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了烟波馆时,常嵘等人早各自拿着一面菱花镜,在湖畔候着了,冬日暖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茫然,全然不知世子和世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湖面里荡漾着船,沁瑶跟蔺效顺着游廊走到下湖的台阶处,下到湖中,并肩立在船上,执了那地图来看。

每看好一处,便扬声嘱咐一句,让常嵘几个按照方位跃到树上站好。

这法子非得有功夫在身的人方能实行,昨夜太晚了,沁瑶怕兴师动众,也就没让张罗。

所幸湖面并不狭窄,岸旁柳树也种得密集,施展起来颇有余地。

常嵘站在对应无为山的东头,魏波站在对应五牛山的西头,吕钦怀则站在对应寿槐山的西南角。

而对应靖海侯府后头那所荒庙的角度在岸上找不到落脚处,沁瑶环顾了一圈,索性让下人拿了一根长竿过来,另牵了一舟,王亮则在舟中撑着竿子高高立起,手中持镜投向湖面。

这等极难办的动作,亏得王亮轻功卓群,才不至于一头栽到湖里,饶是如此,一息功夫下来,他额头上也挂上了汗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各人手中的菱花镜上,被光滑的镜面一折射,方向不一地洒落在湖面上,仿佛白日的繁星。

沁瑶不断将手中地图对着几人的方位进行调整,几道光线最终以奇异的角度交错在一处,投射在地图上的某处。

沁瑶看得心怦怦直跳,不怪她之前怎么都无法从地图上看出几座山头之间的联系,原来这根本不是道家或佛家的阵法,而是天象五行,若不是昨夜无意中窥得斗宿,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通过仿造几座山头的朝向,来寻找它们彼此之间的关联。

几座山果然应了天狱一说,所有的山气都最终交汇,指向星宿中的某一点。

照它们各自的方位看来,无为山对应的是月狐星,秦府后头那所荒庙对应的是鬼星,五牛山对应的是危星,寿槐山却对应的是奎星。

而它们的交汇处,则是女宿。

女宿与其他西宿不同,位角为尊,起着支配及制衡的作用,倘若其他星宿果然是跟几座山头的邪魔相对应,那么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显然无论煞力还是地位,都凌驾于其他邪魔之上。

她想着想着,后背慢慢沁出一身冷汗,莫非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几个先后现世的邪魔才无一不在想方设法布阵,就为了帮助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冲破阵法?

她忙吩咐船娘细微地在湖中调整位置,举着地图,对应好每一条反射过来的光。

随着时辰推移,日影缓缓转动,奇怪的是,几道光的交汇之处却始终没有变过,稳稳落在湖心的东北角。

她低下头,从地图上看,四座山包绕起来的区域内的东北角正好是长安城,准确的来说,恰好靠近无为山和靖海侯府荒庙的连线之间的中点。

她暗暗一惊,难道女宿不在城外,反倒在城内?

她忙急急找寻无为山和靖海侯荒庙的连线中间,见地图上并无特别的记号,只知道是长安城便西南的一隅,范围模糊,判断不出具体位置。

她指着那处问蔺效,“这是什么地方?”

她对长安城内的格局远不如蔺效了解得透彻。

蔺效早已看出不妥,接过地图,细看一回,皱眉道:“这地方已经快出城了,再往南一点便是归义,往北则是永平。”

沁瑶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图,惊讶得张大嘴,“你是说是云隐书院?”

平日出入书院是一回事,可从地图辨认出具体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蔺效放下地图,平静地看向沁瑶道:“那地方民宅不多,当年皇祖父又有意维护书院清净,曾先后下旨迁走了不少邻近的商户,多年来方圆几里都只有一座云隐书院,极好辨认。”

沁瑶怔住,重又了拿了地图细看,难道斗宿中的最后一个魔星竟在云隐书院不成。

怪不得当初周恒的魂魄会从长安西郊飘荡到书院里,后来又陆陆续续涌来好些游魂,但凡邪魔现世,必然会有异象。

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既然女宿落在书院里,为什么她在书院里读书时会一无所觉?

