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沁瑶叹气,也接过采蘋递来的茶预备啜饮,突然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动作猛的顿住。

蔺效看沁瑶神情不对,微一皱眉,问:“怎么了?”

沁瑶怔怔地盯着眼前,极力捕捉那个稍纵即逝的想法,是啊,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若不是陆女官突然自缢,书院遭了封禁,她和师父第二日一定会到书院里重新察看。

如今想来,这陆女官死得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会不会其中有邪魔在作祟?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对采蘋道:“快将我那幅长安地图拿来,我要给师父瞧瞧。”

采蘋知道小姐平日无事时总喜欢拿了一张地图在手中研究,可惜往往看上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看出什么名堂,听沁瑶这么一说,忙进去取了地图来。

沁瑶打开,递到师父跟前道:“师父你瞧瞧。”

“这是——”清虚子展开来看,看见沁瑶在地图上做的几处记号,神情渐渐严肃,“这是头先几处邪魔现世的地方?”

沁瑶点头,“您觉不觉得这几处地方的分布有些像某个阵法?”

清虚子凝眉看着,久久无声。

沁瑶满含期待地问师父道:“师父,是不是看出点什么?”

谁知清虚子目光闪了闪,一把将地图推给沁瑶,道:“不过是巧合罢了,这几处山即便年头最小的,都至少存在上百年了,各自又并无瓜葛,怎会好端端牵涉到什么阵法?想想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沁瑶被师父毫不留情地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不免有些扫兴,好一会才悻悻然道:“怪不得我看了这地图这么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亏得还这些日子没少找了阵法书来看。”

“本就没什么关系,如何能看出问题?”清虚子加重语气道,旋即起身,“既然你身子无甚大碍,师父这就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吗?”沁瑶不舍,见拦不住师父,只好让采蘋等人将给师父的东西张罗着拿上,跟在后头亦步亦趋道,“过两日我病好了,就去观里找您,再给您和师兄送些吃用。”

清虚子本已往外走了,听到这话,又突然顿住,回身道:“都嫁了人的人了,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总往外跑什么,天气眼见得愈发冷了,你有时间不如多在家陪陪世子。”

说完,便大步出了屋,沁瑶还要往外追,被蔺效拦住,“我去送师父,你留在房里。”

沁瑶紧了紧衣裳,见师父头也不回,只好无奈点头。

————————————————

沁瑶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两日,除了还有些胃口不佳,已然好了大半。

这日吴王大婚,沁瑶应了怡妃的旨意,一大早便到吴王府帮忙。

因到得太久,跟上回去驸马府时一样,吴王府里尚无宾客,却在花园门口遇到康平。

康平见了沁瑶,拽着她便往内院走,笑嘻嘻道:“咱们去看看七哥新房。”

沁瑶对夏芫的所有一切都毫无兴趣,被康平拖着到了内院,忽然想起花厅筵席也需人部署,忙抽胳膊道:“我先去花厅看一眼。”

转身欲走,忽然内院一众宫人簇拥着身着盛装的吴王出来,这些人都穿着吴王府的衣裳,神情恭顺,显见得都是吴王的贴身侍从。

一行人后头跟着一位绝色美人,那美人的脸庞让人过目不忘,沁瑶一眼就认出是康侧妃。

吴王一身大红喜服分外夺目,看着康侧妃的目光却极尽缠绵。康侧妃脸上带着笑,可怎么看都觉得透着几分尴尬的意思,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几次想找机会溜之大吉,都被吴王给唤住了。

“殿下。”她止步,无奈地笑,“别忘了您今日大婚。”

吴王看着她,语气柔和,带着哄劝的意味:“我知道,送我到门口你再回去好不好。”

沁瑶暗暗咂舌,这位吴王殿下当真多情,大婚之日都一时半刻离不开这位绝色侧妃。只是他行事这般恣意,似乎全不怕今日的情形传到夏芫耳里。可见吴王府御下甚严。

直到走到内院门口,吴王这才发现杵在门口的康平和沁瑶,他略微一怔,丝毫不觉尴尬,若无其事地对沁瑶道:“今日有劳弟妹了。”

沁瑶笑笑,行了一礼。

康侧妃在吴王对沁瑶一笑,给她和康平行了礼,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康平对哥哥的姬妾毫无兴趣,只道:“七哥,时辰不早了,那些帮着迎亲的人都已到了,哥哥你别再耽搁了,这就要去韦国公府迎亲了。”

吴王重又换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唔了一声,负手往外走了。

第162章

婚筵上,沁瑶遇到王应宁,想起哥哥之事,便邀她明日到府中一聚。

刘冰玉恰好走近,听见这话,忙道:“我也去!”

