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瞧在眼里,暗暗好笑,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道:“这时候回去是使得的,刚才我给她服下的药丸能帮着她固阳养气,将歇一阵也就无碍了。”

其实至少需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如初,可看刘冰玉这急得如热锅蚂蚁的模样,只好帮着她睁眼说瞎话。

刘冰玉又道:“阿娘,我这几日总在家,都落下好多功课了,再不回去,先生讲的课我都快听不懂了。”

这话终于戳到了刘夫人的心窝子,她忙道:“那你回去后若觉得熬不住,立刻让人给家里传话,让你几个兄弟接你回来。”

几人出来,刘冰玉跟王应宁和裴敏挤在一处,沁瑶却上了澜王府的马车。

蔺效见状,也弃了马,跟着沁瑶上车。

两人坐定,沁瑶闻到蔺效身上的酒气,筵席散了许久了,酒味却依然未散,可见蔺效方才在席上饮了不少,心疼地抬手帮他按着眉头道:“要不我不去书院了,将我几位同窗送过去,我们就回府。”

蔺效笑道:“不过少饮了几杯,不妨事。”

眸子虽亮,却吐词清晰,丝毫看不出醉态。

沁瑶细看了一回 ,慢慢放下心来,想起今日在席上听到的一些传闻,问道:“听说宫里有不少人犯了嗽疾,怡妃娘娘忧心不已,这件事你可知道?”

蔺效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这话没头没脑,沁瑶却瞬间明白了过来,察觉蔺效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意,莫名有些紧张,拉了他的手道:“你查清楚了?”

蔺效看她一眼,忽道:“等一下。”

掀帘让停车,唤了魏波近前,吩咐了一句。

魏波愣了一下,没想到世子会这时候吩咐这件事,简直说风就是雨,看来刚才跟太子他们饮酒时,那一壶酒果然饮得太急了些,看世子这模样,可不是醉了。

虽如此想,他也不敢啰嗦,领命而去。

好一会才返回来,手中却多了一个小包袱,追上马车,呈了给蔺效。

蔺效却递给沁瑶,自己重新靠回车壁上,示意她打开。

沁瑶预料到了什么,心突突直跳,缓缓打开,里面却是一双湖蓝色绣芙蓉花的翘头履,从面料到绣工,处处不凡,只是这双鞋上却沾满了泥泞,仿佛明珠蒙尘,失却了当初的鲜亮繁华。

“在何处找到的?”她静了一瞬,抬眸问蔺效。

“在寿槐山到长安城的路上发现的。”蔺效平静道,“似乎是回长安途中,被人从马车窗口丢下,滚落在树丛中,隐蔽得很,如今寿槐山又已封山,若不是存心去找寻,断然发现不了。“沁瑶看着鞋出神,这人倒真是机关算尽,只是这人恐怕万万想不到,会有人行事比她更苛刻审慎。

只是如今虽然证物在手,可若是堂而皇之拿着这双鞋去对质,依照此人的城府,非但不会认罪,恐怕还会倒打一耙,更何况中间还隔着几方势力,由不得蔺效不顾忌,难怪他使了旁的法子。

只是,这人如此会谋算,会任由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吗?

她还想再问蔺效几句,可蔺效向来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人,而且显见得有些疲累,便不再多问,只暗暗打算一会将裴敏她们送回书院,不再逗留,径直回澜王府,好让蔺效早些歇息。

谁知刚到书院门口,不等她下车跟裴敏等人暂且告别,蔺效腰间的赤霄却响了起来。

蔺效这回酒彻底醒了,没等沁瑶开口,便拉了沁瑶下车道:“进去瞧瞧吧。”

书院里的同窗大多已歇下,除了来应门的下人,连巡夜的几名女官都未见到。

一路走到入寝舍的内院,阴气虽盛,鬼影却未见一个。

里面俱是尚未出阁的女学生,蔺效不便入内,对沁瑶道:“我守在此处,有事随时叫我。”

云隐书院的学生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书院外特由御林军派了一队将士在此把守,蔺效更是曾在书院里跟沁瑶幽会过好几回,可掩人耳目是一回事,堂而皇之入内又是另一回事。

