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到这时,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人人惊惧不已,就连院中先前在阿娘怀中不时哭闹两声的王家小儿都感受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再不敢啼哭撒娇。

一时间整座花园都静得针落可闻。

沁瑶一方面凝神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另一方面暗觉奇怪,怎么皇上前脚被蔺效等人救回,后脚怡妃和太子便出现在书院外?

瞿子誉见妹妹脸色苍白,却只顾站着发呆,分明有些支撑不住的架势,怕她倒下,忙起身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强逼着她吃了几口干粮,等她脸色稍缓,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院外,思忖着开口道:“怡妃怕是早有意制造机会让世子将皇上救出,因为倘若皇上死在宫中,她和太子都洗刷不了嫌疑,就算太子顺利登基,也免不了担上谋逆的骂名。而若皇上跟世子他们待在一处,怡妃既可以趁乱将皇上一并害死,又可以将谋害天子的罪名扣在世子和卢国公他们的头上,等到平息动乱后,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扶太子上位,堵住悠悠众口。最可怕的是,世子就算早勘破他们的打算,出于道义,却也不能弃皇上不顾,因而这个法子百试百灵,可见此妇人多有见识手腕,绝非鼠目寸光之人。”

他虽然来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经过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变故,早已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沁瑶顿悟,暗瞥一眼皇上,见皇上脸色阴得要滴水,看着像是极为齿冷的模样,显然跟哥哥一样,已将怡妃的伎俩猜得极得透彻明白。

她心中冷笑一声,懒得再将目光再在皇上身上停留,只从袖中取出早先在密宅画好的一叠符纸,递给哥哥一张道:“哥哥,这符叫固灵符,一会你们用水服下,能稳固灵根。女宿煞气太重,寻常人若不用这等灵符护体,就算能侥幸从它手下逃脱,也难保会被它的煞气损伤根本,轻则会病卧床头数月,重则会落下病根,有损天年。 ”

瞿子誉应了一声,借着水将符服下。

沁瑶又将符纸发给瞿陈氏和瞿恩泽,等爷娘依言用了符,便顺着左右将符纸一一发放下去,刚发到王尚书处,院门口却涌来一群人。

沁瑶直起身子,回头一看,却见缘觉领着一干弟子进来,身后还跟着好些蓬头垢面的百姓。

当中一人因生得格外姝丽,在人群中甚是打眼,沁瑶看清来人,怔了一怔,诧异莫名道:“康侧妃?”

康侧妃等人确实是缘觉及其弟子路过吴王府时顺手所救,依照缘觉的本意,自然是不愿去管吴王的内眷,可眼见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追得尖叫逃窜,到底于心不忍,停了马车,将这些人一并捞了上来。

一路行来,又随手救了不少被煞尸追赶的老百姓。

在前院安置了一晌,只能安置一多半,便将剩下的人都带到后院来了。

沁瑶看着完好无损的康侧妃,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夏芫,她虽然手段颇多,却似乎远不如康侧妃能屈能伸,大难临头,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许是刚才仓皇逃命的缘故,康侧妃发髻有些散乱,但脸上一丝愁眉苦脸的模样都没有,手中抱着一个小包袱,精神奕奕,不像逃难,反倒像出门到此一游,一进院子,目光一扫,先看见被绑在一旁的吴王,愣了一下,转眼又看见了沁瑶。

她略一沉吟,似乎很快便明白了沁瑶此时在院中的地位,忙走到沁瑶面前,对她感激一笑,低声道:“世子妃,多谢你们再次救了我。”

沁瑶跟她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却一向对她生不出恶感,闻言,便也回以淡淡一笑。

康侧妃自知自己跟沁瑶身份有别,不便再跟沁瑶攀扯,屈膝向她行了一礼,便朝吴王走去。

吴王早在康侧妃进了院子便看见了她,尊严使然,不肯做出挣扎的丑态,只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康侧妃走到吴王跟前蹲下,看样子想跟他说上几句话,但吴王嘴里却塞着巾帕。她默然片刻,抬头含笑对那名看管吴王的侍卫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那侍卫红了脸,神情现出几分挣扎的影子,好一会,默默将吴王嘴里的巾帕拿出,干巴巴道:“只许说两句话。”

沁瑶有心要看康侧妃和吴王如何相处,师父和缘觉却在另一旁齐声催促道:“阿瑶,快将固灵符速速发给众人,过来摆阵。”

沁瑶应了,快步奔到皇上跟前,低声请他将固灵符服下。

虽然她对这位皇帝多年来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一码归一码,对方身份摆在那,非但由不得她任性,还得想法子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一点。