沁瑶故作嫌弃道:“你来是可以来,但是请自带点心瓜果,咱们家简陋寒酸,粮食不多,怕被你给吃穷了。”

刘冰玉一点不生气,凑到沁瑶脸跟前,坏笑道:“我偏要去!明日我一大早便空着肚子来,非得好好尝尝你们府上厨娘的手艺不可,不吃饱绝不肯走。”

沁瑶点头笑道:“你且放马过来,东西不论好坏,明日我令人装上几桶候着,总够你吃的。”

刘冰玉气得上来拧沁瑶的脸颊,“有你这样挤兑人的吗?你才按桶吃东西呢!”

沁瑶怎会让她捉住,轻轻巧巧一拧身,退开几步笑道:“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刘冰玉直跺脚,不肯罢休,还要上前捉沁瑶,被王应宁一把拉住,笑劝道:“你稳当点,此处人来人往的,当心传到你阿娘耳朵里,回去又数落你。”

刘冰玉回头一望,果然见不少夫人正侧目朝这边瞧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跟沁瑶打闹。

沁瑶在女宾中搜寻了一圈,没找到裴敏,不免有些失望,对刘王二人道:“好些日子没看到阿敏了,明日一早我便下帖子给她,咱们几个好生聚上一聚。”

王应宁微笑道:“自从许统领在御前求了赐婚之后,近些日子阿敏在家中备嫁,不大愿意出门。”

刘冰玉哈哈一笑,“我看她备嫁是假,害羞是真,明日阿瑶下帖子她不来的话,我就亲自到她府上去押她,难得咱们能凑在一处说说话,她怎好意思不来?”

第二日蔺效回宫轮值,沁瑶一早起来,送了蔺效出门,便嘱咐温姑准备各类小食。

温姑领人张罗一番,呈上好些点心,从炸鹌鹑到蕊雪糕、加味红酥到灵沙臛,咸甜兼备,应有尽有。

刚过了巳时,下人便说王小姐等人到了,沁瑶忙令请到思如斋来。

几个人来得齐整,除了王应宁和刘冰玉,裴敏也来了,因天气寒冷,都穿着厚厚的织锦呢子或狐裘斗篷。

沁瑶笑着直迎到了廊下,到了屋内,几人还保留着在书院念书时的习惯,等温姑等人奉了茶退下后,便围坐在桌旁,无拘无束地说笑。

刘冰玉顾不上打量屋子,见几上满是各类小点,笑眯眯地尝了一气,不时满意地点头,吃完,对沁瑶点评道:“你们府上的厨娘做咸点比甜点拿手。

沁瑶笑笑没说话,蔺效从小不爱吃甜食,下人们为了迎合主人的口味,于手艺上自然会有所倚重,沁瑶拉了裴敏在一旁,细问她和许慎明的婚期,裴敏微红着脸笑道:“钦天监给看的日子,订在明年三月。”

沁瑶替她高兴道:“太好了,时间还算充裕,可以从从容容地备嫁。”

不像她被指给蔺效那会,因婚期定得太急,一家人紧赶慢赶,忙得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熬到成亲那日,爷娘和哥哥都瘦了一大圈。

刘冰玉见沁瑶和裴敏咬耳朵,忽然想起一事,故作认真地对裴敏道:“我说,等你嫁给许统领,你跟阿瑶怕是难得见上一面了。”

裴敏不解,“何出此言?”

刘冰玉促狭地笑道:“你别忘了,御林军虽归世子掌管,许公子却任着副职,多半平日在宫中值防时,两个人是轮替着来的,其中一人出宫回府时,另一人不就得在宫中布防么。夫君在府中的时候,你们总不好意思出门走动。”

沁瑶想了想,果然如此,每回蔺效回府时,总会嘱咐许慎明留在宫中布防,若非特殊情形,两个人从不曾同时出宫。

裴敏红了脸,啐刘冰玉道:“成日里脑袋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偏能装得下这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沁瑶却顾不上跟刘冰玉打嘴仗,在一旁暗暗看着王应宁,想着哥哥之事,犹豫着该如何询问她对哥哥可有好感,心内好生煎熬。

