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地上已经落了一地的烟头,他脚在最后一根还冒着火星的烟头上碾了碾,骑上摩托车离开。

回到住所的时候,院子里一群人在喝酒,对面那户人家的小孩才三岁,光着个肥嘟嘟的屁股,手里拿着跟棍子满院子里跑。

这是城郊的一个农村,谢成堂的表叔在这里租了一幢两层小楼,专门给他们这些在工地上的小工住。

众人听到摩托车声,就知道是谢成堂回来了,纷纷露出戏虐的笑容:“成堂,吃过饭了没啊?”

“快上楼去吧,你老婆问过你好几次了!”

谢成堂皱眉:“我哪来的老婆?”

“卧槽,你小子,你老婆都快生了,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谢成堂将摩托车推到正堂后面的院子里,前面的两层楼房是住所,中间是个狭小的院子,平常他们在这里洗菜洗衣服,晾衣服,后面是两间屋子,一间当了厨房,一间了做了员工宿舍,因为靠近厨房,这间屋子非常热,里面只有一台大电扇呼呼扇着风。

这已经比较不错的住所了。

谢成堂径直去了后面的厨房,掀开汤锅看到里面有冬瓜咸肉汤,盛了一大碗。

里面咸肉已经没了,只零星地飘着几片切的极薄的冬瓜片,大口喝完后,又盛了饭。

橱柜里果然放着一碗菜,是表婶特意留给他的。

他长了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留着长长的刘海,一直拖到鼻尖,瘦长的身材,冷峻的面容,让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废的美感。

他表婶总是心疼他太瘦了,知道他每天晚上要去车站等什么人,到八点才回来,就给他留了菜。

有时候回来菜已经被人偷吃了,被他找到机会教训了几次之后,表婶留给他的菜就再没人敢动。

十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足足吃了两大海碗的饭,才将将吃饱,起身回到楼上。

赵美心靠在床上,单手抚着肚子,满脸阴沉:“你又去车站了?”

谢成堂不耐烦地脱下背心:“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谢成堂!你什么意思?我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你却每天去车站等另外一个人,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赵美心尖声叫道。

她原本只是显得有些丰腴的少女身材,此时圆的跟球一样,肚子已经挺的老高,长期压抑的脸上出现了斑纹,皮肤暗沉无光泽,厚厚的刘海耷拉在头皮上粘着,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洗过。

她肚子大了,弯腰洗头很不方便,而谢成堂从不愿伸手给她帮忙。

谢成堂神情麻木地瞥她一眼:“孩子是谁的你自己清楚。”

“你什么意思?”赵美心尖声叫道:“我的第一次给了你,只有你!”

“呵。”谢成堂嘲讽地一笑,拿上干净衣服下楼。

“你去哪?”赵美心连忙追到阳台上问。

“洗澡。”谢成堂头也不回。

赵美心不敢追。

每次她和谢成堂争论孩子是谁的时候,她都心虚不已,但是说的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说服了自己,这孩子是谢成堂的,就是谢成堂的,不是他还能是谁的?

于是她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谢成堂却不搭理她。

她之所以能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告诉表叔表婶她肚子里孩子是谢成堂的,而谢成堂的否认,在表叔表婶的眼里就是还年轻,不懂事,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认呢?又对赵美心说,等过几年谢成堂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谢成堂每天早出晚归,回到住处就和一帮子工地小工出去玩了,每天晚上夜里十一点多才回来,回来就关上门睡了,赵美心影响不到他的生活,他也就没管。

赵美心还在取保候审阶段,定期还要回去写报告,既不敢闹事,也不敢拿肚子里孩子怎么样,加上年纪轻轻就当了妈妈的不忿,整个人越来越阴郁。

谢成堂之前就没搭理过她,此时更是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若不是看她还算痴心的份上,他根本不会将她留在这里。

他让她回去,不要来这里,赵美心以肚子大了,随时要生产为由,说想生的时候看到他,孩子也想最快看到爸爸,一直不愿意回去。

爸爸?谢成堂嗤之以鼻。

只是心底突然莫名的锥心般的疼痛,似乎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还有戾气,然而这种感觉一闪即逝,连他都搞不清那种锐痛是不是他的错觉满,心头一片恍惚。

这时候他就会无比的想念李拾光,想的心像被挖空了似的,整个世界一片荒芜和苍茫。

他默默地看向北方。

他已经从过去同学那里打听到,李拾光考上了国大,和她一起考入国大的,还有徐清泓。

第57章

承包竹子湖, 并不是简单一句将这个湖承包了,就能盈利的, 它中间要做的事情非常繁琐。

竹子湖的湖面面积约1.6万亩, 水深有三米。

这么大的湖面,它所经过的乡镇非常之多,你如何保证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人偷湖里的鱼虾河蟹?

