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物身上所受的伤多半由佛道法器造成,比如那晚被噬魂灼伤的鬼剑士,所受的伤就断不是这些给人用的金创药所能疗愈的。

师徒两人齐齐用锐利的目光扫向獐子精,这妖物竟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进城买药,绝不是心血来潮,背后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缘故。

獐子精面色阴厉,尖嘴闭得紧紧的,根本没有交代的意思。

清虚子出手可不像沁瑶这么客气,见獐子精不肯配合,拂尘一甩,便要让它狠狠吃些苦头。

蔺效却忽道:“道长,那日刘小姐被掳时,身上可曾受过伤?”

清虚子听了这话,神色一凛,拂尘甩到一半,又硬生生收回来,蹙眉思索,迟疑道:“当夜刘小姐始终被那鬼物楼在怀里,纵打斗时也未被放下,不曾见受伤啊——”

阿寒记忆力极佳,听师父这么说,直愣愣地反驳道:“怎么不曾受伤?记得荒庙里地上有半截半条,刘小姐有一回被您的草绳捆住身子,您想将她从鬼剑士怀里拽出来,可是鬼物不撒手,你们俩扯了一会,刘小姐就从他怀里跌到那木条上,当时刘小姐就痛昏了过去,我记得地上还流了一滩血呢。”

蔺效点点头,皱眉道:“刘小姐前日被鬼剑士掳走,不幸受伤,今日这獐子精便出来买金创药,有没有可能这药是买给刘小姐的?”

这推论虽然乍一听极荒诞,却恰好能解释这几桩事里的不合理之处。

沁瑶暗赞蔺效聪明,笑着看他一眼,对师父道:“师父,世子说的有道理,无论是鬼物还是妖物受伤,都不会想到要买凡人之药疗伤,这凡人的药只能给凡人用。”

清虚子脸上喜忧参半,“难道说,到目前为止,那刘小姐还活着?怪了,这鬼剑士掳了人不杀不吃,难道还养着不成?只不知前头被掳走的那位周夫人和程小姐是否还安在。“低头想了一回,抬头对沁瑶和蔺效道:”不行,咱们不能再耽误了,既然眼下这几人都还有可能活着,咱们需得尽快找到这鬼剑士才是!”

第132章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近日为了找寻鬼剑士的踪迹,缘觉手下的弟子几乎已倾巢而出,可直将长安城内外都翻遍,顶多捉住一两只蛇妖鼠精,鬼剑士连一个正面都没碰上。

缘觉这几日都不在城中,寻找鬼剑士的任务便落在了清虚子师徒身上。那晚刘小姐被掳走,算得上清虚子头一回跟鬼剑士正面交锋,却因未摸清这鬼剑士的来路,没能将其收服不说,还险些在他手底下吃亏。

几人商量了一回,都觉得这枯井是问题关键所在,不敢耽搁,派人给大隐寺送了信,便直奔长安城外那所荒庙。

到了那,沁瑶只见光秃秃一座荒山,不甚险峻,却极为阴森,心里奇怪,为何师父说这山没有鬼气妖气。

旁边一条官道,是出入长安城必经之路。

蔺效下了马,抬头看见这山,也是一怔,“千仞山。”

上回沁瑶收服的书院里那半头鬼的尸首便是在此处发现的,周夫人也是在此处失踪的,看来此山果然与鬼剑士大有关系。

清虚子所说的荒庙位于千仞山脚,里头供奉的神像早已不见踪影,神座上空空如也,孤零零地杵在当地,落寞又突兀。

庙后树林里一座枯井,井口被一株歪倒的桃树所掩盖,不仔细看,无从发现。

沁瑶跑到井前,启开天眼往井下看,只见里面绿雾笼罩,确实可见妖气,但煞气不重,跟鬼剑士身上的那股浓烈的让人胆寒的鬼气大有不同。

清虚子跟沁瑶的看法完全一致,知道徒弟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便点头道:“不错,这井多半只是鬼剑士手下那些小妖物出入长安城所用,鬼剑士似乎根本不必用这法子。”

蔺效在一旁眺望了一会一览无遗的千仞山,问清虚子道:“道长,千仞山这样低矮,山上一无墓穴,不大像能蛰伏巨煞之所,为何鬼剑士第一次作怪是在此山脚下?会不会这附近还有其他洞穴?”