送下符以后,沁瑶又召出噬魂,帮着皇上清除尸毒。

在皇上小腿的伤处炙烤了一会,多少将伤口表面的余毒清除干净,至于已沁入骨血的那一部分,因没有对付尸毒的药粉,已经无力拔出,只能看皇上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早早得救,不至于损伤心脉,若迟迟不能脱困,不可避免地会损伤寿数。

皇上起初刚见到噬魂火逼近时,多少有些骇然,可眼见火灼到皮肉上,非但不痛,先前那股难捱的刺痒反倒减轻了许多,惊叹之余,终于对噬魂刮目相看,感激地看一眼沁瑶,温声道:“好孩子,多谢你了。”

沁瑶抬眼看向皇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眉眼跟师兄有四五分相似,想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第一次在玉泉山见到皇上时,会觉得他有些面熟,而师父显然也知道师兄跟他亲生父亲挂相,不肯带他去皇室中人扎堆的地方露面,免得惹来怀疑。

等发完固灵符,沁瑶奔到师父身边,就听师父和缘觉已然商量出个大概。

缘觉这就带众弟子在花园四周布下金锣网,就像上回在玉泉山对付玉尸一般,用金锣网将女宿镇于阵中不动。

但因女宿不像玉尸那般忌水忌土,此处也不是水域,究竟能将女宿镇住多久,他们也没有把握。

但女宿既能在阴山阴象之地滋养煞力,想来定然是个极阴之体,唯有用阳气极盛的法子来对付,因而二人计议已定,一会先由蔺效用赤霄将女宿引入阵中,再由清虚子和沁瑶摆出双魄阵用无涯镜对抗她的煞力。

而沁瑶的噬魂则交由阿寒,一则当初清虚子初教二人器灵时,噬魂曾先后认过阿寒和沁瑶为主,是个并不怎么忠贞的器灵,也就是说,沁瑶能使唤它们,阿寒也能使唤。

二则阿寒是难得一见的纯阳之躯,又因天赋异禀,功力可谓源源不绝,噬魂火虽一时不能奈何不了女宿,但它顶上有金锣网限制它的行动,旁有无涯镜削弱它的阴气,再加上被噬魂持续不断地焚灼,想来很快便能被镇压住。

商量完毕,缘觉便带着一众弟子在院子里四散开来,沁瑶则片刻不歇地跟师父在院中埋符,预备一会做摆双魄阵之用。

在这当口,外头蔺效已指挥众将士跟怡妃和太子的人马交手了一轮,怪的是,太子虽然麾下人马不少,却不知在顾忌什么,犹犹豫豫,边打边退,转眼便退到数丈之外。

“他好像在等人。”蔺效静静看着如潮水四散到两旁宽阔街道上的折冲都尉府士兵,对蒋三郎道,“可惜他等得起,咱们却等不起,怎么都得在女宿来之前将他和怡妃擒获,免得无辜波及底下将士。”

蒋三郎却嗤笑道:“我看他分明是瞻前顾后,想赢,却又不敢舍命而为,总想着两全其美,你没见怡妃人虽坐在马车上,却不时探身出来瞪一眼太子,那脸色可真不好看,我看若不是折冲都尉府只听太子吩咐,怡妃怕是恨不能亲自上阵,我倒是奇怪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养出如此窝囊的儿子。”

蔺效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一个人,面色一沉,一挥手,令身后兵士寸步不舍,纵马追上,心中则暗忖,若太子在等夏荻跟他汇合,倒能解释他为何避而不战了,想来他多来年已经习惯了依赖旁人,对自己的治军之能并无信心,但凡有人能替他筹谋,都不愿自己主事,哪怕是性命攸关之时也是如此。

如此一想,更不愿延宕,势必要赶在敌军壮大之前速战速决,忽然前方有一行前去探路的兵士去而复返,快马奔到蔺效跟前道:“世子,西城那边又来了一群军队,看架势,像是夏将军早先率领去玉门关打仗的折冲都尉府的兵士,正奔着这个方向而来,很快便要与太子的军队汇合。”

蒋三郎一凛,看一眼蔺效道:“哼,这小子果然赶在这当口回来了,怕是早已知道长安大乱,趁这时候赶来,不知怀的什么心肠。不过韦国公府当年因卷入夺嫡被贬谪到蜀地十余年,今年好不容易才从回来,他还敢拿韦国公府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冒险胡来?”

