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细打量她,暗想自秦征死后,有许久没见过她了,见她举动似乎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少了几分怯弱,多了几分历练,一时说不出是喜是忧。

秦媛神色紧张地盯着怡妃的一举一动,一副随时准备候命的架势,见沁瑶看她,匆忙回以一个极友善的笑容,不敢分神太久,仍将注意力放回怡妃身上。

怡妃又唤了冯初月近前,淡淡扫她一眼,也赐了一对红玉镯子,但态度却显见得冷淡许多。

最后是夏芫,怡妃看自己的未来儿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虽也是赐的一对红玉手镯,但言行间十分亲昵。

夏芫大病初愈,说话都有些吃力似的,笑容也十分僵硬,怡妃只当她身子还未好,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让她下去。

筵散后,众人聆听圣训,皇上笑道:“朕虽为天子,却也有跟天底下父母一样的烦恼,都免不了为几桩儿女的亲事发愁。惟恐儿女受委屈,又怕对方不愿意,说咱们用皇权压人,非得将咱们的丑孩子塞给他们。是以朕千挑万选,一直延宕至今,皇宫里几个孩子亲事却都未有着落,朕每一想起此事,就觉头疼啊。”

众官立即领会到皇上这是要赐婚了,见皇上心情不错,便都笑着应和,说皇上这话明显是自谦了,几位皇子和公主都是龙彰凤影之姿,即便没有皇室身份,也断不至于发愁嫁娶的。

皇上笑道:“爱卿们自然捡好听的话说。但朕也知道,朕这几个孩子不差,为人父母者,哪一个愿意孩子受委屈?是以儿女们的亲事,头一个便是得他们自己愿意,若不愿意,就算硬将他们撮合在一处,难免不会见天的吵吵嚷嚷,最后互生怨怼。“众臣忙言极是。

皇上默了一会,点头笑叹道:”说起来,宫里好些年没添过新丁了,有时候朕也难免觉得冷清,朕跟你们一样,都盼着儿孙绕膝,享些天伦之乐。是以,孩子们这几桩亲事一定下来,朕便迫不及待给他们拟定了成亲的日期,盼着他们早日添丁。“这话已经再明朗不过,底下立即响起一片道贺声。

皇上捋了捋须,笑对米公公道:“将朕的旨意宣了吧。”

米公公笑眯眯地应了,展开圣旨宣旨,第一道便是赐婚皇七子与颐淑郡主。

第二道是赐婚康平公主与冯冀舟。

沁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冀舟不是冯大哥的字吗?难道冯大哥要尚康平公主?可刚才皇上说赐婚求的是两情相悦,冯大哥什么时候跟康平看对眼的?

可不容她多想,紧接着第三道赐婚圣旨又来了,“兹闻当朝太史令瞿润成之女恭谨端敏、誉重闺阁,朕躬闻之甚悦。今澜王长子蔺惟谨,贵而不恃,谦而益光,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瞿氏女待宇闺中,与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妻。待日后再行世子妃册封礼。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十月初六完婚。”

这道圣旨一宣完,立刻有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沁瑶难为情地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的。

早有宫人候在一旁,引着沁瑶到御前接旨。

沁瑶走到御前,这才发现蔺效早已跪在当地,身上穿着墨绿色品服,束金玉带,一身装扮极为高贵,像是早有准备。

余光见她过来,蔺效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微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沁瑶觉得蔺效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英俊无双,心不自觉跳得更快,不敢多看,忙跪下磕头。

皇上打量一番沁瑶,笑道:“果然是一对璧人,好好好,惟谨眼光不差,皇伯父对你们的婚事极满意。”

两人接旨退下。

第四道圣旨是赐婚给夏荻和冯初月,还未开始宣旨,那边夏芫却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了,软软地往后倒下,亏得身后婢女反应快,惊呼一声,将她扶住,沁瑶转头一看,见夏芫脸色惨白如纸,胸膛起伏得厉害,绝不像是在装病。

可不容她多想,瞿陈氏已被宫人引到她身旁。

瞿陈氏眼里隐约可见泪花,神情却甚是欢喜,声音压得很低,拉了沁瑶道:“什么都好,就是婚期太近了些,从明日起,阿娘恐怕就不得闲喽。”

蔺效见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沁瑶,见她笑容甜美,一颦一笑满是掩饰不住的愉悦,眸子里不自觉也染上了一层笑意。