清虚子摇头,对蔺效道:“千仞山再过去便是皇上每年秋狩的寿槐山,但有你们派去的禁军把守,咱们根本进不去,前几日缘觉倒了进去瞧了一番,但也说不见异状。”

缘觉法力高深,既然他说寿槐山没有不对劲,那寿槐山多半可以排除嫌疑了。

沁瑶努力回想上回在长安地图上见到的千仞山附近地形,这附近没有河流,只有一前一后两座山,除此之外,再找不到能隐藏行踪之处。

既然两座山找不到破绽,她不得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身后那所孤零零的荒庙上。

这庙看着足有上百年历史,庙身上的漆早已剥落得一干二净,又经多年来的风吹雨打,框架散破,颇有摇摇欲坠之势。

可惜附近一无村庄人家,无从打听这荒庙的来历、庙中所供神像是何人,否则也许能追寻到一点鬼剑士的来历。

几人各自在附近找寻了一阵,一无所获,时辰又不早了,清虚子便对沁瑶道:“缘觉今晚便能回长安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将手下弟子一分为二,一拨巡城内,一拨巡城外,咱们倾尽全力、不眠不休,总归能找到这鬼剑士和那几名女子的下落。”

自从沁瑶被赐婚给蔺效,清虚子私心就不愿让她再跟着自己打打杀杀,若平常人家也就罢了,像蔺效这样的天潢贵胄,即便府内人口简单,但背后关系庞杂,宫内宫外不少眼睛盯着,清虚子实在不想让徒弟落了什么把柄到旁人眼里。

尤其这孩子已然及了笄,命中那道坎已平平安安地迈过了,往后捉不捉妖都无碍了。

沁瑶能察觉到师父态度的变化,她有些委屈,怎么不过成个亲,自己就沦为青云观的边缘人物了?明明自己还是师父的徒弟来着。

她极想像往常那样跟着师父四处除祟,可即便蔺效不拦阻他,也架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而且一旦行事,至少需要蔺效陪着她同进同出才是。

她偷眼看向蔺效,明日他回宫复职,卯时便得起床,今晚若陪着她巡城,说不得会有多乏累呢。

她是师父的徒弟,可也是他的妻子啊。

回去的路上,沁瑶问清虚子:“师父,你说鬼剑士掳了这些女子做什么呢?掳回去不杀,受了伤还给买药疗伤,听着就觉得奇怪。”

清虚子嗤笑一声,“哼,这东西倒懂得怜香惜玉。掳的三名女子中,有像周夫人那样嫁了人的,也有像程小姐刘小姐那样未嫁人的,荤素不挑,但个个貌美,照为师看,这鬼剑士定是个淫贼无疑。”

那边阿寒听见,大惑不解,问:“师父,淫贼是什么?”

清虚子老脸一红,啐阿寒道:“该听的你全听不见,不该听的你倒比谁都听得清楚。”

沁瑶也好生尴尬,飞快看一眼窗外,窗外暮色沉沉 ,蔺效在心无旁骛地策马而行,方才的对话多半没传到他耳里。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暗忖,会是淫贼吗?记得《妖典》上曾经说过,鬼物因没有实质,即便有心跟凡人欢好,也需大费一番周章,这鬼剑士自现世以来,每回行事都自有章法,大不简单,实在不像那等为七情六欲所驱策的寻常妖物。

跟师父和阿寒在青云观门前分了手,沁瑶跟蔺效回了澜王府。

夜色深深,澜王府内外人声寂寥,走至后院,却隐隐能听到丝竹弦乐声,想是阿翁仍在烟波阁听曲。

沁瑶见蔺效神情没有半点变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思如斋里倒是暖灯如豆,一进门,温姑便笑着带着听风扫雪几个大丫鬟迎上来。