蔺效冷冷道:“不管他是人是鬼,一并打了再说。”沉声吩咐道:“迎战。”

来人果然是夏荻,行军刚走到云隐书院街道前的青竹巷,便令停马,凝眉看着前方。

他身后马车上坐着十来个被他拘着的三清观道士,他们被迫一路相随,从进城起,便杀灭了不下上百个怨魂和煞尸,早已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这处鬼祟少了许多,却见前方矗立着手持兵器的大军,气氛一触即发,一场大战眼看避免不了。

一群道士悲愤交加,忍不住抱头痛哭,“好不容易提前预知了天象逃出长安城,半道上却被这位小将军给擒住。回来后,原以为满城不过是些小鬼,不一定有大煞,谁知却碰上一场恶战,看来咱们命中该有此劫,怎么也躲不过去。”

夏荻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手持缰绳,定定看着前方。

怡妃却早派了人过来道:“夏将军,擒拿皇上的反贼就在前方,正是澜王世子及卢国公子,怡妃娘娘和太子正等您汇军,只等您挥师向前,便能一举将其擒获。怡妃娘娘说了,夏将军护主有功,日后论功行赏,夏将军定是头一份,到时候这天底下的人和物,但凡夏将军想要的、喜欢的,都全凭您心意,怡妃娘娘定会一力成全。”

夏荻身后的军师听得此话,背上衣裳已然湿透,他们来时路上,已将今日情势听了个差不离,如今多半皇上在澜王世子手中,怡妃跟太子是一派。

三方兵马,太子居于其中。

若二公子投奔太子,两股军马合二为一,澜王世子寡不敌众,势必功败垂成,可若二公子转头去帮澜王世子,太子和怡妃腹背受敌,很快会陷入死局。

他大气不敢出看着盯着二公子,见他紧紧盯着书院方向,胸膛起伏,面色变幻莫测,分明举棋不定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紧张得大吞一口唾沫,想要开口,嗓子却沙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第189章

那军师只觉得二公子沉默的时间前所未有的长,长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二公子开口了,他咽了咽唾沫,一眼不眨地看着二公子,紧张得汗流浃背,因他知道,二公子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左右韦国公府的未来。

就见夏荻嗤笑一声,看着那位替怡妃传话的护卫,似笑非笑道:“我韦国公府自本朝开创起来,历经百年,从未出过负君背主之徒,夏某虽不才,却也谨遵祖训,不敢一身事二君,如今皇上安然无恙,怡妃娘娘跟太子殿下却心急火燎排兵布阵,将好好的长安城给搅得天翻地覆,不知您二位究竟唱的哪出戏?”

说这话时,脸上含着笑意,眸子里却冰冷至极。

他连讥带讽,字字如刀,态度十分鲜明,非但不打算投奔怡妃和太子,连给对方留点脸面的打算都没有。

军师听得既欣慰又心惊,欣慰的是二公子关键时刻知道力挽狂澜,惊的是二公子如此不留余地,倘若兵败,怕是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了。

怡妃听到夏荻的回话,冷笑一声,对身旁护卫道:“去那边将德荣他们带过来。”

那人领命,过不一会,两边兵马分开,道路中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到了怡妃车前,马车停住,从上面下来一行人,第一个便是韦国公和夏兰,而跟在父子二人后头下来的,却是相互搀扶着的德荣公主和冯初月。

韦国公两口子脸色铁青,嘴抿得紧紧的,下来时腿脚有些蹒跚,不知被拘在马车上多久了。

冯初月挺着肚子立在德荣公主一旁,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手脚都有些发软,听说夏荻来了,仓皇往夏荻的方向远远看一眼,却因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心里七上八下,全没有主心骨,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夏将军。”那侍卫头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夏荻道,“怡妃娘娘知道你去玉门关征战,数月不曾返家,想来十分思念爷娘,特安排国公爷及公主殿下来此迎接将军。另外娘娘还知道二夫人临盆在即,想着你们夫妻许久未见,也一并接了过来,好让夏将军解解相思之苦。”

夏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眸子变得如万年古井一般,幽深不可测,死死地盯着怡妃的马车。

“这女人当真心狠手黑,连亲家的情分都不顾了。”蒋三郎看得真切,惊讶地扬了扬眉,虽然这几日已经领教了怡妃的手段,仍觉心惊,“估计她早就料到夏荻不好驾驭,怕他不肯乖乖归顺,在起兵之初便软禁了韦国公和德荣公主,若夏荻肯合作,这步棋自然不必走。但倘若夏荻不肯投靠太子,便用他爷娘来逼她就范,啧,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这么短时间,竟能做出这么多部署,手腕丝毫不输纵横经纬的男子,不怪皇上能被她哄骗了二十年。”

