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是诀别,理当以最潇洒的姿态离开。

苏域,再见。

叶清歌,再见。

 

 

第九章

我叫谢萱,是一个继承了爹娘财产的暴发户,也是盛京众多失忆人士中的一个。

管家沈三同我说,我本来是江南人士,爹娘及其相爱,我娘身体不好,生了我一个之后便没能再生,而父亲一直没有纳妾,于是我就成为一个独生女。

我性格比较骄横,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嫁,并成功在二十二岁被人休妻。我有个孩子,但出生没多久就病逝了。我作为一个被休的女人,就一直在家啃老。而为了我再嫁做考虑,我家便从江南搬到了盛京做生意。前一阵子,母亲病逝,父亲不久也跟着去了。我受不了刺激,就失忆了。

对于沈三的话,我只有一个评价。

我很认真、很热情、充满了感激地拉着他,哭道:“你没有趁着我失忆的时候谋夺我的家产,你真是个好人!我以身相许吧!!”

沈三惊得腿一软就跪了,慌张地道:“小,小姐…小的有家室的!”看沈三的表情,我确定了,我大概以前的确很骄横,以至于抱着这么大笔财产,以独生女的身份都没能再嫁出去。

我认真思索了一下,我如今的身份衣食无忧,唯一的人生障碍只是嫁人,所以,我必须以嫁人为目标,开始奋斗努力。

于是,我开口询问了:“沈三,我们家有钱吗?”

“有!”

“有权吗?”

“有!”

“我们家有人当官?多大的官?”

“没有人当官,但是小姐,我们家有很硬的后台和关系,你想怎么折腾都可以!现在没有我们家不敢惹的人!”

一听这话,我惊呆了。我不曾想,我作为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权力。我不由得有些忐忑:“那,我去相亲的话,靠谱吗?”

沈三沉默,我突然意识到,要是相亲能解决问题,我早该嫁出去了。毕竟我被休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去相亲呢?

于是,我又想出一个主意:“要不,我们叫上人,去给我抢一个男人回来?我不挑的,五官端正,没有不良嗜好即可。”

“小姐还是去相亲吧!”沈三答得斩钉截铁,“抢男人太有失体统了!”

我觉得,沈三说得极是。于是,我点了点头,让他下去安排。

沈三安排得很快,第二天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人,叫叶清玉,听说很是靠谱。他将我约在盛京最好的酒楼仙鹤楼——敢在那里吃饭,我觉得对方家庭条件一定不错。然后,再匆匆扫了一眼画像,看着也是个五官端正的人,于是我便点头去了。

当天风和日丽,我穿了一件淡粉色长裙,稍微涂抹了一下,便如约而至。到仙鹤楼的时候,对方已经提前到了。一个小厮等候在门口,我方才下马车,对方便迎面走上来:“是谢萱小姐吧?”

我连忙点头。对方彬彬有礼地介绍过自己后,便将我们引进去。

 

仙鹤楼大堂人声鼎沸,但上了二楼后边异常安静。而小厮上了二楼还引着我们上楼,我不由得有些奇怪:“叶公子的包厢定在三楼?”

“是,我家公子不希望别人打扰,包下了整个三楼。”

包下仙鹤楼整个顶层就为了相亲不受打扰,如此土豪气质,让我不由得大加赞赏,我觉得我已经算有钱,没想到这个对象更有钱。

我跟着小厮来到三楼,小厮推开大门,入目我便瞧见了一个男子正坐在满桌酒菜的桌子旁边。

那男人长得极美,美得我一时有些目眩,并伴随着心跳加快、体温升高、呼吸加速、脑中一片空白等症状。而且他的打扮也非常符合我的审美,白玉高冠,金丝长袍,手上拿着一把洒金小扇,整个人都散发着“老子很有钱”的气质。

我最喜欢这种土豪了!

而且,这个土豪特别的谦虚,那张画像,远不及他万分之一地美貌!所以,他的心地一定很美。

但是,这种有钱、貌美、内心美的男子,到底能不能看上我呢?