屋内桌上早已备妥了热菜热汤,只等蔺效和沁瑶净了手面,温姑便服侍他们用膳。

沁瑶一边吃一边暗暗点头,不怪蔺效如此信重温姑,又一直意无意地包容常嵘,想来自王妃去世后,这些年澜王府的些许温暖,全是温姑母子带给他的。在他心中,多半早已将他们母子视作亲人了。

想到这,沁瑶竟对蔺效生出几分心疼。

只是这份心疼在蔺效吩咐温姑备好沐浴用的热汤,并且连哄带骗将她抱到净房后,全化作了哭笑不得的抗拒。

即便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可两个人这样坦诚相对,沁瑶还是羞窘得厉害。

她强忍着被蔺效轻抚所带来的异样感觉,试图将蔺效从她肩上推开,“你怎么这样,一会温姑她们准能猜到咱们一道沐浴,明日我还怎么见人啊?”

蔺效只觉沁瑶一身雪肤在杏黄灯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随便一撩水,水珠便顺着她曲线玲珑的娇躯滚滚而落,真说不出的娇媚诱人,他吻个不停,手上更是没闲着,哑声道:“咱们夫妻情浓,旁人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替咱们高兴,好瑶瑶,明日我便会回宫了,今晚让我好好疼疼你。”

沁瑶拗他不过,到底让他得了逞。

第二日天还未亮,沁瑶正睡得香,忽听床前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心中存着心事,睡意顿时消散,转脸一看,果见蔺效正轻手轻脚在床前穿衣裳。

见沁瑶醒了,蔺效含着歉意道:“吵醒你了?还未到卯时,你多睡一会。”

沁瑶摇摇头,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她既已下定决心照顾好蔺效的起居,怎会连个早床都起不了?她小时候跟师父学功夫的时候,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

蔺效已穿了外袍,腰带还未系上,沁瑶下床到他身前,低头替他将腰带系好。

他本就修长高挑,宽宽的玄色腰封配上他墨绿色的澜袍,颜色贵气却不打眼,看着真如玉山巍巍般俊美迫人。

沁瑶看得心悦,忍不住踮脚亲了他一下,亲完转身要拿了赤霄替他佩上,却被蔺效捉回怀里,低头吻住,又缠绵了好一会才作罢。

两人用过早膳,沁瑶送蔺效出门,因她尚未梳妆,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送到了廊下,便不得不止步了。

秋意渐深,晨风拂在身上,凉浸浸的,蔺效替沁瑶紧了紧身上的藕荷色半臂,道:“回屋再睡一会,一会你若要出门,常嵘他们会替你安排好一切,有他们护着,我也放心些。”

若不是如此,只要一想到夏荻曾经觊觎沁瑶,他就没法安心在宫中当差。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以往常嵘他们只能悄悄跟着沁瑶,如今却能正大光明地护她周全了。

沁瑶笑着应了,迟疑了一会,又红着脸低声道:“你若无事,便早些回来。”

短短几个字,却蕴含了无数绕指柔般的情意,蔺效心中一荡,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沁瑶如兰花般柔皙光洁的脸颊,道:“好,一办完差我就回来,一刻都不耽误。”

温姑看在眼里,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看两人这你侬我侬的情形,世子对世子妃可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自打赐婚以来,世子笑的次数简直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呢,这桩姻缘不说别的,光情投意合这一项,便是世子跟颐淑郡主结亲远远比不上的了。

沁瑶送走蔺效,立在廊下看着沐浴在晨光下的思如斋,只觉满目晓风蕙露,花草葱茏,说不出的清宁自在。幽幽吸口气,鼻端满是沁凉的茶花香浓。

她脚步轻盈地回房,笑道:“温姑,劳您帮我梳发,我要去梨白居给阿翁请安去了。”

温姑满心欢喜地应了。这孩子,还真是会自得其乐。

第133章

皇上下朝后便去了怡妃处,想起秋狩之事,便让人给蔺效递话,请他来一趟永寿宫。

蔺效刚走到宫外,身后忽然传来康平兴奋的唤声,“十一哥!十一哥!”

