久,虽未占得便宜,却也未落下乘,说明赤霄正对这邪物的短处,只要老秃驴趁这个功夫恢复些功力,重新摆下当年智达法师对付玉尸的阵法,咱们自可脱困。”

沁瑶听了这话,转头往缘觉等人看去,果见一众僧人都垂眸静坐,缓缓吐纳调息,似在集中精神恢复功力。

方才玉尸突然杀至,缘觉还来不及跟弟子们摆出当年智达祖师的阵法,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后又被玉尸生出的无穷幻想困住手脚,无从施展法术。

眼下玉尸好不容易被赤霄给定住身形,缘觉等人便忙抓住机会休养生息,以便重振旗鼓。

沁瑶见状,只好耐着性子等缘觉等人恢复功力,又因放心不下蔺效,想着噬魂虽拿玉尸本体毫无办法,却能吞噬她施出的幻象,便仍引了火龙将蔺效团团护住。

蔺效苦撑许久,胸口气血翻涌不已,握剑的虎口被几乎撑裂,额前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玉尸的煞力无穷无尽,蔺效的内力隐隐有衰竭之势,他咬牙握剑,丝毫不敢退却,然而终因撑得太过辛苦,嗓间渐渐溢满甜腥,嘴角忽涌出一股温热的血。

沁瑶看得越发焦急,转头看向如同老僧入定的缘觉等人,恨不能上前将他们一个一个提拉起来,命他们火速摆阵。

蔺效的血如同梅花般,一滴一滴落在玉尸的裙上,很快便氤入玉石纹理中。

玉尸身子一震,原本僵硬的五官仿佛都微妙地挪动了位置,极为阴鹜地看着蔺效,煞气又比之前更盛了几分。

再下一刻,玉尸突然怪力暴涨,身躯如山一般压到蔺效身前,原本相互制衡的态势瞬间被打破,蔺效一时难以抵挡,身子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玉尸的头颅歪到蔺效的脖颈边,忽然嘴角一扯,竟缓缓张大,露出两排尖利已极的牙齿,眼看便要咬住蔺效的脖子。

清虚子直跺脚:“不好!到底让她发现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方才都跟沁瑶说过什么,忙持了草绳,纵身一跃,到得玉尸的背后,用草绳勒住她的脖颈拼命往后拽。

沁瑶顾不上想师父的“到底让她发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见形势凶险,也急忙跟阿寒奔上前,一左一右帮着师父往后勒玉尸的脖颈。

草绳虽对玉尸左右有限,然而师徒三人一股蛮力之下,竟也将玉尸的脖子勒得往后一仰。

清虚子急声大骂缘觉:“老秃驴,这东西要咬人了!你还坐着不动,等着看世子被她化做金尸吗?”

缘觉眼睛猛的睁开,清喝一声道:“慧清、慧明、慧正、慧定,速与为师摆阵,将她引到玉泉边上去。”

就见慧清等四个大弟子齐齐应和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人手上拿一样佛家法器:一为金片所做经卷、一为舍利子念珠、一为金刚结、一为宝伞,全是当日仓恒河下散落在玉尸墓穴外的几样佛家至宝。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玉尸横空出世,四处为祸,又屠戮了佛道两界一众门徒,智达祖师为对付玉尸,几乎是日夜不眠、殚精竭虑,最后还是寻访到玉尸生平,依据她的生辰八字,这才布下了对付她的阵法,换来世间百年的太平。

他知道玉尸万年不腐,惟恐她有朝一日会破阵而出,便将对付她的一众法器、阵法都详细记录在夜兰经上,传诸后人。只是因年代久远,夜兰经难免缺页少字,加上仓恒河又几经易名,到这一代时,已经鲜有人知道当年镇压玉尸地方的便是仓恒河了。