想了一通,她呆不住了,拉了蔺效道:“咱们这就去书院瞧瞧罢。”

蔺效看见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拦住她道:“别忘了书院已被封禁,即便要进去,也需得掩人耳目,我让常嵘他们提前做些安排,咱们晚上再去。”

沁瑶觉得这话有理,只好止步,悻悻然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用过午膳,蔺效便去了卢国公府问卢国公夫人几件事,至日暮方回来。

回了思如斋,刚坐下跟沁瑶说了几句话,便令听风去给常嵘传话,让他早做准备。

谁知听风派去的小丫头半晌才回来,说常护卫说已然安排妥当,就等世子吩咐了。

蔺效见这丫头去了许久,微微皱眉道:“常嵘不在府内吗?”

丫头胆子小,见世子有些不悦的模样,吓得腿直发软,忙道:“在府内。但常护卫不在墨渊堂,问魏护卫他们,他们只说常护卫做好安排后便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左右并未出府。奴婢听了这话,便在府中一个一个院落挨个找寻,一直找到西跨院,才找到了常护卫。”

“西跨院?”沁瑶耳朵竖了起来,飞快地看一眼蔺效,西跨院不是周夫人母女暂住的院落么,常嵘好端端去那做什么?

温姑正带着听风等人布膳,听了这话,微讶地朝那个小丫鬟看来,显然也奇怪儿子为何要往西跨院跑。

小丫头怯怯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奴婢去的时候,常护卫正在院子里跟那位周小姐说话,后来周小姐回屋了,常护卫还在院中站着发呆,奴婢唤了他好几声,这才听到奴婢唤他。”

这回温姑彻底呆住了,站在桌旁,手中虽还用巾帕包着蔺效的竹筷,却迟迟忘了放到桌上。

沁瑶想起周小姐的容貌和性情,倒有些明白过来。

用完晚膳,沁瑶跟蔺效下了两盘棋,眼看过了宵禁的时辰,两人便换了衣裳出府。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刚驶入云隐书院后头的巷子,蔺效便让停车,拉了沁瑶下车,对她道:“因陆女官的案子尚未下定论,现如今书院由长安府派了几个官兵在把守,不算严密,但也不好大摇大摆进去。咱们进去后,抓紧时间四处看看,不宜延宕太久,免得惹来嫌隙。”

沁瑶点头,提前打好了招呼是一方面,登堂入室又是另一方面,为了不给蔺效和长安府官兵都带来麻烦,行事最好还是谨慎些为妙,到了高高的院墙下,她穿着胡人装束,行动起来格外轻便,跟蔺效一前一后跃到墙上,纵身跳下,到了院中。

因院内如今无人居住,里头只零零散散挂了几盏灯,灯光昏暗,萧瑟无比,沁瑶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沿着墙角缓缓往内走,回想起在此处就读时同窗们说笑玩乐的热闹景象,忽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走到花园,原以为会像上回那样撞见好些怨魂,谁知园子里却干干净净,一无邪气。

其实早在进来时,她就有了预感,因为无论是她怀中的罗盘还是蔺效的赤霄都太过安静了些,浑然不像上回来书院时,她跟蔺效人还在院外,便各自有了示警。

看完花园,又看一回寝舍,依然看不出任何不妥,沁瑶暗自皱眉,难不成今日那个用斗宿找出阵型的法子根本就是错的?

蔺效却拉了她往女官就寝的屋舍走。

沁瑶先有些疑惑,等到了一座小院,拾阶走到一排紧闭的房门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陆女官的屋子?”

