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媛听到这声音,面色大变,骇然转头一看,就见太子大步从帘后走出,脸上分明是被欺骗的愤恨和恼怒,走到她身前,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咬牙道:“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这种女人耍得团团转!”

第158章

最初的慌乱过后,秦媛迅速地冷静下来,最糟糕的情况已然发生,生死只在一线间,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绝处逢生。

恨只恨今晚遇到太多变故,让她失了冷静,才会中了瞿沁瑶和蔺效的圈套。

其实她依然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过来诬陷瞿沁瑶给她下幻术,说他们故意扰乱她的心智,诱她说那些出言不由衷的话。

她当然也可以推翻刚才所说的一切,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抵死不认。

可这样的手法兴许能骗过别人,却骗不了太子,还会将他对她的最后一点情意都磋磨殆尽。

她知道他当初对她动心,除了看中她的姿色之外,还有一份对她年幼无依的怜惜,若她一味面目狰狞地强行狡辩,只会让这个男人对自己彻底厌弃,再也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电光火石间,她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酝酿一番,恰到好处地留下两行清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太子道:“殿下,阿媛有负殿下的恩义,实在无颜苟活,只求殿下赐阿媛一死。”

虽然柔弱如初,态度却万分决绝,显见得是一心求死。

太子本来满心愤恨,待要看这女人如何垂死挣扎,却没想到她竟主动求死,错愕一瞬,反倒不知如何应对。

蔺效见此情景,面色一冷,接口道:“当初平康坊死者共有四名,按本朝律例,你本就该处以极刑,不必此刻在六哥面前假意求死。”

提醒太子这女子心性异于常人,他可以对任何人心生怜惜,惟独对此女不能。

太子听了这话,果然马上想起这女子曾用那样的残忍手段害人,心底一寒,看着她的目光重又恢复厌弃,一把将她丢回地上道:“你这女人心如蛇蝎,害人在先,耍弄我在后。甚至弟妹,说起来当初不过出于道义去降妖除魔,你父亲丢了性命,却是被邪魔所害,全属咎由自取,与弟妹何干?你却无故迁怒于她,甚至害她性命,刚才弟妹说得对,你当真是狠毒太过,全无心肝,亏得我如今知道了首尾,否则,真让你做了太子妃,以你的为人心性,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说毕,一眼都不想再看她,只对蔺效道:“十一,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转身便往外走。

秦媛痴坐在地上,并不看太子,只仿佛回忆起了往事,凄然垂泪道:“我母亲生我时难产,刚生下我,便撒手人寰了,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从小便羡慕别人有母亲,每回对着母亲的画像,总想着若能亲眼见上母亲一面便好了,后来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府中只有我一个,我又无兄弟姐妹,好不寂寞,我父亲更是自母亲死后再未续弦,日夜思念我母亲,几欲成狂,后来我们父女无意中得知有法子能复活母亲,自然喜不自胜——“名为回忆,实则在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披上一层情有可原的面纱。

更兼她的语气、神情、泪水,每一寸都拿捏得极好,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若不是知道此女的所作所为,旁人骤然见到这一幕,只会认为她是个身世堪怜的孤女,怎能想到她会是个挖人五官都丝毫不会手软的狠角色。

太子的步伐果然缓了下来。他自幼养尊处优,心性宽和,虽不能容忍欺骗和愚弄,可对这个曾经付出过真心的女子,何尝没半分恻隐之心? 纵然恨她利用他,可此刻听她说得这般可怜,心免不了还是抽痛了一下。

秦媛余光瞥见,眼底浮现一抹得色,愈发说得可怜。

沁瑶暗道不好,她曾听蔺效跟她详细交代过宫里的人和事,知道太子历来有些优柔寡断,若不是这些年皇上严格把关,是个容易被人左右的性子,秦媛想必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将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如今秦媛这一番看似回忆实则自辨的好手段,正对太子的病症,太子即便嫌恶她为人,可只要对她还存有一点情意,听了这番话,恐怕也会不由自主替她的所作所为找借口。