第119章

吴王深夜才从韦国公府出来,知道母妃仍在宫里等他,未回吴王府,径直进了宫,到含象殿给母妃请安。

怡妃最重保养,几乎从不晚睡,但今夜皇上宣了赐婚的圣旨之后,她眼见一儿一女的亲事都已尘埃落定,心里喜忧参半,只觉千头万绪,好些事需得筹备,哪能睡得着。

虽换了寝衣,却迟迟不上床就寝,一会拿了康平的嫁妆单子细瞧,看看要添补些什么,一会张罗宫女将吴王府主院的格局图拿来推敲一番,弄得含象殿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见儿子一脸疲色的进来,怡妃忙将手上康平的嫁妆单子放到一旁,关切问道:“阿芫怎么样?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吴王将身上斗篷摘下,随手丢给宫人,上前给母亲行了礼,坐下道:“已经醒了,气色也见好了,刚才喝了一剂药,现已睡下了,余若水说是前些日子的病根未去,今夜又吹了夜风,这才导致病发,好生调理一阵,也就无事了,不会落下病根。”

怡妃秀眉微皱,“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些。”

吴王笑笑,替夏芫辩解道:“她往日倒也还好,自从到书院读书之后,身边少了人伺候,饮食坐卧不像平日那般仔细,这才病了几场。”

怡妃觑他道:“阿娘不过随便感叹一句,你倒心急火燎护上了。我问你,你既这般疼她,这些时日,康侧妃那儿,你怎么一夜也没落下?”

吴王尴尬地咳一声,不满道:“阿娘,儿子都这么大了,府中的事您能不能少过问几句?儿子心里有数。”

“阿娘愿意多过问么?”怡妃面带不虞地叹口气,“眼看就要娶亲了,可别出什么乱子,让阿芫心里不舒服,再说这避子汤性寒,就算是宫里的方子,喝多了对身子也不好。”

见儿子不接茬,幽幽叹道:“话说回来,当时你纳康侧妃时,我见她年纪太小,一脸稚气,模样又生得太好,本不同意你纳她,奈何你当时一门心思要纳她,成日到我这儿来歪缠,阿娘这才不得不点头。如今你既已订亲,阿芫又是你诚心诚意求娶来的王妃,康侧妃那自该淡一淡,也免得妻妾不分,后宅不宁。”

吴王正色道:“儿子省得,绝不会让阿芫受委屈的。”

怡妃却似乎不怎么笃定,只看着吴王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先回府吧。”

第120章

沁瑶见师父和师兄来,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将他们请进自己的小院,先奉上好茶,再细问他们近况。

清虚子虽然神色有些疲惫,却显见得心情不错,只说起沁瑶和蔺效的婚期时,觉得太近了些,怕沁瑶受委屈,多少有些不痛快。

沁瑶不好跟师父说夏荻和冯初月之事,便含糊说是皇上统一给订的婚期,都在冬月前后,不独独只她和蔺效。

清虚子这才不言语了。

沁瑶想起鬼剑士的事,问:“中秋那日,来观中请师父帮着寻找的那家的小娘子有着落了吗?果真跟鬼剑士有关系么?”

清虚子难得露出个头痛的表情,皱眉道:“这些时日我和你师兄满长安找那个鬼剑士,可这东西邪得厉害,几回罗盘示警,却总寻不到它的藏身之处,更别提找到那两位失踪的周夫人和赵小姐了,如今这两人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没有头绪。”

沁瑶愕然道:“没想到这鬼物看着不出奇,变化的本事倒不小,上回我对付这他时,眼看噬魂已经灼上他了,却仍让他跑了,最古怪的是他手中那柄长剑,看着比寻常宝剑长上许多,也不知那邪物是不是用那剑削下了半头鬼的头盖骨。而且这鬼魅似乎来去无形,剑却有形,师父你说,他会不会是用什么法子驱剑伤人,而不是像咱们想的那样握剑伤人呢?“清虚子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这样的利剑通常都能镇邪,反过来被邪物用来杀人的,为师可是头一回见。”

沁瑶倒不气馁,又想到一个可能,“对了师父,上回世子说无头鬼一家人的尸首是在千仞山脚下发现的,师父你们可曾去千仞山看过,可有什么不妥?”