蔺效嗯了一声。他下午在卢国公府时便已向姨母打听清楚,学生寝舍前面那座小院是女官寝舍,里面那排厢房从左数到第二间便是陆女官生前所住之处。

蔺效先不忙着领沁瑶进去,在外面查看一番寝舍的门窗排向,见两间相邻寝舍之间毫无空隔、紧密相连,思忖了一会,这才推门进去。

里外共有两间屋,外头是起居室,当中放着一张圆桌,并一圈春凳,里头却是卧室。

陆女官的尸首便是在圆桌上方发现的。

她自缢时,为了能够到房梁,特意在桌上摆了一张春凳,因两间寝舍挨得极近,隔壁的女官曾经听到春凳被踢倒的声音,当时就吓了一跳。

但因是拂晓,外面黑冷得厉害,她有些惧怕,不敢过来察看。

等到不少人起床了,那位女官胆子大了些,这才过来敲门,可陆女官已然气绝。

房屋内所有东西都摆放在原处,并无打斗或翻找的痕迹,陆女官身上更是毫无挣扎的外伤,一望而知是自缢而亡。

只不过因为事关皇家书院的声威,刘赞不得不介入此事,将陆女官的尸首运到大理寺尸检,务必给皇上一个交代。

走之前,沁瑶仔细看了一回屋子,确认没有祟气,这才跟蔺效出了书院。

“我们得想法子去看看陆女官的尸首。”虽然在书院里一无所获,沁瑶却一点也不气馁,“她死得太过凑巧了些,头晚我们才在书院里驱邪,第二日拂晓便自缢,其后书院更是因此事遭了封禁,让我们往下查都无从查起,我总觉得里头有古怪。假如书院真跟斗宿里的女宿有关,那么陆女官的死极有可能跟邪魔脱不了干系。”

蔺效道:“可倘若书院真是邪魔藏身之处,为何会一无邪气。”

沁瑶愣住,是啊,自从书院被封禁,无论是缘觉还是道长都无从入内,照理说女宿所在之处,阴气势必连绵不断,断不至于这般干净,谁有那个能耐能闯入书院,大摇大摆扫清邪障呢?

“只能说,要么我那个法子是错的。”她有些沮丧道,“要么那法子没错,但不知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让女宿所对应的位置有所偏离,所以才会将书院误当作女宿所在之处。”

会是如此吗?蔺效暗忖,无论早前书院出现游魂,还是清虚子那晚在书院内的表现,都明明白白表示书院里有问题,为何被封禁一段时日之后,原本该是怨灵扎堆的书院反而变得这般清净,让人想要生疑都无从说起,细想开去,反倒觉得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阿瑶。”他忽然生出一个猜测,“你可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一种道术可以遮掩邪气,让人误将某处有邪气的地方当作没有邪气之处?”

“你是说障灵术?”沁瑶怔道。

蔺效也是一愣,没想到世间竟真有此术,“何为障灵术?”

“算是一种道家的法术。”沁瑶面色凝重,“施术之人在外设下结界,可以将原有的邪气遮掩住,但这法子对施术人的道术要求极高,非修行多年的道士不可为,而且所耗材料都极为珍贵,光染金砂就得花费无数银两。这也就罢了,听说这阵法维持不了多久,隔一段时间就得重新布阵,算得上极难固守的法子。我也只是在祖师爷留下的一本残本上无意中看到过一回,自我跟着师父学本事以来,从未见过这种阵法,怕是已经绝迹了也未可知。”

说完,见蔺效沉吟不语,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书院里有人布了障灵术?”

蔺效默了一会才道:“如你所说,从你和道长发现书院里逸出邪气,到陆女官自缢而亡,不过一夕之隔。我还记得那晚花园里满是游荡的怨灵,赤霄甚至尚在院外便开始自鸣警示。可今晚重回书院,却毫无邪气——”

“你是说有人根本不想让我们发现书院有问题?”沁瑶心突突跳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陆女官的死恐怕真有问题。

第164章

两人心下都明镜似的,云隐书院的事太过诡异,以清虚子的道行,不会看不出不妥,可他却在沁瑶面前一个字不透露,分明存心隐瞒,哪怕径直去问他,恐怕也会咬死了不说,断不会透露。

故而要想弄明白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恐怕还得从陆女官的尸首入手。

可惜第二日蔺效需得回宫值防,沁瑶一个人又无法去大理寺安排察看尸首的事宜,只好等蔺效从宫里出来再做计较。

早上刚送了蔺效出府,刘冰玉就派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说摘星楼来了一批新首饰,邀她一同去看看,又说许久未去富春斋去吃饭,挑完首饰便一道去用膳。

