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夜也没啥头绪,她准备先看看再说。

年初二走亲戚,李爸爸也没去接姑姑了,而是夫妻俩带着李博光去了外婆家。

李拾光自然也要跟去的,她也要看看未来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但她心头并没有多少雀跃之意。

她听老妈说过,哥哥当年是订了婚的,在李家一场洪水淹了竹子湖,欠了近十万外债之后,那姑娘就很少和哥哥来往了,总是找着借口不再见面,等哥哥出事后,直接取消了婚约。

在这个年代,订婚和结婚的意义差不多了,在订婚当天就要给女方礼金和买五金,还会办酒席,宴请的是双方父母辈直系亲属,如姑姑舅舅之类,基本上除了缺个证和一场婚礼,已经是认定了夫妻了。

让李妈妈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那姑娘和哥哥退婚,礼金和五金并没有退还回来,李妈妈去要过,反而被女方家人蛮横地威胁,说他女儿订过婚,名誉有损,再找肯定找不到好的了,礼金和五金是赔偿给女方的损失费。

为此事小舅舅忽然小舅妈一直很内疚,觉得都是他们没介绍好,才让他们家在那样情况下雪上加霜。

在自家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小舅舅一家对她一家帮助极大,直到她回来几年之后,小舅舅依然难以原谅她当年不懂事的离开,他心疼姐姐为了那个家吃了太多苦,甚至认为她是知道自家情况太难才不愿回来吃苦,而后来她回来,是因为家里已经度过最困难的时期,她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即使她母亲一再说,那些年她虽然没有回来,可每个月都有寄东西寄钱回来,小舅舅依然难以原谅她。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家的最初那几年,也是她一生中最为困苦劳累的那几年,跟本就不敢向家里哭诉,更不知道家里情况。

那时她就觉得,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累,就是哭着跪着也要走完。

她以为爸爸还在修自行车卖自行车,她以为哥哥从深市学好手艺回来开电器商店。

一切都是她以为。

那时她虽然觉得没脸回家见父母,可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后,她就开始往家里寄钱给爸妈寄衣服,一年三节都寄,上面留有她的地址,可爸妈一直没有回过,也没有来找过她,她以为爸妈不肯原谅她,后来她才知道,爸妈是怕拖累她。

想到这些,李拾光心脏又是一阵抽疼揪紧。

她何其有幸,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父母,而她又何其愚蠢,为了一个男人,抛开父母亲人。

她不知道那个和她哥订婚又退婚的人,是不是今天要去相看的这个。

她没见过这个姑娘,只是听老妈说过一句是小舅妈介绍的。

作为男方家人,她很难去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即使她能理解一个女孩子不愿意吃苦,在得知男方家里出事后的犹豫心态及男方出事后的果断行为,她也依然无法原谅在自家和哥哥最艰难的时期,她带给哥哥的伤害。

她能毫不犹豫的在哥哥出事时抛开哥哥一次,日后若再有事,也会抛开第二次。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都顺遂。

她也不能保证。

当年的事给哥哥的打击极大,而那女子的离开算是摧毁压垮哥哥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颓废。

对于和哥哥订过婚的女人,母亲和她提起的并不多,只说退了也好,那样的人品,那样的家人,真的结婚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到了外婆家,外婆舅妈她们都非常热情,脸上笑容都极其暧昧。

小舅妈打趣地拍拍在人群中如鹤立的李博光:“这都大小伙子了,个子怎么长这么高啊,长这么高可不好找对象啊。”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这让早已知道今日会相亲的李博光耳垂都红了,可表面还是力持镇定,目光期待地朝屋子里面看。

大家又哈哈地笑起来。

大舅妈看到李博光神色,打趣道:“你们也真是的,别在外面站着说啊,外面冷,快进来。”

小舅妈这时候将注意力放到李拾光身上:“拾光也是大姑娘了。”

小舅舅更是大言不惭:“我们家几个不管男孩女孩,都生的好,个顶个的漂亮。”

小舅妈拍着李博光的背大笑着恭维:“那博光拾光这做哥哥姐姐的带头带得好!”