沁瑶想通此则,不由暗暗有些发急,偏头看向蔺效,却见他正抱着剑淡淡看着秦媛,并没有打断她的打算。

沁瑶先还有些不解,可下一刻,看见太子拔步往外走了,再不听秦媛哭诉,明白了过来,想来太子再温吞,毕竟是皇家之人,即便初始时有些踟蹰,可只要深想一二,必然能洞悉秦媛的把戏,不会再任由她颠倒黑白,替自己洗刷罪名。

将秦媛押回靖海侯府,撤去侯府原有的护卫,太子原本想让御林军的护卫看守秦媛,可蔺效不知出于何故,并未同意,反建议太子派自己身边的护卫把守,将秦媛暂时软禁在府内。

两人安排好一切,太子自行进宫,向皇上陈述今夜之事。

蔺效则携了沁瑶回府。

马车上,沁瑶看着蔺效沉默的侧脸,想起他前几日拿了那双绣鞋去找太子谈话,不知费了怎样一番周章,才说服对秦媛有好感的太子配合他设下这样一场局,钦佩之余,将头靠在他胸膛,叹道:“若不是实在不愿意冤枉好人,咱们也不必费这许多功夫。”

从下药初始,到后来借由余若水的诊治断定秦媛患了痨病,其后引她出宫,安排御林军的将士假扮劫匪,伪装“杀人劫货”的假象,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就为了逼秦媛暴露真面目。

如秦媛自己所说,她一路行来,几乎没留下任何把柄,惟有地道的门板算得上她唯一的破绽。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轻车熟路地从地道里钻出来,沁瑶始终无法断定她便是秦征的帮手。

如此难对付的对手,即便步步算计、细心谋划,也不免险象环生。可沁瑶知道,蔺效就是能法子能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她索性蜷起双腿,躺到蔺效腿上,仰面看着他的下颌。他神色疲惫,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沁瑶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指轻轻在那清俊的线条游移,这个男人跟她一样,行起事来心中有杆秤,不愿冤枉好人,更不想滥杀无辜, 可一旦查清真相,该反击的时候又绝不手软。

“你说,太子会不会回去之后又心软,对秦媛手下留情?”沁瑶出声道,对秦媛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死灰复燃。

“会。”蔺效睁开眼,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才没同意太子的建议,让御林军的将士看守靖海侯府,而是让他另派护卫看管,方便他行事。”

低头见沁瑶错愕地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别忘了太子上头还有皇上,这件事即便太子有心替秦媛遮掩,也会传到皇上耳里,而皇伯父历来最恨旁人对太子居心不良,知道此事后,就算不当场赐死秦媛,也断不会让秦媛好过。既然如此,又何须我来做恶人?只管等着皇伯父处置秦媛好了。”

沁瑶恍悟地点头,秦媛一事,蔺效已然参与太多,若太子对秦媛用情比他们想得要深,事后难保不会对蔺效生出隔阂,是以,该抽身的时候,蔺效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抽身,连事后看管秦媛一事都不愿参与。

想通此节,沁瑶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老奸巨猾”这个词,看着蔺效年轻的脸庞,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蔺效见沁瑶笑得古怪,捏了捏沁瑶的脸颊,“是不是既找到了寿槐山上害你之人,又找到了当初平康坊案的另一个凶手,心里觉得痛快?”

沁瑶敛了笑意道:“痛快是痛快,可只要一想到当日在寿槐山上还有另一人也曾上过山崖,就觉得烦腻。”

蔺效淡淡道:“你是说夏芫?”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沁瑶嘟着嘴道:“我猜她当时本是在找寻陈渝淇,无意中撞见了秦媛推我下崖一幕,偏生回来后什么都不透露,背地里不知有多高兴呢。你说她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一再在我背后耍弄这些小动作?”