沁瑶一看到富春斋的名字,便想起师兄,他那样爱吃富春斋的素菜,本来早该带师兄去吃上几回,可惜自从寿槐山回来后,师父时常带着师兄出门,连见上一面都不易,更别提在一处用膳了。

她刚要提笔给刘冰玉写回信应允,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派人到青云观找师兄,倘若师父在观内,便只送些吃用,倘若师父不在观内,不如将师兄接出来,带着他去富春斋好好吃上一顿。

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心酸,如今铺子已经被蔺效划到了她的名下,师兄无论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自管随意,不必再像往常那样得等上好久才能去上一回了。

这样想着,便派了魏波去青云观,自己则带了采蘋采幽去摘星楼。

到了摘星楼,刘冰玉正跟裴敏王应宁从马车上下来,见了沁瑶,刘冰玉朝裴敏直眨眼:“好了,咱们几个里头最富实的那位来了,唉,希望她一会能手下留情,别把摘星楼给搬空了,好歹给我们留些零碎。”

沁瑶理她都觉得多余,只高高兴兴上前揽了王应宁,要多亲热就有多亲热,要不是王应宁跟哥哥的婚期还未定,恨不能立刻就改口唤嫂子才好。

王应宁虽然素来大方,架不住沁瑶这么火辣辣的目光,脸色微红,含着嗔意道:“好了,别光顾着在外站着,咱们进去罢。”

几个人刚要进摘星楼,忽然马车后绕出一人一骑,马上的人一勒缰绳止住马,含笑看着裴敏。

沁瑶凝目一看,却是许慎明,他身上还穿着御林军的衣裳,似是刚一从宫里出来,便来找裴敏了。

沁瑶不由想起前几日刘冰玉说的话,虽是胡乱说的,却当真没错,可不是蔺效一进宫,许慎明便出来了。

裴敏脸一红,拉了沁瑶等人往内走道:“不用管他,咱们进去吧。”

许慎明却似乎刚看到沁瑶,立即翻身下马,到近前行礼道:“世子妃。”

态度极其恭敬。自从蔺效和沁瑶出手将他从春翘手下救出,他几乎每回见到沁瑶都会如此。

沁瑶笑着还了一礼。

许慎明又看一眼裴敏,低声道:“我就候在外头。”

裴敏眼睛看着旁处,别别扭扭嗯了一声,便拉着刘冰玉进了楼,许慎明愉悦地笑了笑,留在原地看着裴敏进去,才回身上了马。

店里果然如刘冰玉所说新造了好些首饰,都是些罕见的材料,做得的样式也都别致有趣,满满当当一匣子,摆在几人面前,任她们挑选。

沁瑶于首饰上平平,看了一回,都没有当初见到雪中寻梅簪那般惊艳,最后只挑了一对红翡翠滴珠耳坠,便没兴趣看了,自管拉了王应宁在一旁说悄悄话。

刘冰玉却因及笄在即,兴致颇高,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只催促店家再从后头拿些首饰来。

店家笑道:“刘小姐想必也知道,咱们店里每回上新首饰,各位娘子及夫人都会第一时间来咱们店里挑拣,不瞒您说,您来得晚了些,好些首饰已然被定了出去,您若是觉得这些不满意,不如下回上新首饰时,您早些来挑拣。”

他们摘星楼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店家说起话来也比别家店的伙计有底气。

刘冰玉不满地嘟了嘟嘴,明明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店里,怎么就晚了?瞥见店家身后多宝阁里一个小小的黑檀木流水云匣子,眼睛一亮,问道:“那里头是什么首饰?”