李妈妈听的也是心花怒放,笑道:“就你最会说话。”

“我哪里是会说话,我讲的都是实话啊,不信你问你兄弟,我这人一向实诚,从不说虚话。”

大家又笑着去拧小舅妈,小舅妈赶紧笑着躲到小舅舅身后去:“现在讲实话都没人听了,我大外甥大外甥女长的就是俊嘛。”

女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李拾光始终站在爸妈身边含蓄地笑,目光从人群中搜寻可能是哥哥相亲对象的人。

说笑了几句,众人就一同进了屋子里。

房子是小舅舅结婚之前新建的三间大瓦屋,厨房和卫生间都单独建在外面,堂屋中间隔开,后面是个小房间,表弟住着,左边的大房也隔成两个房间,朝南的外公外婆在住,里面的房间表妹住,右边的大房间是小舅舅和小舅妈的房间。

一群人一进屋,就见到安静地端坐在堂屋桌上喝茶的两个中年女人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

众人目光顿时都落到那年轻姑娘身上,李妈妈知道,过来和儿子相亲的姑娘,应该就是她了。

第25章

适才外面的热闹眼前三人并未参与, 见众人走进来,旁边那位长了一脸精明相中年女人, 吹了吹茶叶, 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爽朗地笑了起来,对她身旁年轻女孩说:“来, 喊表姨。”

女孩站了起来, 礼貌地微笑着喊人:“表姨好。”

在座的也就李拾光一家她没见过, 所以她喊的是李妈妈。

李拾光很难将眼前这个女孩和母亲口中那个在自家出事后, 人都没出现就立即与哥哥取消婚约的女孩合在一起。

至少在听到这事之后,她脑中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个年轻漂亮却嫌贫爱富自私自利的形象。

但是眼前女孩给人的第一印象怎么说呢?

朴实?说朴实也不尽然, 只能说长的很朴实。

她身高约一六零左右, 圆润的脸,小眼睛大脸盘塌鼻梁,体重一百二十斤左右, 微胖, 唯一算得上出彩的地方就是皮肤粉白。

她并不丑,也难说好看, 笑起来两只原本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唇角上扬, 很是亲和, 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李妈妈见她第一面就很喜欢,这样体型微胖有福气,人也精明能干的姑娘很得长辈们欢心, 尤其是像李家这样做生意的人家,更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媳妇。

小舅妈给两家人都介绍了一下,着重介绍李博光和苏慧琴。

苏利琴就是和李博光相亲的姑娘。

李博光作为晚辈,又是男孩子,大方地喊了人,见三人茶杯里水浅了一层,又上前给几个人倒水。

小舅妈要过去给李妈妈他们泡茶,李博光利落地拿过茶杯:“舅妈你做,我来吧。”

小舅妈有意让女方家人好好看看李博光,也不客气,坐下等着李博光泡茶。

李博光将几个白瓷茶杯烫洗过,泡了茶端过来,一人一杯,又对原本坐着的三个女人说:“阿姨,我帮你们换一杯吧。”

“不用不用。”女方母亲看着李博光目不转睛,满脸笑意。

就初次见面而言,双方家长对两个年轻人都很满意。

李拾光坐在旁边装腼腆,别人说到她,她就回以微笑,并不说话,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她,偶尔带上她不过是为了不冷落到她罢了。

苏利琴也一样,一直坐在那里文静的笑着,问到她才说话,说话声音轻柔好听,言语举止间俱十分得体。

只这样看,完全挑不出半点问题,至于相貌,在李妈妈眼里最不重要的就是相貌了,反而是苏利琴这种微胖圆脸白嫩的女孩,更合她眼缘。

苏母看上去也是不善言辞的人,面目和善,全程都微微笑着,偶尔问几句李博光的问题也是年龄喜好现在在哪儿工作,辛不辛苦之类。

倒是她旁边的黑皮肤女人,一脸精明泼辣,问的问题也犀利直白的多,比如工作多久了,什么时候能出师,在深市多少钱一个月,那边的钱好不好挣,大城市漂亮姑娘多不多,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有什么打算。