昨日缘觉便为了这个缘故,特意回仓恒河下找寻镇压玉尸的那几样法器。

眼前形势已刻不容缓,四个大和尚各据殿中一角,将手中法器引出灵性,缓缓照向大殿当中的玉尸。

就见大殿上方兜头罩下一张光芒炽目的金网,将玉尸团团笼住。

玉尸猝不及防,被这金网所灼,原本伸颈咬向蔺效的动作一顿,眼中竟难得带了一丝恐惧,不知是记起了百年前那场恶仗,还是惧怕自己会被重新镇于冰冷的河水之下,双臂开始僵硬地撕扯困在身上那张有形无质的网,似乎极力想要挣脱开来。

她身形不断剧烈摇晃,原本趴伏在她背后的清虚子等人便被远远震开,沁瑶也没能躲过,身子着地时,后脑磕到坚硬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只觉一阵头昏脑胀,险些就此晕了过去。

忽听玉尸发出一阵阵阴冷的哀叫声,却是缘觉手持金钵,念诵六道金刚咒,正背对着殿门,缓缓引着玉尸往外走。

原本网住玉尸的那张网仿佛多了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绳的那头便在缘觉手中的金钵里,玉尸虽然极力要定住身形,可身上那张金网密不透风,将她牢牢捆住,她煞力施展不开,只能被缘觉如同困兽一般牵引。

除了缘觉的四大弟子,其他一众大隐寺的和尚也紧随其后,齐齐颂咒,为师父和几位师兄加持阵法。

蔺效这时终于得以拔出赤霄,担心沁瑶安危,顾不上胸口撕裂般的疼,奔到沁瑶身边,蹲下身子将她搂在怀里,急唤道:“阿瑶!”

小心翼翼用手托着她的后颈,低头细看她后脑勺的情形,见虽未流血,却鼓出了好大一个包,想着她年纪虽小,却因时常跟着师父斩妖除魔,总免不了身置险境,一时心疼不已。

沁瑶晕了一会,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见蔺效满脸焦急之色,忙从他怀里坐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只觉肿胀一片,一碰就疼得厉害,可仍摇头道:“我没事。”

蔺效见她脸上仍有些怔忪,鬓发散乱,脸庞精致可爱,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忽想起康平、纪芫等人跟她一般年纪,却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见玉尸暂时无暇作乱,便哄道:“缘觉方丈他们已经困住了玉尸,佛家的阵法料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此好好歇一歇,等你头不疼了,再过去相助也不迟。”

沁瑶自昨晚从裴府出来,到现在未曾合过眼,早就又困又累了,若无玉尸在前,难保不厚着脸皮在蔺效怀里打个盹,可想起玉尸的手段千变万化,怎么也不敢就此安卧。

想起蔺效方才也受了伤,忙要说话,清虚子那边瞧见沁瑶和蔺效竟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搂搂抱抱,再忍不住,重咳一声,虎着脸便朝两人杀将过来。

沁瑶脸一红,忙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外面佛咒声骤然变得高扬起来,几人一怔,忙奔了出去。

玉尸这时已被引到玉泉边山,原本罩住她的金网仿佛添了万钧之力,将她直往水中压去。

玉尸脸上笼罩一层黑气,仿佛已将一身煞气浓聚到极点,虽然身子正止不住地下沉,脚下的泉水却翻滚不已,原本温热的泉水浸染了她的煞气,竟溢出丝丝寒意。

缘觉等人额上青筋毕现,背上袈|裟早已湿透,比之方才蔺效对抗玉尸的情景,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位弟子当中,一位年纪最轻的,显然根基不稳,脸色白得厉害,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已到了力竭边缘。

清虚子和阿寒见状,忙要上前,以掌抵背,为他输送内力。

忽见那和尚不小心踩住河边一块卵石,脚下不稳,手中的金刚结晃了一晃。

只听一声阴冷至极的笑声,头顶天色一暗,原本已陷入河中的玉尸忽然从水中一窜而起,一把抓住清虚子身旁的阿寒,嘴一张,露出满口尖牙,欲要像方才咬蔺效那样咬住阿寒的脖颈。