竹子湖里面养的鱼虾河蟹也算是野生的, 但依然需要人工饲养, 那么养鱼的肥料如何获得?又有何人每天去抛洒肥料?

在当地, 使用鱼类饲料的一般都是牛粪, 也就是说,偌大的湖面, 每天就抛洒一吨多的牛粪喂鱼, 而在农村,还有很多老人保留着将牛粪糊在土墙上晾干,用来生火烧炉的习惯, 那么怎么在农村长期收取牛粪也是一个问题。

这都是小问题, 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每日湖面上的巡游。

你要巡游湖面, 首先得有一艘快艇, 其次得有人, 能震慑到对方。

不然你一个人去巡游湖面, 看到有偷鱼的人,制止他们,很可能不但不能制止, 反而会被对方群殴,毕竟竹子湖沿岸都是群居的村民。

这样的话,就需要一些势力,而巡游湖面的人也不能是心慈手软之辈,这种事情,你一旦姑息了第一次,以后就很难遏制,只有从第一次就给人震慑,之后才好管理。

光凭她小叔叔一家可以吗?就是加上她小舅舅一家都不行。

就她小舅舅那文弱的身体,别说打架了,平时能保证身体健康就不错了,毕竟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这些东西全都要钱,而不仅仅是承包竹子湖的费用。

李拾光的小叔叔没读过什么书,人本份的同时也拥有一些年轻人所独有的冲劲,而且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听话,还是个难得的心里明白的人。

她小舅舅虽说身体文弱,却是个做事有手段有魄力的。

在李爸爸将两个人召集在一起,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后,两人都表示,姐夫,哪能让你一个人拿钱啊。

小舅舅表示要去找银行贷款。

在农村人的想法里,家里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是不能贷款的,贷款,那就是高利贷,就像杨白劳和喜儿那样,一旦拿了贷款,就会成为地主家压榨的对象,利滚利钱滚钱,还不完了。

李爸爸会承包这个竹子湖,主要是想拉扯兄弟一把,倒没在意钱的事,说:“钱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来想办法,现在这件事就是,你们干不干,干,那我们现在就要准备了,各种关系要走,各种事情要处理。”

这样的机会,小叔叔和小舅舅当然不会推辞。

“可这钱,也不能让姐夫你一个人出。”

李爸爸伸手打断他:“我话还没有说完,钱我出,事你们做,股份我占四成,你们俩各三成,平时竹子湖的事情由你们俩商量着打理,要是遇到有分歧的,我也参与进来,少数服从多数,省的以后有矛盾。”李爸爸先将丑话说在前头:“管理竹子湖的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光是你们两个肯定不行,到时候肯定还要有人。”

这一点李爸爸早已想好,对李小叔叔说:“事情定下来后,你去趟才俊家,问他们愿不愿意来看场子,到时候按月付给他们工资。”

李爸爸说的才俊,是李奶奶的娘家侄子,他的表弟。

李爸爸会想承包竹子湖,当然不是凭头脑一时发热盲目承包,他心里是有数的。

李奶奶她们村子生在河边长在河边,世世代代靠打渔为生,全村子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是水上好手,家家户户织的一手好渔网,编制的一手好鱼笼,且每家每户都有一条木质小渔船。

渔船是渔家人的宝,一代一代的往下传,每年都要进行修补和保养,渔家人对待渔船的珍惜程度,那和传家宝没有区别,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得和渔船打一辈子交道。

李爸爸两个舅舅,现年五十几岁,表兄弟七个,除了有一个当了泥瓦匠,一个出来闯荡,剩下五个都在家里以打鱼务农为生。

这五个表兄弟,大的还不到四十岁,小的才二十几岁,都正是正当年。

此外。

李爸爸展开竹子湖的地图,手指点在一处竹子湖拐弯处:“可以在这里设一个渡口,这里对面就是矿场,每天绕路去矿场上班的人很多,这里有渡口就可以为他们节省一大半路程,附近乡里孩子上学也可以走这里。”李爸爸说:“这事可以交给小爷爷做,收集牛粪喂养鱼,平时看看场子禁止偷鱼的事,也可以交给他,总比他每天去矿洞里背矿好。”