说完,似笑非笑地用眼睛上下打量蔺效,像是要研究自己的夫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似的。

蔺效岂能看不出她眸子里的戏弄之意,只佯作不知,淡淡道:“此女嫁给老七之后,日子不会好过,何必脏了我们的手,且看日后吧。”

沁瑶没想到蔺效有此一说,愣了一愣,本想问个究竟,可刚一开口,立刻意识到自己险些又被蔺效的一句话给引开了思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坐起身,抱着蔺效,轻轻咬了他的唇一口,故意恶狠狠道:“为何故意转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她为何总是惦记你。”

这句话她早就想问蔺效了,夏芫的所作所为,明明白白是意指蔺效,聪明如蔺效,不可能猜不透夏芫的心思。

蔺效暗自好笑,搂着她的纤腰,毫不客气地也咬了她的耳垂一口,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小醋坛子,你夫君可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未跟她说过,你问我,我问谁去。”

沁瑶何尝不知道蔺效的为人,可架不住旁人生出心思,眼睛盯住蔺效的薄唇,牙根一阵发痒,咬上了瘾了似的,又咬上去,一边咬,还一边笑:“有的时候我真讨厌你。”

蔺效反客为主,撩开她的裙子,顺着她的纤细笔直的腿一路滑上去,停留在自己想停留的地方,轻轻摩挲着问她:“为何讨厌我?”

沁瑶咬住下唇,拼命按住那只作乱的手,斜睨他道:“反正就是讨厌你。”

说完,见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庞在幽暗的车灯下出奇的英俊,忍不住凑到他耳旁,咬他耳朵道:“倘若你的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就好了。”

蔺效将她按到身下,一本正经道:“嗯,旁人我管不着,不如眼下就让你尝尝你夫君的好。”

第159章

两人回府时,已近寅时,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兼之初冬的夜风又冷又硬,吹到脸上,仿佛刀刮一般。

沁瑶从未觉得从澜王府门前到思如斋的路有这么长,好不容易进了院子,只觉困极冷极,哈欠连连地让温姑备了热水,跟蔺效梳洗一番,便忙不迭钻进被窝,倦极而眠。

似乎刚闭上眼,便听到有人在外敲门,这声音虽轻,却透着股急迫的意味,能唤醒人心底潜在的不安,沁瑶一个激灵,睁开眼,便见蔺效已然披衣下床。

见沁瑶也醒了,蔺效安慰她道:“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

沁瑶搂着被子点头,心却终不踏实,这等深夜,若非了不得的急事,下人们断不至于扰了蔺效安眠。

看着蔺效出去,还未掩上门,便听温姑低声道:“常嵘他们有急事禀告。”

蔺效低应一声,随手将门关好,其后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门外重新恢复寂静。

沁瑶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眼睛虽闭着,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一会睁开眼看看窗外,一会胡乱理理衾被,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刻留意外头的动静,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蔺效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吗?”沁瑶忙拥被坐起,看向蔺效,他蹙着眉头,脸色跟窗外的天色一般无二,都带着一份凛冽寒意。

蔺效替沁瑶裹好被子,靠床坐下,淡淡道:“秦媛死了。”

沁瑶耳畔默了一瞬,等反应过来,错愕道:“死了?怎么死的?”

“自缢。”蔺效起身解衣裳,将外袍搭在床前屏风,脱了靴,重新上床躺下。

沁瑶目光无意识地追随他的动作,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自缢?她怎会自缢?”

照她这几回跟秦媛交手的经验来看,秦媛哪怕认为自己身中“剧毒”,仅有半年时间可活,也不肯轻言放弃,可见其心性何等坚定,又怎会在皇上旨意尚未下来之前提前选择自我了断?