让人知道了,少不得指摘蔺效品行不端,甚至惹来御史的弹劾。

沁瑶知道其中厉害,忙应了,让他放心,自携了王应宁等人进去。

刚走到园中一处八角亭,阴气陡盛,枯败的芍药花丛中忽然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一身大红色衣裳,模样奇丑,偏还涂着厚厚的脂粉,更添一分瘆人的丑态。

她一边抬手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沁瑶等人,喃喃道:“这几个模样都生得好,噫,该用谁的脸好呢?”语气隐隐透着欢喜,不知如何抉择的模样,说完,目光一厉,双手屈指成爪,抓向离她最近的裴敏。

沁瑶看得清楚,这东西模样虽骇人,却是个灵力算得低微的怨鬼,见她奔裴敏而去,也不啰嗦,立刻迎敌。

裴敏和王应宁两人看不见鬼魅,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刘冰玉却因元气大损,正是倒霉的时候,好比开了天眼,将那鬼东西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吓得牙齿直打战。

忽然余光一瞥,旁边什么东西冲来,骇然回头,却是个面如金纸的老婆子,阴测测地看着她,速度却好比箭矢,眼看便要冲到她眼前。

“阿瑶!阿瑶!”她吓得身子一动不敢动,急声唤沁瑶。

沁瑶听到刘冰玉的喊声,也不回头,后脑勺上仿佛长出了眼睛,取出一符,往后一掷,那老婆子顿时怪叫一声,烟消云散。

可一眨眼功夫,黑暗处又涌来几缕游魂,不是断胳膊便是少了眼睛,此消彼长,仿佛知道刘冰玉能看见它们,不缠旁人,都奔了刘冰玉而来。

沁瑶对付起这等小鬼来自然轻而易举,当下连飞数符,将鬼魅一一打散。

可刘冰玉这段时日被鬼吓怕了,感觉身后有鬼魅飘至,虽明知道沁瑶不会让鬼伤到她,仍吓得抱头鼠窜。

她们所在之处正好离院墙不远,她慌乱跑到墙下,恰在此时,有人翻墙而入,从墙上一跃而下。

等刘冰玉察觉,已然躲闪不及,就听哎哟一声,两个人摔做一团。

沁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讶道:“师兄?怎么会是你?”

刘冰玉一张俏脸险些被那人的胳膊压成饼,窝了一肚子火,听了这话,慌乱推开那人,果见是上回救过她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

阿寒也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刘冰玉,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小娘子,你,你没事吧。”

刘冰玉万般委屈,狼狈得想哭,只觉最近简直倒霉透顶,好端端撞邪不说,好不容易见到想见的人,却是这副丑样子,她酝酿一番,破罐破摔,正要好好哭给阿寒看。

阿寒却面色一凛,一把将刘冰玉扯在身后,一掌劈向欺到眼前的一个吊死鬼。

刘冰玉缩在阿寒宽阔的肩背后,看着他出掌如风,每招每式都神气极了,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了许多,而且很没义气地觉得沁瑶这师兄似乎比沁瑶更靠谱一些。

院墙外却忽然传来低低的赔罪声,“世子,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清虚子道长,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和道长莫要怪罪。”

蔺效未说话,却响起清虚子含着怒意的声音:“真正的贼子不抓,却抓我等良民!世子,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属下的?”

蔺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道长,既然师兄和阿瑶都在里面除祟,不如我们也早些进去帮忙?”

仔细一听,却能听出声音里隐含着无奈。

第152章

沁瑶听到师父的声音,忙三下五除二扫清眼前的几只怨鬼,转身跑到墙角下问:“师父?”

清虚子这下不好再发作了,只得闭了嘴,由着蔺效领着他进了书院。

如此一来,蔺效想不惊动卢国公夫人都不行了。

很快卢国公夫人便得着了下人的通报,扶了婢女的手出来,所幸因从康平喜宴上回来没多久,还没就寝,见着清虚子,先吃了一惊,忙问:“惟谨,出了何事?”