怕就怕王应宁对哥哥并无好感,只是哥哥在单相思,若是这样的话,自己贸贸然在王应宁面前揭露哥哥的心思,不仅会让王应宁觉得难堪,还会让哥哥陷入窘境。

可就算王应宁跟哥哥彼此互有情愫,王尚书不想让女儿嫁给哥哥的话,自己就算再怎么帮着穿针引线,也不过是白忙一场,还会白白给王应宁和哥哥带来伤害。

因此早先那个开门见山问王应宁态度的计划恐怕是行不通了,眼下最四角具全的做法,恐怕还是旁敲侧击。

这样想着,便唤采蘋进来,悄声嘱咐一番。

过不一会,采蘋便捧着一套编纂的辞典进来,呈给沁瑶。

沁瑶打开辞典,笑着对裴敏道:“这套辞典是我哥哥帮着莫大人编纂的,你自来最有学问,来看看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嘴上虽对裴敏说话,眼睛却暗暗留神王应宁的神情。

就见一句话刚只起了个透,王应宁的脸便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似乎怕旁人看出来,旋即又云淡风轻地掩袖饮茶。

沁瑶看在眼里,暗忖,哥哥只怕平日没少借着跟王以坤交好,来博取王应宁对他的好印象。

看来王应宁不仅认识哥哥,很明显还对哥哥存有好感。

这样想着,心里有了底,起码等确定了王尚书的态度后,哥哥去王府提亲,王应宁不至于心有不悦。

等王应宁等人告辞而去,沁瑶便派常嵘去宫里给蔺效递话。

常嵘回来时,给沁瑶带回来蔺效的回复。

短短几个字,正是:“知道了,放心。”

过了两日,蔺效一回府,沁瑶便问他事情进行打探得如何,蔺效坐下,饮了口茶道:“皇伯父见太子为了秦媛之死颇有些郁郁寡欢,这几日已经重新开始张罗遴选太子妃了。”

“那王尚书的态度如何?”沁瑶忙问。

蔺效道:“秦媛死得突然,王尚书毫无准备,听说皇上有意在朝臣的女儿中替太子选妃,心急如焚,急着替王四小姐订下亲事,加上他本就赏识你大哥,只等着你大哥一上门提亲,便会应允。说起来,大哥看事当真通透,不等我请我姨父帮着保媒,今日一早,竟请动了莫诚去王府说亲,听说王尚书已然应允了。”

沁瑶一怔,莫诚现任中书侍郎,同时兼着翰林院大学士,无论官职还是声望,都算得朝中百官中数一数二,哥哥的亲事有他保媒,不比卢国公出面保媒来得差。

也不知是哥哥究竟费了多少功夫才请动了莫诚,偏又谋算得这样准,特意选在王家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时上门提亲,怎能不顺利。

知道王家已然应下亲事,沁瑶如何还能坐得住,午膳都未来得及用,便急急忙忙跟蔺效回了瞿府。

瞿陈氏自然不知道儿子和女婿背后为了这桩亲事都付出了多少心血,只觉喜从天降,恨不能抱着女儿大哭一场,等感叹完,便风风火火张罗了起来,过不几日,两家正式交换庚帖,接下来便是纳采问名之礼,拿了两方的八字一合,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期间沁瑶每日一早便来瞿府帮忙,等一应订亲之事尘埃落定了,这才彻底安生,不再两边来回跑了。

————————————————————————————

哥哥的事忙完,沁瑶总算能抽出空去青云观看望师父了,可去了三回,只有一回师父和师兄在观内。

沁瑶问师父最近在忙些什么,师父只没好气道:“快年底了,观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若不赶着多接几趟活,连香油钱都没着落。”

沁瑶知道师父素来一身臭脾气,若贸贸然赠他银钱,不会收不说,还会招来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只好自行掏了银子,想方设法给观里多备些米粮。

这日从青云观回来,天已然擦黑。

马车上,沁瑶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眼含隐忧对蔺效道:“我总觉得师父最近有什么事在瞒着我,说起来,好像自打从寿槐山下来,师父便变得有些奇怪了。”

说着,想起什么,又问蔺效道:“去打听缘觉底细的人回来了吗?”

“就这两日了。”蔺效搂了沁瑶在怀,“信上不便透露,等他们回了长安再问个仔细。他们去了一月有余,辗转了许多地方,青州只停留两日,却在随州逗留了许多时日,我估计缘觉的故乡也许根本不是早前我们以为的青州,而是随州。”

“随州?”沁瑶讶道,“随州地处江南,离青州相去怕不少于千里,若缘觉是随州人,怎会一点江南口音也没有?”

