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我艰难地呼吸着,“谁把她们送来…的…”

“叶清歌!”我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苏域的怒吼,而后我立刻感觉身上一轻,苏域魁梧的身躯瞬间出现在我的眼帘之中。他满脸愤怒,焦躁地大喊,“你快去看看院子里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儿!”

女人…什么女人?我脑子里面一片混沌。苏域冲进来,一只手一个直接把压在我身上的两个女人扔出去,然后将我一把拽到院子里,指着院子里一排莺莺燕燕怒吼:“宫里送过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宫里?我有些发愣,随后我就看见太后身边的常随太监站在前方。他见到我,先含着笑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公公多礼了,”我赶忙上前去扶起他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公公前来,可是太后有什么旨意?”

“殿下真是聪慧,一猜就中。奴才这次便是奉了太后旨意前来,给殿下送几个美人。这些美人都是太后钦点。娘娘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还要操劳内院,真真是操碎了心。太后体贴太子妃娘娘,特意送那么些人到东宫来,一来是帮衬着娘娘,让娘娘也少操些心;二来则是让殿下内院多些人气,这人气一多,子孙自然也就来了。”

“放…”太监话刚说完,苏域就一脚踢过去。

我赶忙拉住了他,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冷静点,这是太后的人!”

苏域看着我冷笑,小桃子赶紧上去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太监带着往外走。等太后的人都走了以后,苏域一把拉开我的手,冷声道:“戏做足了,你就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吧。”

“这,”我有些疑虑,“先放着吧,毕竟是太后送来的人。”

苏域没说话,过了片刻,苏域平日带着的侍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在苏域耳边踮脚说了几句。苏域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果然是他。”随后,他便转身,冷声道,“将这些女人给我送出去!”

“苏域!”我有些着急,“这些是太后送来的人,刚送进来你就要送出去,这不是打太后的脸吗!”

“那又怎么样?”苏域冷眼看过来,“她已经打了我的脸,我打回去又如何?今日她能给你送美人,明日就要送侧妃。今日我不把这些女人扔出去,明日他们就能送更多美人过来。我今日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我在一日,东宫就不能有其他人。”

“我守着你已是不易,”他苦笑一下,“哪敢再将你放在这温柔乡里。真正的美人尚不敢有这样的勇气对她的夫君,何况我?”

他这话说得酸楚,旁人都只以为他是自谦,觉得自己不够美。只有我知道,所谓真正的美人尚且不敢,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美人。

我不由得愣了愣,他却嚣张地吼了一声:“还不送走?硬是要等我亲自把她们变成尸体才愿意扛吗?!”

一听这话,美人们立刻号啕大哭起来,梦娃、春水“嘤嘤”地抱上我的大腿。苏域干净利落地把她俩扔到院子里,小桃子等人立刻上前把一干美人都拖出去。苏域则回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便气势汹汹地带人冲出去了。

小桃子赶忙回过头来问我:“殿下,要派人跟上吗?”

“不跟了,”我叹了口气,“他要干吗,咱们拦不住,等父皇收拾就好。”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当天我睡了大半个下午的午觉。晚上才被宫里人叫醒,说苏域被父皇揍了,现在被罚跪在宫门口。

一国太子妃被罚跪在宫门口,这太打脸了!

我想过父皇会罚他,却没想过使用这样的方式。父皇宠苏域,虽然说如今苏域作为一个女子的身份来说,权势已然太盛,但父皇面上不至于太伤和气。于是,一路上我都在打听,苏域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动怒成这样。

探子很快给了消息,告诉我苏域做了什么。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跑到谢家把谢清运打吐血了——原因是他听说是谢清运向太后进言东宫后院空虚,让空虚了许久的太后找点事,给我赏了些美人。

【突然发现这里其实有个伏笔】

这算不上一件大事。如今谢家已不复当年,苏域乃是朝廷新贵,又是实打实的太子妃,不过将其家主揍到吐血的小事,以谢家的手段,不至于捅到台面上。就算捅到台面上,以父皇护短的为人,总要护着苏域一些,怎么能让苏域被打了板子还去跪宫门口?