蔺效上前低声解释了几句。

因着狐狸一事,卢国公夫人跟清虚子打过好几回交道,对其道术十分信服,听清虚子说书院内有阴气,不免暗暗蹙眉,难怪最近不少学生懒怠饮食,甚或还有告病回家的,她只当是季节交替,孩子们有些气血不调,不曾想竟是游魂作祟的缘故。

“那就有劳道长了。”卢国公夫人下了台阶,微笑着对清虚子行了一礼。

又令身后几名女官去院舍传话,让学生们各自待在寝舍,未得允许不得出来。

几名女官领命,下去传话。

走在最后头的正是上回为难沁瑶的那位陆女官,走过蔺效身旁时,不知是心虚还是惧怕,头低低地埋在前胸,仿佛生怕蔺效认出她来似的。

因院中游荡的大多都是灵力低微的怨灵,偶尔有一两个年头久远的,也都算不得难对付,故而等清虚子进来,阿寒和沁瑶已将书院里这一堆游魂清扫完毕。

“师父。”师兄妹俩干完活,一前一后奔到师父跟前。

刘冰玉本来正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寒身后,谁知阿寒见了师父,立刻将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刘冰玉就这样被晾在了当地,她委屈地看着阿寒的背影,见阿寒没有回头看她的意思,而那边裴敏已然开始用促狭的目光看着她了,没好意思再继续杵在原地,悻悻然地一步一挪到了王应宁和裴敏的身边。

那边沁瑶好奇地问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清虚子顾不上回答沁瑶的问题,只抓紧时间左右扫一圈花园,见没有邪物遗漏,方接话道:“跟你师兄路过此处,发现里面有些不对劲,这才想着进来看看。”

阿寒听了师父这话,露出微讶的表情,似乎开口想反驳,却被清虚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活生生给打断了。

沁瑶和蔺效何等聪明,飞速对视了一眼,看师父这模样,多半在扯谎,可两人都知道清虚子的脾气,不好追问,只佯作不知。

清虚子捋须四处张望了一会,转头看见院中一株苍天大树,忽然提气飞纵到树上,立于树梢,俯瞰整个书院。

沁瑶更觉奇怪,忍不仰头问:“师父,可是书院本身有什么不妥?”

清虚子未在树上逗留太久,沿着树梢走动一圈,便飞身下来,问蔺效道:“世子,贫道听说二十年前先皇曾经下旨关闭云隐书院,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二十年前?沁瑶看向蔺效,二十年前他还未出生,即便知道点什么,恐怕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而他向来不喜欢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对不确定的事多半不会多加置喙。

果然听蔺效道:“只知道是皇祖父突然下旨关闭书院,一夜之间遣散书院内的学生,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 ”

清虚子点点头,略站了站,转身又在花园里大步走了起来,沁瑶留意师父脚下的步法,却发现他往东走三步,停一步,继而侧身,改为往西走三步,停一步。

不过小半柱香功夫,已然走完离、兑、震、巽、乾、坤、艮、坎八个方位。

沁瑶看得真切,师父一步不差,用的恰是正反四象步法。

她惊讶地四处环视书院,难道书院因为什么原因被改了风水,所以才引来这许多怨灵?

清虚子走完一圈,脸上的疑惑未有稍减,停在原处,茫然思索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回身问蔺效:“世子,你可还记得先皇当年下令建造南苑泽是哪一年?”

南苑泽?沁瑶这回是彻底跟不上师父的思路了,南苑泽不正是当时玉尸手下的群尸从五牛山的仓恒河游入长安城的水路么,记得当时师兄被玉尸掳走也是在南苑泽,可这跟书院扯得上关系吗?

蔺效沉吟了一会,答道:“若没记错,应该是元丰二十三年。”

“也就是二十年前?”清虚子掐指算了算,老脸忽然绽放出一层光彩。

“是。”蔺效虽然不知道清虚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仍给了肯定的回复。

沁瑶终于受不了被师父一再忽视了,忍不住走到师父身边,看着他道:“师父,到底怎么了?”