蔺效淡淡道:“一个人若要存心隐瞒自己的来历身份,自然有法子能隐瞒得了。”

第163章

“可如果缘觉是随州人,师父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沁瑶大惑不解,过去十一年,她可从未见师父跟缘觉有过往来,第一回有了交际,还是上回为了共同对付罗刹。

而且两个人明显的不对付,只要凑在一处,总少不了吵架拌嘴。

“有一回,师父骂得极凶。”沁瑶对蔺效道,“连‘滚’字都骂出来了,也不知两人在争执什么,就听到师父说,他哪怕砸进一座金山银山,也无需缘觉多管闲事——”

话刚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一事,眼睛因错愕而迅速睁大,浑然忘了继续往下说。

蔺效思绪却仍停留在沁瑶那句话上。

金山银山?清虚子不是那等挥霍无度之人,无论对人对己,都克扣得近乎吝啬,究竟什么花费需要用金山银山来形容?

转头见沁瑶困惑地歪着头,秀眉微蹙,似乎在极力回想某事,讶道:“怎么了?”情不自禁倾身向前,伸指帮她抚弄眉头,仿佛这个动作能帮沁瑶拂去愁思似的。

沁瑶回过神,想要开口,又顿住,快速地捋清乱糟糟的思绪,才重新开口道:“我刚想起来,那回师父跟缘觉吵架时,曾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当时屋内只有师父和缘觉,再无旁人,如今回想,那名字有没有可能是缘觉的俗家名字?”

蔺效意外这个发现,问:“可还记得那名字?”

若沁瑶能想得起来,于他们打探缘觉的底细自然大有帮助。

沁瑶思索了一会,沮丧地摇头道:“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蔺效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无妨,就算真是缘觉的俗家名字,已然过去了二十年,他又存了心思要遮掩,未必能查到什么线索。”

顿了一顿,又道:“但道长既然知道缘觉的俗名,想来出家前便与缘觉认识,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要装作互不相识。”

沁瑶眼底泛起浓浓的担忧,“你说师父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为何每回我稍一打听,他就那般生气,我总觉得,师父心里藏着一桩极紧要的事,哪怕是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必肯说出来的。”

她对师父的固执毫无办法,每回说起此事,总免不了生出好些怨气。

蔺效不语,性命固然重要,可对某些人而言,有些东西却是凌驾于性命之上的,无关对错,也计较不了值与不值,等到事到临头时,总能抛舍一切去固守。

想来清虚子虽是道门中人,却未必能勘得破红尘中的欲念、摆脱得了心底的魔障。

只不过这话却没办法跟沁瑶说,毕竟她那么信任她的师父。

沁瑶见蔺效未接话,也跟着沉默下来,依偎到蔺效怀中,闷闷地想着心事。

长安的冬日向来天黑得早,因着夜风盛,冬夜时常显得又冷又阴。

但今夜却是例外,夜空中一无云彩,月亮不知躲在何处,星辰却犹如洒落在黑色丝绒布上的碎雪,极为耀目。

因时辰尚早,到了澜王府,两人下车,见天气没有往常那样冷硬,都少了一份寒夜赶路时的急迫,多了一份春夜赏景般的闲适。

沁瑶更是借着袖子的掩盖,悄悄含笑握着蔺效的手,两人沿着小茎往内院走。

蔺效察觉她温热的手指握着自己,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悄爬满了快乐的藤蔓,只觉脚下的汉白玉砖都比往常多了几分生动,恨不能这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四下里一片寂静,耳边只有两个人的鞋履踩踏在地面时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宁静悠和。

走到烟波馆时,蔺效见幽荡湖面被满天星光照得如银丝缎一般熠熠生辉,当真美如幻境,心中一动,拉了沁瑶往湖心亭走,道:“今夜无风,不怕吹着你,咱们去湖畔走走。”

沁瑶笑着点点头。

沿着曲廊到了水榭当中,蔺效拉了沁瑶在亭中扶栏旁坐下,握了握她的手,确认她的手热暖如初,放下心来,问她:“可还记得在醉香阁听变戏那一回?”

沁瑶想了想,“怎会不记得?”