又问李妈妈如果两人结婚有没有建楼房的打算,什么时候建,建在哪儿,现在的房子是不是也归儿子等等。

还含蓄地问了婚后公婆在不在一起住的问题。

这人大约是被女方请来唱黑脸的,李妈妈虽然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还是将这些问题一一回答了。她想着,女孩子嫁到她家后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精明一点,总比娶了个蠢人好。

这人自称是女方家的大伯娘,对李博光一边问一遍夸之后,话题转到李拾光身上来:“这是你闺女吧?长的真好看,多大了?”

对这一双儿女李妈妈也是很骄傲的,笑道:“过年十八了。”

“大姑娘啦。”苏家大伯娘笑的一脸灿烂:“定人家了没有?”

这话问的李妈妈暗暗皱眉,她笑着说:“还在念书呢,就要高考了。”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小舅妈。

小舅妈之前和她说,已经将两边信息大致向两家说过了,其中自然包括李博光还有个妹妹在读高中的事。

许是感受到这一瞬间的停滞,苏家大伯娘笑容不减:“这么大了还在念书呀,那马上要毕业了吧?”她转头对李妈妈赞道:“女儿好,我们那很多初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一年要给家里带回来千把块呢。你女儿这么能干,你就等着享福吧。”

李妈妈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笑容淡淡的:“享什么福?我也不指望享他们什么福,只要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平平安安的,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小舅妈在一旁听的尴尬症都要犯了,赶紧打圆场:“怎么不是呢?你家的两个都大了,等成家立业,你就等着抱孙子当奶奶了,哪像我家那两个,一个上初中,一个才刚上小学,还有的累哦!”

苏母也赶紧打圆场,接过小舅妈的话:“你家两个也是好孩子,日子过过也快的。”

李拾光也看出来,苏家大伯娘说话的时候,苏母和苏利琴都不说话只文静的微笑看着,直到气氛被说僵了,才出来打个圆场,很明显,苏家大伯娘今天过来就是个扮黑脸的,苏母是扮白脸的那个,苏利琴只要微笑不说话就可以了。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小舅妈起身抓了写瓜子花生米糖过来:“瞧我,光顾着说话,都没抓点东西招待你们,净喝水了。”对李博光苏利琴说:“我们在这聊聊天,你们年轻出去玩吧,别陪我们这些老年人坐这了。”

苏家大伯母立刻笑道:“哪有你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年人哦!”

李博光和苏利琴两人出去,原本作为妹妹的是不该做电灯泡跟着的,但她对苏家大伯娘着实不喜。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别人说这样的话,甚至有时回到乡下,村里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劝李爸李妈不要给她继续念书的,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你们两口子累死累活把她培养成高中生已经很不错了。”等等类似的话。

更多的是和苏家大伯娘一样,说谁谁家姑娘出去打工挣了多少钱回来,谁谁家姑娘嫁出去拿了多少嫁妆等等。

这边苏利琴已经和李博光聊上了,还是一只腼腆沉默的苏慧琴主动开的口。

她斯斯文文的浅浅一笑,“你个子好高,得有一米八吧?”

“一米八四。”出来后反而是一向活泼外向的李博光没那么善谈了。

“我只有一米六。”她微微垂头。

李博光没有说话,苏利琴又将目光投到李拾光,歉然道:“我大伯娘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李拾光笑笑。

“听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祝你考个理想的大学。”她笑容依然很柔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淳朴感。

“谢谢。”

没有等到李拾光的回话,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

回去后,李妈妈问李博光觉得那姑娘怎么样,李博光说:“就那样。”

李拾光想起自己年少时曾问过李博光对未来的嫂子有什么要求,李博光很俗气地回了两个字:“漂亮。”