蔺效将沁瑶搂在臂弯里,沉吟了一会,道:“今夜看守她的全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守备森严,外人无从闯入,太子又有意留她一条活路,因而她虽然死得突兀,但被人所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听说初始时并无异常,拂晓时出的事,等一干护卫察觉不对,入内查看时,已经晚了。”

说毕,对沁瑶发表自己的看法道:“虽然我也不相信她会选择自缢,可这种人往往聪明太过,宁折勿弯,与其任人摆布自己的命运,宁愿自戕也未可知。”

是这样吗?沁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一月以来,已经有几个人自缢了?先是云隐书院的陆女官,再是秦媛,都是这样的深夜,死得无声无息,而且光从表面上看,似乎都看不出什么不妥,可死的时机又实在是太过凑巧了些……

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一事,抬头看着蔺效道:”亏得今晚你没插手看管秦媛之事,让太子自行安排身边护卫看管,否则今晚秦媛在府中自缢,哪怕咱们不在场,太子恐怕也会疑到咱们头上来。“毕竟蔺效有动机有条件,若不是蔺效及时抽身,如何能洗刷嫌疑?不怪蔺效平日这般谨言慎行,又惯于走一步看三步,实在是宫内外的人和事都太过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嫌隙。

想到此处,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将头埋到他怀中,紧紧搂着他道:“惟谨,我在想,今夜之事只怕还只是你这些年所遇之事的其中一桩,以往你还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棘手的事呢,这些年你也太不易了。”

蔺效万没想到沁瑶会忽然生出这样的触动,僵了一瞬,目光转为柔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笑道:“没遇到你之前,是有些不易,可如今有了你,你又这么好,我每日只要想到你,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天大的事都不会觉得不易。”

说完,尤嫌这句话不够分量似的,索性伸手固住沁瑶的双肩,低头看着她,柔声道:“阿瑶,这些年最让我觉得痛快的事就是能娶到你。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总能替你遮风挡雨,护你周全。”

“不止我,咱们俩都得好好的。”沁瑶认真补充道。

“那是自然。”蔺效笑道,目光笃定,极有底气。

沁瑶自然知道这个男人的承诺意味着什么,浮躁不安的心重又变得踏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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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闹了这么一出,早上起来,沁瑶便有些懒懒的,头晕脑胀不说,饮食上更是不宜,连再清淡的粥汤都饮不下,勉强喝了一口,旋即又吐了。

蔺效只当是在马车上温存时不小心让沁瑶染了风寒,要多懊悔就有多懊悔,立刻传人去请余若水不说,又让人去宫中传话,令许慎明代为布防,自己则留在府中寸步不离地守着沁瑶。

温姑见沁瑶胃口不佳,却又想到另一层,拉了采蘋在一旁细问沁瑶在家时来葵水时的情形,又打听沁瑶上月何时换洗的,要知道世子妃已嫁过来近两月,世子又那般宠爱她,怕是有喜了也未可知。

采蘋听温姑问长问短,猛然意识到小姐这个月确实已好久未换洗了,可是小姐在家中时小日子便不准,不是早来便是晚来,若依此来断定小姐已然有喜,怕是有些不准。

虽如此说,采蘋想起小姐出嫁时夫人对她的嘱托,仍有些雀跃,忙托了人去给瞿陈氏速速送信。

余若水来得极快,蔺效派人去请后没多久,便到了澜王府。

蔺效将床幔放下,将沁瑶遮得严严实实,方让余若水进屋。

余若水隔着帘子诊了一回脉,又细问一回沁瑶的病症,便到外屋开方子。

沁瑶恹恹地躺在床上,听着蔺效在外屋跟余若水说话,忽然想起大隐寺那回她被盗匪打伤,也是这位余若水不请自来,说是奉了德荣公主之命给她诊病。

当时她不了解德荣公主的为人,如今想来,依照德荣公主的性情,实在不大可能会为了她特意去请太医院的院首。会不会德荣公主根本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蔺效请来的余若水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知道这回秦媛之事,也是余若水在皇上面前给秦媛下了痨病的诊断,成功将秦媛从宫中引出,为后面揭露秦媛的真面目打下了基础。

