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沁瑶跟蔺效过来,常嵘迎上前,璨然一笑道:“世子,瞿小姐。”

沁瑶想起他母亲给自己做的荷包,诚心诚意道:“谢谢你母亲做的荷包,做得极好。”

常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阿娘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瞿小姐日后嫁过来就知道了。”

蔺效见时辰不早,扶沁瑶上车道:“上车吧,天色不早了。”

沁瑶上了马车坐下,就听蔺效在外面低声跟常嵘说了几句话,也掀帘上来了,还极其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沁瑶的身旁。

沁瑶有些局促地往一旁挪了挪,轻声道:“你不骑马么。”

蔺效耳后一红,若无其事地嗯一声,长臂一揽,将正要躲到角落里的沁瑶揽到怀里。

沁瑶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歪,头刚好靠在蔺效的胸膛上,耳畔隐隐可以感受到细微的震动,仔细一听,原来是蔺效的心跳声。

沁瑶听这声音明显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渐渐的,原本的羞涩紧张竟缓解了不少。

原来两个人亲热时,不单单只是她,蔺效的心也会跳得这么快啊。

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悄悄地翘了起来。

第123章

蔺效掀开窗帘问道:“出了何事?”

魏波这时早已到前方打探了一番,忙回道:“世子,好像是吴王府的马车,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沁瑶整理鬓发的动作一顿,吴王府的马车?刚才听那人恍惚喊“娘娘”,莫非出事的是今日在罗霓斋见到那位康侧妃?

怎会这么巧?

她坐不住了,对蔺效道:“咱们去看看吧。”

因着方才的事,沁瑶还有些羞窘,嘴里虽在对蔺效说话,眼睛却不好意思地看着别处。

蔺效犹豫了片刻,将沁瑶搂到怀里,低哄道:“别生我的气,阿瑶,我太想你了。”

他说话时的热气扑到沁瑶敏感的耳垂上,沁瑶脊背上一麻,怕他又来,带着嗔意推他道:“再不出去就晚了。”

蔺效无声一笑,将沁瑶从榻上拉起,两人出去。

常嵘这时已去而复返,奔过来道:“世子,是吴王府的康侧妃被掳走了,但听康侧妃身边的人说,掳走康侧妃的人似乎有些古怪——”

他话未说完,蔺效腰间的赤霄忽然低吟了起来。

蔺效和沁瑶心头同时一震。

常嵘近一年来没少见识妖魔鬼怪,当然知道世子的剑鸣起来意味着什么,也跟着愣住。

赤霄的响声越来越大,沁瑶心突突直跳,凝神感受周围的动静,只觉煞气涌动,有渐渐逼近的趋势。

她如临大敌,从袖中落出一符置于掌中,预备随时迎战。

忽然常嵘瞥向蔺效身后,面色大变道:“那……那是什么?”

沁瑶一凛,不等回头,便二话不说狠狠将符击向身后,随后转身,却是一怔。

就见不远处黑雾涌动,雾中好些人影晃动,离得近了,才发现雾中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足有数十之众,铁蹄铮铮,潮水般朝沁瑶等人奔来。

饶是沁瑶见过的怪事不计其数,也一时目瞪口呆,这、这太荒谬了,邪物便是有再通天彻地的本事她都不奇怪,可是能自动组建军队的邪物她可是头一回得见。

她刚才飞出的符正好落到行在最右边的一名骑士身上,只听一声吱吱乱叫声,那一人一骑如雾气般骤然消失在原地,而其他人前行的速度根本未受干扰,很快便到了近前。

沁瑶等人看清了最前面那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面目年轻却模糊,手持一柄极长的长剑,不是上回那鬼剑士是谁?