第98章

清虚子离得最近,见状一惊,忙展开草绳奋力一扑,勒住玉尸的脖颈,极力将她往后扯去。

沁瑶也忙奔上前帮忙,先用噬魂护住阿寒,不让玉尸的牙齿碰到他脖颈,随后便用力拖住阿寒的腰身往后拽,可她显然已经忘了,噬魂对玉尸全身上下几乎都无威胁,就算有噬魂加持,却也阻挡不了玉尸的牙齿离阿寒越来越近。

这时蔺效从斜刺里刺出一剑,砍向玉尸的手臂,只听发出金石相击的声响,玉尸经此一击,抓住阿寒的手臂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阿寒天生神力,趁玉尸松动的功夫,竟险险就地一滚,逃开了玉尸的制肘。

清虚子忙将草绳收回,也飞身一跃,一口气奔出去老远。

那名手持金刚结的和尚见自己惹出了大乱,忙固住身形,重将法器对向玉尸,只见当头重又结出一张金网,直往玉尸身上罩来。

玉尸有了之前的经验,眼见阿寒已逃出一丈之外,没可能再抓他回来,忽然一把拽住刚跑没两步的沁瑶,将她拖入怀中抱住,随后任由那金网兜头而下,桀桀笑着,抱着沁瑶往水中沉。

众人大惊,玉尸莫不是打算让沁瑶陪着她一起被镇于玉泉之下?

玉尸的双臂直如铁钳,沁瑶怎么也挣脱不开,眼见噬魂烧玉尸不动,符咒奈玉尸不得,情急之下,忍不住乱踢乱骂起来。

蔺效见骤然声变,忙挑剑上前,狠狠刺向玉尸的胳膊。清虚子和阿寒大急,也去而复返,齐齐涌上前帮忙。

可玉尸任凭金网在自己身上收拢勒紧,任凭赤霄在双臂上砍出一道道痕迹,抵死也不松手,铁了心要让沁瑶陪葬。

沁瑶见一干法子都没法让自己脱身出来,心里莫名发慌,忍不住像小兽一般对着玉尸的手臂埋头撕咬起来,可玉尸的手臂冰冷如铁,就算她将满口牙齿都咬碎,恐怕都未必能在她身上咬出痕迹。

蔺效额上冷汗涔涔,剑在玉尸胳膊上砍了一回,又转而刺向她前胸,可玉尸虽有动摇之势,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垂眸看着蔺效,看见他白皙的脖颈,嘴里一阵发痒,张口便想将他咬住,可身上金网光芒一炽,原本张开一条缝的嘴重又被迫闭上,怎么都没办法张开。

她再不打咬人做金尸的主意,只任凭一众法器将自己打得神魂俱散,无论如何要拖一个人陪葬。

玉泉里的水早已分开两路,露出大片河床,沁瑶被玉尸拖得大半个身子没于泥下,百般挣扎无果,巨大的恐慌之下,孩子气显露无疑,大哭起来:“师父,世子,我不想做玉尸的陪葬。”

蔺效手中的赤霄这时终于在玉尸胸前划开一道裂痕,眸子里燃着能焚毁一切的烈焰,盯着玉尸低吼道:“快放开她!”

玉尸声声冷笑,目光淡漠地看着蔺效,那意思很明显,哪怕身上就剩最后一丝力气,也断没有放开沁瑶的可能。

缘觉等人几乎已耗尽全部心神用来镇压玉尸,早已没有多余精力再帮沁瑶脱困。眼见连同清虚子等人也会一同被带入泉下,缘觉身后一些小和尚纷纷跑上来拉扯清虚子等人,劝道:“道长,你们快放手吧,再不放手,不只这位师妹,连你们都得被拖到河下去。”

清虚子正咬牙帮着蔺效对抗玉尸,闻言回头对阿寒喝道:“你快上岸!”