由此看来,余若水跟蔺效的交情恐怕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寡淡。

可余若水身为太医院院首,入宫长达四十余年,如今已近古稀之年,于名利上恐怕早已看淡,以蔺效的资历,岂能轻易驱使余若水为他所用?会不会背后还另有曲折。

正想着,温姑进来,说澜王听说沁瑶生病,特派了身边的余总管前来探视。

沁瑶听了这话,怔了片刻,忽然冒出个有些荒唐的念头。是啊,她怎么把阿翁给忘了!蔺效驱使不动的人,以阿翁的身份和资历,不见得也驱使不动。

毕竟对余若水这样的老臣来说,蔺效不过初生之虎,可澜王却是当初一众争储失败的皇子中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难道说,阿翁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淡泊避世……

忽然采蘋欢天喜地探身进来,连沁瑶的称呼都忘了改,笑呵呵道:“小姐,夫人和大公子来看你来了。”

话音未落,瞿陈氏一脸喜气地掀帘而入,看着阿瑶,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孩子,真好福气啊,才成亲多久,竟就有喜了!”

原来采蘋派人去瞿家传话时,原话本说的是“小姐可能有喜了。”

可传到瞿陈氏耳里时,却变成了,“小姐已经有喜了。”

蔺效正好送完余若水回来,刚进来,便听见这话,怔在原地。

第160章

蔺效本打算进来给瞿陈氏请个安,便到外院招待瞿子誉,谁知一进来,就听到了这话。

他忘了迈步,立在门旁,迅速在脑海中回顾一番刚才余若水对他说的话。

“世子妃这是神思过度,心脾两虚,加上年幼不重保养,故而不小心染了风寒。所幸世子妃素来康健,不至于迁延加重,服两剂疏散的方子,也就无碍了。”

明明白白说沁瑶得的是风寒,没有一个字提到有孕,以余若水的医术,总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不出。

虽这么想,他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仿佛一件意想不到的惊喜突然被放到眼前,还没来得及细品,下一刻就被人告知纯属子虚乌有。

沁瑶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瞪口呆地望着母亲,“阿娘,您方才说什么呢……”

瞿陈氏瞧见女儿女婿的神情,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拢,心里却已经本能地觉得不对,回身看着蔺效,犹自挣扎,“世子,不是说阿瑶有喜了吗?”

沁瑶这回总算听清了母亲的话,错愕至极,求证似的看向蔺效。

蔺效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瞿陈氏道:“阿娘,方才余太医给阿瑶诊了脉,说她是染了风寒——”

瞿陈氏嘴张了两下,神情虽僵,却立刻转了话风,笑道:“嗨,都怪阿娘,连句话都没听清,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忙将带来的补品交了采蘋,到了床前,搂着沁瑶细看,“快让阿娘瞧瞧,怎么就好端端地染了风寒。”

又道:“可能吃得下东西?要不要阿娘给你做些易克化的点心?”

一句不再提有孕的事,免得让女儿难堪,让女婿失望,心里却把乱传话的下人痛骂了八十遍,暗道回去后定要找出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好好立上一顿规矩才行。

因瞿陈氏嗓音嘹亮,语调爽利,三言两语便将屋里的尴尬氛围一扫而净。

蔺效见沁瑶的神情多多少少自在了些,暗松了口气,别了瞿陈氏,自去外院招待瞿子誉,心知肚明大舅哥多半也是听闻沁瑶怀孕,这才一大早特意前来看望,一会见了,少不得又需费一番唇舌解释。

女婿走了,瞿陈氏说话顿时少了份顾忌,对沁瑶道:“刚才阿娘弄错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想想你才嫁过来多久,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女子最怕惦记此事,越是心里惦记,越不容易怀上。”

“谁惦记了?”沁瑶哭笑不得,“要不是您一大早莫名其妙说我有喜,能好端端地把伤风扯到有孕上去么。”

瞿陈氏替女儿掖被子,毫无愧色地笑道:“这不是阿娘太心急了吗?好不容易你大哥的亲事有了点着落,阿娘还以为会双喜临门呢。”

沁瑶惊得从床上坐起,“哥哥的亲事有着落了?”