蔺效皱眉看了一会韦国公和德荣身边的护卫,见那几人身上未着折冲都尉府的兵服,且不过十余人,道:“吩咐剑弩手做准备,我方开打时,射杀韦国公几人身边的护卫,趁乱将人救出。”

说完,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夏荻,讥讽一笑,怡妃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夏荻其人,最恨受人掣肘,若是旁人,见父母家人被困,少不得乖乖归顺,但夏荻却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恐怕宁肯跟怡妃硬拼,也不会轻易就范。

怡妃这般作为,非但没将夏荻拉到自己身边,反倒将他彻底推远。

他抬头看一眼天色,再不担心夏荻会投靠怡妃,神情愈见从容,沉声吩咐身旁兵士,做好准备,立刻开战。

谁知怡妃见夏荻迟迟不肯应答,又令人将韦国公推到阵前,立于马车前,笑着对夏荻道:“夏将军,国公爷被贬谪至蜀地十余年,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却没享上几天清闲。你真忍心国公爷因着你偏帮奸佞,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夏荻握了握拳,咬牙切齿道:“你这丧心病狂的毒妇!”

怡妃脸色丝毫不变,只看着夏荻温声道:“你年轻气盛,难免有口不择言的时候,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认清形势,帮着太子杀了蔺效父子,我与你许下重诺,日后定护你韦国公府一世繁华,”

她全然不顾夏荻眸中的杀意,极尽所能对他威逼利诱,却没注意到不远处天边突然出现一团越聚越浓、滚滚而来的黑雾。

蔺效腰间的赤霄却如临大敌,嗡嗡大震起来。

那黑雾到了怡妃等人的上空,忽然如大鹰一般俯冲而下,冲到了人群中,很快便听见惨酷至极的哀嚎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头颅、胳膊漫天飞。

太子和怡妃离得最近,看得愣住,骇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从速散开。”蔺效这头看得明白,心一沉,扬鞭一甩,抽到蒋三郎的座骑下。

蒋三郎胯下马儿被蔺效这一鞭打得一惊,不等主人反应过来,便抬起前蹄嘶鸣不已,狂奔乱踏进了书院。

将蒋三郎送回了书院,蔺效暂且松口气,紧紧盯着那团奔至人群中大开杀戒的黑影,拔出赤霄,对身边将士扬声道:“大煞来了,大家尽量后退,退到道长布下的阵法中,此煞煞性太大,莫要以命相博,能避则避。”

却听怡妃和太子惊叫道:“你们这帮废物!快挡着那东西,快,啊——”

符纸、法器早已飞了半边天,却全没起到作用。

只见一阵巨大的黑浪袭来,怡妃等人闪避不及,阵阵惊恐至极的哀嚎声中,被那黑影从马车中拽到半空,便如破布一般被丢进了书院里。

蔺效在那黑影飞过头顶时,仰头一看,见那东西全身裹着黑雾,煞气逼人,分明就是之前从书院里遁走的女宿。

第190章

怡妃和太子一行人被女宿丢进书院,摔得五脏六腑险些移位,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让人神魂皆颤的东西,只一眼,便能叫人吓得发疯,若不是沁瑶早已提前做了知会,人群中那几个年纪怯弱的,少不得会吓得四散逃窜,场面会愈发变得混乱。

沁瑶及清虚子等人在女宿现身之前,便已发现罗盘抖动不停,猜到女宿去而复返,全都如临大敌,一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法子摆阵。

缘觉领着众弟子各据花园一角,盘腿捧着铜钵,朗声颂咒,就见书院上空佛光一炽,一张网铺天盖地笼罩在书院上空,却是已布好了金锣网。金锣网乃佛家至阳之阵,对付阴灵鬼煞算得上有奇效。

转眼间,金光将整座书院上空给严严实实笼住,有此网做屏障,煞气轻易涌不进来,而女宿一旦落入书院中,也休想从网中逃出生天。

女宿将手中抓住的十来个人一气丢进书院后,刚要俯冲下来,不料一触及金锣网,仿佛被烈火灼痛,身上那层厚厚的黑雾一瞬间散开,露出里头的人形,清虚子离得近,一瞥之下,就见黑雾中除了一具女体外,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

他怔了一下,极想看得再明白一点,可女宿一离开金锣网,黑雾又随即聚拢,将本尊重新遮掩,时间太短,他既无从看清轮廓,也分辨不出她怀中之物,只好当作自己眼花,暂且移开目光,重新紧锣密鼓地跟沁瑶布双魄阵。