清虚子侧头见沁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绷着脸道:“不是为师要故弄玄虚,只是为师自己也没看明白,就算这时候跟你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沁瑶狐疑地问:“真是这样?那您刚才为什么好端端地要使四象步法?可是书院里发现了什么?”

清虚子恼羞成怒,抬头就给沁瑶一个爆栗,“为师的话岂容徒儿质疑?为师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沁瑶雪白的额头登时红了起来,蔺效看得好生心疼,可师父管教徒弟天经地义,他实在没立场指摘清虚子,只好上前将沁瑶一把揽到身后,免得她再被师父教训。

清虚子自知理亏,眼风一扫,见沁瑶躲在蔺效身后,嘴高高地撅着,满脸委屈,不住揉头上的痛处,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放缓道:“你和你师兄两人在书院立刻设下六合阵,防止怨灵再飘到书院来。”

沁瑶哦了一声,不敢跟师父赌气,急忙从蔺效身后出来,取出符,沿着书院外围画起符来。

等几人布好阵,已过了子时。

清虚子领着两个徒弟重到书院各处扫了一圈,见确实没有漏网之鱼,犹豫了一会,忽对蔺效道:“世子,书院内已然清扫干净,但保不齐还会有道行较深的恶鬼冲破六合阵,贫道近日可能还会回书院察探一二,不知世子的手下可还会向今晚那样将我等视作贼人?”

沁瑶微讶,师父这是拐弯抹角地让蔺效给他们发放“通行证”?

蔺效果然并未立即接腔,云隐书院虽然名义上与长安城其他书院无异,但因就读的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乃至皇室中几位公主郡主,历来守备森严,轻易不可放外人进来。

如今书院里进了邪灵,要除祟当然可以,但需得由皇伯父钦点了人来作法,譬如国师缘觉之流,而不是民间道士毛遂自荐。

沁瑶也明白这道理,见蔺效久久不语,原以为他会一口回绝,没想到蔺效竟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清虚子本来正紧紧地盯着蔺效,听了这话,暗松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隔日再来,若没有不妥,往后便不再劳烦世子了。”

蔺效道:“道长何需如此多礼。”

回去的路上,沁瑶问蔺效:“方才师父的要求不算合理,你大可不必答应的,万一被人添油加醋传到皇上耳朵里怎么办?还不如我每日来书院看看,若有邪灵,我来对付便是了。”

蔺效将她搂到怀里,摸了摸她额上那处红印,见没起疙瘩,不过略红了些,放了心,道:“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向皇上透露一二,务必让此事明朗化,断不至于落了把柄到旁人眼里。而且道长他老人家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对书院有些兴趣,我们做晚辈的不好忤逆,不如顺水推舟,帮他老人家一把,这样一来,即便道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总不至于事后才知道。”

沁瑶顺着蔺效的话细想一回,明白过来,蔺效这话明面上是为师父打算,实则是对师父行事起了疑心,预备用旁的法子旁敲侧击,便斜眼看他道:“你真坏。师父他老人家性子虽烈,可着实不傻,未必会让你知道他在查什么,说不定还会半路撂挑子不干了呢,咱们白白得罪了师父不说,还会惹来他老人家一顿教训。”

蔺效叹气,“我这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什么事都别想瞒过她。”

沁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捏他腰间一把道:“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笑了一回,蔺效将她手重又捉住,正色道:“你那日跟我说的有理,近一年来长安城发生了太多怪事,若放任不管,说不定会酿成大祸,不如早做防范。只是我派人去查缘觉底细的人至今未回长安,我见道长似乎跟他是旧识,只好从道长这边入手,想着没准能查出些缘觉的来历。”

沁瑶愣了一愣,问:“你查到了些什么?”