瞿陈氏早料到女儿会有这种反应,牢牢将女儿重又按回床上,笑眯眯道:“前两日便想让你回家一趟商量此事,可你这几日总往宫里跑,就没给你递上话。”

沁瑶暗自懊恼,她这段时日尽顾着对付秦媛来着,哪有功夫顾及其他,险些连哥哥的亲事这样大事都忘了帮着张罗,忙问:“是谁家的小娘子?哥哥自己相中的?”

按她早前的揣测,哥哥虽然一点口风没透,却极有可能看中了王应宁,而两家门第相差这般悬殊,真要成事,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哥哥素来稳重,在没有把握之前,不大会让阿娘过问,因此别看阿娘此刻兴兴头头的,没准是在她老人家自己在剃头担子一头热。

瞿陈氏见女儿狐疑地看着她,半点不恼,反笑道:“你哥哥如今不是前些时日在翰林院帮着户部编纂了一部辞典么,为了这本词典,你哥哥人都瘦了一圈,后来王尚书到翰林院查看辞典编纂进度,对这辞典大加赞许,见你哥哥是编纂人之一,便特唤了他近前问了几句话。”

“然后呢?”沁瑶听得全神贯注,原来那部辞典竟是户部要用,难怪哥哥前些日子天天起早贪黑的,敢情全是为了在王尚书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好不容易王尚书召见,哥哥为了巩固王尚书对自己的赞许,怕不会使出浑身解数。

瞿陈氏果然笑道:“王尚书问了你哥哥好些话,见你哥哥答得甚好,又生得一表人才,当时虽未说什么,可后来却打发底下的官员拿了你哥哥的一份履历给他过目,也是巧了,这底下的官员正是跟你父亲素日交好的陆伯伯,下衙后便都跟你父亲一五一十地说了。”

“王尚书不过要了哥哥的履历来看,”沁瑶思忖着道,“未见得便是相中了哥哥吧。”

说着,忽然想到哥哥的同窗王以坤,他跟哥哥私交这么好,又是王应宁的胞兄,想必早已知道哥哥对王应宁的心思,王尚书突然注意到哥哥,会不会也有王以坤的一份功劳在内呢?

瞿陈氏笑呵呵道:“阿娘话还没说完呢,看了履历之后,那日尚书府设宴,王公子邀了你哥哥前去,听说当时参会的都是当朝有名的大才子,酒席上,王尚书考人学问,特点了你你哥哥在席上作那个什么骈文,你哥哥一作完,王尚书就跟旁的大人说了句‘后生可畏’,满口的夸赞。阿瑶你说,王尚书这不是相中了你哥哥是什么?”

沁瑶暗忖,王尚书那样的谋臣,等闲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明晃晃地公示于人前,虽说几次夸赞哥哥,或许存了几分提拔之意,却不见得是想让哥哥做女婿,没准只是见哥哥学问出众,有意培养后辈而已。

要知道王应宁这样的世家千金,即便背负克夫的名声,也断没有主动跟人攀亲的道理。

“哥哥自己怎么说?”想了一通,沁瑶决定还是从哥哥和王应宁身上入手,毕竟相较于其他,他们二人的态度才是关键。

瞿陈氏道:“我和你父亲问了你哥哥几回,你哥哥只是说让我们二老放心,他心里有数,阿娘瞧着,你哥哥对王家的事倒真是上心。”

沁瑶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了些底,看来哥哥果然极属意王应宁。

瞿陈氏又叹:“王小姐那样的好孩子,谁看了不喜欢呢,可惜就是门第太高了些,也亏得你哥哥争气,得了王尚书的青眼,否则咱们瞿家恐怕连提亲的资格都没有。”

沁瑶不便反驳阿娘,只宽慰母亲道:“阿娘,虽然咱们从不主动攀扯,但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就像您说的,哥哥状元出身,模样人品样样出众,给谁做女婿不够用呀?”