难道苏域把谢清运打死了?

我脑袋里闪过一丝这个念头,瞬间又摇头告诉自己,我想太多了。如果苏域真的把谢清运打死了,京中各大势力这会儿该是睡都睡不着了。

我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往前,终于到了宫门口,老远就看到苏域一袭红衣在宫门口跪着,周边人来来往往。我心上一紧,马车停到他身边的时候,我什么想法都没了,直接跳下来,上前询问:“受的伤重不重?要跪到什么时候?你好好的没事去打谢清运做什么?你疯了吗?!”

他没说话,跪在地上,抬着眼皮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他的背有着微微的弯曲,我下意识地按上去,便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后便有血染满了我的掌心。

我不由得呆住了,到底为什么,父皇要将他打成这样?

不过一个谢家嫡子而已…

“你…”我顿住片刻,放缓了声音,“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笑了笑,“我把谢清运打了,你爹叫我来,教育我要大度,要给你广纳妾侍,我顶撞了他,他就把我打了,还罚我跪在这里。现在朝廷里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事儿,好得很,好极了。”

“叶清歌,”他眼里满是笑意,“日后,再也没有人敢给你送什么美人了。你身边只能有我,只能是我。”

我听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觉得心里发酸。看着他满身的伤,我不由得沙哑了声音:“你总是这样,受伤了也不在乎,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等以后老了,这满身的伤都是旧疾,谁来照顾你呢?”

“我不需要人照顾,”他说得淡然,“我若真如你所说这般没用了,你不喜欢,拿席子把我一卷,扔到乱葬岗就行。”

“你这人,”我哭笑不得,转了话题,“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随意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地道,“明早上朝的时候人才多呢,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瞧见。”

“那你就跪着吧。”我玩笑道,“我进去问问父皇,你到底是要跪到什么时候。”

“去问,”他冷哼一声,反正不跪到早朝,我还就不走了!看以后谁还敢给你送女人!

我没回话,带着小桃子径直往宫里去。

才走到一半,我便被父皇身边的常随太监给拦住了:“殿下,”太监有些为难地说,“陛下说了,殿下不必来为娘娘求情,娘娘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去谢府认个错,服个软,谢大公子若说罢了,那就罢了。殿下与其来找陛下,不如好好劝一下太子妃。您毕竟是太子,哪个太子内院只有一个人?您觉得无所谓,说出去也不大好听啊。”

“公公,”我使了个眼色,让小桃子上前给了这太监一锭金子,太监笑眯眯地接过去了。我上前一步,思索着道,“这话,是父皇让您转告给吾的?”

“殿下,奴才得提醒您一句,谢家再不济了,谢子兰当年也是同陛下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如今人死了,”太监将手放到心上,声情并茂地道,“陛下心疼着呢。”他这样一说,我立刻反应过来父皇的震怒是从哪里来的了。于是,我赶紧谢过对方,带着人就去了谢家。

为了表达诚意,我亲自去敲的门。谢家家仆很是不待见我,开门一瞧是我,赶紧就关上了大门。我一把撑住大门,强笑着把自己挤进去,一面挤一面解释:“那个,大爷,放我进去呗,我是太子啊。”

“扯淡!”对方装傻充愣,“太子千金之躯,哪儿会半夜来谢家,别糊弄我老人家,赶紧走赶紧走!”

“别别。”小桃子和几个侍卫也跟着上来,同我一起把门推开。那位老伯被我们推到一边,正想大声叫人,就被小桃子捂住了嘴巴。

于是,我们一行人像土匪一样,轻车熟路地进了内院,在谢家家仆诧异的目光里,拿着东宫的令牌,一路闯进了谢清运的房间。

为了防止谢清运也把我挡在门外,我没有让人通报,直接一脚踹开了谢清运的房门,大笑着往里跑,然后一把抱住了刚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谢清运,高声道:“哈哈哈哈,谢兄,吾来了!”

“殿下,”谢清运虚弱地回抱住我,“为太子妃前来吗?”