苏利琴和漂亮完全沾不上边,甚至连可爱都难形容,只能说是五官端正。

可前世没有她从中间搅局,哥哥居然和她订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妈妈又问李拾光,李拾光说:“太矮了。”

李妈妈点头,犹豫道:“是有点,两个人站在一起也差太多了。”又道:“那姑娘我看着还不错,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就是她那大伯娘……”

她皱了皱眉,后面的话她没说,几人都懂。

“唉,随你们吧,日子是你过。”李妈妈对李博光说。

李拾光见李博光并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松了口气。

初三一早起来,她梳洗好和爸妈说要去找马萍玩。

“一会儿你姑姑要来,你不在家待着去马萍家?今天初三都是走亲戚的,家家都是一家子人,哪有空招待你哦。”

“没事,我们说好的,一起去看电影。”李拾光头也不回的跑了。

她坐公交车到车站,买了去沪市的车票。

从县城到沪市需要四个小时车程,又打车到了海交所。

海交所尚未营业,周围也冷清的很,她向周围打听了股票的一些信息,才知道,股票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需要股票认购证,凭认购证摇号,中签的认购证可以认购股票。

这就和中奖一样。

而认购证的价格也不便宜,据海交所门口的大叔说,认购证价格如果太便宜,股民就会把认购证当彩票买,那么买的时候将是人山人海,价格定得太高,卖不出去,股票也就发不出去。

所以按照这时候的物价水平和消费能力,认购证30块钱一份。

这东西就和彩票一样,你有钱就可以随便买,中奖就行,以现在的消费水平,买多的人不多,毕竟不是股票。

可能见小姑娘长的挺好看,和她谈股票的大叔还将自己买的股票认购证拿出来给她看,只见一张青绿色钱币大小的纸面上用繁体字写着‘海市股票认购证’,反面同是繁体字‘股市有风险,涉世需谨慎’,除此之外上面还有地址和编号,并告诉她,认购证会在今年四次摇号,共发行十来个股票。

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

至于买不买,大叔自己也很犹豫,不知道这东西该不该买,毕竟对这个问题的判断也没有可供参考的经验。

他也只是提醒李拾光,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但李拾光知道,必须买,不仅要买,还要尽可能多多的买。

在二十一世纪,哪怕最普通的股民都知道,沪市第一次发行的股票认购证有多么疯狂,几乎达到了洛阳纸贵一证难求的程度,可以说是当时的稀世珍宝,甚至在三十多年后,沪市第一次发行的股票认购证收藏价格都不低。

第26章

她问清楚什么时候营业, 股票认购证如何购买等问题,知道沪交所要初六才能交易, 而买股票需要认购证,

打听清楚了一切,她也没有过多逗留,赶紧回家。

到家已经晚上六点多, 家里一大家子人。

李妈妈过来又想捶她, 低声训道:“家里一家子忙死了,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在今天跑出去玩呀?”

李拾光吐了吐舌,赔笑着问:“哥呢?”

李妈妈顿了顿, “那姑娘约你哥去看电影了。”

李拾光吃惊:“哥不是说一般般吗?怎么还去看电影了?”

“那姑娘今天来县里逛街, 你哥在给你爸帮忙修车,正好碰到。”

“来店里和哥碰到?”李拾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爸呢?”

“你爸不做生意啊?现在正月生意正好, 你爸一早就去看店了。”

李拾光赶紧过来给李妈妈捏肩捶腿:“我的错我的错, 老妈你辛苦了。”

李妈笑着啐她:“还不去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年初四, 李妈妈也去店里帮忙了, 李拾光一直在房间里看着老妈放在她房间的钱纠结, 最终她还是做了决定。

和家里的灾祸比起来, 这些只是小节,只要家里有足够的钱,哪怕真的有洪水来临, 她父亲也不需要为了还债去开采石场。

年初五,她和李妈妈说去同学家玩。

她一向听话乖巧,李妈妈不仅没说什么,还拿了十块钱给她。

李拾光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压岁钱和老妈放在她房间的一万六千块钱去了沪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