我一时有些心虚,琢磨着要不转身就走?

 

但我想了想,做人必须勇敢。于是我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并因为过度僵硬,以至于连招呼都打不了,就坐到了他对面。

对方一直没说话,静静地打量着我。我思索着不能这么下去,于是就开口:“我…”

“老子很中意你!”他突然打断我,“啪”的一下合上了小扇,断定道,“就这样,我们马上成亲生孩子吧。”

“等等!”我赶忙劝阻他,“公子你要不要想想?你知不知道我成过亲还生过孩子?”

“知道啊。”这个公子很坦然:“但是我不介意你的过去的。”

“那,那你才见我一面,你不打算谈谈吗?比如你的要求啊什么的?”

“没关系,我没什么要求,我觉得你很好。”

“呃…”对于他这么好条件的人,居然要如此匆忙的要求,我不由得有了些其他考虑,“公子,你不是不行吧?”

听到我的话,他眼睛猛地睁大,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你…”我吞了一下口水,有些艰难道,“看着你长得这么好,还这么有钱,居然见一面就要和我定下成婚,你…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他听我的话,脸色一下变得异常微妙,但仍旧固执否决道:“不,我没问题。”

“那你为什么…”

“我对你一见钟情。”他很认真地说,“当你从门里走进来的瞬间,我突然有种上天注定的感觉。我等了二十七年了,看见你,我终于感到了一种…”说着,他顿了顿,思索了片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语,“找到了爱情的感觉!”

我突然明白这么美的男人为什么现在还没娶妻,原来精神不太正常。

 

 

终于找到了缺陷,我放松了下来,舒了口气道:“公子,要不咱们先聊一下。比如你家几套房,几匹马车,你家中大概是做什么的,你自己做些什么之类的?”

“这个啊,不需要谈了,我就是这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你放心吧。”

“呃…敢问公子你的职业是…”

“皇帝!”他面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我“哐当”一下,就从凳子上翻了下去。

听到声音,一群带刀的人立刻踹门冲了进来,高声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看着这一切,我觉得,这个公子为了营造自己是皇帝的感觉,真的太拼了。

但我不敢激怒他,只能颤颤地自己爬了上来,有些忐忑道:“那个,公子,我觉得您和我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他挑起眉来,“哪里不合适老子可以改啊!”

“呃…呃…”我看着他,觉得总不能说他有病,不太合适吧。于是我想到了一个理由,“我不喜欢皇帝!我绝对不能嫁给皇帝的!皇帝能有三宫六院,但是我相公绝对不能娶妻。”

“我可以只有你一个皇后。”他很认真,我赶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和皇帝势不两立的。我以后要离开盛京回江南老家,你当皇帝就不能跟我走了。”

他不说话了,似乎是在认真思索我的话。我猫着腰打算往外走,他突然叫住了我:“谢萱,这一次,你是在问我,愿不愿意放弃帝位跟你走吗?”

“呃…啊…是吧。”我随意敷衍着,只思索着怎么离开。他却是点了点头,承诺道:“好。那我就离开。”

“你不要这么冲动啊!”我惊呆了,“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他肯定道,“你好好备嫁等待老子来娶你吧。”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走出去,高声道:“速把宁王给我召进宫来!”

这话吼得太有气势,让一瞬之间,居然觉得,这个人真是个皇帝。

他刚走,沈三就进来了。我看见他进来人,忍住了抽他的冲动,叹息道:“沈三,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很靠谱的人,结果,你居然这么不靠谱。这种人,你怎么能介绍给我呢?”

“呃,小姐觉得叶公子不好?”

“好什么好!他有病啊!他居然说自己是皇帝,这不是失心疯吗!”

沈三沉默了,我愤愤带着人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说:“小姐,他真的是皇帝。”

话刚说完,我脚背门槛一拦,直直就扑了下去。

皇帝也来相亲…

这也太不靠谱了!