想起王应宁克夫的名声,犹豫着要不要问母亲,可依照母亲对王应宁的关注程度,不可能没听说过此事,既然一句不提,只能说明母亲不介怀。

可见母亲倒真是一点也不糊涂。

母女俩说完一晌话,瞿陈氏又起身细细看了一回新房,见处处贵而不奢,不失闺房雅趣,妆台上一枚汝窑花囊,里头插着满满一囊这季节早该凋谢的茶花,花开得格外娇艳。

屋中一角焚着香,说不出的甜暖幽柔,窗下一榻,正对院中美景,屋外虽然寒风凛冽,屋内却因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除此之外,屋里的一众下人服侍女儿皆是尽心尽力,可见女儿自嫁过来之后日子过得极为顺遂,这样想着,越发放了心。

瞿子誉早听得妹妹并未有喜,跟蔺效在书房里说了会话,到了午时,迎了母亲出来,母子俩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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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温姑怕蔺效过了沁瑶的病气,本打算将蔺效的寝具安置到外书房,谁知蔺效亲自服侍沁瑶喝了药,理所当然地便挨着沁瑶歇下了。

因白日睡得足,沁瑶一时没有睡意,跟蔺效面对面躺着,絮絮说着话。

“我觉得我哥哥可能是喜欢上王应宁了。”她闲闲摆弄着蔺效的亵衣领子,声音带着伤风特有的沙哑,偏生嗓音又清脆,混杂在一处,倒多了份娇软的味道,蔺效听在耳里,心里痒痒的。

“听我阿娘的意思,王尚书似乎对我哥哥很赏识,可真要将王应宁嫁给我哥哥,显然又是另一回事。”

蔺效蹙了蹙眉,很意外听到这个消息,“你是说你那位同窗?王家的四小姐?”

“嗯。”沁瑶点头,“是不是有些棘手?王尚书那样的人,会愿意女儿低嫁吗?”

蔺效沉吟,暂未接话,王家世代为官,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几经改朝换代,却始终屹立不倒,算是本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自从王卫廷做了王家族长以来,这些年许是为了敛去锋芒,几个儿女亲家倒都结得寻常,即便算不得低嫁低娶,也决不是那等炙手可热的人家。

记得前年,王四小姐曾被皇上和怡妃看中,眼看便要交换庚帖,钦天监却突然冒出王应宁与太子八字不合的消息,加上王四小姐本就有克夫的名声,皇伯父这才作罢。

如今想来,以王家在朝中的人脉,若诚心想让女儿嫁给太子,钦天监的八字不合一说怎么都能想办法遮掩,可见王家在大局未定之前,并不怎么愿意攀龙附凤。

思量了一番,见沁瑶仍在等着他的答案,便道:“说不定王尚书当真是属意大哥,也未可知。”

见沁瑶似乎不怎么接受这个说法,蔺效耐心地进行分析,“一则,王卫廷每年都会帮着皇伯父遴选殿试名单,也会跟莫诚等人轮流帮着决策三魁人选,而大哥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至少文章学问是极得王卫廷青眼的,此后大哥被指在翰林院,无论品行还是能力,都颇得莫诚等人赏识,王卫廷焉能不知?二则,瞿家虽然门第不高,但家风清正,岳父大人这些年为官更是兢兢业业,府中人口甚是简单,连一个姬妾都无,王尚书若诚心想要低门嫁女,瞿家从各方面看来,都是个不错的选择。依我之见,他几次当众嘉奖大哥,既是对大哥的认可,没准也是一种暗示。”

两个人看待事物的观点截然不同,可等沁瑶认真听完,显然更倾向于相信蔺效的说法,毕竟他通晓朝中人事,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更具全局观。

“可咱们怎么确认王尚书的真实想法呢?”

蔺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估计,再过几日,王卫廷会比所有人都更急于安排王四小姐的亲事。”

沁瑶不解,想了一回,皱眉道:“你是说秦媛的死讯一公布,太子妃的人选会再度被提上议程?可是……钦天监不是早已算得应宁跟太子八字不合吗?”