蔺效摇头:“ 如今我只知道缘觉是二十岁那年入的大隐寺,拜在前方丈慧深座下,因极有悟性,在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深得慧深器重,慧深去世后,便将衣钵传与了他,其后有一年,瘟疫横行,皇伯父出城视察给灾民施粥的情况,因微服出巡,所带随从数目不多,刚出城便遇了袭,恰好缘觉在附近施粥,以身为皇伯父挡了一箭。皇伯父脱险后,见缘觉舍身为国,又生得风采斐然,便有心抬举大隐寺,而缘觉极善逢迎,很快便在长安城一众权贵中如鱼得水,大隐寺的香火因而日渐鼎盛,乃至成为当今的长安第一寺。”

沁瑶疑惑,“缘觉的过去二十年难道是一片空白不成?”

蔺效道:“明面上自然是有记载的。缘觉自称是青州人士,无论是青州府的记载还是照他自己所述,都说是他曾是一介书生,家中寒陋,一无家人,后因屡第不中,无以为继,这才遁入空门,青州府关于他几次科举都能查到记载,清清楚楚,极难做假。是以我派去的人到现在还未有音讯,想来要查清缘觉的来历,少不得大费一番周章。”

沁瑶听得皱眉,仿佛眼前突然生出厚厚的迷雾,当她好不容易拨开其中一层迷雾时,却发现后面还有层层叠嶂,永远无法看清迷雾后面的真相。

蔺效见沁瑶脸色不好看,宽慰她道:“至少如今我们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毫不知情,往后行起事来,比旁人总能占上一份先机,。”

沁瑶点点头,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情无法一蹴而就,需要耐着性子等待,因为时间不仅会带来真相,更会带来解决问题的答案。

她重新靠到蔺效胸膛前,闻着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忽然想起来时蔺效给她看的那双鞋,忍不住问:“对了,刚才忘了问你了,当日寿槐山上,除了陈渝淇,还有两人换了鞋,你们找到了其中一双,那另一双呢?”

“没找到。”蔺效脸阴了下来,默了一会才道,“如你所说,当日寿槐山未曾落雨,能将鞋踩至泥泞,继而不得不换鞋之人,极有可能当晚去了山崖。至于为何只有一人半路弃鞋,多半是因为那个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另一个人许是行事更为自由,又或者不认为旁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故而未曾如此。 “——————————————————————————

韦国公府

夜已深,因夏芫素来怕冷,早早烧起了地龙。

从净房出来,夏芫径直上了床,丫鬟冷香帮她掖好被褥,笑道:“今日公主大婚,驸马府真是热闹。”

见夏芫脸色算得和缓,又压低嗓门道:“听福生说,世子跟太子和吴王殿下席上饮了几壶酒,福生说世子看着兴致极高,饮了一杯又一杯,只不知为何冯驸马跟公主成亲,世子会这般高兴?”

夏芫目光凝了一瞬,放在被褥外面的手不自觉捏紧,依然未接腔。

冷香察言观色,不敢再说话,便要轻手轻脚退下去,暖香却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袱,打开,里面却是一双满是泥泞的粉缎牡丹花翘头履,上面各缀了硕大的翡翠珠,满脸疑惑地问夏芫道:“郡主,这双鞋是头先洗衣房的公孙大娘送来的,说这双鞋若要扔的话,鞋也就罢了,这翡翠珠却可惜,让奴婢问您一句,可要将珠子摘下来?”

夏芫转过头看向暖香手里的鞋,目光在鞋上停留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愉悦的事,嘴角翘了翘,柔声道:“也是,扔了可惜,不如,赏了给你罢。”

暖香意想不到,高兴得连连致谢,要知道这样做工的鞋便是宫里的贵人怕也一年穿不上几回,更何况上头还有翡翠珠子,她平日不能穿,以后嫁人时总能穿上一回的。

第153章

第二日康平和冯伯玉进宫认亲,沁瑶心里惦记着这事,天不亮便睁开了眼睛,可当她侧转身,习惯性地伸胳膊往身旁一揽,却发现身旁根本没有人,蔺效不知去了何处。

她瞌睡顿时醒了,揉揉眼睛坐起身。

温姑和采蘋听着动静,一前一后进来了。

采蘋替沁瑶披上衣裳,对她道:“世子身边的人似乎有急事找他,一大早便出去了。”