店家顺着刘冰玉的目光回身一看,“这件?”他抿着嘴摇头,“这件早已名花有主了,只此一件,您要看可以,但买却不行。”

打开来,却是一对血玉手镯,镯子通体透亮,沁着淡淡的血红,一望而知绝非凡品。

“小的在摘星楼待了二十年了,这样成色的血玉手镯却是头一回得见。”店家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捧到刘冰玉面前,赞不绝口道,“是咱们长安城一位贵人为了讨他娘子欢心添置的。”

刘冰玉算得识货,自然认出这镯子价值连城,知道阿娘断不会给她买这么贵重的首饰,索性没做指望,看了一回,意兴阑珊地拉了裴敏等人,预备去别的铺子挑首饰。

几人刚一起身,门外进来一行人,都是锦衣华服,被一众仆从前呼后拥。

“夏芫?”刘冰玉和裴敏同时面色一沉,自从经历了卢国公府夏芫暗害沁瑶一事,她们二人便深恶此人,连面上的客套都不屑于维持。

来人正是吴王和夏芫,进来时,吴王正旁若无人地笑着对夏芫说话,神情缱绻,一副恩爱新婚夫妻模样。

看见沁瑶,两人止步,夏芫不等沁瑶说话,便亲昵地打招呼道:“阿瑶,没想到你也来挑首饰。”

又状似无意地往她身后看道:“咦,十一哥没陪你出来?”

吴王笑道:“十一跟弟妹感情甚笃,但凡有空,必然会回府陪伴弟妹,今日未出来,想来是在宫中值防。”

夏芫听了这话,笑容略僵了一瞬,才又恢复原样。

沁瑶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行了礼,刚要出店,夏芫却微笑着对沁瑶道:“阿瑶,咱们难得今日见了,不一道看看首饰再走吗?”

说完就见那店家捧着一个锦匣,笑着迎上来,对吴王和夏芫道:“殿下给王妃订的首饰早已做好了。”

打开看,却是一对绿松石耳坠,做成芙蕖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却比不得那对血玉手镯名贵。

吴王笑了笑,问夏芫道:“喜欢吗?”

夏芫神色一变,像是盒子里的首饰出乎她的意料,滞了一会,才有些勉强地挤出个笑容道:“喜欢。”

出来时,刘冰玉悄声道:“刚才店家拿那对血玉镯子给我看时,我瞧见匣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吴王府,就知道多半是吴王定的首饰,后来看到他们俩进来,原以为吴王会让店家将血玉镯子取出来送给夏芫,谁知给夏芫的不过一对绿松石耳坠,也不知那对血玉镯子吴王原打算送谁。”

沁瑶听了这话,想起大婚之日吴王对康侧妃带着疼惜的神情和语气,心知这镯子多半是要送给康侧妃的。

裴敏冷笑:“你们没留意夏芫那副神情吗?看到匣子里是绿松石时,脸都垮了下来,活见鬼了似的。你们说,她会不会知道她夫君在摘星楼订了血玉手镯?满心欢喜地来取首饰,谁知却是绿松石。”

王应宁向来灵透,微笑道:“若果真如此,可见夏芫平日没少派人打探吴王的一举一动,长久以往,吴王必然会有所知晓,想来这世间没人会喜欢旁人监视自己,尤其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一旦知道,必然会跟夏芫生出嫌隙。”

刘冰玉幸灾乐祸道:“这是不是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吴王可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倘若知道夏芫背着他搞这些小动作,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还能怎么样?”裴敏嗤笑道,“还在新婚,已然在想方设法讨别的女子欢心了,可见夏芫在他心底的分量着实有限,我看过不多久,他们这对恩爱夫妻的面具怕就维持不下去了。”

刘冰玉对对她的胳膊,打趣她道:“你别说别人家的事了,你未来夫君在那边等着你呢。”

几人一看,许慎明果然正负着手在马旁等着,见裴敏出来,上前迎了过来。

裴敏红着脸闭了嘴。

沁瑶几个索性不再管她,把她丢给许慎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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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富春斋,掌柜的早得了消息,气喘吁吁地迎了出来,笑着作揖不说,又亲自引着沁瑶往二楼走。

刘冰玉和王应宁见掌柜待沁瑶格外尊重,待旁人不同,不由心生纳罕。

进了厢房,刚一坐下,阿寒便被魏波给领了进来,见了沁瑶,憨憨一笑道:“阿瑶。”

刘冰玉正饮茶,见到阿寒,险些呛住,忙急急放下茶盅,捂了帕子,将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

王应宁不明就里,帮她抚背道:“慢些饮。”

沁瑶迎上前,揽了师兄坐下,问道:“你一个人在观里吗,怎么没跟师父一道出去?”