皇帝不但来相亲,第二天,他就直接带着人冲进了我家,然后搬到了我的房间。

我当天温婉的抗议了一下:“这个,陛下,我还没嫁人呢,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他答得很简洁,“我马上就要退位了,下任皇帝就是我的堂弟叶清运,哦,说了你也不认识。放心吧,你早晚嫁给我的,我搬进来没人敢说什么。”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转头挑眉看我:“你对朕有意见?”

“不敢!”我立刻含泪回答,“陛下英明神武,入住民女家中,民女深感荣幸。”

他很满意地点头,转头去批奏章。我吸了吸鼻子,只能看着皇帝鹊巢鸠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我私下去找了沈三,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三儿,你不是说我们家有很硬的后台吗?他能让皇上搬走吗?”

“小姐,”沈三很认真,“我必须纠正您,第一,我不叫三儿。第二,我们的后台,就是皇上。”

“什么?!”我惊呼,“难道我失忆前就和皇上有一腿了?!”

沈三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道:“陛下说得对,您脑子太活络。小姐,我只能这么说,陛下喜欢您喜欢了很多年,他真心实意待您,您不用多想什么。”

我没说话,听着沈三的话,我内心也不知是哪里涌现的情绪,突然觉得有些酸楚,有些苦涩。

叶清玉很执着,虽然皇宫里我这宅子不算远,但也绝对不算近。但他还是坚持每天都来我这里报道,和我同吃同睡。虽然我们睡的不是一个房间,但我时常会在夜梦中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大夫说我这是太过紧张,让我放松心情。但作为一介平民,一想到当今天子睡在隔壁,我就难免不安。

可是不安不安着,不知道为什么,也就习惯了。

我习惯了和他同桌吃他喜欢的菜,习惯了他假声叫嚷:“谢萱,你死到哪里去了?!”,习惯他每天早上来为我梳头,习惯了他陪我去逛街然后不给钱。

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得仿佛很多年前,我便已经是这样一般。

有一天夜里,他没有回来吃饭,我突然就失落起来。当时我固执等着他回来吃,但等到了半夜,他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为何,居然就觉得有那么些委屈,忍不住想哭。然而也就是那时候,大院突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然后我就看见那个人,穿着鲜红色的华服,带着紫金玉高冠,一路骂骂咧咧走了进来。

我不知那是怎样的感觉,只是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是从宿命的尽头走来的。我必然会遇上,必然会爱上。我隐隐约约觉得,其实能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于是我等待着他走进来,然后唤他:“清玉。”

他正骂着下人,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瞧着我和满桌的菜,有些慌忙道:“你…你怎么还没吃饭呢?”

我微微一笑,我说:“我在等你回来。”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我,片刻后,便红了眼眶。然后他突然上前,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没过几日,官府就下了通告,皇帝决意让贤,将位置交给宁王叶清运。消息出来,盛京立刻炸作一团。然而我听着那个消息,不知为何,竟是一点都不吃惊,仿佛这就是应该的事情。

我就这么等着他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我问我自己,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怎样一种想法,爱,或者不爱?

可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想不出来。

说爱,但时间太短,我肯定是无法真正爱上他。

说不爱,但是我却逐渐发现,只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安心。

我离不开他,舍不得他,却也并非真的爱他。

可是…

我坐在屋里,看着他从大门前,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然后蹲下来身来,抬头牵着我的手,眯着眼微笑道:“萱萱,我已经不是皇帝了,那么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嫁给我了?”

我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他。

我才意识到,也许此刻我不爱她,但日后,我必然也会爱上他。

因为我内心有那么一颗种子,他已生根,发芽。

我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覆到他俊美的面容之上。

我说:“好。”

他面露诧异之色,片刻后,他颤着声道:“你不后悔?”

“只是,我打算去江南,或者去大漠,你会跟我走吗?”

“走,去哪里,我都跟你走。”他似乎是欣喜,抓紧了我的手。我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片刻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