清虚子将茶盅放下,肃然道:“怎么未去看过?上回玉尸的事咱们吃的亏还不够吗,我跟你师兄将千仞山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一左一右的小池塘、小土包都没放过,奈何这山名字虽带着煞气,却只有光秃秃一座山头,一目了然,实在没有古怪。再过去便是皇上每年秋狩的寿槐山了,老远便有禁军把守,咱们也进不去。”

沁瑶听了这话,跑到书桌前,将上回跟哥哥讨的长安地图找出来,埋头细看了一回,终于在长安城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标上找到了“千仞山”三个字。

地图上与千仞山再过去一点便是寿槐山,但因比千仞山巍峨险峻许多,在地图上的标识也比千仞山更为显眼。

沁瑶目光缓缓在地图上游移,找到无为山、五牛山和玉泉山等处,想起近一年来遇到的巨煞,越看越觉得几座山头之间隐隐有些联系。

清虚子见沁瑶眉头紧皱,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忙一把将地图抢过来道:“你都要出嫁的人了,就少跟着瞎搀和了。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在家待嫁,这些驱邪除鬼的事自有师父呢。”

这话清虚子只说了一半,其实他反对沁瑶跟着捉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从经历玉泉山之事,他每回想到沁瑶上次险些被玉尸拖到泉下的情形,都心有余悸,眼看她嫁人在即,实在不愿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沁瑶思绪被打断,不满地嘟了嘟嘴,但知道师父也是一片苦心,不好违逆他,只道:“我不搀和,但师父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我总觉得,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太不寻常,恐怕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清虚子何尝不明白近日长安有异,想当初镇压狐狸时,狐狸曾警告他不久长安定会有邪魔为祸,他当时不以为意,谁知没过多久,罗刹便蓦然现世。

近些时日,天象更是一日比一日古怪,中秋那夜,竟出现了百年难见的“荧惑守心”之相,由不得他不心惊。

可这些事若告知了沁瑶,依照这孩子的性子,难保不会跟着劳心劳力,大婚在即,何苦让她分神。

出嫁嘛,就该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

一切事情,自有他这当师父的顶着,当然,缘觉那老秃驴也休想闲着。

他绷着脸看着沁瑶,见她粉面桃腮,目光明亮,过去脸上常见的苍白病气已渐渐被健康的红润所取代,显见得近一年来,身子又大有进益。

想当初这孩子送来青云观,小脸青灰得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只剩游丝般的一口气,虽说他救她时,存着为另一个孩子积福的私心,可师徒十一载,他跟沁瑶相处的时日比她亲生爷娘还来得多,对这孩子的感情早超越了寻常的亲情,眼看她要嫁做人妇,心里怎会不怅然。

阿寒正好给师父剥了个橘子送过来,见师父目光黯然地看着沁瑶,老脸皱成一团,眼圈也隐约有些发红,不免大奇道:“师父,你眼睛怎么了?可是进沙子了?”

清虚子怕被沁瑶看出破绽,忙草草起了身,道袍都忘了掸,大步往外走道:“阿瑶啊,观里还有一堆事,为师今日就不多坐了,等你及笄那日,为师再跟你师兄来看你。”

沁瑶听师父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心里一惊,忙追出去,可清虚子早已疾步走出了院子。

沁瑶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因着岁月的无情磨砺,师父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已现出几分佝偻的迹象,头发更是过早地染上了风霜,看着比同龄人老态许多,簇新的道袍穿在他瘦削的身板上,空荡荡的,一点也不服贴,她知道师父向来俭省,轻易不舍得给自己添置衣裳,今日怕是为了给她道喜,这才特意穿上了新衣。

沁瑶越想越觉得心酸,只觉得师父这一辈子似乎做了许多事,却又没一件事是真正为他自己做的,劳碌半生,仍时时给人一种孑然一身之感,好不寂寞。

阿寒对师父和师妹各自的心事一无所觉,怀里抱着早先沁瑶给他包的一包点心,风一般从沁瑶身边刮过,追在清虚子后头道:“师父,您慢些走,阿寒都快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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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之后没两日,书院果然重新复学。