“哈哈哈,谢兄真是深知我心。”放开了他,我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满脸沉痛地道,“太子妃到谢府行凶,吾深感不安。太子妃本就是战场上野惯了的,到京之后,吾又没有好好管教,如今做出此等无礼之事,都是吾的不是。”

“有什么不是?”清运笑了笑,“她上过战场,我大宣就没有其他人上过战场吗?堂堂一国公主,又不是野犬,需要你管教什么?北褚就没有教过她贤良淑德,没教过她身为女子的礼仪?”

“这…”我有些为难,深感谢清运估计是要破功了,一代贵公子,却连这样的话也骂出来了,可见他对苏域的厌恶。

“我觉得,”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苏域可能真的没被教导过贤良淑德这些东西…”

话刚说完,谢清运就急促地咳嗽起来。他一面咳嗽,一面似乎要说些什么,我赶忙扶住他。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越握越紧,我微微发愣。他咳嗽声变低,过了许久,他闭上眼,终于缓过气来。

见他这个样子,我不由得有些忐忑,心里琢磨着:苏域总不至于把他打成内伤吧?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忐忑,谢清运微微睁开眼睛,躺在床头,低哑着声音道:“殿下放心,微臣的伤是战场旧疾尚未痊愈,非太子妃所为。”

“哦…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歉,“其实太子妃这人也不是存心的,她只是有点冲动。看见您往东宫里送人,她大概不大乐意,太子妃…”

“殿下,”谢清运打断我,握着我的手,面上一片淡然,“我不与殿下兜圈子,殿下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立刻让人去宫里跪请陛下绕过太子妃,殿下以为如何?”

“谢兄请问,若是能说的,吾必不推辞。”我正色以待,他调整了个姿势,抬眼来看我。

“谢兄请问,若是能说的,吾必不推辞。”我正色以待,他调整了个姿势,抬眼来看我。

“微臣与殿下相见以来,凡事以殿下为先,为殿下舍生忘死,殿下以为微臣此人,如何?”

“谢公子乃君子。”我不带一点违心,诚恳地道,“不折谢家名门风度半分。”

“君子…”谢清运愣了愣,片刻后,他苦笑起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其他?我愣了愣,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反握住谢清运的手:“谢兄还是清歌的大恩人,好兄弟!”

“殿下,”他叹了一口气,“殿下见到微臣,就不会想起些别的什么来吗?”

他这样一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谢兄曾与吾有旧交?”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漂亮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落寞地道:“真的,一点点都不曾想起来吗?”

“也不是…”我回想见他的那些时光,“吾的确觉得,吾曾见过谢兄,初见谢兄时便已是熟识之感。有时候见到谢兄,”说着,我有些恍惚地将手放到胸口,“吾会觉得心疼。”

说完这话,我突然觉得矫情。自己又不是话本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于是,我便又笑了,宽慰道:“不过吾想,在这世上遇到的人千千万,指不定谁又是前世错缘,也许吾与谢兄是前世相识的熟人,也是未知。”

“若是前世相识相爱,”他轻笑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垂下眼帘,慢慢地道,“那清运今世之姿,殿下今生可会再续前缘?”

“轰隆”一声惊雷劈过,我呆呆地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谢清运,感觉脑子里全是糨糊。

我不确定我听到了什么,我觉得我想多了,一定是想太多!

于是,我尴尬地笑起来,掩饰自己想太多的心虚。然而,我才笑出声,还未开口,谢清运又道:“太子妃来时,与微臣言,殿下与太子妃真心相爱,再容不得他人,从此东宫内院仅有太子妃一人,可是当真?”

“这个,”我皱起眉头,“要看日后,不过今时今日,吾的确不愿内院有太多人。”

“殿下不愿内院有太多人,是因何?因太子妃,还是…”他目光灼灼地看我,“其他不可告知他人的缘由?”