阿寒摸了摸头道:“师父出门有事,说不方便带我同去,留我在观中料理事物。”

刘冰玉平复了咳嗽,悄悄放下帕子,盯着阿寒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

只觉他虽然有些憨气,那五官说不出的耐看,举手投足满是英气,跟她以往见过的世家男子都有不同。

沁瑶见刘冰玉好生忸怩,顾不上细想其中缘故,给两边引着见了礼,便让掌柜的上菜。

刘冰玉有意跟阿寒套近乎,用完膳,磨磨蹭蹭不肯走,见阿寒跟她一样,对桌上美食甚是热衷,忽然想起袖中还放着一小包梅蕊糖,便拿出来,红着脸悄悄递给阿寒。

阿寒素来过目不忘,早前见过刘冰玉几回,知道她是师妹的同窗,毫不客气便接了糖过来,笑道:“谢谢。”

刘冰玉偷偷地抿嘴笑,不动声色地挪着离他更近些,问他道:“你是不是叫阿寒?我叫阿玉。”

阿寒点头:“我是叫阿寒,阿玉妹妹,你跟我师妹是同窗对不对?”

刘冰玉只觉那声阿玉妹妹再好听不过,抬眸看他道:“你救我两回,早该知道我是阿瑶的同窗了。”

又道:“听说你们观里有味点心叫三味果做得极好吃,端午节前后吃了,还能明目驱虫是不是?”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上了,沁瑶和王应宁在一旁看得面面相觑,饭都忘了吃。

不止她们两个,等清虚子不顾店家的阻拦闯入厢房,恰好看见刘冰玉羞答答地从阿寒手里接过一包皱皱巴巴的三味果,脸色一沉,怒道:“阿寒!”

第165章

阿寒茫然地站起来,道:“师父——”

沁瑶也暗吃一惊,忙跟着起身,便要招呼师父,清虚子却瞪她道:“是你把你师兄诓过来的?”

沁瑶没料到师父会这般生气,略怔了怔,旋即嬉皮笑脸地上前揽了他道:“这不是很久没跟师兄在一处吃过饭了,想着他爱吃富春斋的饭菜,特意接了他过来解解馋嘛。”

清虚子扫一眼桌上,果然见阿寒前面的菜碟里堆满了各类佳馔,想来都是沁瑶替他夹的,在他跟沁瑶说话的功夫,阿寒身旁那位小娘子又悄悄往里夹了一筷子菜。

他一噎,细端详那位小娘子一眼,倒着实标致,就是小脸略有些圆润,额头生得饱满,眸子黑白分明,目光明亮清正,是个有福之相,这孩子见他看着她,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将筷子放下。

他又扫向阿寒,见他仍杵在桌前,脸上还有些惶然无错的模样,心一软,冷着脸道:“先把你碗里的菜都吃了咱们再走,不可浪费。”

阿寒得了敕令,高高兴兴应了一声,重又坐下吃了起来。

沁瑶见状,忙扶着师父坐下道:“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您估计还没用午膳,我让掌柜的再添几个素菜,您跟着咱们将就吃一口?”

说着便要唤掌柜的添菜,清虚子拦住她道:“做什么又添菜?桌上的不够吃?没得浪费!”

沁瑶笑着应了一声,知道师父这是打算留下来用午膳了,心里着实高兴,忙令掌柜呈上一副碗箸,笑着给师父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

那边刘冰玉见阿寒的师父没对他发难,脸上神情也跟着一松,红着脸看一眼阿寒,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就呆不住了,将阿寒给她的那包三味果打开,拈了一块放嘴里。

谁知点心沾了潮气,尝在嘴里,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她小脸一苦,问阿寒:“这包点心你放了多久了?”