他怀中抱着一名女子,驾着缰绳直奔沁瑶,似乎下一个目标正是她。

蔺效再不犹豫,单脚踏上一旁的马车车壁飞跃出去,一抖剑身,剑鸣铮铮,直刺向一马当先的鬼剑士。

鬼剑士长啸一声,提剑迎敌。

他手中的剑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通身黝黑,乌光沉沉,跟赤霄相击,铮铮有声,竟也不见颓势。

他身旁的骑士见此情形,纷纷拍马向前,欲要围攻蔺效。

常嵘等人见状,哪还顾得上发愣,忙疾奔到蔺效身旁,挑剑将他护住。

夜雾缭绕,视物能力极差,可离得近了,常嵘等人才发现那些骑士个个尖嘴猴腮,有的甚至长着鼠须,绿目荧荧,甚是骇人。

常嵘等人正自心惊,忽然周围一亮,三条火龙不知从哪冒出来,宛如龙卷风一般,飞快扫向一众骑士。

只听阵阵惨叫,龙身矫健地四下游移,张开大嘴,毫不客气,将骑士一口一个全数吞下。

火龙对付完喽罗将士,又三龙并作一股,直奔那领头的鬼剑士,很快便将那一人一马缠住。

鬼剑士长枪的马被烈焰一灼,顿时化为乌有,鬼剑士跌到地上,不过趔趄两下,便迅速站稳。

在噬魂火的灼烧下,他身上开始散发阵阵焦味,动作身形却丝毫未见迟缓,显见得噬魂一时半会损伤不了他的根本。

他怀中抱着那女子,持剑跟蔺效缠斗,剑法简单,却力大无穷,只因畏惧噬魂,怕被久灼,这才边打边退。

奇怪的是,每一回赤霄碰到鬼剑士那把黑黝黝的长剑,那剑的形状都会发生一瞬间的扭曲。

每到这时,鬼剑士便会竭力后退,躲开赤霄的击打,只要不与赤霄正面相碰,剑身很快又会重新恢复原来的形状。

沁瑶一边驱动噬魂,一边远远观看这鬼剑士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怪异,只觉他手中那柄剑幻化出的形状隐隐像某样物事,却一时想不起像什么。

鬼剑士被噬魂烧得疼痛难耐,身上黑衣如数化为灰烬,露出里头光裸的胸膛,肌肤被火缠个不休,渐渐有皮开肉绽的趋势。

他隐约察觉到蔺效等人似乎有意将他拖到功力耗尽的意图,忽然再不犹豫,猛地将怀中的女子往蔺效丢来。

蔺效的赤霄可不像噬魂火那样只伤妖邪不伤凡人,若不撤剑,非误伤这女子不可。

蔺效当机立断将剑收回,将女子接了个满怀,等稳住身形,怕鬼剑士趁乱逃跑,又将女子抛给身后的常嵘,一个箭步上前,欲要继续缠斗那鬼剑士。

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鬼剑士便如青烟一般消失在原地。

火龙本正咬得兴起,突然扑了个空,也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又不甘心地缓缓盘旋起来,不知那鬼剑士究竟去了何处。

蔺效也有些茫然,提剑环顾一圈,发现刚才还无处不在的浓雾顷刻间消散,周遭景象又敞亮了起来,几丈之内都一目了然,不见任何异状。

分辨了一会,这才发现几人所在正是离东市不远的一条窄巷,记得当时马车明明已行了好些时候,原以为已至少走了一半路程,谁知竟还在东市附近打转。

沁瑶收回噬魂,奔到蔺效身旁,左右察看一回,恨声道:“又让这东西跑了。”

想起方才那女子,转身去看,常嵘为了避嫌,早已将女子放到地上,沁瑶蹲下身子细看,见那女子双目紧闭,长睫微颤,身子抖瑟个不停,显然并未丧失意识。

“康侧妃——”沁瑶认出女子,惊讶地低唤道。

康侧妃不敢回应,仍死死闭着眼睛。

沁瑶柔声宽慰她道:“那鬼物已经走了。”

康侧妃听这声音耳熟,微微睁开一条缝,见眼前少女眉目灵动,表情柔和,正是下午才见过的澜王世子妃。

她眼睛不由自觉睁大,转动眼珠四下察看一番,果然已看不见那鬼物的踪迹。

不远处离着几个年轻男子,见她目光扫来,全都转头看向别处。

最近一人,手持长剑,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估计是为了避嫌,始终未转过身来。

这人的侧脸她以往见过几次,印象算得深刻,立刻认出是澜王世子蔺效。

“谢谢你们。”康侧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整理在地上滚的脏兮兮的衣裙,抓住沁瑶的手,感激连连。