因沁瑶需在家中待嫁,被卢国公夫人特准了在家歇息,不必去书院上学。

筹备嫁妆本就事多,加上沁瑶及笄在即,瞿陈氏从早到晚就没个闲的时候。

瞿家人口简单,没那么多讲究,沁瑶见母亲事忙,便也帮着理些杂项。

及笄前两日,蔺效借卢国公夫人的名义给沁瑶送来一份及笄礼。

那盒子足有尺余长,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沁瑶打开,里头却不是常用来贺及笄的珠宝首饰之流,而是一叠契票文书。

沁瑶从未接触过庶务,自然不认得这是东市几间铺子的地契,展开蔺效给她的信,信上却写得一本正经,只将几间铺子的位置、店中掌柜、所埠商品种类都一一交割明白,其中还包括一间沁瑶和阿寒爱吃的富春斋的地契,嘱咐沁瑶都添到自己的嫁妆单子中,这份及笄礼太过贵重,沁瑶意外之余,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讪讪地抱着盒子去找母亲。

瞿陈氏也吓了一跳,快速翻检一番,见几间铺子的名字都已改成了沁瑶的名字,且都加盖了长安府的官印,不免错愕,盯着那堆文书好半天没回过神。

虽然在请示瞿恩泽的意见之前,瞿陈氏不敢自作主张替沁瑶收下,可等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仍止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沁瑶道:“阿瑶,你别怪阿娘俗气,男人能为你打算到这个地步,真真不易,不枉咱们阿瑶小时候吃了这许多苦,到底是个有后福的。”

晚上瞿恩泽和瞿子誉从衙门里回来,瞿陈氏将蔺效送来的地契给他们过目,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却跟女子不同,父子俩琢磨了一回,都道:“澜王世子做事谨慎,不是那等心血来潮之人,他既送了给阿瑶,自然是一片诚意,而且与其退回去让他心里不痛快,不如收下。”

沁瑶见全家一致同意,连哥哥都未持反对意见,便红着脸收下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将那张富春斋的地契找出来,放在胸前,甜甜地想:往后带师兄去富春斋吃东西,不必再打着蔺效的旗号了。

想着蔺效这般心细如发,处处为她考虑,沁瑶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床,将自己近日给蔺效做的一套鞋袜让人送到澜王府,让常嵘转交给蔺效,末了还附上一信。

里面无字,只放了两粒溜圆润亮的红豆。

第121章

第二日书院放假,刘冰玉等人如同久困笼中的小鸟,一早便下帖子邀沁瑶出去玩。

瞿陈氏知道沁瑶闷在家里好些时日了,不忍心再拘着她,便允她出去了。

几位好友几日不见,从各府出来,直奔约好见面的春明门,叽叽喳喳叙旧完毕,裴敏便提议径直去东市,说先去那家胡姬开的食肆吃毕罗,再去裁衣裳。

听见既好吃的又有好看的,刘冰玉第一个附议,王应宁向来不在这等小事上拧巴,也微笑着默认,沁瑶只要能不在府中拘着,哪都喜欢。四人意见达成一致,欢悦地往东市去了。

秋风习习,朝阳都透着几分清凉之意,天气难得的舒爽,街上少年男女络绎不绝。

从食肆出来,走不多远,便到了长安最受勋贵欢迎的一家衣裳铺子罗霓斋,但凡天底下能叫得出名字的绫罗绸缎、尊贵衣料,统统都能在罗霓斋找到,而且样式顶新鲜别致,裁缝手艺一流,即便再挑剔的女子,也都说不出罗霓斋一个不字来。

四人进去,店家立即认出了王应宁和刘冰玉,忙派了一个极得力的助手前来招待。

自从瞿家攒下了一份家底,瞿陈氏几年前曾带沁瑶来过罗霓斋一两回,虽然在这里裁衣裳贵得离谱,但瞿陈氏爱女心切,也咬牙替沁瑶裁过两套衣裳。

然而这等一掷千金的地方,对于王应宁她家这样钟鸣鼎食人家来说,算得上日常消遣,对瞿家来说,实在只能偶尔为之。

冲着王应宁和刘冰玉的面子,店家将四人领到店堂后面的一间包间,拿出从蜀地、江南、西域等地来的各类布匹,任她们挑选。

沁瑶因着明日及笄,倒着实细看了一回,可惜时间太紧,就算有看中的,也来不及裁了,挑着挑着,便不再给自己打主意,转而帮着刘冰玉她们选花样去了。

过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轻笑声,随后脚步声渐近,有人朝包间的方向走来了。

“娘娘,这楼下的包房已有人了,为了不觉得狭窄气闷,娘娘还是随老身到楼上那间包房吧,正好店里来了好些新料子,想来依着娘娘的国色天香,穿在身上不知多好看呢。”是那位店家的声音。