阿寒放下箸,想了想,大大咧咧道:“中秋节那时候做的,但师父说天气冷,还能吃呢。”

“中秋节?”刘冰玉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上拿着那包点心,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带着哭腔道,“都这么久了,哪还能吃啊?”

都怪她太馋嘴,都没仔细瞧上一眼就急急忙忙往嘴里放。

阿寒见刘冰玉像是要哭的模样,慌了起来,“我……我以为还能吃,阿玉妹妹,你别哭,我回去再拿些新做的给你吃。”

刘冰玉这才破涕为笑,觑着阿寒悄声道:“那你记得要多拿些来。”

阿寒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愣了一愣,点点头道:“好,阿玉妹妹,我那还有好些别的吃的,到时候都一并给你。”

清虚子虽在吃饭,却时刻留意着两人的动静,见此情形,目光微涩,暗暗叹了口气。

吃完饭,沁瑶跟刘冰玉和王应宁告别,转身跟着师父和师兄上了青云观的马车。

刘冰玉先还磨磨蹭蹭,后来王应宁带着告诫地看了她一眼,这才上车走了。

马车上,清虚子默了一晌,忽问沁瑶:“刚才席上那位小娘子府上是哪?”

沁瑶立刻意识到清虚子在打听刘冰玉,忙道:“是大理寺卿刘赞的女儿,叫阿玉,我们之前同在书院读书来着,她性情单纯,虽然出身世家,却半点没有架子,为人又很讲义气,我跟她很处得来。”

“大理寺卿?”清虚子脸色暗了暗,大理寺卿的门第到底太高了些,就算跟阿寒情投意合,却是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去的。

沁瑶在一旁细觑着师父,看师父这神情,不像是反对阿寒跟小娘子交往的模样,难不成她之前想岔了,师父竟根本没打算让阿寒一辈子做道士不成。

她看向师兄,见他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时不时从怀中拿出那包梅蕊糖看看,几次想打开尝尝,又像是舍不得,强自按耐着放回怀里。

她暗自摇头,师兄这般不谙世事,别说只是青云观的道士,便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怕是也没有哪对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呢。

清虚子目露忧愁地看着阿寒,眉间拧成个川字形,叹了口气,却不再往下说。

沁瑶见师父心事重重,想起云隐书院一事,犹豫了一会,决定旁敲侧击一番,便将她和蔺效的推测说了,问师父道:“倘若女宿真落在云隐书院,为何云隐书院的邪气消散得那般干脆利落?明明前些日子连修炼百年的小鬼都曾在书院出没,怎么不过一夕之间,就全然看不出痕迹了?师父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云隐书院设下障灵术?”

清虚子先听见沁瑶说起斗宿一说,神色便凝重了起来,听得障灵术三个字,更是神色大变,惊得险些没站起来,“障灵术?你是说掩盖邪气的那个障灵术?”

沁瑶看得真切,师父的神情太过惊愕,全然不像事先知情的模样,她好生困惑,莫非她早先猜的不对,师父并不知道云隐书院的异状?

可障灵术何等艰深晦涩,非道行极高之人方能操持,倘若不是师父,又会是谁呢?

清虚子身子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给定住,错愕地定定看着前方,僵了许久,才失重似地跌坐回座上。

师父的反应太过异常,沁瑶莫名有些心慌,忙扶住师父的胳膊道:“师父,我猜得对不对?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布障灵术?”

清虚子对沁瑶的话恍若未闻,眸子里涌动着复杂的暗潮,半晌之后,才硬生生地转头看向沁瑶,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道:“你别忘了,那晚咱们清过书院里的怨灵后,特在外头布好了六合阵才走的,六合阵能镇邪驱恶,若不是煞力强的邪物,无从破阵而入,所以书院才会一夕之间变得再无邪气。”

若没有目睹师父刚才的神色变化,沁瑶对这个解释也许还能勉强接受,可经历刚才那一遭,沁瑶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说法了。

她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驳斥,暗忖,看这情形,师父怕是将性命丢了,也断不肯将心中藏的那桩事说出来的,要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少不得再想其他法子。

送师父和师兄回了青云观,沁瑶坐车回澜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