沁瑶怔忪了一会,她是睡得太死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因要进宫,需得按品级梳妆,沁瑶一从净房出来,便急急忙忙坐到妆台前让温姑帮她梳头。

温姑笑道:“还早着呢,世子妃不必心急。”

沁瑶往窗口张望,“世子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天气冷了,一会再摆早膳吧。”

话未说完,蔺效便回来了。

沁瑶索性让温姑给她松松挽个髻,先跟蔺效用完早膳再来梳妆。

蔺效进来时带了初冬特有的寒气,沁瑶虽然身体底子好,但架不住穿得单薄,当下被激出一身寒栗。

蔺效怕她着凉,立刻吩咐采蘋给沁瑶取了外裳来,自己则领了她进内室。

“你方才去哪了?”沁瑶任蔺效替她披衣裳,好奇地问。

蔺效动作微顿,看着沁瑶道:“昨晚书院死了人。”

沁瑶懵了一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瞠目结舌道:“书院死了人?昨晚咱们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谁死了?”

蔺效拉了沁瑶在榻上坐下,道:“一位女官,姓陆,你应该有些印象,当日此人曾因你晚归欲要责罚你。”

沁瑶自然记得陆女官,更加奇怪了,顾不上想蔺效为何会知道陆女官曾经为难过她,急急问:“她怎么死的?可是被邪祟所害?不对啊,咱们走的时候,将书院里里外外都清干净了,还特意设了六合阵来着。”

“像是自缢而亡。”蔺效端了茶饮,“不过大理寺的仵作只粗粗检验了一番,尚未做得准。“沁瑶想起王应宁等人,昨夜她们本就被怨灵吓得不轻,如今又突然死了一位女官,不知会有多害怕呢,一会从宫里出来,需得去看看他们才好。

沁瑶又问:“这陆女官可是后半夜死的?”

蔺效道:“她隔壁寝舍的女官早上起来发现的尸首,发现时身上还有热气,显然死了不久。如今大理寺已经赶至,书院里一众学生的府上都派了人来接回各自家中,我姨母也已回了卢国公府,估计经此一事,书院会暂且空旷一阵。至于往后是就此关闭,还是过些时日再复学,就看皇伯父如何定夺了 。”

沁瑶托腮望着窗外,自她入云隐书院读书,书院一直算得风平浪静,她也在书院里度过了一段顺遂惬意的时光,可自打书院出现半头鬼,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如今甚至还出了人命,若真像蔺效所说,能关闭一段时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陆女官为何会好端端地自缢?是巧合,还是另有曲折?

若有机会,非得想办法探究一番才是。

蔺效本也满腹心事,可抬眼见沁瑶恬静的侧脸,心里的繁杂情绪又平复了不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见几株梅树枝横斜在窗外,枝头上已有几点绿意,想起当日曾对沁瑶许诺冬日赏梅,将她的手握住,转移话题道:“长安冬日来得早,再过一月,这院里的梅花便能开花了。”

沁瑶看一眼树梢,可不是,梅花开花的时候,正是长安城最热闹繁华的元正节,除了在思如斋赏梅品雪,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可以忙活呢。

她情绪好转了不少,转头看着蔺效道:“除了赏梅,下雪时咱们还可以廊下架了炉子,就是那种特别大的红泥炉子,往常我在东市见到有人卖过,这种炉子不但可以温酒,还能烤鹿肉吃。每年除夕时,我阿娘都会做好多醴鱼炙,下酒吃再好不过,到时候我多从家里拿些回来,除了咱们俩吃,还给阿翁送点,他老人家多半也喜欢吃的。还有,每年元正新年那几日,长安城里都会好热闹,咱们四处走走逛逛才好呢。“说着,又伸手可怜巴巴地摇着蔺效的胳膊道:“惟谨,你到时候不会在宫中轮值吧?会在府中过节的对不对。”

蔺效心都要化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元正、除夕于他来说不过是进宫一顿宫宴、回家一顿家宴,阖府冷冷清清,毫无人气,崔氏入府后,他更是宁愿到姨母府中整日消磨,沾些姨母家中浓烈的过节氛围,也不愿在府中多待一刻。