一个极年轻悦耳的女子声音接话道:“里头是什么人?”声音随意而简慢。

“王尚书和刘寺卿家的千金。”

那女子轻笑起来,带着几分俏皮,“我当是谁,这两位妹妹以往都曾见过,无妨的。”

沁瑶听这人似乎来头不小,疑惑地看向王应宁和刘冰玉。

王应宁神色淡淡的,刘冰玉却竖着耳朵分辨道:“是她?”

随后门帘一掀,果然进来一行人。

当头那位丽人珠环翠绕,约莫十五六岁,不比沁瑶几个大多少,生得极为妍丽,五官仿佛最出色的画匠用画笔一笔一划精心画就,一张极鲜嫩饱满的脸,堪比春日开得最好的芍药,甫一进来,整个包间都随之一亮。

这女子堪称绝色,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经得起推敲,难得的是丝毫不见轻浮之气,只让人觉得她美极艳极,却不会生出挑剔鄙薄之感。

沁瑶和裴敏不认识此人,王应宁却浅浅笑着起身打起了招呼:“康侧妃。”

刘冰玉也挤出个笑容,“娘娘也来裁衣裳吗?”

被称为康侧妃的女子笑道:“来看看,没想到能碰到王小姐和刘小姐。”

又用友好的目光看着沁瑶和裴敏,礼数倒甚为周到,一点没有架子。

王应宁见她分明有结识之意,便为她做了介绍。

康侧妃听到沁瑶的名字,秀眉一扬,态度立刻热忱了几分,想是听闻了近日的几桩赐婚,知道沁瑶是未来的澜王世子妃。

不知是她生得太好,还是看着天真娇憨,实则颇懂人心,虽然明显有着拉拢结交之意,沁瑶却也对她生不出太多恶感。

寒暄了好一会,康侧妃才笑着到另一边坐下。

店家早已取出康侧妃在头些日子定好的衣裳给她过目。

沁瑶等人少女心性,都忍不住偷偷观察,好奇像康侧妃这样的绝色佳人平日都裁些什么款式的衣裳。

谁知锦盒打开,里头根本不是衣裳,而是颜色极鲜艳靡丽的抹胸和亵裤,件件做得香艳旖旎,配色大胆活泼,而且布料少得可怜,估计最多能挡住半个巴掌大的部位,穿了比不穿还来得羞人。

沁瑶虽然看得不真切,一瞥之下,却也大开了眼界,原来……抹胸还能做成那样的系带,花色还能那样搭配,扪心自问,真比寻常女子穿的亵衣亵裤好看不知多少。

除了王应宁目不斜视以外,沁瑶等人都忍不住瞄个不停。

许是顾及沁瑶等人在一旁,康侧妃只每件匆匆检查了一下,便令店家重新包好,并不多坐,跟沁瑶等人打声招呼,重又出去了。

经康侧妃这么一洗礼,四个人都没了挑衣裳的心思,也都告辞出来。

出来时,刘冰玉告诉沁瑶和裴敏道:“方才那人便是吴王最得意的康侧妃,她阿爷是醴州司马,女儿嫁给吴王作侧妃后,康大人便由司马提做了刺史,所以这康侧妃虽然门第没法跟夏芫比,却也是正经八百的官宦小姐。”

裴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我早听人此女艳冠长安,吴王极其宠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几人小声议论,一路走到店门外,沁瑶刚要上马车,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阿瑶。”

沁瑶循着声音回头,就在店门口的骏马旁立着一位着长衫的年轻公子,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不是蔺效是谁?看这架势,像是已候了沁瑶多时了。

刘冰玉笑道:“得了,咱们今日有人要临阵缺席了。”

沁瑶见到蔺效,脸上顿时浮现掩饰不住的笑意,再顾不得刘冰玉等人的打趣,快步走到蔺效身前,笑盈盈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蔺效低头细细打量了沁瑶一会,将修长白皙的手掌在她眼前展开,含笑道:“昨夜都收到了此物,我怎敢不来?”