蔺效回头,就见康平和夏芫从走廊尽头走来。

康平丝毫不见矜持,急急奔到蔺效身前,拉着他的袖子道:“十一哥,父皇已经同意我带书院同窗一同去秋狩了,并且父皇说了,这回大家都能去,不再像往年那样限制我只能带上两人了。”

蔺效皱眉,皇伯父还真是由着康平胡闹,带上这样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同去,秋狩哪能施展得开,名为狩猎,实则到寿槐山游玩一趟罢了。

“哦,是吗?”他淡淡道。

康平知道她十一哥七情六欲都甚少挂在脸上,根本没看出他的不以为然,继续兴奋道:“这样我就既能跟父皇和阿娘同行,又不会觉得山中无聊了,对了十一哥,阿瑶不是身手不错吗,你不如把她也带上,到时候咱们在山中烤了鹿肉吃,她一准喜欢。”

提到沁瑶,蔺效的五官顿时柔和了下来,可也没接康平的茬,只道:“改日再说。皇上还在里头等我回话呢,我先进去了。”

夏芫这时也走到了蔺效跟前,袅袅婷婷行了一礼,“十一哥哥。”

蔺效看着夏芫,暗暗惊讶于此女的皮厚,没想到经过卢国公府一事之后,她不但能跟康平言归于好,还能继续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久久不语。

夏芫红了脸,垂下眸子羞怯地看着地面。

好一会,蔺效才克制住自己一把掐住那脖子的冲动,讥讽地一笑,转身进了宫。

康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刚才她见十一哥脸色阴沉地看着夏芫,还以为会迁怒于她呢。

见蔺效进去,忙也跟在后面。

夏芫回想刚才的情形,渐渐回过味来,原本娇羞的神情被一丝畏惧所取代,怔在原地,久久动弹不了。

永寿宫倒是热闹,不光皇上、怡妃都在,连太子和吴王两兄弟也在一旁说笑凑趣。

德荣公主更是一早就进了宫,正热络地跟皇上和怡妃闲聊家常。

见夏芫缓缓进来,吴王眼睛一亮,大步迎过来道:“阿芫,你身子好了吗?原以为你今日不会进宫了,还想着一会去韦国公府看你呢。”

自从两人指了婚,他行事比往常少了很多顾忌,常去韦国公不说,更不时在旁人面前表达对夏芫的关切之情。

夏芫柔柔一笑,抬眸看向吴王道:“我好多了。”脸上分明是遇见意中人的那种欲说还休的羞涩。

吴王心里化成了水,看着夏芫,低声道:“你好了,我也就能睡个好觉了,这段时日为着你的病,我可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夏芫脸一红,偏过头去,娇嗔道:“七哥哥,皇上他们还在旁边呢。”

怡妃早扬声笑了起来:“阿芫,你别臊,跟老七情投意合,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德荣脸上也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吴王凑趣走到皇上跟前,行了一个大礼,笑道:“儿子多谢父皇给儿子和阿芫指婚。”

皇上朗声笑道:“赐婚总得你们高兴,不只你,朕瞧着惟谨最近也是满面春风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蔺效。

忽然怡妃身后不合时宜地响起啪的一声,破坏了这融洽的气氛。

众人一看,见是一位生得极清婉怯弱的女官,一脸慌张,手上的礼单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

见众人看她,女官忙慌手慌脚将礼单重新捡起,一迭声赔罪道:“皇上,娘娘,对不住,阿媛失礼了。”

那边太子本正跟康平讨论秋狩一事,见状,脸色一紧,忙笑着打圆场道:“可惜十一今日进宫是为了当差,没能将弟妹也带进宫来。”

经此一说,众人注意力重又回到蔺效身上,皇上捋须笑道:”惟谨,往后你媳妇在家无事,让她常进宫来坐坐,康平尚未出阁,她们同龄,想来也有不少话说,怡妃也素来爱说爱笑,你媳妇进宫来玩,不会觉得闷的。“蔺效应了。

怡妃思绪却仍停留在刚才太子维护秦媛的举动上,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太子,这才转头对秦媛和声道:“阿媛,若累了,便下去歇息一会,你看了一早上礼单,本就该歇一歇的。”

太子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看向秦媛,对她暗暗使了个眼色。

秦媛不敢抬头,只屈膝对怡妃行了个礼道:“谢娘娘关怀,那阿芫先下去了。”