沁瑶正要细问她刚才的情形,不远处忽一阵马蹄声,似乎一下子来了不少人,而且显见得是奔这个方向来的。

康侧妃以为那鬼骑士去而复返,脸色一变,吓得直往沁瑶怀里钻。

沁瑶凝神感受了一会,没感觉到方才鬼剑士来时的浓浓煞气,放下心来,宽慰康侧妃道:“莫怕,不是方才那帮邪物。”

马蹄声很快到了跟前,虽声势不小,却有条不紊,显见得受过训练。

就听常嵘等人惊讶地低呼道:“王爷。”

沁瑶听到这话,转头一望,就见来人颇众,均骑着马,约有百余人之多,领头那人锦衣金冠,果然是吴王。

吴王脸上满是焦虑之色,不经意看见蔺效,微微一怔,一勒缰绳,翻身下马,问:“十一,你怎会在此处?你刚才可曾见到什么不对劲之处,我府中侧妃在此处丢了——”

话未说完,忽然看见沁瑶怀中的康侧妃,又惊又喜,忙撇下蔺效,大步走来,“婧儿!”

康侧妃任吴王将她搂到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道:“妾身还以为往后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吴王心痛不已,连声哄道:“好婧儿,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康侧妃便抽抽搭搭地说了个大概。

下午她从东市逛完出来,便嘱咐车夫回吴王府,谁知行了一会,马车忽然莫名其妙拐入一条窄巷,她正觉奇怪,前面便冒出好多鬼骑士,当先那人一身鬼气,一把将她从马车中拽出,险些掳了她走,幸亏后来碰到澜王世子和瞿小姐,这才得救。

说完,她紧紧将头靠在吴王怀里道:“王爷,那鬼东西好生吓人,妾身到现在心里还跳个不停。”

吴王似乎也很是后怕,将康侧妃搂得更紧些,柔声道:“往后断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沁瑶看得尴尬,悄悄起身,想起在玉泉山曾不小心撞见吴王跟夏芫幽会,记得当时吴王也曾对夏芫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随手拈来,如今看来,这吴王倒真是个情种啊。

吴王安抚了康侧妃一会,抬头看见沁瑶,松开怀中人,起身致谢道:“多谢瞿小姐。”

他并不相信沁瑶有那个能耐能对付那样的鬼物,只不过听得康侧妃既这么说,教养使然,仍对沁瑶客客气气地表达了谢意。

沁瑶连道不敢。

吴王又走到蔺效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蔺效摇头笑笑,道:“自家兄弟,不算什么。”

吴王松了口气,吩咐底下人道:“速去请大隐寺的缘觉方丈,让他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务必要将今晚那邪物捉住。”

下人领命而去。

吴王这才扶了康侧妃起来,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康侧妃点点头,回头对沁瑶感激地一笑,依在吴王怀里走了。

不过一会功夫,吴王府一行人便走得一干二净。

沁瑶缓缓走到刚才那帮鬼骑士跟常嵘打斗之处,蹲下身子细细察看。

蔺效走到她身旁,也跟着蹲下,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沁瑶点点头,搜检一番,从尘埃中拿起一物。

蔺效一看,见是一根血淋淋的尾巴,极长,却也极细,看着竟有些像鼠尾,但比寻常老鼠的尾巴长上许多。

沁瑶端详了一会,将“鼠尾”放在一旁,又在地上找了一通,拾起另一物细看,只见黄黑相间一条前粗后细的东西,却是蛇尾,也已被齐齐砍断。

“有意思。”沁瑶面色渐渐严肃起来,“咱们之前恐怕都想岔了。”

第124章

沁瑶从袖中掏出绢帕,将地下的那几段残肢断尾放入帕中收好。

时辰不早了,她今日想去青云观找师父显然是不成了,索性等明日师父来府中参加她的及笄礼时,再将这些东西呈给师父看。

两个人正要一道回马车,街道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沁瑶辨认了一会,等几人走近,脸上一喜,迎上前道:“师父、师兄!”

来人正是清虚子师徒和缘觉。

沁瑶给师父和缘觉行了礼,问清虚子:“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清虚子手持拂尘,顾不上理会沁瑶,目光如电迅速扫了一圈,这才面带不虞地问沁瑶,“那东西跑了?”