如今沁瑶嫁给了他,给满府带来了久违的欢快气息不说,更让他每次回府都如沐春风,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她腻在一起,此刻见眉飞色舞地筹划两人的头一个新年,他只觉自己已被一张看不见的情网给笼罩住,甘之如饴,越陷越深。

“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沁瑶,“元正那几日我整日在家中陪你,你要如何便如何,全照着你的心意来。”

沁瑶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儿,主动起身到蔺效膝上坐下,搂着他的脖颈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食言。”

蔺效吻了吻她,低笑道:“那你昨晚答应我的事何事能兑现?”

沁瑶脸一红,一把推开他,气笑道:“你这家伙太坏了,一肚子不正经,我不跟你说了。”

提着裙子,一溜烟出了内室。

蔺效没来得及捉住她,眼看着她跑出去,意犹未尽地抚了抚她刚才碰过的唇,摇头笑了笑,这才起身唤道:“温姑,伺候我和世子妃换衣裳进宫。”

温姑早将一切备妥了,就等着世子和世子妃的吩咐了,刚才小两口在屋里说话,她没敢打扰,听得世子这样一说,立即笑眯眯地对躲到外屋来喝茶的沁瑶道:“世子妃,咱们进屋梳妆罢。”

第154章

两人拾掇好,刚要出门,沁瑶忽然想起周夫人,天气日益转冷,虽然府内已然烧起了地龙,可若衣裳单薄,仍旧扛不住,便止步,对温姑笑道:“温姑,一会给西跨院的周夫人送些冬裳去。”

温姑应了。

到了门前,蔺效正要扶沁瑶上车,忽然街道尽头行来一辆马车,骨碌碌直奔澜王府门前而来。

见此情形,不止蔺效和沁瑶,常嵘几个都停下了上马的动作。

这马车一望而知是澜王府的马车,驾车的两个人正是王府的护卫,一姓陈,一姓王。

到了跟前,两名护卫下车对蔺效行礼道:“世子,已将周夫人的女儿从定州接来了。”

周夫人的女儿?蔺效蹙眉,周夫人他自然知道是谁,可何时又突然冒出一个周夫人的女儿?

想了一会,才想起前不久曾听沁瑶说起周夫人的家人如今俱被蝎子精所害,仅剩一个暂住在外祖母家的女儿。

想来是周夫人托了沁瑶将她女儿接回长安,沁瑶这才不得不让常嵘他们安排料理此事,照眼前情形看来,显然人已接来了。

他点点头,没兴趣置喙这等琐事,将此事全权交由沁瑶处置。

沁瑶到了马车前,车中的人掀帘下来,果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周夫人如出一辙,都是一般的美貌,只是神情冷冷清清的,眼睛也略有些红肿,想来一路上没少掉眼泪。

她身旁除了自己的婢女外,还有一名王府派过去的管事娘子,领了她到沁瑶和蔺效行礼道:“这是世子和世子妃。”

周小姐听了这话,二话不说跪下,扑通通一个劲的磕头,“多谢世子妃和世子救了我阿娘一命。”

沁瑶忙要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宽慰道:“何必如此,你一路行来,想必早就累了,你母亲盼你多时,现如今安置在西跨院,你早些进去与她团聚吧。”

周小姐眼泪掉个不停,不肯起来,沉默地对着沁瑶又磕了三个头,方起身站定。

管事娘子对蔺效和沁瑶行了一礼,扶了周小姐下去了。

走至门前时,常嵘杵在门前,久久忘了挪步,管事娘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温声提醒道:“常护卫?”

常嵘这才回过神,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又低着头看了周小姐好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让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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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跟蔺效到宫里时,除了一对新人,该到的人都到了。

皇上看到蔺效,忙招他近前,问他书院女官自缢之事,蔺效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连带青云观的道士昨夜曾到书院除过祟之事,每桩每件,全没有任何隐瞒,一一向皇伯父做了汇报。

皇上听了,果然露出极满意的神色,“你这孩子办事历来稳妥,皇伯父果然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