师徒二人很快帮阿寒招出噬魂,将一人三龙围在阵法当中,又用无涯镜帮着阿寒稳住心魄,只等一会蔺效用赤霄将女宿引至金锣网下,便要用噬魂火烧灼其形。

女宿不甘心就此被金锣网阻隔在书院之外,却又不愿意再以身触碰金锣网,只好如鹰隼一般在花园上空缓缓盘旋。有几次滑到最低处,它身上黑雾被网的金光一炽,隐约可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这回不只清虚子,院中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惊愕之下,纷纷抬头往上看。

“怎会有婴孩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以为半空中那东西已经够让人胆寒了,谁知这婴儿啼哭声一传来,更觉瘆得慌。

清虚子这回可以肯定他刚才不是眼花了,女宿怀中确实有一个婴儿,呆了一呆,抬眼见沁瑶和阿寒疑惑地看着他,显然都也跟他一样摸不着头脑。

这情形太不合常理,他心下直打鼓,女宿自破阵而出以来,满长安城大杀四方,几乎无所畏惧,为何好端端带着个婴孩?

要是想依靠吞食婴孩血肉来助涨阴力,何至于将孩子抱在怀中形影不离,徒添累赘,一口吃下岂不是更干脆?

想了一会,抬眼瞥向不远处的怡妃,见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思忖片刻,对沁瑶和阿寒道:“七煞锁婴阵对用作阵眼的尸首要求极高,除了一定要新死不久的尸首以外,而且尸身的怨气越重,对被被诅咒孩子的心智杀伤力越大,因而书上记载,曾有人剑走偏锋,用——”

说到这,清虚子脑中忽然拂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面色一白,压不住心中的惊惧,身子筛糠般抖了起来。

沁瑶和阿寒见状,吃了一惊,忙围拢到清虚子跟前,失声道:“师父?“清虚子直着脖子吞了两口唾沫,硬生生将那个可怕的念头强行扳开,不让两个徒弟搀扶他,虚软地摇摇头道:“女宿抱着个婴孩行事,大不寻常,多半是为着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阵中二十年,冲阵之后,行事时依然带着生前意识的幌子,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阿寒闻言,看一眼头顶上那个黑影,也不知这等应怨气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么,二十年都未能消弭它的记忆。说起来,这是他自清明以来,跟师父和阿瑶合力对付的第一个大煞,却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原本的计划少不得被打乱,金锣网只能保证女宿不再加害旁人,却阻挡不了它虐杀怀中的孩子,若不尽快将孩子救出,时间长了,那孩子就算不遭女宿荼毒,也会因阴气入体,难逃一死。

唯今之计,只有靠有赤霄在手的蔺效将女宿引入书院里,可女宿阴气太强,蔺效虽然勉强能跟其近身交手一二,却难保不因此而受伤,总归事难两全。

正焦虑万分,忽然凌空一响,一个人影手中持剑,从院墙上飞身一扑,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极干脆漂亮,势如破竹,不是蔺效是谁。

蔺效还未纵到女宿身前,便已觉浓浓阴气扑面而来,激得他肌肤上起了一层寒栗,他咬紧牙关,抵挡住那股阴冷入骨的寒意,一剑劈向那团黑雾。

女宿感觉身后剑锋直逼而来,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开数寸,随后从黑雾中探出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径直掐住蔺效的喉咙,而与此同时,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

黑雾被赤霄的莹光一碰,便犹如轻烟一般散开,真真切切露出一个人形。

蔺效虽离得近,却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仿佛有千钧重,连维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无从辨认女宿本体的相貌。

沁瑶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乱,忙将之前准备好的草绳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暂且被赤霄制住不动,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处盘游,沁瑶一击之下,竟将草绳缠住女宿的另一只胳膊。

她死死拽着草绳将女宿往阵中扯,却因内力不继,如同在拉扯一块巨岩,纵算她耗费全部内力,也拖不动它分毫,所幸因着外力所扰,女宿掐住蔺效喉咙的胳膊总算被迫松开。

阿寒和清虚子怎会放任沁瑶独自一人对付女宿,各自气沉丹田,催动全部内力,上前帮着沁瑶拉拽。

在师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终于被拖得往下沉了几寸。

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暂且无暇对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

被赤霄光芒所炽,女宿身上的黑雾一时无法聚拢,里头的人形越发清晰可辨,蔺效凝目一看,却是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裙裳,散发着腐腥之气,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无血色,原本该是生着剪水秋瞳的地方燃着烈焰,嘴唇干枯,长发散乱,让人觉得惊怖无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轮廓。

她怀中抱着一名婴儿,那婴儿半睡半醒,偶尔为外物所扰,睁开茫然的双眼,最奇的是,这孩子被女宿抱在怀中,竟也如同孩儿找寻母乳一般,不时往女宿胳膊弯里钻。

清虚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无暇仔细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皇上却惊得站起,不顾腿上的伤处,跌跌撞撞地奔到离女宿最近的那块地坪处,抬头往上看,等看清那女体的形貌,嘴无声地张大,惊惧不已道:“阿蕙?”