“嗯。”沁瑶有些意外,难道师父他们一直在追踪那邪物的踪迹?

忙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又将绢帕里的几截断尾呈给师父看。

清虚子捻起鼠尾看了看,并不怎么诧异,像是此前早已有数。

沁瑶看了,更加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师父,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了?方才那鬼剑士不但能御剑,还能操纵手下的邪物排兵布阵,不像是寻常鬼物呢。”

那边缘觉早已含蓄而又热络地跟蔺效见过礼,听得沁瑶这么问,转过头道:“老衲跟你师父追踪那鬼物将近半月,摸到了一些这东西的习性,确实不是寻常鬼物——”

清虚子见沁瑶听得极认真,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知道这鬼物已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忙粗暴地打断缘觉,对沁瑶道:“为师跟方丈已查到些首尾,过不多久,定能将这鬼物收服,不必你跟着掺和。明日你便及笄了,你阿娘想来还有好些事要跟你交代,莫在外头逗留了,让世子早些送你回家。”

一个劲地赶沁瑶回家。

缘觉话说到一半便被清虚子打断,倒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想起他这小徒弟不日便要嫁给蔺效,猜到清虚子这是爱惜徒弟的羽毛,不愿她以身涉险呢。

沁瑶好不容易触到了一点这一系列事件的脉络,当然不愿意就此罢休,可她也知道师父这是不想让她为外事分神,一片苦心,不好辜负。

纠结了好一会,她偷偷看向蔺效,正好蔺效也在看她,虽然他始终没有插言,但沁瑶隐约觉得,蔺效似乎也不怎么希望她跟进这件事。

她终于怏怏地放弃,对清虚子道:“好吧,那我回去了。对了,刚才那东西虽然了得,但已被噬魂灼了皮肉,将养需得好些时候,这段时日也许不会再出来作祟,师父你们若要循踪,只怕需得比平日更费些功夫。”

清虚子跟缘觉迅速对视一眼,若有所思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为师跟你师兄去贺你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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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康平早早便起了床,正喜滋滋地坐在妆台前梳妆,雪奴过来道:“殿下,听说今日瞿小姐及笄,不光书院您那些同窗去了不少,就连卢国公夫人也亲自到瞿府道贺,您看您也要随份礼么?”

康平挑拣花钿的东西一顿,抬头在镜中看着雪奴道:“怎么早不告诉我?不但要随礼,我自己也得亲自去一趟。对了,去吩咐妥娘,让她给瞿小姐准备一份及笄礼,务必要拿得出手,一会我带了去瞿府。”

雪奴自小服侍康平,当然知道她所谓的“拿得出手”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绝对是价值不菲,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公主竟然要亲自去观礼。

她想了一会,明白过来,公主之所以这般抬举瞿小姐,多半是为了澜王世子。

那一回,公主从卢国公府出来,径直去找皇上给冯小姐和夏二公子赐婚,谁知皇上不但不允,还毫不留情地将公主申饬了一通。

公主没想到事情根本不像她预想的那样发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晚便找澜王世子去了,也不知道世子使了什么法子,没过多久,韦国公竟然主动替夏二公子求娶冯初月,皇上这才同意给他们二人赐婚。

她就知道,皇上虽然宠公主,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依着她来的,要想达成所愿,还得像世子那样懂得迂回行事才是。

正想着心事,妥娘来了。

康平对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让她速速挑一份体面的首饰,又红着脸问她:“昨日送给冯公子的东西,他可都收了?说了什么没有?”

妥娘眼睛看着地面,压着心里的怒意回道:“冯公子都收了,让奴婢谢谢公主。”

事实上冯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两箱上好的衣料和鞋袜,只草草令人抬到屋里了事,应付公事似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哼,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真替公主委屈,但也知道这话可不敢让公主知道,免得又是一场伤心。说起来,每回公主去冯府找冯公子,冯公子不是借故出去,便是自顾自办公写字。

可怜公主那么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就那么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冯公子,怎么也舍不得回宫,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只要冯公子不咸不淡跟她说上一句话,便能高兴好些时候。也不知那姓冯的有什么好的,不就生了一副好皮囊读过几句书么,怎么就让公主爱的这样。