小爷爷是村里一个族人,现年五十多岁,也是个可怜人,家人都在过去那场暴乱中饿死光了,就剩他一个,早年娶了个老婆也走了,家里就剩他和一个儿子,为了给他儿子造房子娶媳妇,每天早早起床走十几里的路去矿上背矿。

“这里。”他指着湖中心的一座小岛,“真要承包下来,你们俩肯定得有一人长期驻扎在这里,方便巡视。”

小舅舅说:“我吧,到时候我和美娟说一声,我们俩就住在这里了。”

李爸爸点点头,“才俊村子里肯定也要设一个点,那一块就交给他去巡逻。”又看向小叔叔:“那你就在这镇上,你认识的人多,有什么事方便叫人,你们自己也要多辛苦一些,不能懒,人只要不懒,什么事都能做成。”

或许是加个人中,只有李爸爸是高中读完,如今也算在几个人混的最好的一个,李小叔叔和小舅舅都十分能听得见李爸爸的话,“暂时先这样计划,我也是和你们商量,事情没有定下来之前,你们先谁都不要说,但你们心里要有个数,一旦事情定了,该怎么做,我们马上就要行动起来。”

李小叔叔和小舅舅都知道,李爸爸和他们说了这事,必然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事情能办的下来。

在李爸爸组织了大方向之后,两人又将很多细节的事情一一完善,两人都十分激动,承包竹子湖,在当地人心里,这已经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大事业,光是承包竹子湖的十万块钱就不是一般人能出的起的,不说一年的利润达到十万,就是六万,一个人分得的钱在这个年代来说也是不少的,而且他们有信心能做的越来越好,甚至小舅舅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很多想法和计划,就等着以后一一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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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光得知李爸爸承包竹子湖,并没有多说什么。

九三年会发洪水,注定了会亏钱,但只要提前做好预防工作,加固堤坝,在一些低洼处提前拦上钢丝网,虽会有损失,但损失会降到最低,而且以家里目前的条件,完全损失的起。

李拾光看中的根本不是这一年的收益,而是洪水之后的那几年,甚至十几年。

之后的二十多年都没有发过像九三年那样,足以将整个竹子湖淹没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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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大是个非常重视体育运动的学校,校园内每天下午准时回响着广播:“走出教室,走出宿舍,去参加体育锻炼,争取为祖国健康地工作五十年。”

是以每到傍晚,操场就十分热闹,打球的打球,跑步的跑步,锻炼身体的锻炼身体。

大学里有非常多的社团,作为这一届新生当中国宝般存在的三个女生,李拾光、孔嫣、陈香都收到了很多来自社团的邀请。

陈香之前就收到文学社的邀请了,确定加入文学社,问李拾光要不要加入,李拾光对文学什么的不感兴趣,只对体育项目感兴趣,她想锻炼好身体。

自从女子排球在八十年代获得五连冠之后,天朝运动正式进入排球的年代,排球运动在天朝一直很火,属于主流运动之一,不论是女子排球社还是男子排球社都球风彪悍。

在学

校也是大社团,人数不少。

老一届学姐学长们毕业,排球社出现断层,国大的排球教练主要邀请对象是陈香的,排球社教练一眼就看中了陈香一米七六的大高个,在排球场上很占优势,想培养她当主力二传手。

后来不知怎么听说了李拾光军训时候跑六千米和二十公里拉练的事,顿时心里一喜,邀请了这两个人,怕她们不来,还亲自来邀请。想等她进入排球社再看她适合什么的位置,进行培养。

排球社的教练也是有来头的,他原是京城队的主力队员,后来没有进入国家队,退役后就来了国大执教。

国大的男排女排教练都是她,男排女排也都在一块儿训练。

李拾光和陈香都收到了女排的邀请。

陈香和李拾光盛情难却,尤其是陈香,原本她想加入个文学社吉他社什么的,没想到会受到网球社的邀请,还是教练亲自来。

孔嫣见她们两个要加入,也吵着要加入,排球教练当然求之不得。

孔嫣即使当不成主力队员,当个啦啦队对队员们也是个激励啊。

因为李拾光和陈香是排球教练亲自邀请来的,对二人十分重视,两人都是教练的主要培养对象。

孔嫣又是化学系大牛孔教授的孙女,人的名树的影,她长的又好看,排球教练对她也十分照顾。

说实话,排球教练最开始看到李拾光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只见她手脚细长,裸露在外的肌肤洁白细嫩,身姿窈窕柔弱,怎么看都不像一口气跑了六千米后,还能继续坚持军训一个下午的体格。