清虚子和缘觉听得这声叫喊,面色一变,猛的抬头看向女宿。

恰在这时,女宿终于抵不过师徒三人的拉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落到了沁瑶的脚边。

可女宿修为岂是寻常鬼魅所能比拟,不等沁瑶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对付她,便低低阴笑一声,身形如烈风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将那人一撕两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个。

沁瑶和阿寒见势不妙,忙合力用无涯镜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将女宿一并缠住,而蔺效也已从墙头一纵而下,挥动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

三人一边忙着对付女宿,一边奇怪金锣网为何未发挥镇压作用,像是阵法出了什么差错,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师父却久无动静。

百忙之中,一瞥师父,就见师父脸色比女宿还要惨白几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女宿,眼睛猩红,鼻翼不住翕动,状若癫狂。

几人暗吃一惊,不知清虚子为何突然大变了模样。

片刻之后,清虚子终于得以动弹得,僵着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刚一开口,便仿佛被人击中了脊梁,再也支撑不住,痛得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绫啊,阿绫啊!你为什么要这般苦命,早知今日,当年师兄便是拼出半条命,也绝不会让你被人送到长安来啊,阿绫——”

他每哭一声,便仿佛有人拿刀在他声音上搅动,虽然哭得不大声,却无比哀戚,每一个字都痛彻心扉,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阿寒不知道师父口中的阿绫是谁,沁瑶和蔺效却都已是浑身冰凉,齐齐看向女宿,惊得无法思考,难道当年怡妃用作阵眼的尸首竟是蕙妃不成?

忽然一个人影狂奔而来,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动的怡妃,嘶声道:“我杀了你这毒妇!”

沁瑶抬头一看,就见缘觉双目赤红,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稳安和全不见踪影,只剩满脸戾气,一把扯住怡妃的头发,便要将她往之前那个掩埋蕙妃尸首的深坑里拖,“你会设阵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让你这贱人尝尝万钉钻心的滋味!”

“皇上!”怡妃拼命挣扎,仓皇大喊道,“这和尚疯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边二十多年,一直尽心竭力,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皇上您岂能凭旁人一句话,便将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一力抹杀?这些年妾身都是怎么对待太子的,此心可昭日月,您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妾身吗?”

嘶喊了半天,见皇上只顾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宿,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噎了噎,又转头连声急唤太子和吴王,“老六!老七!快想想办法啊!”

吴王自然不忍心看母亲受此折辱,目呲欲裂地看着缘觉,不住挣扎,奈何身子被绑得死死,嘴里也堵着巾帕,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挣动分毫。

太子听到怡妃的嘶吼声,似是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可因先前跌落时,不小心撞到了院中的石头,头上起了好大血肿,虽然吃力地想要抬起头,可一阵眩晕,又重重跌回地面,昏死了过去。

“你这贱人当年是怎么用阿绫的身子做阵,今日我便怎么用你做阵!”缘觉已经神智全无,边说边狠狠掌掴怡妃,因使了十足力气,怡妃那张雪白的俏脸转眼便高高肿起,牙齿也被打飞两粒,“当年钻在阿绫尸身上的钉子全在这土旁,一个不少,如数奉还!”

又连声喝骂皇上:“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这便是你宠爱了二十年的女人!全无心肝的毒妇!你问问她这些年都是怎么残害蕙侧妃母子的!”

皇上如遭雷击,依稀从缘觉这番颠三倒四的话中捕捉到一点信息,怔怔看着那个当年曾那般迷恋过、如今却被折磨得脱了相的女子,只觉心如刀割,缓缓跪下,哑声痛哭道:“阿蕙?竟真的是你?”