蔺效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出了宫,这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

等秦媛走了,怡妃转头对皇上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到底怯弱了些,不像阿芫康平她们,少了几分爽朗大气。想来这孩子自小没娘,她阿爷秦侯爷多年来又只顾着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都不曾续弦,她少了母亲教导,这才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皇上不以为意道:“所以朕才让她入宫,交给你来亲自教导,她阿爷一生征战,立下战功无数,英年早逝,朕总不忍心寡待他的后人。”

怡妃抿嘴笑道:“妾身省得,不敢有负皇上所托,定然会好生教导这孩子的。”

太子忽然起身告辞道:“父皇,娘娘,傅太傅还在等儿臣,师者为尊,儿臣不敢劳太傅久等,先行告辞了。”

皇上慈爱地看着他道:“去吧,将你昨日做的那篇策论跟太傅看看,让他瞧瞧父皇给你说的那几条还有哪些地方值得商榷。”

太子笑着应了。

吴王看在眼里,脸色一淡,垂下眸子饮茶。

怡妃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对皇上道:“现如今,宫里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了,就太子没了。”

德荣公主听了这话,笑着接话道:“皇兄最疼太子,想来定要给他挑个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

皇上拂了拂袖子,接过茶盅一抿,点点头,“太子妃事关日后的国体,选妃自然得慎之又慎。”

德荣和怡妃忙附和道:“这话说得极是,左右太子今年尚未弱冠,即便明年再选妃也来得及的。”

皇上笑笑,目光柔和地出了一回神,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

太子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房,审慎地环视一圈,见往来无人,这才推开其中一扇门进去。

秦媛正坐在窗前默默垂泪,转头见太子进来,忙拭了拭泪,起身迎过来道:“殿下。”

太子一脸怜惜地将她搂过,低头替她拭了拭泪道:“怎么又难受了?想爷娘了吗?”

秦媛在他怀里摇摇头道:“刚才,刚才我又闯祸了。”

“别难过阿媛,。”太子柔声宽慰她,“你素来不惯料理这些杂事,偶尔应付不来也正常。刚才怡妃和父皇不是都没苛责你么,别往心里去了。”

秦媛摇头道:“我不是怕皇上和娘娘苛责我,就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越想做越容易出错。”

太子将她搂得更紧,“你已经够好了,什么都不必改,而且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求了父皇好多回,父皇终于允了,只待你明年除孝,便会指你为太子妃。”

秦媛目光动了动,随后又含羞带喜地抬头看向太子,怯声道:“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哄过你。”太子轻笑起来。

秦媛重将头埋在太子怀里,含笑道:“殿下,你真好。”

“还叫殿下,不是早要你改口叫攸郎吗?”

秦媛脸色羞红,咬了咬唇,含羞道:“攸郎。”

太子喉结动了动,低头吻住那花瓣般的米分唇。

第134章

丑时的梆子响了起来,永寿宫厚重的宫门悄悄落了闩。

怡妃散着如云的秀发坐在妆台前,一边缓缓用手中的珍珠嵌象牙梳子梳着长发,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容颜十年如一日的娇妍,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想起白日的事,她脸庞笼上一层愁云,对着镜子梳妆半天,身子如同定在凳子上,半天没挪动分毫,连皇上何时从净房出来了都不知道。

等身边婢女悄声提醒她,她才如梦初醒,忙将手中梳子放下,快步迎到皇上身前。

“皇上。”她接过宫人手中的巾帕,亲自替皇上绞发,帕子上熏着皇上惯用的紫述香,拭发时便会沾染到皇上身上,这是皇室独有的熏香手法,自然清淡,留香长久却不着痕迹。

她闻这香味已闻了整整二十年了,从当年第一回在云隐书院初见,到后来的魏王府,乃至如今的永寿宫,只要这个男人所在之处,便无处不萦绕这若有若无的繁香。

拭干了发,怡妃开始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替皇上拢发,相处二十年,她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这男人的身上,清楚地知道怎样取悦这男人,在她的抚弄下,不过一会功夫,皇上紧绷的肩膀便松驰了下来。