加上她形貌昳丽,神采焕发,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好看的壁花,若不是提前听说了她的彪悍事迹,那么先入为主之下,他恐怕真的不会注意到她。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她们跟着球队的替补队员一起练习跑步,颠球等基础训练。

主力队员要训练击球、对练等。

表面上排球教练都一视同仁,实际上他一直分了一部分精力在注意陈香和李拾光还有男排的两个新入社球员,其中一个就是曲承弼。

徐清泓也加入了排球社。

工程力学系大一的课业很繁重。

在力学系有句话,叫‘力学家都是数学家’,所以对数学要求特别高,仅次于数学系。她们都从微积分学起,徐清泓则必须从数论和集合论学起。

他们有一门课程叫数学分析,学起来十分费劲。数学专业的教材对力学系的同学来说太难,而非数学专业的教材又太浅,所以他们从大一就开始被迫适应没有教材只有参考书和笔记的学习方式。

为了统一时间,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约会,两人的社团时间便尽量重合。

于这一点上来说,李拾光一直很感谢徐清泓,他从不说什么,却在行动上无声的体贴和温柔。

比如进入社团,都是她喜欢的,他来配合她的时间。

他什么都没说,却默默地做着。

有人说,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是能感受到的。

爱,它并不是空泛的言语。

所以李拾光一直很高调的宣扬二人的关系,这不光是宣誓主权,更是为杜绝了她自己的桃花。

即使如此,给她献殷勤的人依然不少。

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自己曾经被谢成堂与各种女人之间的周旋和暧昧伤害过,就更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给别人一丁点留有念想的机会。

她始终觉得,一个人只要自己立身持正,一些不必要的桃花是不会来找你的。

至少目前为止,除了个别有委婉向她表示好感的,很少有明知道她已经有对象,还来黏糊的。

之前军训的时候还有人给她送水送吃的人,在她拒绝了几次并表示自己有对象之后,他们的注意力也都放到陈香和孔嫣那边,她这里已经乏人问津。

她做到徐清泓身边,两人也不说什么,就待在一起,只要有空了,就待在一起坐着,没有任何过份的举动,有时候情致来了,就勾勾小手指头,或是正大光明的拉拉手。

私下约会的时候,她会很黏糊,但在这样的场合,她是会注意保持分寸的。

除了排球社外,他还加入了摄影社。

当初她只是随口说他要多给她拍点照片,等老了以后可以拿出来回来回忆,他就放在了心上,真的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在做。

不管以后两人老了还在不在一起,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动是切切实实的,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于是训练的时候,徐清泓就跟着他们一起训练,等到休息的时候,他手里就拿着一个相机,他的镜头里只有她。

让排球教练比较惊喜的是,几天训练下来,李拾光的体力相较于和她一起进入排球队的女生相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就是陈香虽然也不如她,但也十分出众。

当下他就将二人单独挑出来,两人除了和新入社的成员做基础练习,对着墙壁颠球外,和预备队员一起练习。

陈香才练了三天就受不了了:“教练他就是个变态!他是不是和我有仇啊?干嘛一直盯着我练?别人跑个一千米就完了,咱俩要跑五千米?”她伸出五个手指,已经完全不顾形象地坐在草坪上,头发汗哒哒的黏在脸上,她恼怒地将头发重新扎了一下,双手撑在地上,一双大长腿懒洋洋地交叠着:“早知道我就不来什么排球社了,你说我当时要加入诗社该多好?”

“那你怎么不加入诗社?”

陈香回想了一下诗社的社团环境,摇了摇头。

这个年代社团都太简陋了。

就以诗社来说吧,诗社的场地目前还只是几个男生的宿舍,大家聚集在狭小的寝室里作诗吟诗,里面各种脏乱差,陈香进去后就败退回来了,在将各个社团考察了一圈之后,果断加入排球队。

托了女排五连冠的福,国大的排球训练场地还算大,相邻的两个排球场,女排占一个,男排占一个,也只有女排在国大有这么好的资源。

李拾光跑完五千米,只是微微有些喘气,双脚还在轻微地原地迈着小碎步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