“当然是太子妃!”这样的选择题,我完全不需要考虑,“太子妃不愿有其他女子,吾便不要其他女子。”

谢清运眯眼笑了,他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附上来,停靠在我面前。这是一个同苏域完全不一样的景色。苏域容貌艳丽,却从未有过妖媚神色,然而此时此刻的谢清运,明明是如此清俊的面容,却带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妖媚。仿若青莲染了世俗之气,开得艳丽又高洁。

我忍不住想往后退,他却飞快地伸出手,一把将我按到他怀里。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温柔地道:“太子不愿意有其他女子,那男子呢?”

这暗示太明显了,明显到我已经避之不及。我猛地推开了他,惊慌失措地起身叱喝:“谢清运,你在胡说什么!”

“吾乃大宣太子,”我喘着粗气,慌忙道,“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谢清运,你莫要太放肆!”

“放肆?”他轻笑起来,“我算放肆,太子妃就不算了吗?殿下,您若喜欢太子妃,这才叫荒唐!”

“你…”一时间,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谢清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我只能强撑:“太子喜欢太子妃,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欢喜姻缘。谢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清运表情有些恹恹,“微臣不过是想告诉殿下,家父本可让殿下死无葬身之地,但家父没有。家父对殿下的情谊,望殿下珍重。”

这话已经说破了。提到谢子兰,我心上仿佛破了个大洞,而且这个洞在他死后破的越来越大,再也弥补不过来。我看着谢清运的脸,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太傅为吾所做的,吾不会忘记。”

“殿下不是记性好的人。”他笑了笑,“忘记也属平常。只是殿下,臣想听一句实话,您问问自己的本心,”他抬起头来,目光锐利,“您是真的,真的喜欢太子妃吗?”

问问自己的本心吗?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审视人心,于是我一时竟回不上话来。许久后,我终于反问:“谢公子对吾喜欢谁如此追根究底,为何?”

“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她很久。我以为她兜兜转转终究会是我的,可是我却发现,我似乎要把她弄丢了。”

他轻咳了几声,躺回床上:“我已经让人进宫去求陛下了,殿下去接太子妃吧。”

“谢兄…”我踌躇了片刻,“吾有些好奇,吾与你…”

“该知道的时候,您自然会知道。”他打断了我,叹息出声,“殿下,去将太子妃带回来吧。微臣还等着您的答复。”

“太子妃于殿下心中…”他拖长了声,“地位究竟如何?”

说完,他不再说话。我在房间里立了片刻,终于转身出门。

门外不知何时起竟下起了大雨,我心中不由得担心起苏域来,赶紧去了宫里。我刚踏入宫门,父皇身边的太监急忙上前来:“殿下,陛下已经给太子妃娘娘下了赦令,但太子妃死活要跪着等您来,您瞧这事儿!”

我心急地不再理会太监,由小桃子撑着伞就往里走。我走得太快,小桃子有些追赶不及,雨水洒在身上,我也浑然不觉。临到苏域身前,我这才想起伞来,一把抢过小桃子的伞,便冲过去,给苏域撑起。

他不让人靠近他,于是边上连个撑伞的都没有,一袭红衣已经完全湿透,身上有血水混合着雨水留下来。

他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似乎都在哆嗦。我赶忙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我来了,有些恍惚地抬头:“清歌,你来了?”

“走。”我去扶他。他整个人靠在我身上,艰难地道:“不要让人靠近我…”

“我明白。”我撑着伞,用一只手去拉扯他。旁边人要上来帮忙,我连忙将他们都斥退下去。最终我放弃了撑伞,同他一起淋在雨里,将他拉扯到我的背上,背着他出来。

他不断地问:“叶清歌,是不是你?”

我不断地答:“是我,是我来了。你别怕。”

“我怕这是梦,”他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或者不是你。我的性命只能交给你,我怕被别人偷走。”

“别怕,”我笨拙地安慰他,“是我。”

“我说要保护你的,”他莫名其妙地话特别多,“可却总是让你背我。小时候拖累你背了我两个月,同谢清运比试让你背着我往上爬,后来在陈国战场上让你背着我回军营,现在又要让你背着我回东宫。”

“我从小习武练兵,就是想让自己变强,保护我爱的人。可是清歌,我却总是要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