“皇上。”她轻柔地将十指按上皇上的后颈,顺着那突起的骨节缓缓往下推按,这是余若水教的推经活络的法子,最能宁神明目。

“刚才您跟米公公所说的可是真的,太子难不成真看上了阿媛不成。”见皇上颜色和悦,显见得心情不错,她到底没忍住,问出了这几日早就想问的问题。

宫里没什么事能瞒过皇上的眼睛,可她却是这两日才得着消息,这消息太过让她震惊,她急于向皇上求证。

皇上半眯着眼睛,情绪一如她所料的那样和缓平稳,只鼻子里嗯了一声,“怎么?对这孩子不满意?”

怡妃强笑,“怎么会?靖海侯府百年将门,秦征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就连秦夫人也是正经八百的侯门贵女,有父有母如此,阿媛倒也不算辱没了太子妃的身份。只是……”

她小心翼翼地留意着皇上的神色,试探着道:“只是性子到底怯懦了些,论沉稳、论历练,跟您上回相中的王尚书家的王四小姐比起来,到底逊色了几分。如您所说,太子妃的人选事关国体,这事是不是还得再商榷商榷?”

皇上睁开眼睛,“王四小姐是闺名叫王应宁的那个吗?”

怡妃含笑道:“可不是叫王应宁!那孩子,真真出色,模样生得好不说,行事又大方文静,处处稳稳当当的,看着就让人喜欢。记得您上回跟王卫廷辗转打听了一回,听说王尚书也极为愿意,妾身原以为会定下王小姐无疑了,怎么后来又没有下文了?”

皇上瞥一眼怡妃,见她眉飞色舞的,微讶着摇头笑道,“你啊你啊,朕知道你待太子一片真心,所以才对他的亲事这般上心,可你也太心急了些。”

怡妃脸色微僵,旋即露出个伤感的表情,“阿蕙妹妹去的早,只留下了攸郎这一个孩子,妾身就算不为了替皇上分忧,便是为着当年跟阿蕙同在云隐书院读书的同窗之谊,对太子也少不得掏心掏肺,尽心竭力地关怀照顾。“皇上长叹口气,看着怡妃点头道:“你这些年做得极好,朕知道你不容易。”

怡妃眼圈一红,垂眸接受这份肯定,“皇上谬赞了,这都是妾身该做的,只要皇上不嫌妾身僭越便好。”

见皇上没有接话的意思,怡妃重新替皇上拢发,话题仍盘桓在太子妃人选上,“皇上,虽然您说要让几个孩子的亲事都做到两情相悦,可太子到底太年轻,他们这些少年人又都没个长性,眼下他是喜欢秦小姐不假,可没准明年见了旁的女子,对秦媛又淡了。若您由着他的性子,给他配个娇滴滴的太子妃,往后过起日子来,说不得有多少不如意。依妾身之见,倒不如借这次秋狩,让太子多跟书院里的孩子多接触接触,等过些时日,他心意依旧未变,仍非秦媛不娶,您再答应他也不迟。”

皇上摆摆手,“别人朕不知道,那个王应宁却显见都是不行了。听说王尚书在她小时曾先后帮她订过两门亲,两门亲事都是刚交换庚帖,小郎君便死了。正因如此,她小小年纪便落了个克夫的名声,直到及了笄都尚未订亲。长安城里跟王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多爱惜子弟,不敢冒险让子弟娶有这等克夫名声的女子,而差些的人家,王尚书又看不上,因而蹉跎至今,王小姐都尚未婚配。”

怡妃像是早已知道王应宁的情况,不但不觉惊讶,只强压着不忿道:“记得皇上您上回也说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说实在的,像王应宁这样的好孩子,当真打着灯笼难照,若因为这等空穴来风的传言,您就将她排除在太子妃人选之外,妾身着实为太子可惜。”

皇上隐隐生出几分不快,“你说的朕怎会不知道?不光如此,后来朕曾让钦天监悄悄拿了王小姐的生辰八字跟攸儿的合过一回,卦相上却是女克男、大凶。朕可以不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但这钦天监卜出来的卦却不由得朕不忌惮。”