掌心果然躺着沁瑶给她的两颗红豆。

沁瑶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蔺效微微一笑,握了沁瑶的手道:“走吧,既然都出来了,且赏脸陪我一日,解解在下的相思之苦。”

第122章

沁瑶脸上火辣辣的,回头看一眼王应宁等人,悄声对蔺效道:“这会都是人呢,先松开手,一会人少的时候,再让你握着。”

蔺效心下好笑,不怪他方才一时忘情,实是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他不自觉已将沁瑶视作他的妻子,行起事来比往常少了许多顾虑。

可手既然已经握上了,又实在没有再松开的道理,他低眉笑道:“她们看都已经都看过了,这会再松开,岂不是欲盖弥彰?”

刘冰玉等人远远瞧着,见沁瑶颇有些难为情,终于意识到自己继续留在原地不合适,十分识趣地上了马车,将沁瑶抛下,扬长而去。

蔺效看得明白,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你这几位同窗都极好。”

沁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少了好友的围观,她身上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缓解了不少,重又认真打量起蔺效。

蔺效生得白净,气质又清冷沉肃,几乎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能压得住,今日这身竹青色圆领曲水八宝纹织金锦袍,倒是他惯常穿戴的颜色,利落干净之余,愈加衬得他翩翩如玉。

因方才在罗霓斋大开了一番眼界,沁瑶立刻认出蔺效这身衣裳所用料子叫流云锦,价值不菲,寻常百姓无力问津,此时让他云淡风轻地穿在身上,只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最让沁瑶高兴的是,蔺效腰间系的荷包正是她亲手缝制的。

蔺效顺着沁瑶的目光落到自己腰间,也会心一笑,这荷包自从沁瑶送了给他,就没再摘下过,只要一想到这荷包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出自沁瑶之手,就恨不能时时佩戴。

他夸赞沁瑶道:“做得极好,连温姑都赞不绝口呢。”

这世间再没有比自己付出的心血得到认可更高兴的事了,虽然蔺效语气里明显带着鼓励的意味,沁瑶仍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共同经历了太多的缘故,蔺效总能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小心思,每回两人相处,沁瑶都会发自内心地笑上好多回。其实真正算起来,两人结识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可沁瑶却觉得她跟蔺效已认识了很久似的。

两人边走边聊,蔺效的手始终没松开过。

“刚才在铺子里做什么呢,裁衣裳?”蔺效问她。

“嗯。同窗带我来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贵了点。”

蔺效知道她不舍得花爷娘的银钱,转头看着她,笑道:“咱们阿瑶如今也是手上有铺子的人了,那几间铺子每年的收益足够你买心头好了,不过区区几件衣裳,若有看中的,直管买就是了。”

他特选了几间处于旺市的铺子,经营的又都是女儿家感兴趣的类别,譬如脂粉、首饰、乃至他们师兄妹爱吃的富春斋,为的是往后沁瑶过问起店中庶务来,更容易上手一些。

沁瑶闹了个大红脸,颇有些忸怩地对蔺效道:“昨日那份及笄礼太贵重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垂头看着脚尖,蔺效只能看到她光洁如玉的侧脸和乌黑柔亮的发,耳垂白净饱满得如同珍珠似的,上面缀着一粒小小的玉兰花耳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在耳畔摇曳个不停。

蔺效爱极了她这副娇美的模样,心里一阵发痒,恨不能立时将她搂到怀里亲上一回,最后还是顾忌行人太多,只克制地抬手摸了摸她梳得光溜溜的发髻道:“夫妻本就该同心同体,何需作此客气之语。”

沁瑶也知道蔺效不想听她说谢谢,抬眸看向蔺效,见他看待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旷世奇珍似的,心里顿时如同倾入一道明月光,心底每一个角落都变得透亮无比,再没有半点犹豫和顾忌。

拉了蔺效就往前走,口里笑道:“今日可是你自己说的要好好陪我一日,等会咱们去哪吃去哪玩,都得听我安排,不许临阵脱逃。”

蔺效自然没有不遵命的道理。

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他既要为操办皇上秋狩之事,又要为迎娶沁瑶做准备,虽然具体事项都有礼部操办,但澜王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崔氏如今又被秘密囚禁在大理寺,一应须得当事人拿主意的琐事,最后都落到了蔺效的头上。