“我不!”阿寒第一回顶撞师父,红着眼圈道:“我不上去,师父和阿瑶去哪,我也跟着去哪。”

清虚子大急:“你快上岸!你要敢不听师父的话,师父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再认你这个徒弟!”

缘觉听了这话,身子动弹不得,却极力转动眼珠看向对面一名弟子,咬牙挪出一份余力,对他使出一个眼色。

那人极是机灵,立即明白了缘觉的意思,忙领了一众师兄弟蜂拥上前,齐力拽住阿寒,不顾他的挣扎,生生将他从泥下拖了出来。

阿寒死死抱住师父,怎么也不松手,这一拖之下,便也将清虚子给拖了出来。

清虚子和阿寒忙又要下去拖拽沁瑶,却被缘觉一众徒弟拦住,含着不忍劝道:“一切有为法,世间万事皆已注定,道长若再下去,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不等说完,见清虚子和阿寒还要上前,索性将清虚子等人团团围住。

那边又有一拨徒弟自告奋勇下去拖拽蔺效。

沁瑶身子大半截都进了泥,已然放弃逃脱的打算,见蔺效仍不肯走,急声道:“世子,你快上去!再不上去,连你也要被拖到泉下了!”

只听咔嚓一声,玉尸胸前的裂纹又添了好几条,纵横交错,蔓延开去,恍如上好白釉裂开了瓷纹。

蔺效咬牙将剑抵住玉尸,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撇下你。”

玉尸听了这话,原本阴厉至极的目光骤然一凝。

沁瑶眼泪扑簌簌掉下,极力抬起胳膊将蔺效往外推,含着泪大声道:“能活为什么不活?非要两个人绑在一起死么?你赶快上去,我心里没那么难受,要是再不放手,我往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蔺效心里一片冰凉,往后?若就此放手,哪里还有往后?

他看着沁瑶,她眼中有泪,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与其寄希望于来生后世,为何不尽最大努力过好这辈子,只要不放手,一切都还有希望。

“不。”他摇头,竭尽全力将剑奋力又往前刺进寸许,咬牙道,“我说过,我绝不会放手。”

只听一阵喀拉声,玉像身上的裂纹终于蔓延到了颈上、肩背上、甚至精巧的下巴上。

不知是再无力气抵挡,还是出于什么原因,玉尸垂眸看了蔺效一会,忽然猛的松开双臂。

蔺效不敢置信地看着玉尸,忙将赤霄拔出,惟恐有变,忙搂过沁瑶,提气飞纵,一口气飞回岸上。

沁瑶劫后余生,任由蔺效将她紧紧抱住,怔忪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不顾满身泥泞,靠在蔺效的脖颈上放声大哭起来。

清虚子这时分开人群,急急奔到眼前,见此情形,丢了一半的魂魄终于归了位,长长舒口气,竟忘了出声指责。

玉尸这时再无依仗,僵硬的五官仍旧盯着岸上不知某处,任由金网将她缓缓压下,到最后,整尊玉像消失在泥下,再无踪迹。

缘觉颂一段金刚咒,领着弟子将剩余阵法布完,双手合十,抬眸看向南方,默了一会道:“我寺弟子往后每日来此诵念大悲咒,直至此处怨气消退,助她渡厄。”

众人抬头,便见原本昏暗的天空骤然拨云见雾,烈日重又透过重重山雾,撒向山中万物。

不知具体时辰,但沁瑶心中一片清明,这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漫长黑夜,到底是过去了。

第99章

缘觉等人继续留在玉泉边加固阵法,沁瑶他们则回到行宫主殿帮着剿灭剩余的僵尸。

常嵘等人有清虚子的镇厄符加持,杀得顺风顺水,除了那几个已然“人化”的大僵尸,大部分僵尸都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清虚子师徒回到殿中,二话不说将僵尸余孽一一扫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