女宿先前头上有金锣网镇压,勉强能被蔺效等三人制住,如今缘觉乱了心智,率先破了阵,她再无拘束,一力挣开双魄阵,风一般掠到一旁的王尚书跟前,眼看便要将他撕碎。

清虚子却从沁瑶手中夺过草绳,一把甩到女宿身上,将她暂且拖住,含泪冲着阿寒大喊道:“阿寒!那是你阿娘!她跟你血脉相连,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如今唯有你有法子点化她的神智,快,快取了你指尖血,点到她眸中去!”

又冲缘觉大喊:“缘觉!眼下不是跟那贱妇算账的时候,先将阿绫镇住,再说其他!”

阿寒面无人色地看着清虚子,声音暗哑,抖着手指向女宿,“您说什么?她是我阿娘?”

皇上听见这话,身子一晃,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寒,一望之下,彻底怔住,这孩子虽然一身朴素道袍,但长相着实俊秀,根本无需多看,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年轻时阿绫的五官轮廓。

怡妃见此情形,拼命在缘觉脚下挣扎起来,含糊不清地大喊道:“皇上,切勿听这些贼僧贼道花言巧语,他们狼子野心,想扰乱皇室血脉,不知从哪找来这个野道士,荒唐至极,皇上万莫上了这些贼子的当!”

缘觉将怡妃丢掷一旁,快步走到布阵处,猩红着眼睛,重新固阵,便见金锣网重新罩向女宿,女宿被金光一灼,耳边听得佛声阵阵,身形终于迟缓下来,怀中婴儿失了依托,从她怀中跌落。

蔺效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将孩子一把捞起。

沁瑶奔到蔺效身旁,就着他怀中看向那婴孩,就见他脸庞虽然被阴气冻得发紫,但却没有阴煞入体的迹象,只需吃几粒正阳丸稳固阳气,不至于落下不得了的病根。

她暗自纳闷,莫非女宿在抱着孩子时,因怕害死这孩子,有意敛了阴气?

沁瑶不敢久看,跟蔺效将孩子递给一旁的瞿陈氏,又取了灵符,让瞿陈氏熬了符水给孩子喝下。

“快,阿寒,取了指血点化到她眼中。”清虚子急声喊,“她破阵不久,还未成魔,你跟她血脉相连,又是难得的纯阳之体,用这个法子救她断不算晚!”

阿寒擦擦眼角的泪,点点头,咬破指尖,便要上前,可还没碰到女宿的躯体,便被女宿散发出阴冷至极的煞气给逼退两步。

缘觉诵经的声音顿时提高几分,金锣网的亮度也比之前更耀眼。沁瑶那边也招了噬魂将师兄护住,怕半途而废,又借了蔺效的内力将噬魂催得极旺。

女宿被这瞬间爆发的灵力给彻底镇住不动,一双燃着烈焰的眸子死死盯着阿寒,眼看他逼近,却一时难以释出阴气对付他。

阿寒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虽然不断驱动内力抵挡女宿的阴气,沾着指血的手却极稳,到了女宿的眸前,郑重看母亲一眼,将那滴殷红的血缓缓送到那两团烈焰眸中,低喃了一句什么。就见那两团摇曳的火焰仿佛遇到湖水,转眼便熄灭了,众人从未见过这等场面,都忘了出声。那几个和尚尤其看得大气不敢出,连手中铜钵歪到了一边都未察觉,等众人发现金锣网重又变得黯淡时,女宿忽然挣脱蔺效和沁瑶的制约,不等旁人反应过来,边飞快退到一旁,将地上的太子和吴王一把掐住,高高举起。

沁瑶见女宿这般行事,失望地叹口气,难道这法子果然不行么,可周遭的煞气分明减弱了许多,若说全没有用处,这煞气都去了哪呢。

太子和吴王被女宿掐住死紧,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面色铁青,双目微凸,眼看性命不保,只好拼命挣扎。

怡妃看得肝胆俱裂,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奔到皇上身边,口齿不清地求他道:“皇上,妾身的死活您不管,连老六和老七的死活你也不管吗?”

可皇上却任凭她喊叫,只顾神魂皆失地看着女宿。

怡妃走投无路,又奔到蔺效身旁,拼命摇晃他的胳膊,痛骂他道:“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如今眼看你两个兄弟被邪魔残害却无动于衷,你所谓的忠和义都去哪了?”

跳脚骂了半天,见蔺效冷冰冰的,根本不作理会,怡妃越发心惊胆战,眼看太子和吴王要被掐得断气,不得不跑到女宿身旁,绝望地跪下,扑通扑通磕头道:“阿蕙,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但当年之事与我这两个孩儿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怨气都冲着我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他们!”

沁瑶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委实不齿,这妇人当年用那般残忍的法子害人时可曾想过手软?