近些时日,蔺效别说去找沁瑶了,便是睡个囫囵觉都不易。

逛了一早上,沁瑶这时早饿了,路过一家不起眼的食肆,沁瑶眼睛一亮道:“这家的冷胡突鲙和醴鱼臆可好吃了,进去尝尝吗?“蔺效顺着她的目光往食肆里一看,果然人头攒攒,食客不少,想来是名声在外,既然沁瑶爱吃,便道:“好。”

一会菜上来,沁瑶将鱼身上最肥美鲜嫩的部位都夹给了蔺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道:“尝尝。”

蔺效持箸尝了一口,果然入口即化,烹调得极到位,便笑着点头。

沁瑶知道他多年教养根深蒂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已经极满意的表示了,当下大受鼓舞,又给蔺效盛了一碗突鲙汤,忙得不亦乐乎。

蔺效一顿饭吃得身心极其舒畅。

两人出来,仍旧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头闲步,只觉得两个人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说不出的熨帖自在。

沁瑶想起韦国公府在夏荻婚事上的妥协,总觉得其中似乎少不了蔺效的推波助澜,心里这般想着,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咱们赐婚之所以这么顺利,是不是跟夏家的事有些关系?”

蔺效并不否认,道:“嗯,正因为要替夏荻遮羞,皇伯父才将咱们几个人的婚事都订得这么早。”

沁瑶大感意外,“但韦国公之前不是态度极其强硬吗,为何还是同意儿子娶冯初月进门了?”

蔺效听到夏荻两个字就觉不痛快,皱眉道:“两年前,韦国公府仍在蜀地时,当地一位富户的小儿子言语间曾对韦国公府颇为不敬,恰好被夏荻听见,两人便打了起来,后来夏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将那人给打死了。那人爷娘不肯善罢甘休,带人捆了夏荻,告到了当地县府。按我朝律令,贬谪期间,若胆敢犯事,论律当斩。韦国公便亲自到县衙去打点,当时那县令姓程,不知韦国公对他许了什么,这人竟然帮着韦国公将夏荻的事给压了下来——”

沁瑶错愕,“人命案也能压得下去?韦国公肯定给那程县令许了天大的好处。”

“嗯。”蔺效面露讥讽,“今年上年时,韦国公一家人奉召回长安,想起程县令之事,终归觉是个隐患,便派了人暗杀那县令,谁知那人死里逃生,将养了几月,竟又活了过来,想起韦国公背信弃义,心生恨意,便来长安寻韦国公的晦气。”

沁瑶恍然大悟,自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人身居微职,一旦决定反水,必定会咬死了韦国公府不松口,难怪韦国公府会如同被人掐住了软肋,这么快就改变了态度。

可是,这把柄最后又怎会握在了蔺效的手里?

蔺效见沁瑶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坦然道:“这人来长安时,一路吃了不少苦,旧伤发作,昏死在城中,被我手下人巡城时发现,当作流犯押了起来。审他时,这姓程的只当自己命不久矣,只恨不能拉着夏荻和韦国公给他陪葬,不等用刑,便一口气都交代了。”

沁瑶点点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不对啊,这人怎会来得这么巧?刚好出了冯初月的事,便来了长安?”

她转头看向蔺效,“莫非你一早就知道了?”

“是,此人两月前便来了长安。”蔺效平静地看着沁瑶,若不是夏荻触了他的逆鳞,他也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沁瑶细想开去,只觉蔺效每一步都计算到了,此事对韦国公夫妇来说,不过用一个不甚满意的儿媳来换全家的平安,而对夏荻来说,却不得不用自己的婚姻做交换,依照此人的心性,往后只要想起此事,恐怕都会觉得说不出的憋气。

蔺效仿佛知道沁瑶在想什么,淡淡道:“我不但要让他娶冯初月,还要让他知道自己头上时刻悬着一柄剑,往后他再敢恣意行事,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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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走逛逛了一下午,沁瑶在家中关了许久,看什么都新鲜,吃了许多新上的小吃,看了一回百戏,最后还买了许多胡人手作的小玩意。

到日暮时,沁瑶怕爷娘担心,不得不回家了。

蔺效道:“常嵘他们在春明门牵了马车等着呢,一会我送你回府。”

走出东市不远,果然远远便看见了上回那辆套着千里良驹的马车,常嵘跟魏波等人正立在马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