“竟有这等事?”怡妃吃了一惊,呆了一会,好生失望地叹口气,“既是这样,那万万不能再将王小姐配给太子了。”

皇上见怡妃依旧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又补充一句道:“更何况攸儿为着秦媛求过朕好几回,他自小没了娘,这些年七灾八难地长大,历来恪守本分,从未跟朕讨要过什么,头一回开口,不过想要个合心合意的太子妃,朕又怎么忍心拂逆他。”

怡妃听了这话,涌到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默了好一会,才重新绽出笑容道:“皇上一片慈父心肠,所虑所言都极有道理,婚姻之事,自当讲究个情意相投,是妾身短视了。”

虽这么说,依然极其惋惜地叹了口气。

——————————————————————————————

沁瑶给阿翁请安回来,想起鬼剑士之事,在家待不住,便让人给常嵘递了话,说要出门一趟。

出门时,为了行动自如,沁瑶特让采蘋给她找了身胡人衣裳换上,又将师父给她的罗盘揣在怀里。

温姑早前就听蔺效和常嵘说过,知道世子妃是青云观的俗家弟子,道术着实不差,年初世子和常嵘从莽山回来,便是多亏了世子妃相助才逃过一劫。

听世子妃说要去青云观一趟,便忙着帮着她理衣裳套靴子,等收拾齐整了,这才送她出门。

出了澜王府,沁瑶抬头一看,果然常嵘等人在外候着,但为着避嫌,驾车的人仍是澜王府一位上了年纪的邹公公,常嵘等人则策马随行。

沁瑶穿着胡人衣裳,手脚比穿裙裳时更利索几分,跟常嵘几个打声招呼,便跳上马车。

驱车到了青云观,师父和师兄果然不在观内。

沁瑶并不意外,鬼剑士和那几位失踪的小娘子到现在还没有下落,师父他们近几日为了找寻鬼物四处奔忙,必定早出晚归,怎会无所事事地待在观里。

路过东市,沁瑶想起上回那獐子精,便让停车,沿路找到上回发现那枯井的小巷,却发现巷中灵气涌动,早布下了佛家阵法,且灵力不弱,只要有妖物从井中出来,便会被阵法缚住。

沁瑶左右找了一回,没看见大隐寺的和尚,想来有了阵法加持,无需守在此处,另去了旁处巡视。

沁瑶并不就此灰心,师父的罗盘能感知十丈之内的妖气,她留在东市盘桓一回,若仍有妖物像上回那獐子精在东市出没,有罗盘傍身,不至于毫无所觉。

常嵘等人跟在沁瑶身后,见她不知疲倦地在东市来来回回打转,想起那回世子妃为了平康坊被害女子一案夜巡双燕巷,虽知道世子妃是为了寻妖,仍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他们跟世子妃相处起来的情形还是跟当初一般无二,不是在她身旁帮着除妖,便是跟在她身后寻妖。

东市转了三回,沁瑶一无发现,见时辰尚早,又让驱车去西市。

直巡到日暮时分,沁瑶都没感知到妖气鬼气,想着夜间不早些回去,阿翁知道了不妥,只好令邹公公驾车回澜王府。

接下来两日,因蔺效仍在宫中轮值,沁瑶便仍旧一早从澜王府出来,先去一趟青云观,没找着师父和阿寒,便自动自觉去东市西市寻妖。

连续三日一无所获,沁瑶虽然有些气馁,可一想到明晚蔺效便会出宫,心里不免欢喜。

傍晚从东市回府时,便在马车上琢磨明日该张罗哪些蔺效爱吃的膳食,这些事虽然历来由温姑把关,可若能添些她自己的心意在里头,自然又另当别论。

细想了一回,想起上回回门时,母亲做的鱼鮓蔺效似乎多吃了几块,暗忖,不如明日一早便归宁一趟,向母亲讨教了做法回来,晚上给蔺效烹上。

这样喜滋滋地想着回了思如斋,刚换上衣裳,忽然院中丫鬟们一叠声地请安道:“世子。”

她愣住,忙奔到窗前往外一看,果然瞥见一个月白色的高挑身影正穿过茶花丛,快步往台阶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