正想着,才发现师父和缘觉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法器,但周遭煞气却分毫未涨,吃惊之下,抬头看向女宿的侧脸,越发肯定阿寒的指血对她有效。

第191章

怡妃跪在地上哀求许久,周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眼看着太子和吴王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她眸中逐渐满溢绝望,仓皇张望一会,忽然瞥见一旁用怨毒至极的目光看着她的缘觉,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奔到缘觉身旁,拽着他往那个早前埋蕙妃尸首的深坑跑,厉声道:“你不是想让我做阵吗?只要你肯出手救我两个孩子,随你拿我做什么都行。你们佛家讲究慈悲为怀,想来不至于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当年之事与我两个孩子无关,只求你们放过他们,万事都冲着我来!”

清虚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自从知道女宿便是阿绫之后,他便忧心如焚,阿绫破阵后残害了太多无辜百姓,虽然她成魔并非出于本愿,但手上沾的血到最后会无可避免地成为她的罪孽,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她,永远摆脱不得,也洗刷不了,哪怕被阿寒的指血唤回神智,她也会因罪孽深重,再也无法重入六道轮回。

怀着这份焦虑,短短时间内,他已然想了无数个可以帮阿绫摆脱天道惩罚的法子,想来想去,只有“换魄术”算是目前已知的最干脆彻底的法子。

名曰换魄,实则是将两名死者的生辰八字对调,经过调换之后,其中一人所犯的罪孽会由另一人来承担,可这阵法极为庞大精深,可谓道家邪门阵法之最,所耗人力物力不知凡几,需得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成法,否则既无法顺利瞒过地君偷魂换魄,也无从强压着换魄之人生受本该由旁人来承担的惩罚。

而从古至今,除了皇家之人,谁能有这个能力操持这般宏大的阵法?故而这法子虽然在道家古籍中留存已久,却甚少有人成功实施。

他想到此处,沉着脸看一眼失魂落魄的皇上,拿定主意,姑且试之!

他调匀因焦心而变得有些紊乱的气息,低喝一声,挥出草绳,将阿绫的胳膊暂且缚住,紧接着,极力运气往后一拉,将阿绫的身子硬生生拽动了几分。

因有阿寒的指尖血化解怨气,女宿身上的煞力小了不少,清虚子这一拉之下,女宿原本掐住二人的手不由得一松。

太子和吴王顿时绝处逢生,跌落到地上,剧烈地咳起嗽来。

怡妃喜出望外,忙奔到太子和吴王身边,想将他二人远远脱离女宿身边。

可还没等她跑到跟前,清虚子便冷笑一声,一抖胳膊,故意松开手中的草绳。

如他所料,阿绫一摆脱草绳的制约,毫不迟疑又将吴王和太子从地上捞起,将他们高高举起,一手一个掐得死紧。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怡妃还没来得及侥幸的松口气,儿子们重又被女宿制住,直如从云端被生生打落。

“你这贼道!”她气得尖声厉喊,扑上来对着清虚子连撕带咬,“你出家人的良知呢?德行呢?我早说过了,当年之事由我一人承担,与他们全无瓜葛,你却放任邪魔滥杀无辜,你枉为道家中人,不,你根本不是人!”

清虚子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笑道:“你这毒妇也敢提良知二字?当年你害死蕙侧妃时,可曾想过她无辜?害得阿寒与母亲天人永隔时,可曾想过他无辜?用阵法逼得蕙侧妃成魔、害得阿寒痴傻了二十年时,你曾可想过他们无辜?如今倒来大言不惭地给旁人来扣大帽子,你也配?不妨告诉你,如今你想救你儿子可以,但需得按我的法子来,否则,你且等着看你儿子惨死在你面前,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皇上将这话听得再清楚不过,先前串联不起来的诸多揣测终于清晰地串联起来,身子晃了晃,不顾腿伤,极力挣到怡妃跟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目眦欲裂道:“你这毒妇——”

皇上下手极重,怡妃一时没躲开,头发险得被扯落好些,剧痛之下,身子本能地往后一仰,顾不上疼,仍死死盯着清虚子。

“要我救他们可以。”清虚子不紧不慢重新将草绳甩到女宿胳膊身上,“第一件事,便是将你当年如何勾结米公公残害蕙侧妃母子,又是如何将蕙侧妃的尸首移到书院布阵的一五一十交代明白,不得有半句虚言!”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阵法既需皇上支持,又极其霸道,怡妃不但要被迫为阿绫祭出自己的魂灵,做那个替魂受罪之人,而且从此不能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