康平哪知道妥娘这些人的心思,想起冯初月近日茶饭不思,又令人到库房取了好些补品食材,让都送到冯家,这才高高兴兴到瞿府给沁瑶贺及笄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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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玉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侧头静静看着窗外。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澜袍,半个身子笼罩在秋阳里,手中握着的那管笔,毫端的墨早已有了干涸的迹象,要写的字却迟迟未能写成,整个人沉默得如一尊精心雕刻的塑像。

东厢房传来一阵干呕声,将他的思绪打断,他转头,木然地看向笔下的纸。

其实他没什么东西要写,只是习惯地提笔坐在这里,仿佛只要重复那女子曾经做过的动作,他繁杂的心绪便能得到纾解。

他记得几月前她曾在这张桌上,用笔写下那几名平康坊枉死女子案件中的疑点,她跟他讨论自己的推论,细数案件中的不合理之处,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令他惊艳的智慧。

他当然也记得她握笔时认真的神态和鬓边清幽的腊梅香,她离他那样近,不经意间流露的娇态撩拨得他无所适从。

她走后,他久不能寐,第一回体会到了相思是什么滋味。那个傍晚,如此隽永美好,从此在他心头上烙下再抹不去的烙印。

想到此处,他清浅的眸中浮现一抹痛悔之色,原以为能用细水长流承载的感情,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便物是人非。

他搁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对珠花,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这珠花是他走遍长安城的首饰铺子寻得的,他当时一门心思要挑一件花朝节用来表白心意的礼物,走了几家铺子,都没有入眼的,最后到了润玉斋,无意中看到这对兰穗珠花,顿时眼前一亮,想着她若接受了他的心意,这兰穗珠花插在她鬓边,该是何等的明丽娇媚。

可这份早该在花朝节就送出去的礼物,却因命运的捉弄,再也无从送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位中年仆人,“公子,小人回来了。刚才阿李说,您要给瞿家送东西,时辰不早了,可要小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冯伯玉嘴里发苦,动作僵硬地将珠花收回怀中,淡淡道:“不必了。”

她即将嫁做人妇,他不得不尚公主,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将自己对她的这份心思,永远埋葬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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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及笄过后没多久,韦国公府迎娶冯初月。

王应宁和刘冰玉都在应邀之列,观礼后来瞿府找沁瑶玩时,说起当日婚礼种种,都说倒算得周全气派,不曾给冯初月委屈受。

想来到底是嫡子娶妻,韦国公两口子不得不为自家做面子。

只是听说当晚夏荻连后院都未回,敬完酒之后便不见人影,韦国公府不敢声张,也没诚心找二公子回来,于是冯初月新婚夜便守了一夜空房。

第二日二公子依然不见踪影,冯初月忍辱负重,独自一人给韦国公两口子敬的酒。这事若搁在别人身上,早寻死觅活了,冯初月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在德荣公主面前伏低做小,卖尽了好。德荣公主不喜这儿媳满长安皆知,对她不咸不淡的,只不知往后如何。

康平公主倒是待她一如既往的热络,到韦国公府看过冯初月好几回,给足了她体面,韦国公府的下人这才不敢欺到冯初月头上去。

刘冰玉说完,唏嘘道:“我都怀疑冯初月的脸是不是铁皮做的,怎么这么厚实呢?要是我夫君这样对我,我早回娘家了,就算他不休我,我都要休他呢。”

裴敏赞这话痛快,道:“她自己选的路,早该料到有这一日,就算打落了牙齿也只能和血吞,能怨谁呢?”

沁瑶想起冯伯玉,知道他疼妹妹,若知道夏荻这般冷待冯初月,心里怕不会好受,不免重重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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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月。

礼部早已替蔺效纳征下聘,澜王府又送了极地道丰厚的五礼,时人早已不拘于古时的大雁之礼,常用鹅或鸭取代,但澜王府送来的一对大雁却是蔺效亲自打回来的,在一众采纳里中活蹦乱跳,寓意极好。