真说起来,那回可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回联手,当时对付的正是崔氏那个假冒的娘家外甥女,谁能想到,其后两个人又一起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事。

蔺效拥了沁瑶在怀里道:“那时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凭窗观赏烟花时的模样,就曾想过,若有一日能跟你在一处饮酒赏景,该是何等幸事,可惜当时还有一个朱绮儿在一旁,而你显然对我还没有半分兴趣。”

沁瑶惊讶地扬了扬眉,笑道:“原来你那个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蔺效倾身向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道:“嗯,其实比那还要再早一点。”

沁瑶眨了眨眼睛,因离得近,长长睫毛划过蔺效的眼睫,“那就是……从莽山上下来的时候?”

这个深藏不露的坏家伙,头几回跟他打交道,她可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呢。

“谁叫你不开窍的。”蔺效笑,含了含她的唇,鼻息间带着好闻的桃花酒味,正是刚才在两个人在食肆用膳时,店家奉上的那一壶。

说完,撬开她的唇舌,更深地探索进去,她的唇仿佛带着魔力,尝上后就不舍再离开,但他依然记得她前些日子是为着什么染的风寒,压抑着自己的欲念,只一味地浅吮轻尝,沁瑶被他牢牢禁锢着,情不自禁伸出双臂搂着他,虽然享受这份带着克制的亲密,却因顾虑这水榭四下无遮掩,怕传到阿翁耳里,时不时睁开半只眼,往蔺效身后瞄一瞄。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跟湖面交相辉映的满天星光,她曾看过青云观教堪舆的星象书,知道最亮那颗名唤北斗,与其相对的那几颗散在分布的星辰名叫斗宿,由五颗星组成,状亦勾勺,跟北斗一起掌管着生死大权,又称为天狱。

她看着看着,脑中仿佛划过一道流星,骤然亮了起来。

蔺效很快便察觉到了沁瑶的挣扎,只当她害臊,停下哄她道:“常嵘他们不会让人靠近此处。”

沁瑶却红着脸拼命摇头,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眸子亮晶晶的,握住他的肩膀,激动不已道:“惟谨,我想我知道那几处山头意味着什么了!”

——————————————————————————————————————————

玉门关,军营。

主将帐中,夏荻一身绛袍银甲,正跟威远伯等一众将领商量明日围山攻打蒙赫之策。

他左边胳膊上缠着白纱,当中沁着血痕,动作却未见滞缓,立于玉门关地图前,指着一处山头问威远伯道:“此山可是你说的那座凉山?”

威远伯点点头道:“凉山地势险峻,在当地向来有鬼见愁之称,如今蒙赫率领部下匿于此山,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若非出奇制胜,一时半会难将蒙赫擒获。”

夏荻眯了眯眼。

威远伯又道:“夏将军,别小看这座凉山,听闻这山里物产丰富,便是被困于山中三年五载,亦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山珍野味可供果腹,蒙赫生在此处,对左右的地形知之甚详,想是做了周密参详,才特选了凉山为战败退避之处。”

夏荻讥讽地笑笑道:“他就这样避而不战,一味躲在山中,当真让人瞧不上,非得想办法把他逼出来才可。”

沉吟了一会,问:“近日玉门关刮的什么风?”

威远伯身后那名副将忙道:“近两日都刮的是东风。”

夏荻挑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多备些火料,观清风向后,放火攻山,把蒙赫烤熟了,拖下来宰了吃。”

威远伯等人抚掌极赞:“这主意妙极。”

几人计议已定,各自回帐,为明日那场恶战做筹备。

威远伯走到门口,见帐外杵着两名小厮,虽做男子打扮,但模样都生得太出众了些,一看便知是女儿身假扮的。

自从夏荻来了玉门关,这两名婢女便总跟随在他身旁,他看在眼里,时常不虞地摇头:“这夏二公子聪明过人,又颇有治军之才,就是身上的纨绔气息太重,连出来打仗都少不了婢女伺候,哎,不怪被皇上点到这等凄苦之地来搓磨,说不定是韦国公跟德荣公主两口子主动替儿子请的旨也未可知,就为了让儿子多份历练。”

这样想着,走了开去。

两名小厮打扮的婢女见主将帐中再无旁人,垂头屏声地进了帐。

夏荻仍坐在案前看着凉山地形图,两人不敢出声,一人忙上前给他的伤臂换药,另一人则端着盆到夏荻脚下,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鞋袜,服侍他涤足。

夏荻被手臂上的疼痛滋扰了思绪,无法集中精神,索性将地图放到一旁,向后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打量身前的两名婢女。