蔺效道:“别忘了王家不止王应宁一个女儿,王四小姐下面还有一位五小姐,前年王四跟太子议亲时,她尚且年幼,可今年却已经满了十四,已然到了议亲的年纪,若皇上想起王五小姐,他王家总不好出两个跟太子八字相克的女儿。”

沁瑶恍然大悟,“所以王家必须尽快替应宁订亲,好赶在重新遴选太子妃人选之前,将王五小姐的亲事也订下。”

蔺效微微一笑,像是在赞许沁瑶的聪明,“是以,事不宜迟,过两日我便想法子去探王卫廷的口风,你也问问王四小姐的态度,若一切顺利,大哥的亲事估计不会远了。”

沁瑶听得满心欢喜,猛的一把搂住蔺效,恶狠狠地亲他,“太好了!惟谨,你真好!你真好!”

第161章

第二日,沁瑶一睁开眼睛,便急急令人去给王应宁递帖子,邀她到家中说话,谁知清虚子听得她生病,一大早便来澜王府探视。

蔺效本打算进宫,听得下人传报,只好放弃出门的打算,亲自迎了清虚子入内。

沁瑶喝了一日药,将养了一晚,身子舒服了好些,听得师父来了,忙穿上厚厚衣裳,到外屋候着。

蔺效岂能不知沁瑶的心思,也知道他们师徒素来感情深厚,实在无需避嫌,便径直领着清虚子到思如斋看望沁瑶。

“师父。”清虚子一进来,沁瑶便起身迎上前,见阿寒并未跟随,以为师兄年轻,不好跟着进思如斋,便问蔺效,“师兄在外院吗?”

清虚子掸掸身上的寒意,任由沁瑶扶着她坐下道:“无需问世子,天气冷,为师压根没带你师兄出来。”

沁瑶只觉师父这话当真古怪,师兄又不是那等闺阁弱女子,以往为了捉妖,什么天气没出过门?怎么这会倒矫情上了。

蔺效见沁瑶杵在原地,怕她身子受不住,对温姑等人使了个眼色。

温姑会意,忙上前扶着沁瑶在桌前坐下,温声道:“世子妃坐下说话吧。”

又张罗听风扫雪等人奉茶。

蔺效一撩衣摆,在沁瑶身旁坐下。

沁瑶好些日子不见师父了,焉能不高兴,细端详一阵师父,嘟嘴道:“我和世子前几回去青云观看您,给您送些冬裳和补品,可您总不在观内。”

清虚子滞了滞,抬起眼皮睃一眼沁瑶,“总共才出门两趟。不过是每回你来的时候,为师都恰好不在观内罢了。”

沁瑶便令采蘋到库房将这几回没送出去的东西取来,预备一会师父走的时候让他拿走,包括几件给师父和阿寒的绒甲衫,质地绵软厚实,穿在道袍内,最能御寒,另有几双冬日穿的芒鞋,里面都添了厚厚的织棉,天寒地冻的时候穿不至于冻脚。

一一交代清楚,又怕师父晚间睡觉时被褥不够厚实,沁瑶又恨不能从库房里再取些厚褥子给师父送到青云观去才好,被清虚子给拦了下来,顿足道:“好了好了,师父冻不死,年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沁瑶扭头见蔺效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讪讪一笑,怪不好意思地作了罢。

想起云隐书院之事,问师父道:“那晚咱们虽将书院里的怨灵都清扫干净了,又布下了六合阵,可惜没机会再回去瞧瞧,也不知后面有没有邪灵再飘进去。哎,师父您说。为何书院好端端会涌来这许多怨灵?”

清虚子饮了口热气腾腾的茶,不虞道:“第二日为师本想再去看看,谁知道书院好端端被封了起来,外头全是护卫,一打听,才知道书院里死了人,如何还能进去查探?只好回了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