至于聘礼,更是丰盛得令人叹为观止,送礼当日,引来不少长安人惊羡议论。

大婚前几日,瞿家上下整日忙碌,半刻不得闲,惟恐漏了错了哪处,连瞿子誉都时不时须向翰林院告假半日,帮着父母料理一众杂项。

沁瑶是相对来说是最闲的,怕扎破了手不吉利,瞿陈氏早就不让她碰针线了,迎来送往的琐事又嫌失了矜持,坚决不让沁瑶插手。

只让膳房每日熬些滋补汤粥,将沁瑶小猪似的供起来,沁瑶无所事事,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皮肤养得吹弹可破,身上的肉都多了几两,瞿陈氏见了,不时捏捏沁瑶的脸颊,笑得合不拢嘴。

沁瑶无语望天,幸亏过不几日就能出去放风了,再这么养下去,非得被阿娘养成小猪不可。

第125章

大婚前夕,瞿陈氏高涨了好些时日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礼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筵席菜单没心思商榷,就连明日送亲的一应杂项都静不下心来打理。

强撑着跟耶律大娘一众忠仆交代了几件还未定章的琐碎,瞿陈氏坐不住了,决定到女儿的小院子看一眼。

沁瑶得了母亲的嘱咐,这时已歇下了,听见母亲来了,怔怔地从床上坐起道:“阿娘。”

瞿陈氏挨到床边坐下,借中床前的羊角灯打量女儿,见女儿睡眼惺忪,一头乌发散落在肩膀上,花朵般的脸庞白璧无暇,轮廓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心中一酸,将女儿搂到怀里道:“我的乖儿,明天就要嫁人了,叫阿娘怎舍得……”

沁瑶的睡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忙从母亲怀里起身,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果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

沁瑶一愣,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阿娘……”

瞿陈氏压抑了好些天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眼泪如串线珠子掉下来,搂着沁瑶道:“好孩子,阿娘不是难过,就是舍不得你,你说咱们母女相处的时日怎就这么短。想当初,你才三岁就被爷娘送到青云观,刚跟你师父学本事那会,连个马步都扎不稳,栽了多少跟头,阿娘躲在边上瞧着,心里那个难受啊。阿娘恨啊,恨自己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两个孩儿都这般病弱。更恨自己没法替你生病,白白害我这么小的孩儿吃这样的苦。”

沁瑶一个劲地帮母亲抹眼泪,自己也哭道:“阿娘,您别这么说,这些事怎能怪您呢?”

瞿陈氏摇摇头,胸口仿佛沉沉压了一块大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后来你学了一身本事,总跟你师父出去捉妖,每回你出去,阿娘的心就揪着,就怕你出点什么差错,晚上睡不着,白日吃不香,非得亲眼看着你回来了才放心。前几年,听你师父说等你及笄之后就不必总跟着他除祟了,阿娘就天天盼着你及笄。可好不容易你及笄,这才几天啊,我儿就要嫁人了,阿娘细想开去,咱们母女俩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时日真真少得可怜,怎不让阿娘难过。”

沁瑶搂着瞿陈氏的脖子,额头抵着母亲的脸颊,哭道:“阿娘,您别说了,女儿也舍不得您和阿爷啊。”

瞿陈氏伤心了一回,转头看沁瑶,见女儿小鼻子小脸哭得通红,白净的眼皮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心中一惊,懊悔不迭道:“瞧我,光顾着难过,倒惹得你也跟着伤心,哭成这样,明日怎么梳妆?好孩子,阿娘虽舍不得你,心里高兴着呢,快别哭了。”

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帮沁瑶擦干泪痕,又让采蘋吩咐婆子打了井水来,缴了帕子敷在沁瑶的眼睛上。

换了几趟水,见沁瑶的眼睛总算没那么肿了,瞿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一件关键的事,从身后取出一本包着书皮的图册,放在沁瑶跟前,又让采蘋等人下去,一本正经对沁瑶道:“好孩子,明日成亲,有些事阿娘得提前教教你。”

沁瑶好奇,打开图册一看,哎呦一声,又烫着了似的将书页合上,飞快地躲到被子里,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

瞿陈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女儿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傻孩子,夫妻敦伦本就天经地义,明日就要成亲了,这事能躲得过去么?不好好学一学,明晚上准得吃苦。再说了,世子还那样年轻,又生得那么个模样,闺房中的事你要是啥也不懂,当心被别人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