给他换药那个也就罢了,在他脚边那个…… 他心里躁动起来,这小丫头低头的模样确实越看越像沁瑶,不说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把,便是那挺俏的鼻头弧线都跟沁瑶生得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阵膈应,强行将视线挪到别处,可过不一会,又情不自禁滑到那丫鬟的脸上。

那丫鬟似有所觉,耳垂慢慢地红了起来,并且在夏荻的注目下,这红晕不受控制地扩散到脖颈和耳垂上。

夏荻看得失神,想起那回用言语捉弄沁瑶,她也是这样气得脸红,白皙的脸蛋仿佛染了红霞,眼睛怒得比天上的星还亮上几分,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斥责他时的神情,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从此在他心中扎下根,再也拔不走移不去。

他定定地看着那丫头跟沁瑶神似的脸庞,明知是自我麻痹,心里的欲望却仍如野兽出笼一般无法自抑。

“你留下来。”在那丫头端了水欲退下时,夏荻忽然突兀地开了口。

那丫鬟意想不到,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含羞应了是。

夏荻却又不自在地移开眼睛,惟恐心底的羞耻蔓延上来。

另一名丫鬟听到这话,不敢流露失望的情绪,忙走到端水丫鬟前,接过她手中的盆,退了出去。

留在帐内的丫鬟紧张得双手交握,一时忘了自己的本分,杵在原地,好一阵都不知所措。

抬头看一眼公子,发现他重又拿着案上那副凉山地图在看,油灯的灯芯烧得有些短了,怕公子看得吃力,她慌忙上前,持了灯剪替他挑了挑灯芯。

灯光略亮了亮,幽黄的金色映着他的面庞,神情分明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可飞扬的眉和俊挺的鼻梁却那样好看,看得她心慌意乱。

惴惴不安地站了一会,见公子没有别的吩咐,便轻手轻脚退下,走至席褥前,弯下腰将寝具一一打开。

按理说行军打仗不比平时,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夜间歇憩已是不错,但公主她老人家生怕公子在玉门关这等寒峻之地损了身子,特让公子的随身护卫带上了御寒的灵犀皮褥,听说这灵犀皮防湿皮厚,铺在席褥下,最能隔绝地底的寒湿之气。

她极力压抑心底的那份害羞和期待,跪在地上专心地整理寝具,因为太过紧张和专注,连公子什么到了她身后都不知道。

起身站定,刚一回身,便对上公子那双幽深的眸子,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就听公子冷着脸吩咐:“伺候我脱衣。”

丫鬟慌乱抬眼,果见公子已经举起了双臂,摆出等她伺候的架势。

她紧张地绞了绞手指,红着脸上前,替他解那身冰冷坚硬的银甲,银甲沉重,解开后,她捧得好生吃力,慎重地放到一旁,又转身替他解外袍。

她能察觉公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心里有几分莫名的雀跃,这一路上公子基本就没给过她们好脸色,也从不让她们近身伺候,她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公子会像刘护卫他们说的那样,将她们随手赏给别的将士。

腰封解开了,她屏着呼吸替他脱里衣,靠得近了,他身上扑面而来年轻男人的气息,这气息透着危险的意味,将她的心高高吊起。

她战战兢兢,手指刚触上他的腰间的汗巾,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搂住腰肢,跌倒了被褥上。

随后身上多了份重量,公子也跟着覆身上来,她紧张得抓住身下的褥子,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逼近,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温热的气息到了她的唇畔,却再不靠前,突兀地停住。

她紧紧闭着眼睛,等了许久,没等来下一步的温存,却听到一个意兴阑珊的声音,“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夏荻见她久久不动,失了耐心,不耐烦道:“出去——”

丫鬟吓得身子一抖,满腔绮念都被一盆冷水浇灭,哪敢再磨蹭,忙从被褥上爬起。

等丫鬟出去,夏荻翻了个身,仰面定定地看着帐顶,好半天,才晦涩地笑了起来,那丫头除了那张脸跟沁瑶长得像,哪里有半点沁瑶的影子,活泼明媚全看不见,只有让人恶心的扭捏作态,他真是发了疯,才会冒出那样自欺欺人的念头。

————————————————————————————————————

第二日依然是个大晴天,沁瑶惦记着昨夜的发现,匆匆用过早膳,便缠着蔺效跟他一起实施她的计划。

其实何须等沁瑶开口,蔺效知道事情重大,早在昨夜回思如斋时,便已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